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已經打算成為殯葬從業人員了，我父親也是從業人員，所以我就去殯儀館看了一圈。嗯其實從小看我爸東弄西弄，這些場合我也看了幾次。
然後我爸就把停屍間的門打開，說他先去忙一下（？？？）然後就把我一個人留在了裡面。
出殯前的遺體都會「退冰」，不過不會是外界想像那種慎重的過程，就是拿一台電風扇，上面貼一張很大的紙，吹著往生者的遺體（也可能是我去的那間太簡陋，只能這樣退冰）

我就這樣一個人看著裡面，不過小小的空間塞了三十個人左右（好像有數過），他們很像是睡著了，但不會有呼吸聲。
我記得有很多人問過我，難道不會害怕嗎？這真的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我認識的所有人第一次看遺體最大的震撼差不多跟我一樣，

他們只是睡著了吧？
那種認知的差別大到有一種抽離的感覺，後來這種抽離感漸漸麻木，因為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習慣成自然

習慣成自然？
這是最不敬的事情了。
但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為往生者穿衣，把祂的手掌塞進手套裡面。那種冰冷絕對是我不曾感受過的，又沉又冰，還要把祂的手指扳開才能放進手套裡。
後來大家都趕著時間，把衣服都快速穿好。我當時的老闆說一定要穿這種壽衣，這樣往生者的祖先們才認得它們。我朋友後來默默說著這樣就認不出的祖先，還不如不跟著他們走呢。我很失禮地笑了。

對欸，這樣的意義是什麼？

意義是什麼？

送走一個又一個往生者，從會跟著家屬一起哭到最後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直到我奶奶過世。
好幾個我待過的老闆都送了花圈來，這次換我照著別人的指示喊著「阿嬤」，我突然發現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這樣叫她了。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三跪九叩。
火來了，緊造。
別回頭。
我一滴淚都沒流。

「阿嬤走的時候你都沒哭。」
我記得爸爸跟我說過這句話。
我一直覺得葬禮是戲，雖然意義上是告訴很多人，這個人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悲傷要搬上檯面、體面要搬上檯面、連排場也是，人就是用這些東西去衡量對一個人的思念的嗎？所以全程我都不哭，即使我爸媽、叔叔都哭過一輪了，尤其是我爸爸，我從未聽過那麼脆弱的、屬於一個男人的哭泣聲，我不敢看他，他在我心中一直是那麼的強大、負責又逞能的，支撐起這個家卻又給我許多鼓勵，他的脆弱我竟不忍看哪怕只是一眼。

直到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聞到一絲線香味，我知道往生者回來的時候會聞到這個味道，我也知道那只是一個民俗傳說，但我還是流下眼淚。

這一行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所謂錢也是靠燃燒身心靈去換的，每天徒增的負能量是真的、與日俱增的疲憊是真的，我的前老闆說過他看過太多跟我一樣，一開始雙眼燃燒的熱情全部被這行大浪掏沙般被篩掉了。死亡是赤裸的，它就是一個不講道理的討厭東西，把所有東西全部掀起來，端到你的面前，你再也無法逃避，也沒有能力彌補。

是。沒有能力彌補。與其問我燒這個往生者會不會收到、多給他一點什麼，都不如生前多陪他走一段路，不如一起吃一頓飯，不如只是一通電話。
但我知道你更知道。
我想起奶奶偶爾一個人坐在廚房，看著碗裡的麵那個孤單的身影。

其實最害怕死亡的是我，因為那時候跟奶奶感情好的話，她走的時候我會很傷心很傷心
所以我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所以我真的很不適合這一行吧
無論有多少人來問我我都說絕對不會回去了
完全沒有那個強大的心理素質 說真的也沒有對錢執著到那樣

記得以前的紫微老師就跟我說過不管怎樣都要離開殯葬業 因為都是負面能量
待在那邊很難好 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