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出門採集食物，他獲得不少戰利品。首先是烏列喜歡的蜂巢，再來是鳥蛋與一隻野兔。

他今天獲得一顆很大的魔物蛋，以一片掌心大的擦傷交換，但那很值得，他豪不在意這點小傷，一手懷抱人頭大小的巨大鳥蛋回家。與前日差不多的流程，生火，先一掃家裡清冷寒氣，默默等待火力漸旺之際，他先去右側的小流理台備料。

野兔迅速被剝皮肢解，完整的兔皮被固定在土字型的木架上撐開，掛在高處蹭點火爐熱度晾乾。兔肉塊被醃料覆蓋擺在一旁，野兔內臟切碎放入鐵鍋，加入去腥味的辛辣草葉，倒上骨架熬出的湯放上爐子裡煮，加入奶油使得味道濃郁。他把掛著湯鍋爐架稍稍轉去一側，空出另一邊掛勾擺上裝水的小黃銅水壺。

昨天知道山要來家裡住之後，他趁晚餐時間拿薪水買了點茶葉。茶葉在他家是珍貴物資，僅有招待客人會稍微用上，但他是沒什麼客人來訪的那種，因此茶葉在他家銷聲匿跡已久，多半以其他植物與野莓湊合著喝。他這次買了一些烏龍茶，打算等等早餐時間泡給山，或許再加點甜甜蜂蜜。

他一邊打著如意算盤，一面搓起麵團，毫不吝嗇將家裡剩餘的松子堅果和莓乾都揉入。依然沒有特別塑型的麵團不久後也被擺入鐵網上烤。

肉片與荷包蛋他打算等其餘兩人起床再煮，大棕熊喜孜孜坐在椅子上，替自己的傷口上藥，一面烤火休息。

昏睡的人清醒時，整張臉埋在老棕熊的毛堆裡，只露出一隻半張的眼，昏昏沉沉的聽著遠處的煎烤柴火聲。蜷縮的姿態依舊，但是今日昏睡的時間遠遠超出平均，睡得他難得捨不得起身，也並未被一絲絲夢境或回憶殘片侵擾。

直到窗邊的暖光正巧刺在眼邊，他才將身子撐起，打了個無聲的呵欠後，昏昏沉沉的拎著紙筆走出房間。

他看見努加坐在椅子上正在替自己塗抹著什麼，便看了眼傷口，安安靜靜的坐到一旁的位置上。

縱使外在嘈雜紛亂的聲音干擾，老棕熊仍沒有半點要起床的跡象，沉沉鼻息依舊。

「山，早安、睡覺，好？」大概是想問人有沒有睡好，嘴裡僅組織出怪怪的文法。

他正抹完消腫的草藥膏，身上發散淡淡薄荷氣味。努加喜孜孜放下藥膏罐，從一旁拿起一個布包塞給貌似困倦的小小人類。

若是打開布包，會看見裡頭包著裝茶葉的鐵罐，鐵罐上畫著跳舞的一人一熊圖案，他們圍繞著中間地面擺放的茶壺茶杯跳舞，彷彿因為茶很好喝而歡喜跳舞慶祝。

「山，喜歡、茶，好喝？」不待對方打開，他擅自說出謎底。他好奇人類對自己昨日破費購買的小驚喜會是如何反應，沒想過或許對於別人來說，茶葉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沒甚麼好驚奇或值得歡呼的。

努加起身將掛著水壺的爐架推回火源中心，打算再讓水滾一回，等等便來和山一同泡茶喝。

『 早安，睡很好。 』他擠出笑容，還沒等筆記本遞過去，承載著喜悅的裹布被塞了過來。他納悶半晌，隨著對方的謎底揭曉，他將布包著的茶罐攤開，想著這是要整個給他還是只是給自己看看。

於是他打開鐵罐，湊近聞了聞茶葉香氣，聞起來是烏龍茶，山勾起嘴角、瞇眼笑著點點頭，並把茶罐蓋上。

『 話說回來，努加怎麼受傷了？ 』

「這個、」

高大的熊獸人頂著不易看出表情的熊臉起身，四肢展現出的雀躍則透出他滿心喜悅。他一把舉起比山的臉還大的魔物鳥蛋展示給人瞧，巨大的米白蛋殼上有著棕色的小斑點，「山的早餐！」

望著山瞇眼微笑的模樣，他猜想或許山很喜歡茶。他想分一半給山，但又不確定對方在外怎麼煮茶喝，會不會只是給人徒增麻煩。

「山，喜歡，茶？一半？」於是他乾脆用問的。

不過他也不確定這罐茶好不好喝，他昨日僅是以氣味挑選。單純因這罐茶葉聞起來最香，氣味淡雅而相中，接著再請老闆用可愛的鐵罐裝起來。

好……大份量。

努加的喜悅似乎不難感受到，他先是睜大了眼，隨後蹙眉笑了笑，輕輕以指尖敲擊厚實的蛋殼。

『 我很少機會泡茶，沒有杯子 』
『 放在你這裡，我有空都可以來喝？ 』

他點點頭，那樣的約定似乎意味著未來還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山一起度過，那讓他心情很好。哥哥知道大概也會很高興，他不太確定，只確定山大概是哥哥最喜歡的兩腳。

多爾多也曾來過他家，為了處理書店傳送陣相關的事項。那時哥哥倒是很生氣，一直說要咬死壞鳥，嚇得他連忙把哥哥哄出門去。

爐上水滾，他小心翼翼隔著隔熱布拿起水壺提把，將開水擺上桌，打開蓋子朝壺裡加入一大杓茶葉。麵包也烤得差不多了，他將剛出爐的麵包一同放到大木盤上。

「山的，茶，蜂蜜？」他從一早的戰利品獲得一小罐蜂蜜，不知對方喝茶加不加蜜，他將小罐子擺到山手邊。

「努加，煮蛋，山，餓、麵包，吃。」他抱著大大的魔物蛋轉身朝向火爐，打算煎一個超大的荷包蛋給山。

『謝謝。』看著小罐蜂蜜跟麵包，他放下紙筆，待家主去處理其他食材，他應著對方的邀請，先切了一小片麵包，沒有將蜂蜜加入倒好熱茶的茶杯中而是一點點倒在麵包上，先咬上一口。

休息足夠了，身體飢餓的感受貌似還沒完全調節回來。久違的像是個一般人類固定進食，他想他應該會趁著自己不再感到飢餓之前好好享受時有實無的滿足與不滿足。

他稍微看了眼烏列所在的位置，一邊咀嚼一邊好奇熊哥哥醒了沒。

遠遠聞到蜂蜜甜美香氣，老棕熊頂著睡眼惺忪的臉，以翕動鼻翼領路，拖著緩慢步伐自寢室內爬出。

吃東西不叫我！你們會自己胖死！

他分別向兩人譴責說道，一面將濕潤的鼻尖蹭到山的手背下，要人分他吃點甜甜。

「哥哥，早安。」努加正拿著鐵鍋煎兔肉，將豐美的油脂逼出以備煎蛋用。

手上正忙，他無暇招呼哥哥，只能以求救的眼神望向山，「山，可以，給哥哥、麵包？」麵包分量同樣不小，也比人類的臉大上許多，兩人一熊分食定也能吃得飽。

他咬著自己手中的麵包，摸了摸烏列的頭頂，一邊把大塊麵包切了一片大片下來，抹上蜂蜜塞到烏列嘴邊。

您看起來睡得很舒服，捨不得打擾您啊。

老棕熊張嘴，打算一口咬住抹上香甜蜂蜜的麵包，急切進食的嘴卻失了準度，熊牙淺淺戳上山的指頭。他乖乖鬆嘴，齒間僅勾下一小塊麵包渣。

你要在我咬下去的時候把手收好啊，不然我會吃到耶！

也不考慮人類的關節是否有辦法收放自如，只任性說著無厘頭的話語。老熊咂巴嘴，感受嘴裡殘存的一絲甜蜜味道。

「哥哥，山、吃肉。」努加煎好兔肉排，盛在盤裡端上桌。

屋裡逐漸瀰漫各式食物香氣，無論是蜂蜜甜香氣味、剛出爐麵包的小麥氣味、爐上慢滾的濃郁奶油香和煎肉排的油脂香氣。

…… 差點以為要幫忙加菜了。

他暗自鬆一口氣，一邊順手幫熊的麵包塊上添了點兔肉排，抓著麵包的邊角等人咬去。

如果不小心吃到我的手也無所謂啦，只是不可以浪費食物，再難吃都要吞進去喔。

跟一隻熊開自己的地獄玩笑，替自己的小塊麵包片加了些切細的肉塊，在紙張上跟努加說了聲謝謝後，靈活運用刀子，把食物切成兩隻熊跟自己都方便、兩大一小的份量。

肉香撲鼻，熱煙奔騰繚繞於桌面，油光璀璨可口，於煎烤過後的表面或粉色切面緩緩流露，勾動著食慾。

有什麼不夠再跟我說，我幫你拿下去。

他邊在意識表面溝通，一邊把肉夾進淋了蜂蜜的麵包上。他抬眼盯著努加處理，等他什麼時候一同加入餐桌。

不要勒，你的手好吃我再考慮！不然至少你要把自己弄得好吃點啊！你夠好吃了嗎？不夠就不要隨便不要手！

回話同樣不正經的老棕熊這回大口大口將對方擺好的肉片與麵包一同咬下，沒再咬到人的手。肉屑與麵包渣自張闔的唇吻縫隙落下，他津津有味吃著肉片與帶蜜的麵包。

努加還在與巨大的蛋奮戰，拿起湯杓將厚實的蛋殼頂部敲出裂痕，小心翼翼扳開一塊以方便傾倒蛋液。

剛煎完肉片的鐵鍋仍在爐上燒著，白花油脂滋滋響，努加將蛋倒入鍋裡。巨大的蛋黃直接蓋去鍋子一半面積，只留下邊邊一小圈蛋白，大小比例看上去挺滑稽，不過厚度很驚人。

大火熱油煎蛋，邊緣很快便焦脆泛上棕色，努加用鍋蓋稍微蓋了一下便起鍋。位於正中央的半熟卵黃帶點晶瑩剔透的柔軟度，色澤如夕陽橙艷。

「給、」努加把份量十足的荷包蛋小心翼翼盛盤，讓山和哥哥去分。他指了指一旁的鹽罐與胡椒粒調料罐示意想調味可以自由取用。

他再度轉身回去忙，還剩下一半的蛋液要煎，不過全都是蛋白就是了，他想把蛋黃留給山和哥哥。

巨大的蛋沒有被混成炒蛋，而是被煎成形體完整、看上去有些不知該如何下手的大太陽。他思忖半晌，將中心的蛋黃切開，又切了幾片麵包下來，替烏列沾了幾片，一邊辛勤的切割脆邊的蛋白放上去、交給烏列，也夾了點蛋白進自己的三明治中，在咬下之前浸了一小角蛋黃才咬下。

畢竟不是一口能夠解決的量，他很乾脆的讓蛋黃成為了某種佐醬。

說不定我們晚點還可以獵點食物回來當作另一份驚喜，努加平常晚餐都是先在外面解決才回來嗎？山繼續跟一旁的熊暗中勾結，以便確認今天可以隨機應變的代辦事項。

好啊，兩腳很擅長打獵？他都自己吃飽又很晚才回來！都不跟我一起躺著！

不是那麼明白兩腳生存需要金錢的部分，烏列只認為努加不花時間陪他。老棕熊大口咬下夾著蛋黃的麵包，蛋液裡仍有半凝固的柔軟蛋黃，他津津有味吃著熟度恰到好處的早餐蛋。

努加再往鐵鍋倒上一層蛋白，這回他將得到魔物蛋前一早摸到小鳥蛋打在中心，形成大片白色與其中一點黃的對比畫面。他將最後剩餘的蛋白倒進湯鍋攪拌，替濃湯增上白白蛋花。兩者皆料理完畢後他隔著厚布提起湯鍋，一手端著荷包蛋往回。

茶泡得差不多，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加入甜甜蜂蜜，端著茶杯坐下望著兩人進食。

「山冷？有、湯跟，茶。」他指指冒著熱煙的湯鍋語茶壺，怕小小的人類受不了一早林間清冷的氣候。

『 很舒適，我適應冷。 』嘴裡咬著整疊三明治，在紙上寫著字。努加總算是加入了行列他順手又替努加也切了一片麵包、沾上蜂蜜、蛋黃、夾點兔肉，東西都包好之後，才意識到以對方的嘴而言，這只要一口就可以整個吃掉了。

他仍伸手把小三明治交給對方，一邊接住自己嘴邊快要撐不住咬勁的食物繼續進食，配著茶喝，打算晚點再喝湯。

茶很好喝，至少對他而言是。淡雅清香在齒腔間留有清淡餘地，餘韻溫和，跟突兀沾不上一絲邊，也不至於毫無存在感。

我們可以問問看他今天想不想回來一起吃飯？說你想請客怎麼樣！

「謝謝……山。」

努加小心翼翼接過那份精心製作的小三明治，滿懷感激啃下一小角，珍惜地吃著。

並不在意份量多寡，無論如何那都是山的溫柔心意。他很習慣遭到惡言惡語對待，多半想著那是自己應得的，因他並沒有讓人好好對待的價值，又笨又沒用。那些偶然得之的體貼和善意總讓他內心溫暖，盈滿喜悅。

給他食物就是請客嗎？那森林天天請客他怎麼不回來，就是要去黑黑的地方……你一整天都在嗎？我去兇他，叫他今天不要跑進光裡不見。

努加往烏列的盤裡添加一塊肉排，順帶挖了碗湯。老棕熊大口吃著，碎屑橫飛，吃相亂七八糟。

烏列先生，人族跟人族之間也會互相幫助，努加去幫忙其他人族，而他也會獲得一些人族特有的回饋。

不必去阻止他跑進光裡，而且驚喜要是被努加知道了就不是驚喜了。

他笑著對努加點點頭，隨後又切了幾塊麵包下來，其中當然包含比較大塊的，也包含小塊的，對著麵包攤攤手讓努加自由取用，漫不經心地思考著他以為會非常篤定的答案。

我整天都會在。

為什麼呢，兩腳惡魔就是兩腳惡魔，他們又不喜歡我們、不如說他們什麼都不喜歡，對彼此也很殘酷。

無法理解兩腳惡魔間的互相幫助是如何，也不清楚怎樣的回饋會有重要到讓努加大半天不回家。

明天也會在嗎？你覺得我們有可能勸他不要去黑黑的地方工作了嗎？

盤算著奇妙的事，老棕熊大口稀哩呼嚕喝湯，嚼食煮得軟嫩的內臟。

「山，最近，小心安全……」見識過昨日一團人堵在店裡的景象，他認為這樣的狀況或許暫時不會減少。

躲在深山森林裡很好，這樣誰也傷害不了山。

經烏列這麼一問，山稍稍沉下眼思考，伸手摸了摸老棕熊的頭頂。

確實有很多兩腳惡魔，但是也有像努加這樣老實的人存在的。

我也算是一種兩腳惡魔啊，只不過我殘酷的對象不是你們而已。
他無法回答明天會不會還在的問題。

過一天是一天，他經常一有意外就會持續移動，久留很少會是他的選項。

那您以前勸他的時候，努加都說了些什麼？

他塞了一口餡料充足的三明治後抬頭看著努加，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手順便朝湯碗而去，替碗裡添了點混著蛋花的熱湯。而後才拿起筆，暗自哀嘆一口氣。

『　我沒事的　您才要小心，給您跟店長的店添麻煩。若麻煩過大了，我會彌補　』
『　要是遇到可惡的傢伙　再記得跟我說　』

（Ｆ５

烏列張嘴作勢咬人，露出黃黃熊牙小小恫嚇人一番。

隨便摸頭手指會在我嘴裡不見，到時候可不是我的錯。

畢竟他並非家寵，有會動的東西落在可攻擊範圍內，目前他大多反射動作是去攻擊，而非去享受碰觸，只是每次都以理智壓下來。

你在說什麼啦，我弟弟才不是兩腳惡魔……他說「工作」是必要的，這樣才有、他說了一個詞，但我不記得了，我想應該是那些不好吃的金屬圓片。

努加安靜點點頭，儘管他根本不知道今天過後，他怎麼去聯絡山。不過就算發生什麼，他或許也不打算通知山。

雖然山很厲害，但他也不希望山為此勞碌奔波或受傷。只要被動地忽視那些敵意，忍耐到最後，那些壞人感到無聊就會離開了。

那是面對敵人，他們一直以來遵循的生存方針，反擊惹到其他勢力只會惹出更多事。

我沒說努加是兩腳惡魔。我是說，跟他一樣很好的人大有人在。

重申或許沒有傳達清楚的話語，替老熊多切了一塊焦脆的蛋白邊緣，刁在手裡看對方還要不要吃再放開。

那東西叫錢，不能吃，但是可以換食物或是以外的東西。

人族真是發明了一個讓大家都困擾的東西呢

他苦笑著，一邊把手裡的湯解決。就此他差不多吃飽了，拿起紙筆，但沒打算再多問努加關於任何黑市的事情。

『 努加，今天你如果晚點不會太餓，可以等回來再一起吃飯嗎？ 』姑且先提出邀約，若真的無法回來吃也罷。

對老棕熊而言，「兩腳惡魔」一詞泛指所有人類，而他的弟弟和他一樣是熊，才不是人族的一份子。弟弟只是很笨，傻裡傻氣想模仿兩腳惡魔生活，卻模仿得四不像又辛苦。

像是你就是很好的兩腳、不要這個咬起來很空虛的，我要肉、要更多軟軟的……

濕潤鼻吻湊向兩腳手裡的蛋白嗅了嗅，熱氣噴在對方掌心，他理直氣壯重新要求其他食物。對於「錢」的說明，他不是很仔細在聽，於他而言是太難理解的概念。

「好，一起，晚餐。」他點點頭，安靜望著山和哥哥不間斷的友好互動，「謝謝山，照顧，哥哥。」

他也將自己的份吃得差不多了，或許該準備去工作了。

他把蛋白吸進自己嘴裡，接著把整盤兔肉送到烏列面前。

『 如果差不多要去工作了就去準備吧，餐桌就留給我來收拾。 』努加答應赴約，山欣然微笑，打算替這餐貢獻一點勞力讓人無後顧之憂的出發前往書店。

「謝謝、山。」

這回字很多，熊人花了點時間讀，遲遲才露出欣喜的表情表達感激。

他也沒什麼該準備的，錢包放在口袋裡，其餘只要人到現場便好。努加默默起身，朝有書店椅子的小房間邁步。離開前他同樣和哥哥道別，烏列看起來不太高興地低吼一聲回應。

他果然還是討厭弟弟去找那些兩腳惡魔。

努加匆匆坐上椅子，一面盯著時鐘等待上班時間來到，再過一分半鐘，藍色光芒將再度領著他前往書店。

但過了五分鐘，法術仍毫無反應，沒有半點要發動的跡象。努加有些慌張地默默起身，困惑盯著椅子。

「椅子、不會動了。」

正把空餐盤通通端到洗水槽的黑髮人類回頭看向發話的熊獸人，愣愣的朝努加方向移動，一邊拎起筆記本。

『　以前發生過這種情況嗎？書店那邊出事了？　』
『　或是有沒有辦法連絡上店長？　』

完全不會使用魔法的棕熊獸人並不具備與安喬或多爾多聯繫的辦法，他先是點點頭，接著再沮喪搖搖笨重的熊腦袋。

「書店、危險，不讓我、過去。」

以前遇到麻煩或危險狀況時，只要安喬判定努加不要在場比較好，他就會被這樣「保護」起來。

「怎麼辦、」他慌亂地望向身旁的山。

「我該、」

該走過去看看狀況嗎？還是就如安喬或多爾多所願好好待在家呢？他其實不喜歡這種貌似受到保護，實則被排除在外的感受。他也是書店的一份子，儘管無用，但他仍是想為此做點什麼。

『　讓我想想　』

只寫了一行字，他想既然努加無法聯絡上自家店長，那麼至少他還有能夠跟筆友聯絡的手段。雖然承諾過不會隨便使用他給的通訊印記，但為了努加還是碰碰運氣問一下吧。

他將魔力注入手上的印記，發起微微紅光。

早安啊！還是該說晚安呢──友善的筆友先生？

先看看對方會不會回應再說。

如果接收者清醒，會在腦中聽見歐索魯的聲音傳進意識裡，反之則聽不見任何聲音。但有機率會彷彿於在夢中聽見般。

至於有沒有辦法回應，倒得看對方做的是否為能夠自由行動的清醒夢。

醒著嗎

清醒夢

一根根金屬柱將視野景象切割成條，偶爾在眼底閃爍反射的銀光。環繞巨大金屬圓盤的金屬條朝上延展，在頂部柔軟結成極具藝術美感的圓弧，將人如囚鳥禁錮於龐大鳥籠中。

而他的後背有著與之相襯的暖棕白點雙翼，身旁有著半睡半醒的紫眼綠白髮精靈躺臥，戴著長黑手套的指頭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恬靜吐息──是夢，深陷意識的幻境。

籠外是藍天白雲，他們似乎位於高空，其餘景象都淹沒在雲海之下。他可以選擇出去、輕易破壞籠子，或許自由翱翔一會兒，但他什麼也不想做，下意識地覺得這裡才安全。

鳥獸人垂下眼睫，燦金平靜望著身旁自夢境被造出的精靈治療師。他出另一隻手，將遮掩對方側臉的髮絲撥開。

「那時候要是、」細語呢喃，他憶起過往。

不屬於夢境的聲響傳來，短暫打擾思緒。夢裡景象沒有變化，但他腦子裡迅速閃過一道人影──

幹嘛，我在睡覺。

他沒好氣回應一句聽似荒謬的夢中話語。

哇！真不愧是筆友先生，作夢都可以回答呢！

爽朗散漫之中帶著一絲活潑，男性的嗓音一接收到來自筆友的回饋意識，便趁亂(？)發問。

雖然你在睡覺，或許不一定知道情況。聽說當書店危險的時候努加會無法傳送過去？

如果是這樣，是否就讓他今日暫時別輕舉妄動呢？

早知道不該搭理的，裝睡就好。他暗想著，一面思考對方拋出的問題。

那通常是安喬決定的。

他首先表示自己並無干涉於其中，無論努加是否有什麼被兩人一同保護的妄想。

我知道的是，當她判斷是努加無法輕易應付的狀況就會讓他「放假」，至於努加想怎麼做我不在乎，他想過去被人挖熊膽我也不阻止就是了。

鳥獸人青年語氣淡漠，平靜回話，與人持續著夢話。努加確實有一定的殺傷力，但僅限於對平民而言，黑市可是一堆大棕熊應付不了的怪物。

在山思考的時候，努加只是乖乖坐回書店椅子上，彷彿傻傻認為只要待得夠久，咒語便會有回應，將他帶去書店。

嗯——好吧，也就是說，他被店長小姐強制放假了，那麼這就是雇主跟店員之間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干涉呢。

那我知道了，筆友晚安！

剩餘聲量輕聲細語，彷彿安撫持續於夢境中睡眠的人，一邊緩緩退出了對方的夢境。若要說他此刻能做什麼，既然那位名為安喬的半精靈有所打算，那麼他只要負責轉移努加的注意力即可。

『 努加，我剛剛跟鳥獸人先生聯絡過了。我們被分派了一個新的任務 』

『 為了保養書籍，我們必須去找到生長在野外的防蟲植物！ 』

善意的謊言，說不定日後努加回到店裡，這件事情也會被拆穿。但他無所謂，遭人怨的自知之明一如往常存在。

另一端的鳥獸人再無回應，繼續靜靜做著巨大鳥籠中的美夢。

呆坐在椅子上的努加愣愣抬頭，接下對方新寫好的紙條認真讀，接著沉默點點頭。

他想這大概是謊言，畢竟從來沒有這樣的差事，而保養書籍或修復大多交給朗特先生以神奇魔法執行。但無論如何，他很感謝山的這份溫柔心意。無論是因為他太沒用而安慰他，或是單純想讓他放心書店而細膩地為他著想。

「我，不知道、植物，保養的。」他只知道好吃的，知道生活上會用上的，不知道「保養書籍」會有怎樣的植物，那和人類用的會相同嗎？

他搞不清楚。

『 我可以把要找的植物的樣子畫出來。 』

烏列！計畫有變，努加去不了書店，驚喜我們再看情況！

雖然要在此期間尋找製作肥皂的植物、或是狩獵也都不是不行，他用鏗鏘有力的呼告聲告知棕熊。

『 那我先洗碗 』拋下這句話後，山轉身走去洗手槽邊，進行本來就打算執行的代辦事項。

「山會，畫畫、好厲害。」

無數次讚美自嘴畔冒出，熊人真心實意發自內心佩服著對方的多才多藝。

「謝謝，山。」他放棄固守書店椅子的策略，乖乖起身，走到餐桌附近協助收拾。

哦？兩腳惡魔們終於偶爾願意做點好事了嗎？

烏列重重自鼻子噴出一口氣，倒不顯得驚訝或手足無措，繼續安定咀嚼兔肉排。

我可以拖他陪我去午睡，等他睡著我再偷偷溜出來。

老熊不知他們以普通語溝通的部分，只是自顧自對計畫提出新主意。

他聳聳肩膀，挽起袖子把碗上的食物殘渣清潔後浸水晃了晃、晾在一旁。

太可靠了，烏列先生，按照你的計畫感覺也不錯。我剛剛跟努加說，我需要他來幫忙我尋找除蟲用的植物材料，我想我會趁機找一些其他植物作為製作肥皂的材料，因為努加的肥皂用完了。如果我們能夠趁著午睡前材料都準備好了，也可以趁那個時候在離家遠一點的地方升火做進一步加工；若否，我們就那個時候再溜出去也行！

要是被努加得知了其實也無所謂，他延續著對方的計畫分享了自己的盤算，拿起其中一個杯子清洗。

「謝謝，山。」

再度向協助清潔餐具的人類道謝後，努加做在客廳椅子發楞幾秒。

「那，今天，我，去城裡、」他突兀開口，不知親人好友正默默打算著驚喜。

他想起自己缺失的香皂，若山今天也留宿，那他或許該去買塊回來，就算山不會用到，給自己也是剛好。

雖然不是沒有嘗試自行製造肥皂過，但不喜歡自己弄出的味道，他怎麼組合都組不出。自從有一次安喬贈送一塊香皂給他後，他便迷戀上那高級的香氣。沒想過精心組合不同花草氣味會如此芬芳，令人舒心放鬆。香皂與茶葉便成為他生活裡少數的支出，非必要的奢侈開銷。

……他剛剛是不是說他還是要出去？那這樣是不是剛剛好。

若對方還是打算出門，他或許就不用拐人去午睡了。烏列咬起自己吃完的盤子，擺到水槽給人類。

嗯，剛好。

可以問一下努加打算去城裡做什麼嗎？

他拿起烏列叼來的盤子清洗，一邊在交談之中隨時改變預定。雙手不方便書寫的他，笑著問烏列能不能代替他問問努加今天打算去城裡做什麼。

你怎麼自己不問？

既然對方會使用努加與自己對話的方式，那好兩腳一定也可以跟努加這樣溝通。但烏列並未堅持要人去問，而是以熊腦袋粗魯地撞了努加幾把，咬住對方衣襬，以習慣的大吼大叫問法朝努加拋出問句。

你幹嘛又要出門？要去很多兩腳的地方？

我去城裡逛街……也想買點禮物給山，畢竟之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見到山、這個是驚喜，哥哥你不可以偷偷跟山說哦。

努加安撫般搔搔哥哥頸邊蓬鬆的熊毛，烏列只是氣呼呼噴出鼻息，暫時並未轉告人類所知的消息。

依照他的腳程應該可以在晚餐時間回來，這樣就還是可以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了。努加逕自盤算著。

「山，晚餐、城裡，有、想要吃？」他是想問問山有沒有想吃城裡的什麼，他想自己可以順道帶點對方喜歡的。

自己問啊……

渾然不知對方發問過但沒有回報，他被這話語點醒，將最後一個碗沖洗乾淨之後，回頭盯著發問的努加，靜靜的將意識捎去。

努加可以買你喜歡吃的，我沒什麼想法。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突兀響起，高大熊人整個抖了一大把，但除此之外，表情舉止看起來並未顯得太驚慌失措。

微微瞠大的熊眼看上去有些驚喜。他沉默許久才以同樣的方式回應。

那我買好吃的烤雞回來當晚餐。

大概是有清晰意識的第一次，熊人溫厚的聲音如此流暢傳遞出去。於是他想起在書籍交易受傷意識模糊時，同樣聽過對方安撫自己的溫柔聲音。

努加垂下頭沉默片刻，有些侷促不安地多問了一句。

還是我不要出門呢？山今天有想一起做些什麼嗎？

難得有時間放假，是不是留下來陪陪大家比較好呢？

……

你哥其實很想跟你一起採採果子睡懶覺，若要去採買的東西不及，不如就今天留下來，在我去尋找植物之餘，順便陪陪烏列？

他自己是無所謂，以烏列作為名義邀人留下來之餘，也讓人有選擇的餘地，盡可能不干涉生活步調。雖然這麼做的話，驚喜遲早會破功，不過找不找得到他需要的植物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不想讓說出來的事情落空。

那我就不出門了。

反正山說還會來一起喝茶，之後或許他再找一天去城裡買禮物，下次拿給對方就好。

關於尋找保養書籍的防蟲植物的部分，他原先雖然認定是善意的謊言，對方或許也沒有想到怎麼圓，於是沒打算一直在這個話題上繞。但山好像是真的要找什麼植物，或許並不僅只是安撫他的話語，若那是工作的一部分，他想自己不該置身事外。

那山要、畫植物嗎？大家一起去找。

哥哥，山說你希望跟我一起睡午覺，所以我不出門了，我們跟山一起出門找防蟲的植物，晚點一起睡午覺吧。

他隨即轉頭跟哥哥解釋現在狀況，但烏列倒是氣呼呼朝努加低嗥起來，用熊掌巴了對方一把，用頭頂著人要把人推出去。

蛤？驚喜怎麼辦？你這樣變來變去很討厭，你是月亮嗎！一下圓圓一下又尖尖的還不見！你去弄驚喜！你快出門！

…… 可以啊，我把植物畫好，讓大家一起找。

尊重對方的決定，雖然烏列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滿意這樣的決定，自然是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些什麼。他輕聲於腦中跟烏列說了句「難得留下來就一起做事也無妨」，一邊坐回餐桌，翻開筆記本空白頁，打算先將記憶裡需要搜索的植物外觀逐一畫下來。

防蟲植物這附近應該生長了兩三種，燒製肥皂原料的植物只需要一種，他不確定努加認不認得，以防萬一，他沒有畫出來，打算自己偷偷摘採。

被沒頭沒腦巴了幾下，夾雜兇惡恫嚇，努加呆呆挨揍，心知哥哥並沒有真的發起狠揍人。他也覺得哥哥一向很獨立，怎麼還會要他陪著睡覺。熊人被打得愣頭愣腦，以笨拙撫摸試圖安撫老棕熊。

我不是月亮啦……山也說下次還會來一起喝茶了，哥哥不要生氣，在那之前我會抽空買好驚喜啦。

烏列這才停下攻擊人的壞嘴，熊鼻噴氣，仍是有那麼點餘怒未消的模樣。他覺得這樣兩份驚喜好像都沒有了，一點也不划算。

山說他要畫畫喔，我們一起看山畫畫吧。

兩熊一同將視線轉向一旁小小的人類，盯著人畫圖。

植物搜尋難度判定
1. 2. 3. /隱藏

畫好三種植物樣貌的歐索魯將圖像集中繪製於同個頁面，注意到一旁兩熊正在觀看，便將紙張撕下，展示給兩人查看。

第一種是「橙珠」，有橘色的圓形小果實，果實比硬幣還要小。我們要蒐集的是他的葉子

第二種是「河瓢」的莖跟葉，這個季節很好尋找，葉子像小碗，會長在河邊，別吃，會過敏。

第三種是「白炭花」，比前面幾個難找一些，要到沒有被樹蔭遮蔽、足夠乾燥的岩縫上尋找。

他逐一解釋，與兩人傳遞了一樣的訊息內容，事先確認他們平常是否看過這些植物。

認識這些植物嗎
努加
烏列
有沒有找到等出去開始找再骰3.3

努加是廢物嗎 笑CRY

哦，這些植物我都認識，好兩腳你畫得真好。

烏列顯得老神在在，隨著那些細緻的描繪，他一眼輕易辨識出那些他見過的植物。腦內甚至浮現那些植物大致分布的區域。

「山、畫得好好。」雖然裏頭半株植物他都不認識，但他仍讚美著對方的精緻繪圖。

「但、全部，不知道。」似乎還未習慣更換溝通方式，他偶爾會換回笨拙的言語表達。

他笨笨笨笨笨！那我帶他去找，好兩腳你去弄驚喜？

烏列咒罵一串，順便與好兩腳確認著分工。

好啊，就交給你帶他認植物

與烏列確認分工，這樣他可以獨自去尋找其他材料。狩獵的事情估計可以放到下午再說，但若有抓到什麼好吃的生物應該也無妨。

他看著兩兄弟，欣然笑著接受無論是否笨拙的稱讚。

那就準備出發吧？量都找大約半個你的手掌的量就好

把植物圖像留給努加，順帶告知需要的量。他從位置起身，回頭去拎起隨身攜帶的腰包作為承裝植物的容器。

努加點點頭，將一旁出門會帶上的大竹簍背到後頭，連同牆上掛著的小鐮刀一同取下繫在腰間，方便到時採取植物。若路上遇到什麼好吃的，他打算通通放進大竹簍裡。

只要這麼少就好了嗎？若未來要留給書店用，是不是要挖一些回來種──多爾多是怎麼說的？

似乎完全認定這個新任務屬實，他認真問起細節的部份，無意間提起鳥獸人的名字。

努加自顧自拉開大門，外頭日光稀疏，林間裡瀰漫白色霧氣，冰涼空氣灌進屋內，凍得肺部都微微發疼。

喔喔？挖一些回來種是不錯的主意，雖然書店其實沒有提出這般要求就是了。

多爾多，他很快便將之與多開頭的鳥獸人連接起來，偶然得知了對方的稱呼。不過對方貌似沒打算讓人知道名字，他應該暫時不會這樣稱呼對方——先假裝自己還不知道吧。

我認為挖幾株回來種是不錯的想法，以後說不定還會有需要，有時間就執行吧？

這部分他什麼都沒說，所以我們看著辦。

走出屋，寒冷霧氣舒適宜人，伊芙流詩族的特殊不畏寒體質此時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本人甚至不覺今日的溫度狀況對一般人來說有些陰寒。

天空是略帶陰霾的濛灰，山間霧氣白茫一片，水氣彷彿浸潤針葉林樹梢，整片森林的色調都是潮濕的深綠。空氣沁涼，自帶草木清新。佔地廣袤的森林僅有他們一戶，周遭零散的鳥鳴更襯出一股僅屬人類的孤寂感。

「……好。」他遲遲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暴露多爾多的名字，不過他並不感到特別愧疚。

聽到要帶回來種，努加折回去多拿了鏟子、幾塊布與布條塞進竹簍。不知道要分開行動的熊人依舊默默跟在小小的人類身旁。

「我們、走吧。」

眼看對方備齊了工具，山點點頭，邁步朝著林間移動。

烏列，前面我們先一起行動，晚點我會在河流附近藉機跟你們分開，屆時再麻煩你了。

穿戴披風踩踏輕盈無聲步伐的人類一派輕鬆的跟熊暗自確認。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濕氣泥濘混雜的草味，連腳底都沾粘了林間的濕氣。

喔！那你不要摔到長長的濕裡面哦，你不是魚。

老棕熊漫不經心叮嚀一句，要人注意別摔到河裡，一面默默跟上無聲人類的步伐，遠離人造建物朝林間行進。

行走林間，地面偶爾能看見野生動物腳印，水鹿行走烙印在土壤的淺淺痕跡，烏鴉如細緻葉瓣的爪痕。遠遠地，已經可以聽見潺潺流水。

努加走在最末尾，沿途摘採植物。熊爪撈起火炭母，割下嫩葉細莖放進大竹簍。接著一手握住百合，自土中挖出如蒜瓣層層堆疊的飽滿鱗莖。順帶取走頂端白花，悄悄伸長熊掌，將百合花放進前頭人類的紅色帽兜裡。

察覺

帽裡多支撐的一股輕微騷動使正在尋找其他材料的山回頭看了熊獸人一眼，納悶的摸了摸自己的帽兜，感覺到花瓣柔軟冰涼的觸感，他微微勾起嘴角。因停下腳步，暫居熊與獸人兩者之間。

花嗎？

輕淺嗓音順著思緒流暢無阻，反問明顯已經摸出個大概的細節。他手裡空無一物，自發問後正巧在視線內瞥見他實際要尋找的淺藍綠色身影，僅僅是記住了位置與聲音光流，待晚點再去摘取。

畢竟伊芙流詩族能夠肉眼看見一些自帶魔力或生命能量含量稍多的植物在發光，這點很常被族人作為尋找藥草的依據。這種植物也不少見，看上去只是一般隨處可見的野花樹叢，然實際上搭配其他成分的植物，可以做許多特別的功能。

也包含了製作肥皂在內。

「嗯、花。」

忘記要以意識溝通的高大熊人緩慢點頭，憨厚熊臉依稀透出一絲喜悅。一旁烏列則是不耐煩對努加低吼一聲。

你幹嘛一直發出聲音！又不是所有樹都想聽你說話！

抱歉……

慌亂熊人將話語傳給錯誤的對象，愣頭愣腦傳遞不知所云的歉意。

一行人行走間，水聲漸近，河流已出現在視野。或許是夜裡下過雨，水勢湍急洶湧，不若之前那一派安靜流淌的溫和模樣。

沒有搞懂努加為何道歉，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臂，一邊跨出步伐，在河流邊搜索了一會後，指著瞥見的某處高崖，依序向烏列與努加傳達了不同對話。

努加，我爬到去上面找一下白炭花，你就跟哥哥一起認其他兩種植物，我們待會再這裡會合。

烏列，麻煩你帶他採集河邊附近的植物，我們在這裡暫時分開……如果他說要跟來，就請他乖乖待著吧。

接著他便沿著略微陡峭的岩壁向上坡移動，回頭又看了兩兄弟一眼，平靜而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要趁機跟手足好好培養感情喔！

與兩人傳遞相同的話語，他隨後跳上了更高的岩山上，頓時消失了蹤影。

他覺得自己和哥哥感情很好，不清楚有什麼好培養的。雖然哥哥很常生氣，但他全然相信哥哥都是為了他好。

嬌小人類轉瞬失去蹤影，努加也想跟上，但衣角隨即被烏列咬住，扯在原地動彈不得。

森林很大，山小小的會走丟。

仍是想跟上去的熊人著急朝哥哥解釋，表達想跟隨的意願。

他不會啦，他哪有你笨喲！他走不見我幫你找啊，我鼻子很好！

烏列拽著溫吞的手足默默走至一旁，打算領著人認植物。努加乖順點點頭，跟上哥哥的腳步。

攀上山壁後，他從高處往下看了一眼，確認兩熊沒有跟上，這才放心尋找起他真正的目標，以及只會出現在岩壁上的除蟲植物。

霧氣使岩面有些光亮濕滑，讓他不得不專注腳步，一邊尋找那隨處可見的白色或藍色身影。

白炭花 難度10/隱藏 難度2

或許是濕氣過重的緣故，比起白色的花朵，他更快找到了他真正要找尋的藍色身影。

人類一手攀著樹枝，伸長手臂將雜草般的藍色花植物連根拔起，清了清根上的泥沙，塞進腰包裡持續移動。

橙珠 難度7
河瓢 難度2

橙色圓點的植物暫時未出現在視野，另一種有著小碗般精緻葉瓣的河邊植物則到處都是。努加一開始沒認出，直到烏列張口粗暴咬起一叢，他才嚇得馬上過去，細細挑出莖葉。

他還記得山說可以帶一些回去種。高大熊人將竹簍放一旁，拿起小鏟子與布。鏟子金屬尖端輕易穿透濕軟漆黑的細土，他沿著植物細根毛茸茸的末梢將整株小心翼翼挖起，擺上攤開的布，拎起四角將底部整塊土包裹起來，繫上布條固定於莖幹上，一手提著。

他們繼續前進，瞪大眼睛尋找另一種植物。

白炭花 難度10/隱藏 難度2

藍花的蹤影遍佈，隨處可依稀聽聞。兩者蹤跡懸殊，濕潤驅趕了所有白，仍舊難以尋見。

若再一段路都沒能找到的話，他打算打道回府與人熊會合。正當他躊躇著，又多摘了點藍花之餘，一隻腿部細長的鳥朝他這看來。

橙珠 難度7

走吧，長長的濕旁邊才沒有另一種。

烏列說著，帶頭領著努加離開水聲淙淙，朝森林裡邁進。背負竹簍的高大熊人頻頻與植物擦身而過，草葉如弦撥響一片窸窣聲，晶瑩雨珠自光滑葉面墜下，在厚重毛皮鑲上細小水珠。

森林裡仍飄著霧，白茫霧氣浸濕景色，將所有植物都刷上一層潮濕色調。視野裡那些輪廓剪影晦暗不明，但那隨風晃蕩的橘色圓點仍鮮明晃入眼簾。

這回他們都有看見。

烏列對橙橘果實明顯興致缺缺，懶洋洋抖了抖身子，抖落身上沾溼的水珠。努加則喜孜孜迎上，彎下身摘取一把葉片收好，接著重複一樣移株動作，將目標植物小心翼翼包好，準備帶回家。

吃的！

烏列語調興奮轉達話語，邁著沉穩步伐朝一旁走去。旁邊有一小塊空地，倒臥腐敗的樹幹裡外都散發蓬勃生機，朵朵飽滿菇傘堅強撐起，才捱過一場小雨便讓棕熊咬缺吞肚。

你也摘點回去給好兩腳啊！

老棕熊緩慢嚼食無毒菇類，碎屑自嘴邊四散。努加連忙邁步湊上前，摘取淺棕野菇放進竹簍。

白 藍

鳥的雙腳細長如鷺鷥，身體渾圓飽滿，細長鳥喙側邊面積寬大，跨步時，本體隨之微微晃動，在不知情的獵食者眼中，是個移動式的可口獵物。

巨大的雙爪攀附岩壁，與深灰髮人類四目相交。

足足有一米六高的魔物，一步步從高處踩下。未知生物連他也不打算輕舉妄動，移動之餘眼角持續注意著牠的動向。

目光偶然停落在岩縫的白色花叢上，又隨性在移動的路途上多採集了一些藍色植物。

鐵鏽腥氣自幾公里外傳來，癢絲絲刺激鼻腔。努加與烏列同時動作一滯，甲蟲背殼般黑亮的熊鼻微微翕張，仔細攫取風中捲來的線索。他們彼此對看一眼，無言沉默裡依憑野性邁開步，朝氣味源頭前進。

位於這片樹林裡的食物鏈頂端，他們對血味並不感到畏懼，兩熊無比安靜迅速潛行。不遠處草葉迅速翻動，他們一齊聽見細小蹄聲篤篤敲實地面，亂蹄明顯暴露行蹤。接著，一隻幼鹿帶著粗重噴氣聲撞入視野，後腿上兩排被噬咬的血窟窿帶來濃烈氣味，血味令他們心臟激動突突跳起。

位於下風處完美隱匿他們的位置，以致幼鹿直接闖入危機中。突然撞見捕食者，幼鹿輕巧躍起，打算接續敏捷迅速的奔逃行程。

棕影高速掠過眼前，落爪與四散血花皆無聲。努加朝鹿崽傷處送上沉沉一記熊掌，震得小鹿步伐踉蹌，在半空歪斜騰躍。烏列跟不上幼鹿靈活的身影，稍微感到挫敗，他氣勢洶洶咆嘯一聲，恫嚇巨響暴力影響周遭生物感官知覺。幼鹿身形一鈍，落地時腿足挫地，直接失衡摔倒。烏列這回撲上去壓制，銳利熊牙緊嵌細脖。鹿崽驚慌踢動四肢掙扎，但老熊身若磐石文風不動，不久後，鹿足抽搐幾下，接著再無動靜。

好兩腳今晚可以吃得很好呢。

烏列喜孜孜鬆開沾染紅腥的嘴，望著努加一把將鹿屍扛上肩。

我們回去找山吧。

努加面無表情的熊臉也默默染上一絲欣喜，他們開始往河邊移動。

總算是找到了……成功摘採岩縫植物，山有那麼一瞬間差點卸下防備，猛然回頭，一隻巨大的獵爪撲向他的臉，猝不及防的將頭壓至地面。

藍白色花瓣順著氣流四起，抓著白花的手被另一支巨大的爪子深深陷入。瞬即左眼視覺被尖銳的異物啄入，呈現一片混沌。有什麼被拔出的痛楚遍佈半張臉與眼窩深處，搞得他很想大叫，又逼不得已把這份衝動給忍了下來，肉食鳥類一口將眼珠子吞嚥，來不及品嚐下一顆眼睛，感受疼痛的對象互換——猛烈的手刀將幾乎與自己同高的巨鳥腳拗折，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場自人類散發，嚇得圓滾滾肉身摔落地面順著斜坡滾落。

此刻救了牠的是剩下完好的那隻腳，抓住了一旁的矮叢，避免持續跌落至崖邊緣。人類半邊眼角流著血，頭痛欲裂，但他仍站穩身子緩緩走到野鳥旁，思辨著該把他抓回去加料還是乾脆把他踹到大自然裡餵養其他生物。

……家裡還有一隻老熊呢，多帶點東西回去補補身體也不錯。

他緊栓著鳥類的頭顱與駭人的鳥喙一把扭斷，迅速俐落的解決了通聯性命的最後一口氣。疼痛的眼窩開始發癢，看來是已經開始自動復原、從被撕扯斷開的肌肉與神經、直到結構精密的水晶體重新編織於濕潤的眼皮之下，他才得以重新張開眼，抹了抹殘留的血跡與滴透半邊的暗紅，他想他得回去河邊把這些血或是被壓爛的花給處理一下。

……幸好藍花摘了不少。

肩上負重增加，努加步伐更顯緩慢。烏列則一身輕走在前頭，洋洋得意咂嘴，將唇邊血沫舔舐乾淨。老熊四處兜兜轉轉，一會兒吵著要摘野莓，一會兒鬧著想掘出地底的肥白幼蟲給山當點心。

我覺得山可能不會喜歡吃蟲。努加委婉表示，一面緊盯哥哥刨地的動作。

試試看就知道啦！

烏列依然故我，撥起一大塊土壤，幾隻躲藏地底的肥胖幼蟲見光而劇烈蠕動著，在烏列教唆下被努加以大片葉子包起。

兩熊回程花了比去程更長的時間，抵達河畔時，他們聞見遠遠峭壁上飄來的淡淡血腥氣。努加滿臉憂心皺起熊臉，兩熊安靜等待與人類會合。

以水面確認左半邊表面的血被沖洗乾淨，無奈沾上衣服的暗紅色血漬難以處理，他不想讓那兩隻熊太擔心，應該加減能夠糊弄過去。

山沿著溪流而下，身上扛著圓滾滾拖著長腳的屍體。他遠遠就聽見了聲音特徵鮮明的熊，直到看見他們，才笑著在遠處揮了揮手。狩獵者的腳步可沉重有力，也可無聲無息。兩兄弟的腳步老早在短短時間內被他記住了，因為在這附近，似乎沒有聽見其他熊類。

聽覺與氣味的反饋先視覺一步闖入認知。兩熊動作一致轉向山的方位，一齊邁步朝人走去。

首先映入視野的是身上背負的獵物，接著是衣襟上怵目驚心的暗紅。努加很快地將血腥與獵物聯想在一塊兒，起初吊起的憂心隨即消散。

烏列則是悠悠哉哉晃向人類，濕潤鼻吻湊向人類身上，細細嗅聞後抬首，好似有些困惑盯著好兩腳瞧。

你哪裡受傷？好兩腳？

努加不知兩人的祕密對話，扛著小鹿揹著竹簍的高大身影微微駝了幾分，踏著遲緩步伐跟上哥哥。

「……草、都有。山、喜歡鹿？」他以不流暢的通用語先是報告了該採的藥草都有採到，接著問起對方對於肉品的愛好。

果然逃不過獸的鼻子。大概是聞出來身上的殘留血跡是人的，這點在獸面前他百口莫辯。

沒事，反正已經治好了。別告訴努加。

男人盯著努加微笑，一邊跟烏列偷偷交談時請求對方。他提起肩上的巨鳥肉，彷彿宣示著意外的戰利品，又笑盈盈地看著對方扛著的小鹿身軀。

喜歡啊！看來你們也有意外的收穫呢──我們回去吧？

你跟大鳥打架唷？你這麼小隻不要跟比你大的動物打架啦，要記得跑啦！肚子餓跟我們說就好，我們又不會餓死你！

老熊以濕潤鼻吻頂了人類腰際幾把，朝好兩腳傳去一串碎碎念。他沒有特別答應或拒絕對方的請求，只安靜領頭朝家裡方向邁步。

山喜歡鹿那很好。努加的熊臉靜靜捎上些喜悅，他揹著鹿不吭聲跟上，這才遲遲想起可以不用開口蹩腳地說話。

想聽山戰勝大鳥的故事。

他無奈的笑了笑，伸手輕摸那湊來腰間蹭得他有些受不了的往一旁閃躲。他跟老先生說，答應下次不會再跟比自己大的傢伙打架的。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仔細聽囉！
先是悉悉窣窣、突然啪嘰啪嘰的衝了過來，我只好砰砰砰的揍回去，最後我咔咔咔的打敗了牠！

他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對著空氣揮了幾拳，講的好像很生動卻又不明所以。

哦！還真是厲害的一戰！

彷彿連畫面都看見了，烏列很理解地點點熊腦袋。努加則是似懂非懂半瞇起眼，試圖想像那些可愛狀聲詞可能搭配的動作。

山好厲害。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外敵依然成功戰勝，甚至看起來毫髮無傷。縱使講過好幾次相同的話語，他仍一次又一次道出讚美。

足尖先端的地面出現深色圓點，水珠微弱濕潤反光隱隱映入眼底。滂沱雨勢倏忽即來，一瞬淹沒周遭聲音，暴力水聲不絕灌入耳膜。

「咦？」熊人在雨中愣愣出聲，發覺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

啊！水掉下來了！你要跟好啊，好兩腳。

烏列不顯得特別著急，不疾不徐慢慢走著，任憑雨水打落厚重毛皮。迷濛雨景中依稀能見努加的小屋，約莫再走個十幾分鐘便能順利抵達。

山眨了眨眼，一手揮去淋漓在髮絲上的滂沱雨水，一彈抓穩身上的獵物，將裝了些花朵壓在後腦勺的斗篷帽拉起，尾隨著不急不徐的老熊，在逐漸溼成灘的泥濘與溼石上移動。

他時不時往後看著努加，確認對方有沒有與他們拉遠距離。

高大熊人步伐穩健，滿載一身收穫沉穩邁步前行，雨點打不動身軀，無法沾濕內裡保暖的裡毛。

輕緩眨眨暖棕熊眼，像是要人不要擔心。一行人破開雨勢前行，很快回到熊人的小屋。

努加將溼透的竹簍擺在門口，與烏列一同在門外抖抖渾身毛皮，雨珠四散甩落。

努加脫下潮濕上衣，匆匆折回屋內將火升起，試圖烤去一室水氣，「我、生火，山，洗澡？」

他想他該幫山燒水讓人洗澡，以免對方著涼感冒，人類沒有一身毛皮抵禦濕寒，脆弱卻又強大。

洗澡

他會不常洗澡只是基於環境。在能夠洗澡的地方他就會洗澡；若否，身體清潔只是一掃行動上的不舒適，臭不臭倒是……應該只有周遭的人會在意。

倒沒想過感不感冒什麼的，他不常生病，有也是某個死老頭在作祟。

你呢？這次我也幫忙燒水吧。
雨勢還不至於打亂暗中計畫的節奏，倒也不確定最後究竟能不能順利的把材料煮好。他笑著提案，一邊將屍體與外套卸下，好好的掛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