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送禮是很難的。
收到禮物時,對方會怎麼想呢?會開心地收下嗎?想著要送什麼才好呢?意識就像脫離了自己一樣,拚命地想像著。
從吃的到入浴劑這類消耗品,到可以一直擺在身邊的裝飾品之類的,不管選什麼,對方可能都已經有了同樣的東西,送禮的時機、要花多少預算,不管想得再多,永遠也沒有正確答案。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那假設自己是收到禮物的那一方呢?若說到我自己現在想要的東西,是1981年發售、叫做Pro-One的復古合成器,或者自組電腦時可以用到的最新型主機板等完全不適合當成禮物的選項,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我總是這樣繞著遠路找答案,在客觀和主觀角度之間反覆切換,越想越煩惱,想到累了、精疲力盡,最後好不容易慌亂中選好禮物,硬塞給對方。
沒錯,就是硬塞禮物給對方。
把送禮的舉動誤解成是「為了對方」、或認為善意的舉動,這是不行的,因為這一切都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很多時候對方可能完全不想要這個禮物,即使事先瞞著對方,拜託彼此都認識的朋友去打探消息,確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但對方說不定是想自己賺錢買下來。同樣的東西,花自己的錢買、跟從別人那邊收下是非常不同的。如果沒搞清楚狀況的話,反而會給對方巨大的壓力。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我20幾歲的時候,想藉著搬家換掉洗衣機,新家的陽台很小,所以我想著要買下人生中第一台附乾衣功能的滾筒式洗衣機,查了一下價錢,對當時的我來說有點高,但為了買下它,我反而更有動力努力工作。
結果有一天,朋友說著「恭喜你搬新家!」並送來了一台直立式洗衣機,當然是沒有乾衣功能的款式,我真的很不想要,但又說不出口,想著先收下來再偷偷丟掉,結果收到之後比想像中的還大台,二手的直立式洗衣機又很難轉售,再說把朋友特地送給我的洗衣機丟掉也太浪費了。
結果我只好一邊說著「謝謝你!我剛好很想要一台洗衣機。」這樣沒有一句謊言的話,一邊謝謝對方,之後我過了2年在房間裡晾衣服的生活。
或許這個例子太過極端,但當時的我怨恨自己收下了不想要卻也丟不掉的東西,討厭自己面對朋友特地送禮的好意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變得鄙視自己,給自己非常大的壓力,所以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經歷跟我一樣的感受。
所以我不會把送禮當成善意的舉動,反倒會認為「是我自己想送才送,對方的心情我也不會知道」。作為有點叛逆的送禮人,我覺得時時警惕自己這種「硬塞禮物」的想法是很重要的。
畢竟送禮之後對方到底開不開心,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對方收下禮物後那句「謝謝你」是不是真心話我也不會知道,但這樣也完全沒關係。
就算是平常關係親密、能說真心話的人,在收到對方禮物卻不開心的時候,也很少人能毫不掩飾地說出真正的想法吧。所以不管禮物背後蘊含多少心意,都無法確認收禮那一方的想法,因此送禮背後「硬塞」的概念是不會變的。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女演員樹木希林生前,不管送她什麼她都拒絕收下,理由就是單純的「不需要」。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綜藝節目出外景時,遇到一般民眾想送東西,節目方以「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推辭,但對方還是不斷說著「真的沒關係的」,希望節目方收下禮物,最後送禮不成反而惱羞成怒的樣子也播出來了。而樹木女士一直以來(不收禮)的態度,正好反映出了送禮的本質。送禮,是用善意來隱藏強迫性質的一種行為。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樹木女士的作法真的很棒,也讓我景仰。我如果收到了想要的東西會非常高興,但相較之下我其實更喜歡送人禮物,不過我一定會提醒自己不要覺得是為了對方才送,要常常意識到想送禮的自己是很粗魯的。「送禮這件事,在禮物送出的時候就結束了。對方喜歡與否、會不會把禮物丟掉或賣掉,都沒有關係也不要在意。與此同時,我收到的東西要怎麼處理,都是我自己決定就好,沒有道理讓別人說三道四。」我想要抱著這樣的精神生活下去。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20幾歲剛開始從事音樂工作的時候,前輩教我「送CD給業界人士或其他音樂人的大絕招」,就是要把CD拆封,在外盒或者CD上簽上對方的名字、和給對方的話語。我當時想說「啊、這樣做收到CD的人會很開心吧」,前輩卻說「不是這個意思」,這樣做是要讓對方「沒辦法丟掉」。
前輩說的作法,完全就是用善意來隱藏無形中給收禮一方施加的壓力。我現在也會收到一大堆寫了留言的CD或書、寫真集,真的是非常難丟掉。其中大多不是對方熱情地想送給我,而是為了宣傳才送來的。這些CD或書我不會聽也不會看,若要丟掉也是我個人的自由,但真的要處理掉,湧上的罪惡感可不是開玩笑的。因為上面都寫著自己的名字,也不能送給喜歡這些作品、或對它們有興趣的人。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從那之後我就很討厭這麼做,送自己的CD或書給別人的時候,絕對不會在上面寫些什麼。當然如果對方問「可以請你簽名嗎?」我會非常開心地簽名也會寫上對方的名字。真的很想推薦對方聽我送的CD、想要傳達自己的心情,送禮的時候再另外寫一封信就好了。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送禮是很難的。
以前曾經因為電視節目的企畫,要在一定的預算內,替一起演出電視劇的演員們買禮物。拍攝時到了從裝飾品到食品、生活日用品都有賣的店鋪,我也替幾位演員挑選了食物或日用品當禮物。
到了餐具區的時候,我發現了很漂亮茶杯,會讓我想要用小茶壺緩緩倒入煎茶品茗,杯子上用水墨畫一般的筆觸,描繪穿著和服吹小喇叭的樂手,把互相衝突的和食和西洋樂器搭在一起的組合,讓我興起「想要」的念頭。
但是當下要送給主演演員的禮物還沒挑到,我單純地想說、那就買我自己最想要的茶杯當成禮物好了。但因為我也很想買一個來自己用,最後就自掏腰包買了圖案不同、上面有打鼓樂手的茶杯。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現在想來,如果要送給一起演出的演員,餐具的重量有點太重了。不想要的話也很難丟掉,比起這麼有分量的禮物,送一些日常中會消耗的用品,對方或許更能輕鬆地收下。
送禮是很難的。
之前去探望因為癌症入院的熟人,見面的時候,看著那位曾經對我多所照顧的人變得越來越瘦,心也揪了起來。
後來有一天,得知最近開始不能探病了,原本以為是病情有了變化要轉到特殊病房之類的原因,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是新冠疫情的關係。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因為當時感染者快速增加,病床數嚴重不足,探病也因有感染風險而遭禁止。想著接下來沒辦法見到面、也沒辦法面對面交談了,我就把自己很珍惜的玩偶送給了對方。那是我很喜歡的電玩「Undertale」裡面的怪獸角色Toriel,在眾多怪獸中非常足智多謀,有溫柔的心和堅強的意志,是象徵憐憫之心的角色。
「會有一陣子沒辦法見到面,就用這個玩偶來代替自己吧」這樣想著把玩偶送了出去,現在回頭看的話,會覺得這份禮物太沉重也說不定。當時對方已經癌末、也無法外出,看著玩偶的話就會想起我,這是怎樣的心情呢?說不定會覺得安心、或許也會有點討厭。可能會開心、也可能會傷心,但不管是哪種心情,我都無法確認。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不過,就在我送出玩偶之後,自己也收到了玩偶,是一個小小的、可愛的、毛茸茸的兔子玩偶,對方說「希望這個能讓你想起我」。
這也是現在回想起來非常沉重的禮物。癌末病人送給我的玩偶,分量完全不同。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但當我收到曾經幫我擔任音樂製作監製的東榮一送來的這個玩偶,非常高興。雖然就在幾天後,這個玩偶成了遺物,但直到現在我都不曾感受到一絲沉重或難受的心情。
就算到了現在,作曲完成後也想給東さん聽,想要聽他毫無顧忌地給我意見,不管什麼時候都想要跟他聊聊我的煩惱,想聽他分享我不知道的音樂、小說、散文,就算是無聊的小事也想跟他說,就算他化為小小的鬼怪一直待在我的肩膀上也沒關係。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用字典查了「遺物」的意義,是可以藉此懷念已經逝去或別離之人的物品,那個玩偶完全符合這個意義。我只要看著那個兔子玩偶就會想起東さん,又能打起精神好好地投入音樂製作。
送禮的難處在於,比起禮物本身,它承載的那些心意與交換禮物時的互動,才是無可取代的。我想人類此後一定還是會收到些什麼、贈與些什麼,並從中傳達心意吧,這和想讓彼此互相理解的心意是一樣的。
直到如今,在我的工作室裡某個架子上,兔子玩偶一直守護著我。家裡的餐具櫃上,吹小喇叭跟打著鼓的兩個茶杯,正和樂融融地一起演奏著音樂。
我自己看完最直覺的感想就是這個人的思維真的細膩到讓我想像不到的程度,但是一邊看他的文字總是會默默被他說服。XD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連載的最後一篇還要默默放閃真的是吼…

雖然在那邊自己反省說當初送日用消耗品可能更好但最終那份心意其實好好地傳達到了啊
謝謝愛麗絲翻譯😚
最後默默的放閃真的是源さん風格😎😎
雪輪~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雖然不知道當時對方是抱著什麼心態收下保存的(畢竟是公費買的),不過也是自己以「好想要這個。」的心情選下的,而最後的最後有好好慎重變成一份具體的存在。真的太好了🥹
這篇文章也重拾當年看《從生命的車窗眺望》的感動,源桑把那些我曾經想過但又說不清楚的思緒,好好用有條理的文字表達出來了。
謝謝愛麗絲🙏🏼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ryokento66: 我翻完自己心情有變好一點,生氣之後產生的動力真的不可小覷。XD
iamsharon33: 默默想像深夜這兩個人一起拿著那組茶杯喝茶聊天(請參考本人在あちこちオードリー的描述)就覺得很療癒…
djlice: 搭配你之前那篇餐桌再一起看的話你可能會嗨到天亮(
愛麗絲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聊個翻譯時的小事情,那個「硬塞禮物」我算有想一下才決定要怎麼翻,原本的日文是「贈りつける」,查了一下日文同樣的發音漢字會寫成「送りつける」,這個直接翻譯是一般的送交的意思,但也查到現在帶有「不顧對方意願硬是要交付」的意思,對照前後文我覺得用「硬塞」還算蠻合理的就這樣翻了XD
感謝愛麗絲翻譯 最終回暖暖的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謝謝愛麗絲的翻譯!最終回也如同往常一樣細膩又溫暖
michelle0730: 源桑的文字真的很棒,沒有什麼很華麗的辭藻,但是往往平實卻又一針見血地拋出很多讓人思考的議題。期待散文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