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葵厄亞坐在吉普車的車廂橫架上，整個人都裹在一層陰影裡。聞言，他將視線從面前的大坑中剝離，也沒看自己的同僚。他沒說什麼，就這樣待著，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

天有點暗了，車子上空天色發紅，時間已經過了六點，但還是很亮，過了幾秒之後，他顯得和平時一樣莊重，卻不時顯出疲倦和出神的樣子。

顯然，她此時還沉浸在即將死亡的陰影中，許葵厄亞只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普通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即使風輕雲淡的談論著死亡，但從未真實面對過自己冰涼的棺槨。

他不是一個膽小鬼，但手指還在發麻，她覺得自己身旁好像有人在說話，但她甚至分不清那來自心臟或是什麼。最後，她嘴唇蠕動了幾下，聲音很輕。

好想回家⋯⋯

而此時的燕則是倚靠在吉普車邊抽菸，臉上的表情淡然，並沒有受到方才差點墜落谷底的恐懼給動搖，也深刻明白現在的情勢也不適合繼續探索－－他有的是耐心，但他知道那傢伙可不這麼覺得、
「......破事一個接一個。」在不遠處的鳶不耐煩地嘖了聲，或許是受夠了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探索的時間，但理性告訴他，此刻也只能繼續這麼做。他煩躁得撓一撓自己的頭髮，成了第一個起身跟著穩之的人。

「......。」他想不透的是，此處為何還會出現腳印？

⋯⋯
葵在神遊中勉強聽進去了幾個字，只有「腳印」跟「山洞」，這些支離破碎的聲音勉強喚回了一些他的注意力，在腦海中喧鬧的情感最後歸於死寂，茫茫一片的黃沙中，她逐漸能重新感覺到周圍細微的空氣流動和人聲。

她緩慢的偏移視線，最後落在不遠處的同僚身上，一路朝上、停留在姜穩之的臉。許葵厄亞臉色蒼白，心臟咚咚響，感覺生命和血液都在倒流，她不清楚這代表了什麼。

你可以的姜穩之，你遇過更糟的，這次也能撐過去。姜穩之在心中勉勵自己，並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很快恢復多管閒事的模樣，對靠上來的黛鳶嘮叨道：「啊?你怎麼一個人過來?怎麼不等你弟弟?」

「Ａ級哨兵不是很強嗎？應該守護大家的後背才對！」她一通馬屁拍了下去，把不希望對方一直往前衝的小心思，包裝成了責任越大能力越大的道理。很是卑鄙。

「隊伍尾巴就交給你了，」姜穩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回頭走向吉普車，先是從後車箱翻出行裝，背上肩膀，掂了掂，隨後她才注意到許葵厄亞陰影下那張白的發慘的臉蛋。

她靠了過去，「許小姐，你受驚了吧......?」

「這個借你，」姜穩之從口袋裡掏出了袋平安符，量產而做工廉價的表面上，染布褪色，繡線有些繃開，淡淡的沉香混合著倫敦的霉味，看上去已經有一定年歲，「保平安的。」

「他要不要跟來都隨便他吧，丟在沙漠也無所謂。」明明是對著穩之說話，卻還故意轉回去瞪了眼黛燕，而燕則是稍微停下抽煙的動作，最後把煙頭給掐了。

但是聽到對方這麼說倒也吞了下去，畢竟好聽話誰不喜歡？他還是停下來，勉為其難對著在原地的兩人說了句「你們是要跟上還是留在這看車？」

「……。」燕雖然沉默，但並非沒有情緒，例如他現在就很想扁鳶一頓，不過自己忍住了。用他堅強的意志力阻止了一場殺人案的發生。然而，在姜關心許葵厄亞的狀況時，他才意識到對方蒼白的臉色，也不免開口關心道、

「……如果真的沒辦法，也可以在此稍作休息，我們下去就好、」只能提出這樣的建議，畢竟理性而言，若對方身體不適進行探索，會對體力消耗更大，感性而言他不希望對方出事。

⋯⋯
「⋯⋯⋯⋯⋯我沒事。」不知道哪兒吹來的一陣微風，臉上液體蒸發的涼意讓她清醒了一些，她鬆開緊抓住腿間鐵環的手指，金屬鈍器在他手掌心裡壓出一條淺淺的溝壑。

「謝謝。」她沒多說什麼，腦袋混濁的餘韻還沒有完全過去，彷彿身處於風暴之中，她甚至荒謬的認為自己同時需要嚮導素和哨兵素。她接過了姜穩之手裡的平安符，拿回了自己的杖，隨後掛在手杖的捲線器旁邊。

她的雙手還是冰涼的，生命力彷彿和平時世界的吉普車一樣落入深淵，她不想死，在這個大坑裡外都充滿著慘叫的世界，她不想一個人。

「⋯⋯⋯請繼續，請繼續前進吧。」

整裝後四人小隊一路像北行進，滾燙的夕日漸漸地下沉，於是大漠的上空燎起一片鬼艷的火原，強風吹地氣焰高昇，沙礫飛散。

約莫一個小時，火紅的天邊岩塊尖角顯出，彷彿那是這場天之大火中還苟存的活物，而其他仍倖存著的，便是他們四人了。

再過十分鐘，小隊來到岩壁跟前，龐然大物的體表上佈滿坑窪的孔洞，那些啃蝕而出的黑點像一隻隻幽深的眼睛，緊盯著他們這些異鄉來的旅人，其中一個——便是姜穩之提到可過夜的洞穴——體積更大，縱度更深，似乎貫穿了整塊岩石，黑暗盡頭傳來風的呼嘯聲，彷彿低啞的哀號，欲吞人入肚的意圖不比方才的深淵巨口少上多少。

「就是這裡了……，」姜穩之翻出手電筒，「我們進去吧。」

小隊進入巖洞，洞內有些尚存的潮氣，風聲聚攏成回音，變得低沉而混濁，如同野獸低吼，隱隱地搖撼著鼓膜。姜穩之盯著穴道那頭深不見底的黑暗，恍惚間，腦海內嗡嗡作響，胸腔裡湧上一種莫名的安心感，那是黑暗的安逸，一種野兔被咬斷脖頸後，放棄了掙扎與求生的鬆懈。

她的指尖鬆開了。

啪撘。

手電筒滾落，燈光筆直地晃過頭頂巖面。

「不行……走不得咧，不能再往前……，」她開始用一種怪異的腔調講普通話，再用一種扭曲的姿態轉身，光打在那張眼黑向上翻白的面孔上，低聲呢喃的聲音突然地高拔而起：

「一念妄起，萬劫難還！」

她伸手掐住正好位於身後的黛燕，手上青筋暴起，全身爆發出與身版不符合的巨力，將眼前的人往後輾。

兩兄弟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各種環境了，然而踏入這陰暗的巖洞時，燕難得的打顫了下。他在隊伍中間，盡可能地緊貼著姜與許葵，觀察周遭的異象，手裡掐著玉墜，他難得地沉默不語，感覺自己越是被黑暗所包覆，呼吸就逐漸薄弱——像是來到了高原一般。

然而下一秒的畫面，他卻從未料想到。

只見眼前本是可靠的、方才還在鼓舞眾人的姜，下一秒卻邊發出怪異的詞語，隨後脖頸一緊——他才真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

「喂！！」即使是在隊伍最後方有點距離，鳶仍然試圖衝向前想阻止姜的異常，甚至直接要掏出自己的匕首。

「哈啊……、」

而燕在那瞬間倒抽口氣，他清楚地看見了。那翻白的雙眸，扭曲的身姿，彷彿遭到惡鬼所控制的扭曲姿態，在感覺空氣即將開始稀薄時，他才立刻回神恢復狀態——抽出腰間的短斧，一個反手便轉而用短斧底部把手處，咬緊牙關，直接用力頂撞向前方的腹部、

「娃好⋯⋯」好用力，這是許葵厄亞的第一個反應，她確實聽見了一聲悶響，隨後姜小姐就這樣高聲呼喊，好像在狂信徒誦讀經文般呼喊，她正在呼喚誰？或者在告知⋯⋯？

「別⋯⋯別殺他，他肉身也會死。」她看見寒光閃過，趕緊高聲提醒，但黛燕手腳更快，斧底撞在肉體上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來不及感嘆黛燕的可靠，許葵趕緊拉出捲線器裡的布條，讓他們將穩之控制住。

姜穩之模樣的邪物在衝擊下鬆開緊鎖的雙手，失力般跪倒在地，被鎮靜作用的布條限制行動，她一動不動了，雙眼仍然是上翻，嘴邊流下唾沫，狼狽的模樣像條狂犬病發作的野狗。

她的神智沒有回來......

「啊，有點⋯⋯髒髒的。」許葵厄亞看了一下對方的樣子，她的手在對方眼前揮了揮，沒有得到任何回想，姜小姐是被鬼上身了嗎？她想。

「你放心啊我幫你打出來。」力道

許葵厄亞軟軟綿綿的拳頭打在姜穩之身上，女人還是跪在地上，不為所動，邪靈似乎無法感知到這弱小的力道。

她的神智仍沒有回來，嘴角直淌口水。

終於被放下的燕深吸好幾口氣，試著緩解痛覺後立刻徒手從後面架住姜穩之，防止對方再次失控，雖然篤信佛教，但真正在面對中邪之事，他卻難以應對，如果今天只是身體出狀況那他還懂得急救——但問題是他可不是什麼驅魔者啊！

他閉上眼，身為嚮導的他應當要立刻疏導，但此時的狀況實在不利，對方的內心狀況過於躁動的同時，自己也無法沉靜下來，只能抬頭無助地望向許葵、

「許小姐，請再試一次！」
「喂、你就不能想點辦法……、」
「你倒是過來幫我啊！！」燕難得動怒，然而眼見鳶只是依然在旁觀望著一切、

⋯⋯被燕突然提高的音量也嚇了一跳，她下意識的扯住自己固定姜穩之的捲線器，往後扯的同時將自己的巴掌送上對對方的臉，力道炸響，震的手杖嗡嗡晃動。

「快⋯⋯醒來？」她頓了頓，靈光一閃，自己家鄉似乎也有見識這樣的場景。那是某個外鄉人，他們一團人上了山⋯⋯最後⋯⋯最後？許葵厄亞拼了命回想，在一瞬間就將銀白色的半透明精神屏障自身邊快速展開，如拉開捲軸，壁壘般包圍了四人。

⋯⋯ 「黛先生⋯⋯暫時按著他，我想姜小姐很快就會恢復過來的。」

「你他媽要我做什麼啊，這是你們嚮導該做的事情吧？！」

鳶也不干示弱回嘴，心想，他此時除了把這女人扁暈還能做什麼？只覺得對方根本是想找自己麻煩，然而燕並沒有心思去繼續鬥嘴，只是繼續緊扣住姜，已防對方繼續躁動起來。

而兩兄弟看到了，那如同幻象中的雪山，這讓鳶和燕都微微愣住了下。那畫面很熟悉，如同過去家鄉中的春日，微風吹拂的草地、清脆的鈴聲令人感到平靜，那些安心的過往回憶彷彿輕觸著兩人。

「......啊、」「......。」

方才的爭執如同被打停了一樣，不復存在。

「......是，我了解了。」燕是率先回過神來回應的人。

姜穩之垂頭，氣息混濁而潮溼，陸陸續續地吐著陰濕鬼氣，胸腔裡發出陣陣低鳴的嗡嗡聲，直到被白色屏障壟罩的一瞬間，姜穩之靜止了，摒住呼吸，或著該說，她像是無法呼吸，猛然抬頭，身體開始抽搐，嘴巴如被撐開，牙齒打顫，肉色的齒齦翻出，作似怒號或嚎咷的姿態，但高展的喉嚨卻只能艱澀地發出不完整的音節。

下一個瞬間，她定住了，洞穴風聲迴響，姜穩之發出一聲輕嘆，某種黑色細微的顆粒，跟隨鼻息消散了。

姜穩之癱軟的倒了下去，但倒地前那具身體伸手撐住了自己，她開始乾咳：「甚麼......，怎麼回事?」

「你沒事了？100-7等於多少？」許葵厄亞蹲在對方面前，並不打算觸碰對方。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切都有可能會讓自己受傷，她可不想在這裡被姜穩之攻擊。

「唔⋯⋯我繼續保持著屏障會比較好嗎？」

「九……九十七？」她看了看周圍，好像明白了什麼，「我很……抱歉……」。

詭異的插曲結束，洞穴內篝火升起，小隊最後在孔穴內搭起了一處臨時的歇腳處。
帳篷內，姜穩之盯著手機黑色的螢幕出神，沙漠驟降的溫度使肚子絞痛，她受不了，她需要出去透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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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抽 菸
篝火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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