【劇情】

逝者如斯‧其十二
──斷了線的紙鳶,在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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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家庶長子在等一個人。

  一個能讓他像斷了線的紙鳶,哪怕此後無所憑依,也能不再為人所控的人。

  季節來到了又一年的秋天。

  透過格狀的窗櫺向庭院望去,白楊樹的葉片已由嫩綠轉為明黃,枝上殘葉蕭瑟地隨著金風微顫,像是隨時都能伴風而謝。

  一度睜眸的那人閉上眼,在被褥間緩了幾許神。不過幾下呼息,自胸腔處泛起的灼熱燒灼著肺部與氣管,激得本就虛弱的少年無法克制地嗆咳出聲。

  而後,察覺到身子果真比夏季時殘破許多的他,卻是因而在咳聲裡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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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行者 🎐 侯梓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病重」之時,恍惚之際,侯家庶長子聽見了各式各樣的聲音。

無知又天真的,最可能被人利用的,絕對不會希望他死去的人。

偏執又狠毒的,不允許他活得舒坦,又恐懼於他以死遁逃的人。

  ──以及以命相賭,才終於得以引蛇出洞的,真心希望「侯家庶長子」消失在世界上的「白家人」。

  「咳、咳……咳、這──這算是……什麼玩笑麼?」

  少年是當真覺得,自個兒活得十足好笑。渾渾噩噩了這麼多年,一心以為希冀他死的不過是侯家嫡母,卻不知不肯讓他快活地活的,以及想致他於死地的,竟是不一樣的人。

  可笑之餘,濃重的疲憊伴隨著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痛感湧現而出,體內刮絞的疼攫住了體弱之人的思緒,讓他顯得越發不甘。

  侯家庶長子真的覺得倦了。

  利用了幼弟的無知天真,以為可以藉此一死了之。

  卻不知會在臨門一腳之際,硬生生被人從鬼門關扯了回來。

  卻不知會在半夢半醒之際,知曉過去未曾知悉的來龍去脈。

  生非所求,死非所願。

  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死便盡在他人的股掌之間?
迷途行者 🎐 侯梓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艱難地轉過頭,兩支相似的黃揚木拐依舊倚著書桌,一如毒發前失去意識時的所見。

  他落座於輪椅,閉眼倚窗,聽一場不存在的雨。

  因為知曉等待會有結果,所以孤身一人的時光,才格外能忍。

  光陰無聲流逝之際,這座鮮有人至的別院,再次迎來了「訪客」。伴隨著門扉推開的響動,踏入房內的腳步不疾不徐,優雅而輕緩。

  ──而來者一切的冷靜自如,卻在見到本臥病在床的人起身倚窗時,顫出破綻的碎裂。

  少年聞聲抬起沉重的眼皮,見著眼前人難掩情緒的惶然,以及那連掩門都忘卻的失態,生平第一次露出了並非掩飾自我的笑意。

  「……許久不見了,『母親』。」他說,氣若游絲的語氣間並無多少恭敬,「或者說,『白夫人』?」

  作為回應的,非是任何人的話音,而是廂房門扉終於掩上的響動。

  伴隨著門扉緊扣,來者面上一瞬流露而出的情緒也歸於平淡。端看這平井無波的模樣,十足讓人聯想不到,方才的侯家嫡母竟會露出近似惶恐的神態。

  「您是覺得……咳……梓疏不該、也不能起身麼?」

  以自身的虛弱為餌,九分真實及一分虛假的謊,透過僕役放出風聲引人來訪的少年,自說自話地揚著嘴邊的弧度。

  話聲夾著微咳,又徐又緩,分明是那樣脆弱的、一掐就能斷的嗓音,卻尖銳又細密地令人無從應答。

  「梓疏是真的……咳、咳──真的……睡了許久。」

  他說,在這拾肆年來的人生裡,自個兒已經做了太久的、自以為是的夢。

  又說,這夢境做得委實太累了,累得令人想就此罷休,卻又不想在最後只落了個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下場。

  「您能讓梓疏,在最後……做一個明白人麼?」

  此般字句,激得本以為恢復平靜的那人顫了顫眼睫,直視著銀白垂眼的烏黑細眸,震盪著心緒不平的風暴。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就像是一切經過了拾肆年後,又倒轉了拾肆年。

  在那雙眼睛裡,白氏透過那張與生母有八分相似的面龐,看見了「她」。

  他問,能不能讓他在最後做一個明白人。

  於是,她便也看見了枉死的「她」在問,在問她──白姊姊,能讓霏兒做一個明白人麼?

  這不是個多麼複雜的故事。

  數拾年前,老楊大夫與侯家人對白家人有大恩。

  因此,白家人便將位處都城的白氏藥鋪交給老楊大夫經營,儘管名義上所屬仍在白家名下,老楊大夫卻能握有藥舖的實權治理。

  然而,侯家人的恩情無以回報,作為醫藥世家的白家能給商戶侯家的助益同樣不多,兩家便決定指腹為婚,締下了自娃娃親為始的媒妁之言。

  這不算是多麼吃虧的「報恩」。

  藥鋪儘管實權由老楊大夫在握,然而那老人家向來醉心醫術、對醫館經營不甚上心,寧可多教幾個生徒、多治幾個病人,也樂得將藥舖的事兒交回給白家人管。

  至於與商戶侯家的聯姻,更是讓白家多了一個取得藥材與「素材」的、明面上的渠道。兩廂報恩與其說是「報恩」,更算得上是一筆穩賺不賠的「交易」。

  不料,拾肆又拾肆年前,那小名為「霏兒」的楊氏女出現,成了替白家分家嫡女「擋煞」的「自家人」。

  一切便開始脫了軌。

  相較於同族,那繼承了白氏藥舖的白家分家嫡女,更信任那位與之生辰八字截然相同的相同的楊氏女。

  相較於婚約,那與白家締結了未盡婚約的侯家少爺,竟是先與那楊氏女看對眼,一見鍾情、兩廂情願。

  更甚者,在侯楊二人結為連理之時,原先在白家名下的藥舖也被過到了有孕的楊氏女名下,成了一樁如意算盤全被打亂的變故。

  所以,楊氏女不能再留。

  而注定成為侯家庶長子的腹中肉,亦是不該誕生在這個世上。

  於是,拾肆年前,被執念纏身的、可恨又可憐的、無知的人,成了殺人的刃。

  於是,拾肆年後,被碎語曚耳的、可憐又無辜的、無知的人,成了害人的毒。

  「──這可真是個,不知所云的話本……可不是麼?」

  壓抑著咳聲的少年如是帶笑反問,周身無力導致的倦怠,使他露出了不想掩飾的疲態。

  「先是要人死、後又要人活,再是求人死……後又、咳……讓人活?」

  他笑著、咳著,望向眼前人的銀白垂眸,寫滿了生無可戀的無望與無奈。

  這個不允侯家庶子隨意活得舒坦,又不許與生母長相相似的他輕易一命嗚呼的侯家嫡母,真真令人不知道該與以怎麼樣的評價。

  若是有個旁觀的說書人在此,想必,也只會給出一個無趣的評答。

  「不允梓疏舒坦地活,亦不允我痛快地死……咳、咳咳……生死均在、咳……您與白家的掌握之間——這世上,怎能有這樣的荒唐事?」

  太可笑了,這拾肆年來的人生,這場夢,怎麼做得那樣糊塗。可笑得讓人無力、讓人倦怠,讓人想就此闔眼,卻又心有不甘。

  他笑著、咳著,鮮紅的血液自喉間湧出、溢出唇角,換來的是那自始至終的注視他的人的面色一變。

  「你──」白氏的話音剛出口,就察覺到當前境況的失控,再也無法維持故作冷靜的假面,「侯梓疏,你做了什麼?」

  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問他,他則又一次自問所求為何。

  分明是,無比簡單的渴求,為何卻需要這般拐彎抹角、以命相搏?侯梓疏同樣不明白。
迷途行者 🎐 侯梓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您瞧、這兒有兩把拐杖,咳、咳咳……分別、咳……藏著眠藥與毒藥……」

  他在咳聲間這般說,絲毫不予人充耳不聞的機會,語氣滿含將死之人的無畏與無謂。

  「要不要猜猜,在您來之前……呼……梓疏吃的藥,是哪一種?」

  少年說,既是不允他死,便放他走罷。

  否則,一介醫者,是攔不住一個一心求死的病患的,不是麼?

  侯梓疏在等一個人。

  一個即便他是斷了線的殘破紙鳶,也願將之細心收妥、呵護,不會再輕易驚擾他之美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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