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宴會是隨便做點什麼都顯得合群的場所。
談笑、交杯、鞋跟挪移，那身西裝勒得人胸悶，面上得體的笑意看上去竟和不牽嘴角時差別不大。無論行事與準則被多少次強調了不同，到頭來都要聚集在乍見高尚的馬廄，看著一張張平時或喜或唾的面孔，披上同樣的笑靨、齒嚼同款的寒暄、飲入同等無趣的酒水，化作同一條川流相差無幾的水珠，任人潑灑、或沖垮梁柱。男人抬手摩挲特意修剪過的落腮鬍、身上帶著點不被視作粗俗的煙燻氣味、佐以檀香和皮革，與平時鮮少對話的長官口中亦是沉靜及規章、扣杯致意，銀色勳章枕著墨綠的緞，優雅、正當、毫不突兀。
他臨時的搭檔、固執的舊識倒是不那麼認為。
勾勒笑容被居高臨下地關切，輕巧以雍容喉舌去戳、去撫，試圖扳回與平時無二的模樣，像是見到搜索食物的螞蟻離糖粉遠了、忍不住伸手去推那般自然。那簇吹了復護的焰火於斑斕燈光裡幾乎瞧不見，向他啟齒時猶如迷茫——迷茫！彷彿他從未目睹堅定得刺痛肌膚的擁護、未嘗傾聽執著而惹出古怪艷羨的固守，一切歸咎他意圖從旁人身上找著什麼的幻覺。
布蘭迪諾沒多説什麼，他從不多説什麼，只是想到外頭抽根菸。
可惜今夜身上的打火機無法點燃香菸，僅能引燃旁物。
有些人將公共廁所視作閒談的場所；興許正因他和同伴在隔間裡進行竊聽，流淌於門縫的聲響也和平時聽得見的字句同等平庸無用，帶著香水味的笑語和八卦微醺、無慮，適合宴會，卻不適合上級口口聲聲説著暗藏玄機的聚會。他往滑動式的門板靠了靠，沒幾秒又覺得彆扭，幹脆站直了、總弓著的背為此發出喀啦的失修哀號。等著有用資訊出現的人瞥來一眼，什麼都不説，或許也什麼都沒想。
「那筆資金要洗乾淨太浪費時間，還不如現在就用政治獻金的名義送出去，一石二鳥⋯⋯。」
若是真的期待得到情報，他此刻該笑著説一聲賓果：塞了竊聽器的打火機沒去錯地方，到了杯沿敲擊之外、層疊簾幕之內，來到他們掌心、耳畔、他從胸前抽出的細巧鋼筆下。那支翻蓋手機廉價尋常，電話卡亦是一次式，事後只要擦擦指紋就什麼都查不到，甚至連指紋都不用擦——嘉德港不常有浮屍，人們打撈到奇怪的垃圾卻非一次兩次的事，海潮足以洗刷器物上頭多數蛛絲馬跡。
看來有筆爛帳得查了；寫下攸關金錢原先來源的疑慮，他側耳傾聽，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下、落在偶然被指派到一塊的同僚面容。
亞克勒皺著眉頭，那副裝不完沉重思慮的眉宇今晚壓根沒鬆懈過，即使套上西裝、梳理髮絲、對著一張張面具虛情假意地笑仍不曾放緩。
他摸摸口袋、想撈支香菸叼著，隔著布料碰上腿側才想起他現在穿的不是警服也不是便服，披著華美的皮繼續他們檸檬氣味濃厚的無趣任務。
「那些平時壓著的案件也可以拿出來曬曬太陽。有些狗關得久，得讓他們出去多動一動，才不會影響之後的計畫。」「要放就放聰明的、有見識點的，別讓橫衝直撞的蠢貨一不小心就闖到我們的地盤⋯⋯。」
又是一聲脆響，這次不源自人體，更不來自話筒。
塑膠製的手機殼自接縫翹起，所幸音質並未受到影響，不需要任何辭不達意的語句修補。那隻無事生端的手正發顫，盛大的慍怒使眉心直直下墜、憤懣槓桿似地豎起，輕巧搬挪的每個沉冤皆是薪柴，而人是不得安寧的熔爐。捧過亮芒的眼成了欲殆盡一切的岩漿，再無降雨便要傾軋所行各處，可惜近日乾燥、燥得誰犯下何事都能被諒解。
宴會的談笑在門外朦朧囈語，門內監聽的對話我行我素地持續。「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寄存在隔壁，你等宴會結束再順道去領這份『心意』。」
警佐記錄的紙筆未嘗停歇，略去輕蔑字眼，將利益攤開、陰謀曝曬，不知它們分門別類在什麼大人物的姓氏下、將被懸吊抑或珍藏，也無見證結局的迫切。筆尾抵在頰邊磨了磨，他權衡警界與政事，發現今夜所有似乎對時局無傷大雅。守己是令人發癢的，一如合身西裝、得宜香精、恨不得以擴音昭示的夢寐，但慣性養得簡單，他便是枚馴和的皿、扔棄屍首的湖，倒入如何鄙陋的私心也不以為意。
「差不多了。」
手機再度傳出閒來無事的風言風語，男人收起筆記本、淡然作結，下一刻卻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眼，倏然抬手、按住警探的肩。
「——你要去哪。」
這比起問句更像是道出結論，身高優勢讓他得以一掌就把人暫且留下，任對方擰肩掰掌都顯得無效。那人的表情完全不是完成工作、準備打道回府的模樣，更不像是要衝出去要那些人為脫口的妄語付出代價，反像是從紙上那團毛線裡找到了值得捋直的線頭，毫無準備便要往迷宮埋頭，不復還也不悔。但此刻要是讓同僚隨意行動，他們今日來此的目的只會變調，收穫恐怕不會更多了。
「去看看他們的『心意』。」擁有體溫的走肉如此作答。從未平整的眉間依舊帶著揉棄褶皺，抬頭直直望來的面孔亦似石像，裝飾地、炫技地、漏不了雨辟不了邪而無用地，一字一字咬得像碎石，吞不下嚼不爛，只得堆在原處，一目即忘。
「這個不能當作證據，」對方化身講道者、分享唯一的真理，意圖説服他成為正義的共謀。「可倘若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拍到他們去領取的畫面，就可以作為他們收賄的證據。」
布蘭迪諾堅定搖頭，指掌力道沒鬆過半分。
「這不在長官指派的任務範疇內，」他平穩應答，見亞克勒堅持要探手去推門，試圖以不鬧出過多動靜的方式將人壓制。「你拿那份證據能做什麼？照著自己的意思來會更有效果嗎？」
「我説了——」那人沒理會任何疑問，分明想趕緊出去，不顧筆挺的衣裝被狼狽推揉，為了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捕捉的線索拼命得難以理解。「現有的線索不足以將他們定罪，所以需要更實際的——」
「還是因為手上可以失去的不多了，所以現在失敗也沒關係？」
能夠發自他肺腑的喉音稀有，這幾個問題是少數例外。近日也非沒共事過，他觀察言行、揣摩心思，仍不知該從何解起旁人意志，無知而可笑；枯燥地活了四十餘年，他該理解更多。他意欲理解更多。
警探有一瞬看起來挺想咬自己。
為什麼追求無用的事物、無效的動作？為什麼能為成為個人心中的好人而拋卻其餘考量也在所不惜？對方抓住他手臂、試圖以巧勁解開桎梏，可惜他倆再不濟仍勢均力敵，他放棄顧及廁所雜物間的牆板骯髒與否、把沒了默契的搭檔困在牆角。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歌舞包裝著駿馬角逐、同袍相戈，他們是看不見賽道的賭徒，握著寥寥銀幣嘗試篤信下了注的馬匹定能率先抵達終點，突破那條修長的、美妙的、承諾著舒適生活的線段。那是上級期望，亦成警佐跟從的規章，平時那人想怎麼做他都無所謂，然而今晚不行。
「你想丟掉任務進度、工作、性命我都不在乎，但不是此時此地。」
「我不在乎長官把我派來是為了什麼。」亞克勒切齒，以改變後不變的忿然堅決，克制地將手攥得緊，猶如再慢一秒便要嘗試推動擋在眼前的男人。對方是陷阱外無路的獸、顱側別上擋板的馬，只得以最後的威嚇想像前行。
同事老早便棄了曉之以情的徒勞，可無反駁之地的理此時也沒什麼用處：「這是我的工作，我在合法合規的情況下收集線索，我也有權力將其提供給法院。」
「不行，」布蘭迪諾斬釘截鐵。「在宴會裡攝影得到的線索能比我們剛剛聽見的合法？除了讓可能的安排都毀於一旦，還能得到什麼？」
「我們別上胸章，就不用想著絕對的正義了，」一如不認為對方舌上言語能夠説服自己，他知道這段話語更非恰到好處的雨水。「我不明白。只有這次不能像平時一樣妥協嗎？」
那人將氣吸得緩慢、壓著喉口隱約的顫慄，話語按得分外清晰，唯恐半分動搖就要讓什麼情緒鑽入咽：「就算不去交給法院，我也有辦法匿名曝光這整件事。」
儘管僵持一段時間以後，他們此時要去錄下證據怕已錯過最佳時機，男人依舊伸手拽住他衣領、近乎悍戾，眼周亦由潑灑的火舌灼傷。
「你忘了你的宣示嗎，柏瑞蒂？」他的姓氏放在那副口舌中聽起來像是種侮辱、汙染、與亮堂存在無關的幽穢之物，縱使爭執仍平靜的面貌已失去穩重，無心者都能輕易從外頭耳聞撼動——不，並非撼動，那是獨鑿的像終於落成的肅然，而他一輩子都不會跨越紅繩。「我從來沒有妥協過！每一個案子我都記得！」
在耳中聲調化為有意義的文字前，警佐已後退一步。吶喊後的劇烈喘息在鬆脫的指下起伏，對方將唇抿成死白、眉鋒開始下撇，側首將額靠上牆面。他感覺自己的耳廓被割傷、舌尖被麻痺、眼珠被砂紙磨了又磨，渾身長滿了尖刺，怎麼都拔不乾淨，每根都反覆擔任詰問的回音：記得嗎、記得嗎、記得嗎。
他轉身把雜物間的門推開。
「⋯⋯那就記得它。」
從自己的齒槽下，他什麼都聽不出來。
——————
謝謝 DULUXDEMOS 狄摩斯中＆狄摩斯讓我主線三沒有開天窗．．．雖然沒有開天窗但是這兩個人友情的小橋！破大洞了救命 
真是沒有想到兩個人好好做一次任務就會吵成這樣，價值觀的劇烈碰撞好精采我有喜歡（吵架的警察們：
無論如何還是有好好完成任務哦！超棒！（結論）
真是沒有想到兩個人好好做一次任務就會吵成這樣，價值觀的劇烈碰撞好精采我有喜歡（吵架的警察們： 無論如何還是有好好完成任務哦！超棒！（結論）
看完狄摩斯視角的焦灼再轉換到迪諾視角就突然有種行雲流水的感覺，感受不到心理掙扎的痕跡，迪諾工作上真的是忠實執行長官命令的任務機器...很喜歡把狄摩斯描述成講道者在講述唯一的真理的描寫，同時迪諾對說服無動於衷的樣子真的讓人很能同理狄摩斯急到想咬人()的心情 
好喜歡迪諾中在最後吵架段落寫的台詞，迪諾發自內心的問句vs狄摩斯的困獸之鬥把他們的價值觀衝突描寫得真好
好喜歡迪諾中在最後吵架段落寫的台詞，迪諾發自內心的問句vs狄摩斯的困獸之鬥把他們的價值觀衝突描寫得真好
八百年後才回札克中的留言好不好意思但我每天打開噗都會來吸一口續命（．．．？
我那時候也是寫一寫想説哇咧怎麼這樣自己也想咬下去（。
吵架真的是好看極了在此要大聲感謝狄摩斯中給超級有味道的回覆讓迪諾順勢成為吵架王．．．他們真的是可以共處不能共事ㄟ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