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逝者如斯‧其十一
──一意孤行,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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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雨聲嘈雜而規律的晚夜。

  廂房內唯一的主人今晚依舊沒能成眠,因而他便如過去無數個不眠之夜,獨自披上保暖用的羊毛絨裘,撐著身體坐入輪椅後,耐著因降溫而不安分的腿疼來到窗前觀雨。

  每當雨季來臨,無論黑夜白晝,密布的烏雲總會讓天色更添幾分陰翳。

  普通人家哪怕撐著傘、駕著輿也難以恣意出行,更別提少年這般不良於行之人,要想在雨天離開這個困了他十多年的廂房,更是天方夜譚的一舉。

  ──走不開、離不了,哪兒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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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不過是,大夢一場的……『人生』麼?」

  離群索居的綿羊倚著窗櫺如是低喃著,語調滿含倦怠、自嘲與厭棄。

  一場無法決定何時開始的「夢」,一場說不得亦算不上是好夢的「現實」,就像這彷彿永遠不會止歇、水珠連綿成蛛絲的夜雨。

  半夢半醒之際,少年似乎又聽見了幼弟稚嫩中滿懷天真的開懷嗓音。

  依稀記得雨聲嘈雜間,他問他,倘若可以祈願,是否有想完成的事、想實現的夢?

  依稀記得雨聲規律間,他又說:「……是梓安能幫上忙的夢麼?」

  思緒流轉至此,觀雨的那人揪住胸口的布料,埋藏在體內的、那顆緩速跳動的臟器,是那般虛弱而無力。

  初次懷疑食物有異,是在侯家長子五歲那年。

  年幼的孩子向來體弱多病,加之味覺不靈。

  嚐不出太多味道之餘,也分不出自個兒到底嚥下了哪些餐品。

  裝在碗碟裡的食物對他而言無甚區別,在滿桌清淡卻不減精緻的佳餚間,唯獨能吸引男孩目光的,便只有特意用華美食盒裝妥的糕餅。

  小巧可愛,光是看了便會令人眼睛一亮,是任何孩子都逃不過的小東西。

  然而,他總是在貪食嚥下了點心後,便會發起熱病。

  攀升的體溫使人腦袋昏沉、體力盡失。

  對體弱的稚子而言,一場高燒就足以抹去他嘗試再次不藉外物站起的努力。

  他總想,是由於身子太差了,所以才連貪嘴都不成麼?

  若是不該貪嘴,那麼總讓人生病的糕餅,為何又會屢屢出現在自個兒的廂房裡?

  後來證實糕餅有異,是在侯家長子八歲那年

  那年,侯家嫡子侯梓安出生,妾生的八歲長子則被送至書院啟蒙。

  閒言碎語搧風點火,一個瘸了腿又天生體弱的病秧子,會受到何種嘲弄可想而知。

  輪椅翻倒之時、木拐歪折之際,狼狽的他只是無比沉默地凝望著一切的發生。

  ──同時,對於同齡稚子嚥下糕餅後的反應,也抱持著靜候佳音的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月餘之後,當侯家長子突發惡疾、高燒不退,再次被接回侯府時。

  以侯家長子為始,書院的學童一一染上寒疾,症狀一個比一個嚴重。

  人們便說,侯家長子侯梓疏是個瘸腿的病秧子,膽敢招惹,就等著染病受上一苦。

  ──而侯家長子自個兒知悉,那根本不是什麼「病」,而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毒」。

  又過了幾年,侯家長子逐漸發現,嚥下肚的東西,除了糕餅之外也不得掉以輕心。

  打從他與侯家嫡子相遇之時起,許是出於誰的忌憚,匿於食物中的暗害逐漸變本加厲。

  彷彿是想藉此,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不著痕跡地拿走這個人的命。

  少年開始想,倘若「侯家長子」死去,唯一能獲利的人也不就那麼少許。

  更別說他之體弱,隨時一命嗚呼也並不稀奇。

  只是他不明白。

  那冠以嫡母之稱的人,為何事到如今,才要來取他這條苟延殘喘的命。

  拾肆年來,分明有過無數更好的時機,又為何如今連讓他繼續存活都不允。

  既要他死,為何拾肆年前,不索性讓嬰孩追著它那天真、無知又幸福的娘親一同歸去。

  天光微亮,不知不覺,已然下了整夜的雨。

  少年知曉,再過幾日,隨著盛夏的到來,這般雨夜便也難尋。獵獵艷陽將會吞噬所有水珠遺留的痕跡,亦不會暴露昨夜曾有過的任何心緒。

  無知又天真的稚子曾問,兄長所想做的「夢」裡,是否有他能幫上忙的事情。

  侯家長子無聲地露出溫馴笑意,神情卻寂寞得宛若悲泣。

  ……他只是,想做一場,毋須被任何人決定,此身究竟是生是死的夢。

  哪怕此生將懷著對一個無辜稚子的愧疚,至死也一意孤行,僅此而已。

恍惚間,侯家長子發現了笑聲。

陰冷歡愉,藏於暗處,叨念著盤算與渴求,將人的命做為試藥品而沾沾自喜的笑聲。

於是,承受著血液中的烈火炙烤,疼痛已成日常相伴、呼息已成平日奢望的侯家庶長子,同樣無聲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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