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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對碩果森林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現在叫他回去大概都認不得路,會打開錯的大門。不過他隱約知道那是一塊還有很多神靈的土地。河水、晨曦、迷霧,在他腦海片段的畫面中,與賽拉芬穿過森林旁的原野,牽著她的手,從她嘴裡聽到很多名字。
但朱利安喜歡雙日教。賽拉芬曾經代替沒耐心的老師,找來有更多插圖的書籍,在他新臥室的角落提著燈替他解釋清楚。賽卡達湖的雙生之神,
姐姐普露登緹亞與弟弟波頓斯,就像我們一樣,賽拉芬是這麼說的。智慧與力量,帶來秩序與平衡。

剛開始,要釐清日光堡的惠特摩爾宅邸之內人們之間的關係,對朱利安來說有點困難。很多事情都與表面上看起來的不一樣,很多人說的話也與他們真正的意思不一樣。不過隨著時間過去,朱利安還是慢慢懂得一些道理。
人們厭惡他的耳朵和尾巴,嘲笑他在課程與訓練中一無所成。但他們只能背地裡這麼做,因為他是惠特摩爾公爵最小的孩子,是家裡實質上唯二的公爵繼承人候選。無關乎他們是否喜愛他,是否瞧得起他——不重要,在血統與身份之前這些雷打不動的事實前,朱利安可以讓那些人抬不起頭。他的公爵之子的身份就能讓大多數人抬不起頭。初來乍到時他當然不懂得這件事,白白給其他孩子欺負了。不過興許那些小鬼頭也還不懂,才會那樣露骨的嘲笑朱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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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種。有些人會這樣說。但關於惠特摩爾,在他們無法放棄山獅血統的堅持之外,很多事情反而是柔軟的。馬格努斯今天若是第三個或第四個孩子,繼承人與侯爵之位大概依然能夠落入他的手中。而當亞拉里克·惠特摩爾決定要迎娶情婦為妻,他可以有沒舉辦過的秘密婚姻;他想要讓朱利安登上繼承者的舞台,朱利安就能大搖大擺地走到正中間,彷彿那裡早就幫他留了位置。
「我輸了。」
練習初期用的是沒有開鋒的劍,單是一次劍身的撞擊就讓朱利安覺得虎口發麻,想把劍扔掉。訓練場上是他唯一允許露出自己動物模樣的地方,但這反而讓朱利安覺得彆扭。那些人比他更快、更准、更有力,他討厭被提醒,他在舞廳、花園、宴會中是一隻野獸,但在真正野獸力搏、廝殺的地方,他又變成脆弱的人。他討厭這樣,也讓周圍的人很清楚的知道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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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些選擇棄權的人面容扭曲又或者諂媚討好,可能都與他真正的劍術無關,但這都不重要。他們不敢真的在比試中傷害公爵之子,因為朱利安不像他其他的兄長,他不肯放過那些膽敢在別人面前讓他出醜的人。對朱利安來說,要在一屋親戚貴族的唇槍舌戰中佔上風,太困難了。但他甚至不用特別使眼色,逐漸的,在練習中唯一能勝出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但進步很困難,扳倒對面擁有灰熊血統的戰士像是永遠不可能的任務。他不能接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摔倒在泥濘中,這並不像是到頭來不會有人替他跑向戰爭的前線。朱利安知道,有些貴族儘管有軍銜,但從來沒有自己站在第一線廝殺。
也從來沒有人期待他真的能成為一名令人畏懼的戰士,又或者軍事奇才。從訓練他的導師從不在乎對手總是對他放水就看得出來,反正惠特摩爾已經擁有精銳的將士,那就足夠了。結論來說,既然在泥地中翻滾也贏不來什麼,那些人乾脆的認輸,對朱利安才是有利的。哪怕有人明說他們認輸的是公爵之子這個稱呼,朱利安也並不在乎,畢竟他確實是公爵的兒子。
朱利安下意識也明白,他與父兄之間存在的差距。如果在他之下的人,即便望高跳腳也夠不到他分毫,那或許他對於他的父親與兄長——可能也是這樣。
而就像日光堡依照階級整齊劃分的上城與下城,像是功勳與爵位決定的入場順序,像是某些人的發言之後其他人只能默不作聲。秩序,這座穩固的塔慢慢在朱利安心中建成;他無法動搖在自己之上的,但也無須在乎在自己之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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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時候當他在乎的人站在與他完全不同的位置,那會是一件傷心的事。像是他與賽拉芬的母親。
「你不能在這種時候去找媽媽撒嬌,她不能理你。」當年幼的他再次被母親推開後,跑去找躲在宴會角落的賽拉芬,姊姊是這樣對他說的。
朱利安花了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件事情,畢竟母親過去在芬威克時曾經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連在風比較強的日子出門,可能都不被准許。面對母親對他皺起眉頭的臉是件有點困難的事。當然,他們的母親也曾對他生氣或不耐煩過,但在這裡,她輕聲斥責朱利安後,還會扭頭對其他人露出尷尬、拘謹的笑容。明明他什麼也沒做錯,那些人的孩子才是找朱利安麻煩的人。
「你知道那些阿姨老太,全都是一些八婆。他們講的那些你聽不懂的話,但對媽媽來說全都是挑釁,你懂嗎?你幫不上忙。」賽拉芬說明這是一場他們必須分開打的仗,他們的母親必須對抗這裡的大人,就像他們得對抗這裡的孩子。不同的是他們的母親必須自己來,但賽拉芬可以幫朱利安打退那些。
等他大一點,才知道賽拉芬說的,一半是錯的。他們與他們母親的處境不是毫無關聯;當朱利安作為山獅出生,當他沒辦法完全化成人形,當賽拉芬開始因為她強大的魔力受到矚目,當王城的人開始會談論他們的名字——這些的一切,都與他們的母親有關。
賽拉芬所言也有正確的地方,包括他們的母親,在這裡每個人打的都是自己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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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朱利安也想過也許他可以保護母親,也許他可以再讓母親覺得驕傲。
但賽拉芬已經做到了。然而他的姊姊與他的母親,在來到日光堡後日益疏遠。要理解這樣的變化並不困難,因為賽拉芬翻窗離開舞會,推聚了所有的婚約甚至是共舞的邀請。她讓他們的母親驕傲,也讓他們的母親難堪。此時朱利安已經不會再介入他們的爭吵,不會去問姊姊為什麼固執地想要違背母親給她的安排。因為他知道賽拉芬是強大的人,比他們的母親更強大,她的想選可以比她的應選更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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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和母親的關係讓朱利安理解到這座塔或許是一個精密的儀器,他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因為彼此而有所消長。其間是血緣編織的紐帶,但同時也無關乎這些。
他們的母親後來再也不問朱利安晚歸去了哪,不再聽朱利安談起他的訓練,頂多在朱利安從前線回來時對他說幾句恭喜的話。對於他又再度因為醉酒鬧事,被德雷維卡的侍衛從牢裡帶回宅邸時,朱利安的母親連眉毛也沒抬一下。
在酒特別劣質,朱利安的醉後頭痛惡劣的夜晚,他也會想,等我當上公爵。等我當上公爵,你還會用那種表情看我嗎?朱利安隱約覺得他知道答案,這些想像應該是要娛樂他自己的,卻沒有讓他感到愉快,而是轉頭吐得一塌糊塗。
反正他從來沒有真心相信自己有一天會繼承公爵的爵位。當然他不會向任何人承認。

只有賽拉芬——賽拉芬跟朱利安他們自己,他們可以不必獨自打這場仗。就像是傳說裡面雙生的神祗,一片混沌裡共創這個世界的秩序。
至少朱利安原本是這麼想的。
在離開芬威克之前,朱利安就知道賽拉芬是聰明的人。她可以回答他們唯一的廚娘兼保姆無法回答的問題,不管朱利安問什麼,她都有答案(就算朱利安有時聽不懂)。她代替母親陪他一遍一遍讀過童話,直到朱利安終於能認得字。她告訴朱利安所有他想過或沒想過的,古老堡壘裡面、城鎮中、森林裡的秘密。賽拉芬鷹鳥的銳利雙眼,總能察覺朱利安看不見的東西。
日光堡的人,則要晚朱利安幾年才能理解到這件事。先是賽拉芬的魔法老師,他告知公爵賽拉芬是如何能超齡的運用自己的魔力,在他現在教育的貴族子女中也屈指一二。雖然賽拉芬對於宴會的表演興致缺缺,但看到他人驚訝的表情時,她同樣露出得意的表情。朱利安在一旁也笑得很開心,他知道這些人終於要開始理解姊姊的強大。
然後是助於戰爭的魔法。賽拉芬在他們父親的命令下,不停鑽研能夠運用在家中與前方戰事的魔法。不管是醫藥、防禦、攻擊、祝福或詛咒,在朱利安的耳聞中,她似乎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接著是馬格努斯。朱利安害怕——對這個男人感到不安。當然他有很充分的理由,畢竟他們姑且算在角逐繼承者的位置。朱利安知道父親有明顯偏愛自己的行為,這讓他身為惠特摩爾小公子的路更加平坦,也是酒館裡面圍上來的人不斷提醒他的。這個陳述與事實有微妙的乖離,因為如果要說亞拉里克·惠特摩爾真正偏愛的孩子,朱利安會說是賽拉芬。
然而賽拉芬並不是山獅,她無權爭奪公爵的爵位,這讓一切變得不一樣。儘管賽拉芬釋放著明顯不耐煩與防備——當然,因為她是聰明的人——馬格努斯也一直對她相當客氣,甚至可以說是親切。喔、朱利安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什麼遣詞、禮數上差異,當他第一次在惠特摩爾見到馬格努斯的那天開始,他就知道——反正跟賽拉芬不一樣,馬格努斯永遠不會需要他。(或者說正相反,他需要的是朱利安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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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能力至上的山獅家族之中,出現了能與前頭的獅子比肩的鷹,這會讓她站在塔的頂端,又或是哪裡?這是個讓人振奮又讓人不安的消息。朱利安很難說他感覺到哪種比較多,但賽拉芬無疑是站在他這邊的,所以可能還是前者。不過,當然,替這樣的賽拉芬在這個家族中安排位置,不會是朱利安的工作,他也不曾想過,眼前的平衡或許是一時的。
當下的一切已經像是舞會上細碎動作組合繁複的舞;朱利安一開始只能看的懵懵懂懂,不懂裡面的規則,到他終於也可以加入其中,在他的位置上跳出剛好及格的舞步。
如果有人告訴他,一切可能會推翻重來,他會先發出痛苦的聲音。
不過如果那個人告訴他,這次帶頭的可以是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精確的說,是他和賽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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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德福說這樣行得通。」
朱利安將貝德福告訴他的,關於已經消逝的索恩冠家族——北雀鷹家族——的事情告訴賽拉芬時,賽拉芬的表情無動於衷。直覺告訴朱利安,她可能已經從貝德福那邊聽過一模一樣的話。
告訴世人⋯⋯看是從酒館散播消息,或買吟遊詩人傳唱。像世間宣傳賽拉芬小姐可能繼承了消失了的古老貴族血脈,讓她站在朱利安少爺旁邊更加名正言順。如此一來你們就具備一起挑戰馬格努斯對於公爵繼承人的資格,至少能拉高聲望⋯⋯布拉布拉。當然整個計畫還是以朱利安將會繼承爵位為前提來,這與他原本想像過的很相近——畢竟,單靠他們姐弟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贏過馬格努斯。但他們一起,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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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屬於他們的西廂書房,過去賽拉芬上課的地方。這裡現在變成他們想要見彼此時經常會約的地點,每個出入口包括僕從的小門與暗道,都有賽拉芬的魔法保護著。這是朱利安認為整個會特摩爾裡最安全的地方,甚至遠勝過他自己的寢室。
當初分給五女兒賽拉芬的書房略微窄小,但還是有配置一個取暖的壁爐。日光堡已經迎來春季,不過很多日子還是會冷到下雪,是天氣特別古怪的一年春天,連那個年輕時據說從不受風寒的惠特摩爾公爵都有些身體微恙。現在在朱利安身後,距離書桌不遠的小壁爐正燒著。賽拉芬則坐在壁爐對面的窗台,倚靠著結霜的玻璃。
她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麼,眉頭微蹙。進入今年之後賽拉芬就經常看起來如此,這令朱利安有點無所適從。難道他現在在討論的,不該是他們成年之後聽起來最好的消息嗎?朱利安不知道什麼刺激了貝德福——或說刺激了他的父親,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也許⋯也許他們對他有所安排,有所期待。
「嗯,我不覺得這會像你們想的一樣順利。」賽拉芬嘴裡吐出的卻是掃興的結論,「他們還要我嫁去德雷維卡,我能夠同時當雷維卡夫人卻還是干涉惠特摩爾嗎?不覺得馬格努斯會拿這個做文章?」
「但⋯我還會在不是嗎?再怎麼說也是我才會繼承惠特摩爾的名字。」
「嗯——」賽拉芬顯然沒被說服,她把手撐在床台上,歪頭看向朱利安:「雖然那樣說,我也不想跟馬蓮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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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他才是最好的選擇吧,我不認為他會在乎你有沒有機會掌握惠特摩爾。他可能還不需要你幫忙管理家裡的事情,蘇恩會幫你們辦的好好的。」
朱利安哼了一聲。這是很少見的情況,他覺得自己比姊姊腦袋清楚。不說德雷維卡是強勢的家族,甚至距離不遠,幾乎算是鄰居,別提他們都認識馬蓮,可以說是姐弟在這裡唯一的朋友——賽拉芬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他也不記得姊姊有過什麼情人,也不像是因為愛情而拒絕結婚的樣子。再說怎麼樣的情人,頭銜應該都比不過德雷維卡公爵吧?賽拉芬也老大不小了,推掉了這樁親事,朱利安不覺得她還能等來更好的。
賽拉芬此時露出一個咧嘴的笑,皺著眉頭。
「如果我說我想要離開了呢?」
「你、什——什麼?」
「什麼意思?你想去哪裡?」朱利安不停原地繞圈的腳停了下來。
「就是那個意思,離開這裡,愛去哪就去哪。再也不回來。你想跟我來嗎?」
朱利安遮擋在火爐前,拉出很長的影子,遮蓋到賽拉芬身上;但她的一雙眼睛,像是不受影響一般,依舊明亮的盯著朱利安看,視線銳利。明明他們兩人都是獵人——甚至山獅遠比北雀鷹巨大,朱利安經常覺得在姊姊面前自己更像被捕食者。朱利安腦海的角落浮現與此相關的記憶,很久以前——可能是某個夏天,他總覺得聽過賽拉芬講過類似的夢。還是那不是夢,而是她確實的想法?朱利安已經不記得了。
但對現在的朱利安來說,它就是個不好笑的玩笑。
「⋯⋯真是難笑的笑話。」
明明想要駁斥對方別突然說這種前文不搭後語的事情,在賽拉芬的注視下朱利安還是撇開了頭。「我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你真的想要嗎,去和馬格努斯爭?那個人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朱利安沒有回頭,他不知道賽拉芬是用什麼表情說出這句話,但那是他熟悉的語氣。當賽拉芬認為朱利安理解的比較慢,需要她一再解釋同一件事時,她會使用的語氣。
「那個人一直都佔盡了所有的優勢,但他還是寧願對他的其他兄弟下狠手。之前他會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因為不管父親怎麼想,你撼動不了他的影響力,這是事實。」對,朱利安怎麼可能完全不懂?當然或許還有其他原因,阻止馬格努斯斬除一切後患,總之不會是因為馬格努斯忌憚朱利安能對他怎麼樣。他怎麼有辦法?
「你甚至不知道你想做什麼,當一個公爵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
朱利安——他當然知道賽拉芬說的都是真的,畢竟他的姊姊一向都不會出錯。但他就是討厭對方用這種聲調跟他說話,好像他還六歲。是,他曾經因為賽拉芬給他的耐心,而得到了很多拯救,年幼的他確實需要這些。她也是這個家裡面,甚至他的一輩子裡,他唯一真心信賴的對象。
但他就是受不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當然知道!我一輩子難道不就是為了當爵位的繼承人來撫養長大的嗎?現在貝德福都來這麼說了,代表父親也認為這是可能的,要是他根本不需要我們,二十年前他大可當作我從來沒有出生過!」
朱利安氣憤的反駁,重新在壁爐前繞圈踱步。
他受不了可以感覺到,賽拉芬就跟其他人一樣,不把他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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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還在牙牙學語時——承認,比其他人還要花上許多時間——替他的姊姊取了一個綽號,他叫她菲娜,所以菲娜也叫他朱蒂。那是個音節短,而響亮的稱呼,但也是來到日光堡後,被其他孩子拿去取笑他時使用的稱呼。他第一次與賽拉芬意見相左,就是當他要求賽拉芬不要繼續叫他朱蒂的時候。賽拉芬不覺得他們應該要因為那些討人厭的小鬼改變,於是朱利安不再叫她菲娜。
那件事後來由賽拉芬也改口劃下句點。
或許是因為這樣,朱利安總覺得他們這次的爭吵,最後依舊是會以賽拉芬讓步作結。即便他現在無法說服對方也一樣,他再怎麼想,賽拉芬都沒有充分的拒絕理由。
「你就——想想看吧。這不會只是我們兩人的仗。」
賽拉芬挑眉看他,不過似乎是看穿朱利安的態度突然軟下的理由,只是聳了聳肩。感覺到今天也只能談到這裡了,朱利安深吸口氣,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袖,戴上進房後擱置的帽子,重新把他頭頂的那對耳朵遮好。知道他要離開了,賽拉芬從窗邊起身,不過沒有走近。
「那你也想想看吧,我說的話。」
「還在提那個無聊的笑話嗎——」朱利安這麼應著,只是讓賽拉芬知道他聽到了,就轉身進入寒冷的走廊中。

賽拉芬失蹤的那天早晨朱利安永遠都記得。當有人敲響他的房門時,朱利安還在隨從的服侍下更衣。他讓人去看到底誰這麼大膽,一早打擾他的清幽,等來的卻是提著火把照亮還有點昏暗的長廊的焦急的管家:「賽拉芬小姐在嗎?」
「為什麼賽拉芬會在我這裡?」就算他們感情再怎麼好,這個年紀也不會一大早跑去對方的寢室裡玩。
但他的房間還是被翻了個底朝天,朱利安先是覺得荒謬、不耐煩,然後越來越不安。
他當然還記得幾個月前賽拉芬和他的談話。但——近來和德雷維卡的婚禮準備順利的進行著,前陣子賽拉芬還反常的出席她平時根本不屑參加的宴會,和馬蓮跳了一支舞才走。朱利安以為她早就打消了離開家念頭,再說,她不可能不告而別。對吧?
他們在城堡裡面遍尋不見賽拉芬的蹤跡。雖然派了人去城裡找,但賽拉芬不像朱利安,在街上時沒有那麼多流連的店家,那些她會光顧的地方,惠特摩爾的人還得不動聲色地去,不能讓周圍的人發現異樣。至於下城,賽拉芬可能會去的地方反而太多了,但要在那裡不讓人起疑的行動更加困難,不用說如果賽拉芬真心想要躲他們的話。
他們的母親和貝德福先後來找過朱利安,問他是否知道什麼。朱利安說了不,或許是因為那是九成的實話,還有他蒼白的臉色,他們都信了。他自己也找了,找過日光堡周遭他和賽拉芬曾經去過的地方、他知道賽拉芬會去的地方——要不是這件事情還不能公開,他還想過要去敲德雷維卡的大門。
在天空染上紫色,尋人的隊伍安靜的交班,朱利安也回到尚未點燈的寢室,打算暫時休息。當他獨自打開寢室大門時,賽拉芬就坐在他房裡最高的窗邊,像是等了他很久一樣。
「喲。」
見到對方的身影時,朱利安的心一時間放下,但馬上又懸了起來。賽拉芬一身平民的裝束,還是他從未見過的。雖然她平時也曾經打扮成平民的模樣溜出去下城轉傳,但朱利安本能的知道這次不同。她的翅膀也露了出來。
「你——搞這齣這一點都不有趣!」他衝上去,不太確定只是想要抱怨,還是也想搖喚他那令人提心吊膽的姊姊,將她從窗戶旁邊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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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覺得很有趣,你應該看看那些派出去的傢伙想要打聽但又不能暴露目的的樣子。」賽拉芬看著朱利安生氣的臉,哈哈大笑,把跨在窗沿上的腳放了下來。朱利安走到窗下,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對方,儘管他知道這樣的表情對賽拉芬從未有效過。
「你想過了嗎?如果你想跟我走,應該還有點時間能讓你打包。」
賽拉芬翹起腳,手軸支在上面撐頭。雖然情境不同,那是朱利安聽過無數次的問句,賽拉芬以前經常問他的:你準備好了嗎?
她在說什麼?是朱利安第一時間的反應。不過他沒那麼蠢,這件事在今天內也數十次飄過他的腦海。只是——只是他以為不會是真的。賽拉芬不會真的做出這種事。
很明顯朱利安又錯了。雖然面對賽拉芬時,事情通常如此。
「你是認真的?你瘋了!」我怎麼可能——你也不該——一句話都還沒說完整,賽拉芬就打斷了他。
「我想也是。」她笑了,有點無奈的笑。
她的翅膀張開,遮住外頭逐漸改變的天色,月亮才剛探出頭,那是接近滿月的日子,所以非常明亮。朱利安伸手扶牆,再度想逼近窗邊,但被賽拉芬的眼神釘在原地。賽拉芬背著光的身影更早像是黑夜,唯有她鷹屬的雙眼在黑暗中發亮。
「⋯⋯但你⋯你不能就這樣飛出惠特摩爾的領地。」
賽拉芬似乎覺得他說了句傻話,笑了一下,還是對朱利安說明:「我可以讓防禦的魔法不會起疑,等到他們發現被動手腳時,我已經在他們追不到的地方。」
「那、那馬蓮怎麼辦?」朱利安的腦袋一團混亂。他知道很多賽拉芬不應該離開的理由,只是他舉不出來。此刻他慌亂的腦袋裡面,最先浮現的只有進來王城話題之一的婚禮:「你們的婚禮不就在夏天結束之後!還準備了好幾個月!」
「我已經告訴他了。他說沒問題,還打算拿這多敲馬格努斯一槓。我相信我們大哥會很樂意給馬蓮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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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所有的法子都被賽拉芬輕易地擋下。她的語氣輕鬆,像是只是在跟朱利安耍嘴皮,而這是一場趕在讓人鬱悶的晚餐之前,屬於姐弟兩人輕鬆愉快的傍晚聊天;並不像是她打算完全拋棄這個家,拋棄這個名字,拋棄——
「⋯⋯你真的必須離開嗎?」
這可能是朱利安唯一說過讓賽拉芬動搖的話。賽拉芬停下站起身的動作,似乎有所遲疑,但她最後還是扶著窗框站直。朱利安瞇起眼睛,山獅的視力讓他還是能捕捉到賽拉芬的表情。
「你知道我不喜歡在這裡的生活。」
賽拉芬平淡地說。朱利安當然知道,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情。甚至不是一個秘密,可能任何這個家庭裡的人都看得出來——但這還是不一樣的。
「離開之後你要去哪?」離開了這裡難道就有更好的日子等在前頭,朱利安不相信。賽拉芬似乎是看出朱利安的想法,她的眼神變得更銳利。
「哪裡都行,哪裡都比這裡好。」她回答,捕捉著朱利安的視線。
「你也不應該繼續待著。」她繼續說,語調就像朱利安最討厭的那樣,像在解釋給一個理解力很差的孩子一般:「你從來都不夠聰明,不能用魔法,你也不能帶兵打仗。父親總有一天會死,就算馬格努斯不在那個當下毀了你,想想還有多少人可能想替他代勞?你甚至沒有親信,你會被他們生吞活剝的。貝德福只是一個世襲的家臣,他的忠誠總要回歸惠特摩爾。不再是繼承人,你還剩什麼?」
「你跟我一樣,不適合活在這種地方,朱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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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想要反駁,但他說不出話來。他站的位置籠罩在賽拉芬從窗邊投下的陰影中,不過房間很快就會隨著太陽完全西沉進入一片黑暗,從不存在的旁觀者眼中隱藏他頹喪的姿勢。在賽拉芬面前,所有關於能力的指控都很蒼白,馬格努斯的孩子也確實都長大了,而他們的父親——朱利安不想再想下去,他轉過頭去,他雙眼緊閉:「如果你不想待了,就快滾吧。」
他的姊姊回覆的有些晚,像是她還在猶豫,有什麼沒說的話。當然朱利安不會知道她在猶豫什麼,只知道她最後告訴他的是:
「——小心點。如果真的有什麼事發生,我會回來的。」
然後——賽拉芬就走了。
等朱利安再次轉身時,賽拉芬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在夜空中也找不到。他眨了眨有些紅的眼睛,還無法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他爬上賽拉芬剛剛離開的窗框,看著他的窗外一片平靜的庭院景色,只有出來點燈的下人,絲毫不受影響地做著他的工作。賽拉芬真的來過嗎?還是只是他的幻覺而已?朱利安不知道。
不過賽拉芬離開了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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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事後才想清楚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跟賽拉芬不一樣,賽拉芬可以不知道前路在哪裡就出發,因為她就是那樣強壯的人。她不需要擔心,像朱利安必須擔心的那樣。賽拉芬可以不當索恩冠的傳人,可以不當惠特摩爾的女兒,她甚至可以給自己一個不是賽拉芬的名字——朱利安知道她會好好的,就像真正強大的人那樣。
不過朱利安不是。哪怕當不成真正有實力的繼承人候選,一不是惠特摩爾的孩子,他就什麼也沒有了。朱利安不確定他做好了向姊姊坦承的準備了沒有,但他認為這是一個當時的賽拉芬也無法反駁的答案。不當公爵的兒子,朱利安還該怎麼樣活下去呢?所以他根本不該離開這裡。
既然他不該離開——賽拉芬也不應該。
他曾經是這樣想的。他們不應該分開,因為他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夥伴。是在這個人人都必須為自己戰鬥的地方,唯一可以並肩作戰的人——顯然朱利安錯了。
賽拉芬曾經說過,我們就像是普露登緹亞與波頓斯。她也錯了。
賽拉芬自己就是智慧與力量,能開創屬於她的勝利與秩序。
她不需要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