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觀生懷裡抱著一團小布包，包裡墊著泥土的底，上頭可見冒出頭的綠葉，是從後山挖來的草藥嫩芽。少年在前院裡忙碌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將幼苗移入剛砌成的藥圃中。在衣襬間蹭掉掌間土色，他伸手抹了抹頰邊滴落的汗珠，指頭圈起後頸的髮絲，將及胸金髮束成一撮細細的馬尾披在身前。

再兩個月就滿兩年了。

他垂眸看著指間的一縷金，髮絲落回頸邊時帶上搔癢的觸感，對於從小留著短髮的少年有些陌生，時至今日倒也習慣許多。途經堂前半月池時，他偏頭瞥了眼水面中的倒影，披肩的一背暖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在水面上映出一片金波。柳觀生腳步微頓，側身看著水中倒影，思緒不自覺岔了彎。

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不知道蒼看了會不會嚇一跳呢？

一陣風吹過，帶起的漣漪攪散了水面另一頭此時出現的黑影。柳觀生抬頭，只見一隻馬正靜靜的隱在樹叢間，上頭滿是棕褐色的髒污，毛色看不太清。柳觀生就這樣睜大眼看著，直到馬兒緩緩踱步到斜陽下，他才看清對方的雙眸——那是一雙湖水綠的眼睛。

柳觀生張了張嘴，半晌，才輕聲開口：「……蒼？」

這個答案近乎不可能，他卻直覺如此肯定，但同時因不敢置信，伸出的手帶上自己都沒注意到的輕顫。在掌心貼上馬鼻的那刻，馬兒闔上眼的輕蹭，前腿緩緩跪到地上，然後悶聲一響，身子就這樣側倒下去。

「……」柳觀生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駿馬在觸地之際化回血淋淋的人型，掌心是黏膩而緊繃的觸感——沾上手的哪是土，分明是一片半乾的血汙。
耳邊似乎一時沒了聲音，少年呆立原地張了張嘴，下意識伸手想攬住人，鋪頭蓋臉的血腥味隨著動作間崩裂的傷口竄出，他才回過神來，轉過頭朝著內院喊人幫忙，同時令家丁快馬加鞭傳信卯酉村。

「這是怎麼一回事？」
接到消息趕來的玖青與彤墨在看到榻上渾身傷的蒼時，雙雙快步來到床旁邊。彤墨撫過男人的黑色碎髮，面上擔憂一覽無遺，「他怎麼會……你們在哪發現他的？」
柳尚寧在一旁搗藥，道：「是觀觀在後院發現的。當時蒼是馬的型態，從模樣看來，似乎是帶著傷獨自從西北一路走回這裡的。」
「這身傷……」玖青的蹙眉掃過蒼包著繃帶的臉和腰腹，朝柳尚寧問：「狀況如何？」
柳尚寧停頓了下，緩緩嘆口氣，道：「要不是他是妖，撐不到現在的。傷口深、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包紮的也並不確實……眼下走一步是一步了。」
雖然沒明說，但現場人也聽懂其中代表的意思了：男人的狀況並不樂觀。

少年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手中清理傷口的布巾在水中染出一片血色。他沒有理會身後的沉默，逕自將布巾扭乾後掛上手臂，抱著水盆起身後轉頭看了眼，啞聲道：「……蒼睡幾天就好了。」

接下來幾日，玖青與彤墨二人暫且在柳宅住了下來，與柳尚寧輪流照顧著蒼身上的傷勢，醫術尚不成熟的柳觀生則包辦了其餘照顧工作，不僅換藥時幫著隨侍在側，入男人口中的湯藥白粥也都出自他手。
「……要吞下去喔。」隨著輕聲囑咐，柳觀生手裡執著的木匙挑開乾澀的雙唇，緩緩送入白粥。少年低着頭，小心地讓人枕在自己懷裡，一口一口的將飄著米香的清粥送入對方口中，每喂一口便稍微停下動作，手指扣著男人下顎輕輕上抬，確定每口都好好嚥下後便送入下一勺。

待瓷碗見底，他才拿起早些時候換藥時沾上血水的布巾走出房間，清洗完後又端著小碗回頭給人餵水，天色也在一來一往之間逐漸轉暗。
一天又要結束了。
窩在浴桶裡的少年呆了好一會兒才搖晃地自半涼的水裡起身。淺色髮梢還滴著水，更衣過後的他又走回了男人靜養的廂房裡。

柳觀生坐回榻邊，自床頭矮櫃裡拿出甚麼後便縮回雙腿，低下頭就著月光認真動作起來。手中執著的是深色柄的雕刻刀，他將刀尖對上半成品的木雕上，輕輕用力削出形狀後，便慢慢地順著稜角打磨起木頭粗糙的表面。多年前一時興起雕出的產物，說是木雕倒還過譽了，當時單單切了個形象後他便失了興致，交到對方手上時只能勉強看出是個四足站立的動物。替倒下的蒼更衣時，他自男人短袍的口袋搜出來此物，與黃綠相間地歪扭平安結靠在一起，上頭原先沾著的血跡早已被清洗乾淨，時隔多年再次回到作者手中，這次倒被用心對待了許多，縱然是歪七扭八的刻痕也能看出一絲馬兒的英姿颯爽。

將木雕捧在手心，少年就著月光審視了會自己努力的幾天的成果，嘴角微微泛起一笑。
蒼會喜歡的。他這麼想著，將落下的木屑收拾好後將半成品小心地收回櫃中，這才在榻邊躺下，窩在一動不動的男人身側側縮著身子。
安靜躺著的蒼依然是暖呼呼的，他卻愣是不敢再像以往習慣的那樣往人懷裡靠，只是牽著男人自然放在身側的大掌，頭微微搭在對方肩上。

*

蒼在奔跑。

周身是無盡的黑，僅眼前一條由碎玉盤鋪墊出的路，他沿著這條路不斷地跑，四蹄揚塵間，想起了爹娘。他想起父親如何保證會從戰場回來，最後換來一場空，以及母親從此破碎的心；他還想起家鄉如何被傾門踏戶、自己又如何淪落為玩物，因不屈服吃盡了苦頭。
那段日子裡，畫面始終是一片猩紅。
後來，一抹湛藍劃破了無盡的黑暗，他被拉了出去，久違沐浴在陽光下。起先陽光過於刺眼，他並不習慣，甚至幾度想退回去，但又有誰不眷戀被溫暖包裹的溫度？

於是他待了下來。

模糊間，婉轉輕柔的歌聲在耳邊響起，不是家鄉的曲調，但同樣讓人無比懷念。
是了。蒼慢下腳步，恍惚間想起，這是近十幾載來不時會聽到的曲，唱曲的人每每讓他想起在春日枝頭間鳴唱的鳥兒。
他想起最近一次聽到時是在午後的四月雪下，金髮少年手掬一捧白花，轉過身朝自己遞來，微瞇起的白瞳裡滿是碎陽流淌。

那樣純粹明朗的微笑，他只盼再看一眼就好。

隨著一滴淚自眼角滑下，蒼慢慢張開眼睛。

窩在男人身旁安睡著的柳觀生並沒有注意到動靜，只是不自覺縮起身子，柔軟的金髮隨動作蹭到對方頸邊。過了許久，蒼一片混沌的腦袋才逐漸清明起來，他緩緩轉過頭，發現身旁窩著個熟悉的人，本想抬起手，但四肢沈重地近乎動彈不得。
片刻後，蒼緩緩開口，出口的聲音小而沙啞：「觀……生？」
細微的聲音讓柳觀生輕蹙起眉。鼻間依然是習慣的了藥草與血腥味，白曈過了一會才微微睜開，微瞇著的眼只能從朦朧的視線中看向榻邊之人——意識到那抹湖水綠的瞬間，柳觀生睜大雙眼，原本虛握著對方右手的手指收緊，卻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外頭夜晚僅有偶爾響起的蟲鳴聲，室內更是靜的僅聞彼此的呼吸聲。兩人似是要確認彼此存在對看好半晌，蒼才再次開口打破寧靜。「你的頭髮……怎麼長了。」
柳觀生沒有應聲，聽聞蒼的聲音時張了張嘴，似乎此刻才如夢初醒。少年眼眶泛起紅，雙脣無聲開闔地半晌，才緩緩擠出聲帶著哽咽的鼻音。「……好看嗎？」
聞言，蒼的鼻間露出一聲笑。雖然現在連動嘴角都會痛，但他並不在乎。
「嗯。」他回握住柳觀生的手，分明如平時冰涼，此時卻能溫暖人心。「好看。」
「嗯。」柳觀生揚起了嘴角，湊前靠上男人肩頭，淚滴順著笑彎的眼尾溢出，劃過臉頰後沾濕肩上的布料。
「蒼，好喜歡你。」出口的告白悶悶的，被哽咽蒙出朦朧的霧感，卻透出藏不住的喜悅。

蒼微微睜大眼，沒料到對方選擇此刻再次告白，還是在曾被拒絕過的前提下。他了解自己當前還無法給予有力的擔保，但或許是剛醒來，思緒還沒如此千迴百轉，也或許是單純的鬼門關前走一遭，不想再瞻前顧後，直面本心。

須臾，蒼側過頭，頰側輕枕在少年的頭頂，輕聲開口：「之前的事……對不起，讓你難過了。可我怕要是回不來，你會更難過。所以我說謊了。」
他停頓了下，拇指撫過手中少年細緻的手背皮膚，閉起眼。「觀生，雖然我不知道我的身體情形多樂觀，但倘若你不嫌棄……」
「不嫌棄。」還未等蒼說完，柳觀生便吸著鼻子應了聲，低頭在對方肩上蹭了蹭，鼻間悶著哭聲細聲道：「要跟蒼成親……」

出口的話語帶上明顯的哭腔，少年還未感受過如此複雜的情緒，肩膀在抽泣間一顫一顫，嘴角卻忍不住蘊出笑意——此刻無疑是開心的，但當他注意到對方頰上的繃帶被自己的淚水暈出血跡，他又想哭了。

感受到懷裡人的顫抖，蒼捏了捏柳觀生的手，輕蹭少年柔軟的金髮。「沒事。我在。」

===

耶 總算活著回來了！ 圖跟第五篇相呼應

（禮金）

對照好好好.............他們就好好.......

終於到這了...呼....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蒼哥哥回到觀觀身邊了....（失去文字力

太好惹 紅包終於能送出去惹

先送為敬

吼．．．賺人眼淚阿啊！終於追上惹！ （跟上隊形補上大紅包！！！！！

他們好好……我先送禮金了……

終於QQQQQQQQQQQQQQQQQQ恭喜老爺恭喜夫人!!!!!

我暴風哭泣⋯⋯救命⋯兩個大寶貝 終於互表心意了嗚嗚希望蒼趕快身體好起來給觀觀幸福！！！

這是我一點心意

我就上來送個錢⋯⋯⋯⋯⋯⋯⋯⋯

救命我大哭⋯⋯好喜歡他們的改變和成長⋯⋯兩個寶寶都要幸福⋯⋯

失去語言能力....他們好好...恭喜.....!!!!!

太好了太好了！！！！！ 我懸著的心終於安放了⋯⋯⋯⋯
感覺蒼可能會留下些不威脅性命的後遺症⋯⋯不過只要回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

什麼一下子就兩年了！他們分開好久，這份思念也持續了好久。蒼帶著傷硬撐回去找觀生好感動，百般波折但總算互通心意，能夠見證這份堅貞的愛情我此生再無悔......

跟之前的章節呼應的構圖、兩人相擁而笑的場景、枕頭旁的狗狗馬木雕也好可愛，一切的一切都好溫馨，恭喜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