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入眠。

在帳篷裡的黛燕緩緩睜開眼，已經不知道在腦內兜轉多久，思緒如同在湍急河流中的鯉魚般不斷竄動，而最終選擇起身，身著輕便的他走出帳篷，頭髮還沒整理，手裡不忘拎著煙盒與打火機。

看似乖巧的燕卻也有自己的特殊嗜好。他從那有些許刮痕的金屬煙盒中拿出一根手捲煙。然而走出帳篷、正準備要點上的同時，他看見了在月亮底下的白髮女子。

微亮的月光、幽暗的黑夜，以及一望無際的黃砂，對方淺白的身影在月暈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曖昧不明，但對方的紅色點綴卻又如此鮮明。

「……你也睡不著嗎？」

燕走上去，輕輕搭上對方的肩，嘴上叼著根煙，關心著這位旅伴。他整個人看來有些凌亂，與白天的他截然不同。

許葵厄亞轉過頭，尖銳的疼痛自腦海最深處竄出，像自內往外戳刺的長矛。

她蹙著眉，將唇邊的紙菸挪開，掀起眼皮：逐漸聚攏的視線裡，是那張素淨清秀的臉，而在辨認出對方的瞬間，她的神情短暫地空白了一下。

夜間的空氣似乎讓煙絲燃燒產生的氣息更加黏稠，二氧化碳讓大腦的暈眩感更加持久，她想抬手，但疼痛再一次刺向了她。許葵厄亞沒有察覺到自己臉色已經慘白，只是分辨對方的聲音，將話語一字一句收進耳裡。習慣性的，她彎起嘴角，瞇著眼睛露出微笑。

「只是還沒有睡意而已。」

此刻他們正在沙漠中較高勢的位置，夜晚的沙還透著微溫；天空晴朗的過分，逃離了城市的光怪陸離後可以看見漫天的繁星，明天還是個好天氣，許葵厄亞出神的想。

「……。」
「還好嗎？身體哪裡不舒服？」

對方蒼白的臉色毫無遮掩，他關心著對方，心想這沙漠中也沒有什麼醫療團隊。然而，手上的動作仍未停息，燕熟練地拿起打火機為自己點火。

他並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只有自己的捲菸技術和配方，可以算是獨一無二的。檀香粉、薄荷葉與夢境草，帶有微微辛辣但尾韻卻相當溫順，用香料微微點綴的草本香氣與煙草產生的尼古丁混合而成、迷魂的味道。

「……其實我也一樣，睡不著。」從他口中吐出了神秘的煙霧，在這月夜之下四散，微微掩住兩人的視線。

「你在想什麼嗎，許小姐？」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銀白色的月光散漫的落在遠方的沙面上，像是揉碎的銀白花瓣。風裡夾雜著沙漠裡特有的味道，吹走白日的燥熱。這裡氣候溫差很大，許葵慶幸自己有記得帶外套。

遠方支起了一片斑駁的燈火，許葵厄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薄荷含混著莓果的味道直衝腦門，腦袋旁的陣痛暫時消失了。

在這短暫的幾秒鐘裡，她能感覺到細微的情感波動，好像遠方的小酒館裡有人正糾纏在一起，廝打起來。她微笑，在吐出煙霧時突然開口。

「你覺得靈魂是永生的嗎？」

聽到這異於常人的問題，他並沒有打槍對方、也不覺得奇怪，而是深吸口氣、盡是把草藥燃燒的氣息吸入肺部深處，似乎這麼做才能讓困在深夜的腦袋稍微清醒點。

「……就我的信仰而言、」他空的那隻手摩挲幾下戴在手腕上的綠松石手鏈「靈魂只要消亡，都會進入輪迴之中，也因此從來沒有『永生』這個概念，只有不斷的在六道中輪迴。」

語畢，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這種說法，聽起來很寂寞吧？無論做了什麼、得到多大的成就，死去後卻留不住任何痕跡，所面臨的結果卻都是平等的。」燕難得的笑了出來，不知是感到荒謬還是釋然「沒有永生的靈魂，只有永世不變的輪迴。」

「許小姐想必內心也有自己的想法吧？」遠眺著難以看到盡頭的黃沙，他總覺得這個場景和家鄉的很熟悉。

「我不知道。」許葵厄亞淡然的說。她閉上眼睛，呼了一口氣，睜開，把手放在月光之下，審視自己關節的輪廓和皮膚之下隱約可見的血管，輕輕握拳，再鬆開，這些動作讓她確信，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誠然，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見信奉宗教的人們，在許葵厄亞的故鄉，她也見過不少虔誠的傳信者。那些人懷揣著強烈的使命感和民族神聖的概念，他們相信，只要自己吃更多苦，別人就不必再面對苦難。

那是一種渴望，一種殷切的期盼，但難道他們熱烈的渴望著的是苦難嗎？許葵厄亞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含著煙嘴，又深吸了一口氣。

「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只是在想。我們，你，我。所有人，所有人都會⋯⋯在某個地方，嚥氣，然後。」

她聳聳肩：「就沒了。」

「聽起來很寂寞。」他輕輕地吐出一縷煙。

「但、不談宗教，而是『我認為』的話，那我會給予截然不同的答案。」燕的話鋒一轉，那墨色的雙眸看向了你、

「或許所有人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但我想我們可以去感受這段過程，」

他手上的煙還沒抽完，又從煙盒中拿出一根新的煙，在指節輕輕旋轉把玩著「就像我和鳶認識了你和姜小姐一樣，即使最後我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但這段旅途中，跟你們的相處我認為還算愉快、」

隨後，他將那支手捲煙遞到你面前，露出難得的、淺淡的笑容，似乎要你收下。

「請讓它成為這段旅途的紀念品。」

「哈哈⋯⋯」
「這是什麼意思啊？」許葵厄亞笑出聲，她從善如流的收下了對方遞來的煙。

如果結局都是一樣，事實上沒有永生這回事呢？許葵厄亞想。誰又真正向世人證明過天堂和神明的存在？如果死亡真的是一切事物平等的最終歸宿，那意味著——許多人捨棄了一切最終卻一無所有。

月光和遠方的陰影在她臉上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夜已經很深，遠方有不知名的鳥兒正在嚎叫。她也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作為交換，對方的那支煙被她填補在了空缺的位置。

「你的盒子⋯⋯」她目光掃過對方手裡，晃了晃捏著的細煙，作勢要將煙嘴吻上對方的唇：
「還是現在就試試看？」

「現在嗎？」

被對方的煙嘴給堵上，燕微微怔住，隨後將自己手頭上的煙給掐了，是啊，或許……偶爾嘗試不同的口味，試試感受他人一直品嚐的風味是獨特的體驗。眼神變得柔和，指尖接下了對方遞過來的煙。

「我沒抽過女士煙，裡頭有什麼？」他拿起打火機，準備點燃之際問了問對方，打火機上的火苗在此顯得格外溫暖。

不知是否有解惑對方的問題，甚至自己都沒有解答，但他想要去相信這世界並不是結束了之後，所有過往的存在就化為虛無，一無所有的。走過他生命中的很多面孔，親人、族人、甚至是過往對他伸出援手的人們——這些存在，燕不想要否定他們。

「先別點燃，裡頭有爆珠，就在煙嘴附近。」

許葵厄亞替對方拿著煙，同時輕輕吐氣。兩人對坐，她靠近對方，看著煙霧緩緩的消散在他們之間，被夜色吞吃殆盡。她現在還年輕，能坦然接受命運的饋贈而不去細想其需要付出的代價。

她的臉上滑過一絲難以察覺到的柔軟情緒，隨即又消散在黑夜裡，好似茫茫無邊的沙漠中落在地上的珍珠。她看著對方的唇，關切的問。

「咬到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輕咬煙嘴，感受到特殊的齒感時輕輕點頭。
「應該是、」

注意到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或許，他的話語有打動到誰了吧。眉間舒展開來，他拿起打火機點了菸頭。與自己熟悉的藥草不同，是莓果與薄荷的味道，這是他第一次品嘗如此新奇、清爽的風味。比起菸，對不嗜甜的他更像是棒棒糖。

但倘若不是面前的對方，自己可能都不會嘗試這款。每次與他人的相遇都是新的體驗，對這個世界而言，他只是雛鳥，即使遊歷各國，仍有許多從未體驗的人事物。

「......味道不錯，但抽久會膩。」他半開玩笑地說著。

「可惜了。」她輕輕笑了，笑聲北風吹向了沙漠深處：「我沒有煙癮，所以還沒對它膩過呢。」

她披著自己的外套，蜷縮成了一團。她又吸了一口煙，煙霧就快要燃盡了，如同這個夜晚，如同這段對話，她不知道會和對方走的多遠，也許的也許，她們其中一個人也會像昨天一樣，在某一刻、在某一瞬就這樣死去，什麼都不會留下。

她感覺自己的情感在這一刻變得厚重，豐沛。同時，她也在此刻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缺口，這幾天細碎的怪異感不是錯覺，一種微妙，抽象又無比具體的現實在他面前展開，讓許葵厄亞表情扭曲了一下。

⋯⋯oO（什麼跟什麼？）她感到迷茫。

「還好嗎？」感受到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他吐露出一屢薄煙，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周遭一閃而過的變化，或許對方只是因為沙漠中的冷風而感到不適吧。

再抽了一會兒後，他趕緊把菸給滅了「我們該回去了。」沒有明說，但是出自於擔心對方，或許不該在外頭繼續逗留了。

「喂——喂——，」姜穩之充滿活力的喊聲從沙丘後方傳出，隨後，一個人影冒出，踩著小小的腳印開始往兩人靠近。

「你們在幹嘛呢，外頭這麼冷……，」姜穩之還沒說完，火眼金睛馬上掃到許葵厄亞手中的煙，和黛燕腳邊的菸蒂。

她想起先前黛燕在吉普車旁吞雲吐霧，只是忙於趕路，沒細想，現在她不可置信平日素來乖巧文靜的黛燕居然會有這種陋習。
「燕弟弟？你……原來有抽煙的習慣呀？」

… 「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看到對方詫異的表情而忍俊不禁，他再次笑了出來，露出了平時探索時不可能有的笑容，甚至還拿出了那煙盒，故意遞給穩之「還是，姜小姐也需要一根？」

是啊，自己是如何染上菸癮的呢？他早已忘記了，但的確有很多人這樣評價自己。隨後，他不忘關心許葵，自己仍然還記得今天對方那不安的表情、

「我們走吧。」

「嗯。」許葵厄亞只是附和，自黛燕身上傳來的異樣感到底從何而來？她不清楚，在剛剛的瞬間，許葵厄亞覺察到了一絲隱密的強烈情感，好像一條細線上打了一個結。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姜穩之。
「是很晚了。」她說。

「哎呀，看你說的那麼嚴重……，」心思被戳穿了急忙掩飾，突然覺得燕弟弟也是挺可怕的。
「不過，菸酒這些東西，還是少碰點好……，成癮了難戒掉，很傷身體，」但她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觀念，畢竟，她知道這些錯誤的代償，最後帶來了什麼業力。

「那我們回去吧！」她沒發現許葵的視線。

這個人真是不開竅的令人生氣。許葵厄亞想，她忍無可忍的打算明示對方，於是她輕輕拽住了姜穩之的衣角，用力往後一拉。

「黛先生⋯⋯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需要和姜小姐談談。」
「你要不要先行休息呢？」

「請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他只是對姜輕點頭表達自己理解。

看著許葵對著姜試圖眼神交流，但對方看來好像不太能理解的樣子，自已只是輕笑了下「了解了，也請兩位記得早點休息。」他並沒有意識到那關切的眼神，最後只是默默離開，準備回到帳篷之中。

靜靜地看著黛燕離去，回想對方一路以來過分的沉穩，也回想到今天中午他們手足無措的情況——他和他兄弟一樣恐慌，但是責任讓他壓下了情緒，他在勉強。

姜穩之隱隱感到不安。

「許小姐，有甚麼事嗎？」

「啊⋯⋯也不能說是什麼特別的事，我想想。」面對突然的質問反而讓許葵厄亞有些手足無措，她尷尬的假裝忙碌，最後拿出煙盒，乾巴巴拿出一支煙，將它點上。煙灰落到她的手指，她吃痛的抖了了抖。

⋯⋯ 「我感覺⋯⋯黛先生有些不對勁。」

姜穩之一頓，低下頭，思索後道：「其實，我也這樣覺得。」
她覺得黛燕攬了太多壓力在身上，缺乏放鬆——她想許葵也是這個意思（根本不是）。
「我會多多注意的。」

「啊？原來你早就發現了？」沒想到對方的心思出乎意料的細膩（根本沒有）她感到有些愧疚，原來這幾天看上去是他在主導，其實姜小姐也在暗處周旋著一切。

「那真是太好了。」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她們達成了某種（平行的）共識，姜穩之心裡暗暗決定要多花點時間關心這個小大人。
她抬頭望向沙漠的黑夜，滿月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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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愛姐姐們...有抽菸又有談心又還有情侶說相聲（？）可以看 這篇血賺

抽菸還有弟弟作陪紓解心結是誰又賺爛了⋯⋯

才很感謝黛中跟我們玩……………………很喜歡這種角色慢慢認識彼此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