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樹幹蛋糕。

　　無法拒絕那份來自他人的溫暖及謝意，露娜凝視著裝在透明蛋糕盒中的蛋糕捲——巧克力甘納許奶油擠出彷彿樹幹的排列組合、黑巧克力片效仿樹皮排列組合於上方；糖粉如深森中的細雪灑落著表面、斜擺於主樹幹旁的樹幹，如年輪般的螺旋露出杏仁奶油餡——

報酬、他們說這是老食譜複印本的報酬。

　　最後的最後是小紅莓與翻糖葉的點綴用榭寄生——完美的、經典的，如古典食譜書上一致的佳節甜點正在自己懷中閃爍著、詠唱著不可思議的美味光芒。

是她的、是露娜的、是露娜．西爾弗的。

　　興許是凝視的時間太長太長，並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人正要經過的少女仍想著這份真的、真的在自己懷中、不會有人拿走的聖誕樹幹蛋糕與——意味著即將結束三百六十五天的巡迴回到身旁的、直到塵歸塵前都無法抹去痕跡的「那一日」終將到來。

失手滑落的是來不及接住的透明蛋糕盒。

　　「西爾弗小姐？」偶然路過的蓋文，瞥見露娜站在不遠處發呆，手中捧著的盒子即將滑落。由於對方身高較矮，蓋文趕到時，只來得及阻止它完全摔在地上，但內容物早已糊成一團、看不出原本形狀，僅能依稀判斷或許是巧克力蛋糕之類的。

　　「很抱歉，沒能趕上……」蓋文有些歉疚地對上露娜的視線，「對西爾弗小姐來說，這是很重要的蛋糕嗎？」他原本想再幫露娜買個同樣的蛋糕，就怕它在對方心中的價值，並非金錢足以彌補的。

是她毀了一切。

　　和藹的老婦人與聖誕老人般的老先生說：「這是照著食譜多製作給妳的謝禮，祝妳聖誕節快樂！」，他們說這是祖先的祖先的祖先在老舊出版物裏留下的記憶、所以為了不要遺忘、為了不要讓它們再度死去、為了、為了為了為了——

聖誕樹下從未出現過屬於自己的禮物。

　　於是這是——「她自己」的、是「露娜．西爾弗」拿到的聖誕禮物（或是報酬，但她會不顧禮節地反駁說這是禮物），第一個、第一個是「自己」收到的聖誕禮物——不是小心翼翼收起幻想穿上的禮物紙、更不是味如嚼蠟的聖誕大餐和餐點，所以、所以為什麼、為什麼？

「蓋文先生——為什麼你要道歉？因為讓它、讓充斥記憶的巧克力蛋糕捲……還有第一個聖誕節禮物，就此失去『價值』的是、的是我——我毀了它、毀了一切。」

　　露娜抬起頭看著那位名為「蓋文」的新朋友、金髮青年露出擔憂及愧疚的眼神，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與自己道歉、為什麼要這麼愧疚和擔憂（朋友、朋友都是這樣的嗎？），淺藍色眼睛蒙上一層水氣與茫然、迷惑與難過的表情此刻罕見地顯露於眼中及表情上，重要的、非常重要的可是——她毀了一切。

「這是我、『我』幫助了附近一對老夫婦後，收到的報酬與聖誕節禮物——我人生中的、十七年來的第一個、第一個聖誕節禮物。」

　　就連語調也支撐不了的脆弱、她未曾讓太多人看過的「人類」樣貌此時此刻無法露出任何「微笑」。

　　沒想到露娜直接哭了出來，蓋文手忙腳亂將那盒蛋糕塞回對方懷裡，笨拙地安慰道：「西爾弗小姐，請冷靜下來，那對老夫婦肯定不會怪罪妳的！既然是禮物，他們肯定希望收禮者感到開心，即使外型不像原本那樣漂亮，至少避免了最壞的結局，蛋糕本身的味道、以及其中飽含的心意，並沒有因此改變。」

　　「至於我道歉的原因，是我來得太晚，如果再早個幾分鐘，或許就能幫妳救回蛋糕了。」放任對方在街旁哭泣也不好，蓋文四處張望，找了個可以暫時歇腳的地方，順便幫露娜拍掉上頭可能殘留的灰塵，才帶她過去坐下，「雖然這聽起來，或許不太像安慰……但妳想要第二個、甚至更多的聖誕禮物嗎？」

未能意識到的是滑落頰間的淚珠。

「但、但是我——『我』、『菲比斯的……不，露娜、露娜．西爾弗』……是的、是的，我很開心、我很開心……所以『我』感到——愧疚與歉意，可是在還沒有毀了一切之前，『露娜．西爾弗很開心』……所以我——」

　　懷中的透明蛋糕盒如今看來像是、像是一場誰也沒意識到就結束的「凋落」與「結局」，興許是承受不住混亂的過去及現在對「自己」的認知差異，露娜的一字一句既破碎又正在試圖組織出某種「感受」——那是「人類」才會擁有的感受，而灰髮少女最終選擇沉默並跟著金髮青年來到一處街邊長椅上坐下——「答案」是得回應的「問題」。

「……方才失禮了，讓蓋文先生您看到不太適當的一面——像是貓貓露出肚子的那種脆弱之處，但我、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得擁有更多聖誕禮物——可是，我想我一直、一直都很『羨慕』那些小說裏的、老電影與影集裏的、繪本裏的『聖誕節』，他們看起來都在閃爍著光芒——就跟現在的蓋文先生一樣。」

　　貝雷帽上的熊耳裝飾隨著她重新組織建立起的「自己」晃動著，露娜仍緊緊抱著懷中的蛋糕盒並試圖無視裏頭的混亂，將表情調整回微笑狀態的她看著金髮青年，儘管語氣及用詞聽起來仍脆弱及些許不確定——但是故事已經結束了、「乞丐王子」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雖然、雖然——你沒有假鬍子或是全身紅又白的服裝？」

　　「為什麼西爾弗小姐，會認為自己不值得擁有禮物？就算得不到來自長輩的禮物，也可以和在異都認識的朋友們互相交換啊。」蓋文不清楚露娜前面在說什麼、「菲比斯」又是誰，但他覺得以對方現在的狀態，應該也無暇談論這些，「以前孤兒院的聖誕節，我們除了收到老師親手織的圍巾或毛衣，大家也會互相準備禮物、隨著節奏傳給別人，當音樂停止時，手中那盒禮物就是屬於你的。」

　　「長大後的聖誕聚會，朋友間相較小時候那種溫馨和平、更傾向惡作劇之類的刺激元素。」蓋文很早就知道聖誕老人只是虛構產物，真相是老師們純粹的愛，「我覺得『收到禮物』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只要與他人之間還存在聯繫，過節時總有誰會想起妳的。」

露娜．西爾弗充斥著茫然，直直凝視著青年的紅眼。

　　因為她是「露娜．西爾弗」，所以此世所有美好的、完美又符合標準的聖誕禮物並不屬於自己——即便拆開堆疊著的禮物、閱讀著一張張卡片、觸摸轉動掛上盒中美好之物體驗著、想像著、描繪著，但是那些不是「露娜」的、那是菲比斯的（即便生灰或不合尺寸，也只會是菲比斯的），懷中的蛋糕捲就像是忘記「自己是誰」而賜予的懲罰，可是、可是——

「——他們聽起來、聽起來都很『不可思議』，蓋文先生提到的手織圍巾及毛衣、節奏停下時的交換禮物、還有兒時與長大後的聖誕聚會和『禮物』的定義……我記得我，之前替蓋文先生保管了一個『秘密』，那麼、那麼做為交換——」

　　正因為是「露娜．西爾弗」，所以活下來的、即便此世並不完全是美好又完美的、比喻般笑到最後的那一人是——「故事」已經結束了、最後活下來的是「她」而不是其他人，儘管無法擺脫成為影子的光、糾纏此時此刻的過去幽魂——但是、但是，騎士般的金髮青年說、和善的老夫婦們說：

「……其實『我』沒有『體驗』過聖誕節——而且、而且聖誕節那天，同時也是『我』的生日……興許聽起來有些異常，但我也沒有『體驗』過生日是什麼樣子。」

　　儘管這是室外，但露娜還是把透明蛋糕盒放到一旁在長椅上抱起膝蓋坐著窩成一團，她不想要也不清楚如何把來自他人的「為什麼？」與「過於平凡日常的生活」總結出一個不會再度傷害自己與他人的答案，收回視線的灰髮少女低頭看著自己的棕色皮鞋與白色褲襪，太久沒有情緒起伏過大的表情（她放棄調整與收回）露出寂寞與苦笑輕聲說著。

　　「不僅聖誕節、甚至沒有體驗過生日，未免太可惜了吧！」蓋文略顯驚訝回道，他還以為對方只是不曉得該如何向朋友開口，沒想到連來自家人的祝福都沒有，他低頭思忖片刻，「嗯……目前距離聖誕節還有一段時間，那天能抽空和我見個面嗎？我有東西想送妳。」

　　孤兒院時期一切從簡、重要的是心意；出社會後大家都很忙，蓋文幾乎不再慶祝自己的生日，只出席過其他朋友的生日派對，那些大型蛋糕也是團體取向。蓋文對蛋糕上該放什麼裝飾一竅不通，畢竟是屬於露娜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他覺得還是回去請教相關領域的專家比較好。

那是她沒有意料到的答案。

「可惜嗎……？好像、好像是真的……很可惜呢，沒有佳節愉快的聖誕節、沒有祝賀自己存在的生日——是真的很可惜又……可憐的嗎？」

　　最後一句收束在風中及聽不清的疑問中，露娜抬頭望著金髮青年與他的話語，聖誕節、生日、聖誕節——就像是平凡普通的其他人一樣，交換禮物、祝賀、願你快樂……少女歪了歪頭，並最終點了點頭表示答應（無法確認該說些什麼，所以沉默吧）。

「那個、那個——雖然它已經變得一團混亂了，但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蓋文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掉它——這個聖誕樹幹蛋糕、瑞士捲或蛋糕捲的這個？」

　　她伸手拿起一旁的透明蛋糕盒，並在位置上改以類似跪坐的方式將蛋糕舉到自己和對方的懷間，這是、這是露娜．西爾弗現在應該要做的事情，因為他們是朋友、是朋友。

　　畢竟這對露娜來說，並非觸手可及的「日常」，蓋文感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趕緊解釋道：「啊……我並沒有以高位者角度憐憫妳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遺憾而已。」

　　「我當然願意和妳一起享用蛋糕，既然是老夫婦的善意，它肯定很美味，西爾弗小姐也多吃點啊！」蓋文接過露娜手中的蛋糕盒，打開蓋子、把它放在兩人中間的空位，用附贈的塑膠刀，將蛋糕切成相同大小的數片。軟爛的蛋糕失去支撐，骨牌般朝露娜的方向傾倒、最終被塑膠盒擋下，彷彿在邀請她拿取品嘗。

少女緩慢地搖了搖頭，那是不一樣、完全不同的。

「遺憾是、遺憾是沒來得及抓回便失去蹤影的斷線風箏——而你就像是、就像是從遠方來拿著天燈的那個人……？」

　　看著蓋文將一塊塊混亂「重組」回一塊塊蛋糕應有的樣貌，她有時候不懂、不理解以及為什麼會有「與自己無關的、可以成為平行線的人」沒有目的地的幫助他人——傾倒的蛋糕捲片指著自己，那是數學或物理學；又是命運或機緣巧合，或單純的只是因為「朋友」、「沒有惡意的朋友」嗎？

但又像是多了一個、多了一個小孩子才能去稱呼的「　　」。

　　露娜脫下手套置於一旁，並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塊放在手中（混雜一團的巧克力甘納許與巧克力片、失去蹤跡的糖粉、外露的杏仁奶油餡，甚至不算是廣義上的一片蛋糕）凝視著，她想起還有一個問題、一個問題沒能回答。

「謝謝你，蓋文先生——聖誕節、聖誕節那天的話……我會在家裡，因為『我』不——對、對，就是只會在家裡。」

　　回應著連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後，她撥開貼於頰側的灰白色捲髮，首先是輕輕咬了一口咀嚼、咀嚼並咀嚼確認味道後，才改以像是吃三明治般的方式大口吃著——太甜、太甜了，可是又有一點鹹鹹的。

　　「雖然我要送的不是天燈，同樣是光源，用生日蠟燭代替可以嗎？」蓋文聽不太懂露娜的比喻，但對方看來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得到聖誕節當天可以見面的回應後，蓋文也伸手拿過一片蛋糕、三兩下便將它解決，他並非專業美食家，說不出太高深的評語，但這個蛋糕的味道，跟外面賣的同樣好吃，「為了不打擾西爾弗小姐的其他安排，在去鎮壓局上班之前，我會先帶著禮物到妳家拜訪的。」

生日蠟燭、生日蠟燭？

「我可以、我可以擁有生日蠟燭嗎——就是電影跟影集裡會出現的那種，數字或問號的、看起來很普通但……吹熄後有三個願望的——」

　　將第三塊蛋糕解決掉後，彷彿眼中閃爍光芒的露娜曾吹熄過幾次生日蠟燭，亦知道那些熄滅的火光與每三個願望都是留給菲比斯的（乳香、沒藥、黃金，神之子降生的童話故事），但是、但是她終於能得到那個一下子就會被拔走放置一旁、最後被丟掉的、是「露娜．西爾弗」第十八個生日和第一次生日的生日蠟燭。

「那到時候，我也要、我也必……也想要準備聖誕和新年禮物，給蓋文先生你，因為你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我沒有『體驗』過的事情，就像現在講起話來也變得很像……懵懂無知的小孩子。」

　　興許那才是小說裡寫著的「本質」，但也無從得知究竟是節慶氣氛或「只有她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後……」在摔倒與閃回時得到的補正，將手上的奶油及巧克力片殘渣舔掉後的少女歪了歪頭，興許這就是為什麼、為什麼「菲比斯的哥哥」總是、總是那樣看著菲比斯，所以她知道了後面幾個白晝時要做的事情，聖誕及新年禮物、謝禮與友誼就是魔法的那句副標題。

「我想想、我想想……這樣得給蓋文先生地址跟……我的年齡嗎？」

　　「妳當然可以擁有生日蠟燭啊，有什麼想要的款式嗎？如果西爾弗小姐不方便透露年齡，我可以請店家附上問號蠟燭就好。」雖然兩人沒交換過彼此的年齡，但蓋文從對方特殊的職業、以及平常優雅的言行舉止猜測，露娜最少應該也成年了，「我所做的這些，都只是我想和朋友一起體驗的東西，西爾弗小姐不必因此感到壓力。」

　　「哈哈，我很期待西爾弗小姐會送什麼禮物。至於我自己想送妳的禮物，也需要一點時間準備，這部分就等到聖誕節當天再揭曉吧！」蓋文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請給我妳的地址，如果不方便在家門口見面，也能改成任何我可以找到妳的地點。」

因為是「朋友」、是「朋友」。

「我想想、我想想……什麼款式的生日蠟燭都可以，因為它們也是、也是『禮物』的一部份所以『我』會收好來的——然後今年是十七歲，聖誕節跟生日那天會變成……『十八歲』，異都的法定成年年齡？」

　　她想不起、記不得那些裁切成方形包裝紙最終被自己留在了哪裡（菲比斯的家、療養院、海邊的公寓或某個垃圾桶裡），興許時間太長、長到自己記不得那本收納冊去了哪裡；興許時間太短、短到自己想不起成為「自己」時被海浪捲走了多少東西，露娜將手上第四塊蛋糕解決完畢後才抬起頭，回答完對方的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則是、則是：

「我還不知道會是什麼，但是希望你會喜歡——地址、我家的地址的話，請讓我寫給你……嗯嗯、嗯……如果找不到的話，我家門口有種一棵檸檬樹、搬來這裡的時候，以前的醫生說：她有一棵用不到的檸檬樹——所以搬過來給我了……蓋文先生吃檸檬嗎？」

　　將嘴角及雙手再次擦乾淨，少女從側背包中拿出鋼珠筆及便條紙於上頭仔細寫下住所地址，她想起那棵用不到所以變成自己在照顧的檸檬樹、還有得準備好的檸檬點心和茶葉，隨著字母及點及數字搖晃的是她的小熊耳朵與沒有且無法意識到的「開心」之情，聖誕節、生日、聖誕節。

「如果到時候睡著的話，請蓋文先生按門鈴哦——白晝的話稍微地有點麻煩……但是我會等像是聖誕老公公一樣的、是朋友的蓋文先生來的。」

　　「西爾弗小姐原來還沒成年嗎？不好意思，我當初還以為妳二十歲左右……」從對方口中得知意料之外的真實年齡，讓蓋文愣了一下，才繼續回答後續的問題：「檸檬的話，一般人應該不至於直接生吃？但如果妳指的是加入檸檬的食物，我很樂意收下。」就算露娜破天荒的送了一整箱檸檬當禮物，希瑞斯應該也有辦法將它們變成各種檸檬美食，蓋文默默給自己打了根預防針。

　　他點頭收下寫有地址的字條，「事不宜遲，我得趕緊回去請教這方面的專家了，以免鄰近節日排不到單，那就聖誕節再見啦！」

「那就、那就——這樣說定了，聖誕節時再見。」

　　發現自己已經快吃完整個蛋糕捲的露娜先是對年齡與檸檬的部份歪了歪頭，她不太理解關於年齡及生吃檸檬的部份，看樣子不可以送一箱檸檬了——還是可以、可以？

「……聖誕節的那天見！」

　　少女向蓋文離去的身影揮了揮手，並提高音量再次告別，聖誕節、生日、聖誕節——

　　幾天後，蓋文在上班前一小時提早出門，帶著包裝好的禮盒，按下露娜家的門鈴，等待對方回應。

　　盒中靜靜躺著特別訂做的生日蛋糕，造型是蓋文向藝術家朋友打聽到的建議，既然露娜疑似患有失眠症狀，或許「一場好夢」正是她所需要的 ── 綿密的鮮奶油彷彿最頂級的床墊，縮小版的露娜正一臉安詳地裹在羽絨被裡熟睡，被各色柔軟舒適的抱枕包圍，此刻沒有任何事物會打擾她的安眠；底部的夾層中，收納著十八歲的生日蠟燭，以及數個免洗紙盤，供大家分食蛋糕。

咖啡、能量飲料、咖啡。

　　搖晃著赤裸的雙腳與哼唱著迷失回歸的恩典，露娜．希爾弗凝視著布穀鳥鐘的分針時針秒針，她有「更好的辦法」讓自己醒著，但不可以是昨天今天明天——無眠之人以強硬手段延續著本該無眠的白晝，薄荷精油、第二壺咖啡、一瓶半能量飲料，只要、只要再等一下、再撐著等一下下下下就——

叮咚、叮咚。

　　並非幻聽或錯覺——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會有所察覺的是「故事」中才會出現的欣喜與急促，淺藍色眼睛拋棄著大海及那聲人魚的再見閃爍著、與如常不同解開髮辮的長捲髮隨步伐飄動著、未能意識到為何平時遮掩及埋沒於束縛中的睡裙及睡帽晃動著……興許是時間太長太長、長到忘記了疲勞與運動的呼吸是需要調節的。

「早早早、早安或午安，蓋文先生！」

　　虹膜辨識與古老卻堪用的栓鎖拉開並轉動，推開門三分之二的嬌小少女抬頭望著、望著讓自己不顧禮節一回的「聖誕老人——青年？」，調節著呼吸及露出釋懷或放下的笑容、倚著門對著那份裝束及造型好奇地歪了歪頭，毫無意識到自己曝露所有脆弱及不該顯眼之處（髮型、身材、赤裸的雙手及於手臂上的注射孔）的露娜最終向是喊出般地朝對方問好。

「……聖誕節、聖誕節快樂。」

　　還有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早安，西爾弗小姐。聖誕快樂、以及生日快樂。」冬日清早天氣寒冷，呼吸間口中吐出白霧，蓋文略微彎腰，將禮盒穩穩交到露娜手中。對方這副與平日不同、明顯無防備過頭的造型，讓蓋文一時間不曉得該將視線放到哪裡，盯著人家總感覺也不太禮貌，「妳剛起床嗎？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早安，露娜．西爾弗。

「是準備要睡覺的時間，但『我』很努力醒著。」

　　她在心裡亦對自己說著（「妳已經十八歲了。」倘若阿提密斯也在這裡的話、但我不會變成兩個人），並非常認真地抱著懷中的禮盒——不會再掉下來了、不可以也不能再掉下來了，想著生日蠟燭、想著聖誕節禮物，不理解這個問題的露娜似乎於佳節之日中抓到了些什麼關鍵字與答案，但首要之務還是請人進到家裡……因為自己也有準備禮物！

「蓋文先生，也祝你聖誕節快樂，還有、還有非生日快樂——若你方便的話，我也有禮物想要交給蓋文先生——然後、然後這個是我想的、『我』想的那個嗎？」

　　露娜無法理解的「感受」堆疊又堆疊著，她知道這是什麼、但不能理解為什麼，歪著頭思考著「在故事裡寫過」的關鍵詞與形容詞為何，並抬頭看著金髮青年邀請對方進屋，是的、是的那些因為寫著說著所以亦有準備給誰與誰與蓋文與誰與誰的聖誕禮物——加急包裹、由他人轉送的、阿提密斯會放置在那的、還有還有還有——

「露娜、露娜，這是我的名字。」

　　一時間無法辨識自我與他人的少女回頭望著對方像是寶石般、果實或珍稀之物般的眼睛，調整不來的表情與語調是愉快及感激，稱呼是一種禮物嗎？以此為守則的表格上的新變更是一種禮物嗎？

　　「這是妳的生日蛋糕，西爾……露娜小姐。」蓋文跟在露娜身後進屋，差點順著習慣說出對方的姓氏，聽見對方的提醒，才趕緊改過來，「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露娜小姐原來是長髮。之前見面時，都只看過短髮造型，禮物上有點小瑕疵，希望妳不會介意。」躺在蛋糕上的小露娜，有著一頭蓬鬆的灰色短髮，這段時間的經歷讓蓋文發現，他還有許多不了解露娜的地方。

「——誒？現在、現在的『我』是長髮……是長髮、長髮沒錯呢……那個、那個這也是『秘密』哦，平常會收納起來，不然會很麻煩……勾到東西的麻煩？」

　　在生日蛋糕之前、在應當喜悅之前的是蓬鬆柔軟又忘記收起的長髮（以及睡裙？睡裙——），但是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嗎、可以相信的吧？畢竟今天是聖誕節、生日、聖誕節，一點點不一樣的人事物也已經是沒有問題的，露娜歪了歪頭後點了點頭，並將對方邀請至鋪上桌巾的餐桌旁——雖然、雖然不清楚，但是她有準備、第一次自己想要做什麼而準備了。

「生日蛋糕、生日蛋糕——然後因為是『聖誕節跟生日的第一餐』，所以我做了這個——司康、乳酪焗烤花椰菜、薑餅，還有、還有香料熱紅茶與檸檬，我本來想要烤派——『砰砰砰嘶嘶嘶啵啵碰碰碰』後失敗了？」

　　她將禮盒擺上餐桌上靠近中央的位置後，隨即意識到些什麼的少女小跑至沙發旁拿了件披肩替自己披上（身體、身體，甚至能聽見假想的阿提密斯哼了聲），回到餐桌旁的露娜替對方拉開了一張椅子、伸出請坐的動作，那些管家與女僕也是這樣做的嗎？

　　「沒問題，我會幫妳保守秘密的。」蓋文向露娜點頭致謝，在她指定的位置入座，「這些料理真豐富，露娜小姐有和其他朋友約好，要來家裡開聖誕派對嗎？」蓋文拿起面前的紅茶輕啜一口，他在晨跑完後就吃過早餐了，第一時間並沒有意識到，桌上那些料理是為他準備的。

　　「來的過程我有盡量小心，蛋糕應該沒被撞壞，整體設計是我和某位藝術家朋友討論後的結果，雖然只是非常普通的蛋糕，希望妳會喜歡。」他將視線轉向餐桌中央未被拆開的禮盒，不曉得這樣樸素的生日蛋糕，是否配得上露娜精心布置的派對。

聖誕派對、聖誕派對？

「咦……那個、那個……沒有其他朋友、也沒有聖誕派對，是我、是『我』忘記事前或是中間的時間要告訴您了——但是、但是沒關係，沒有關係。」

　　那是距離自己太過遙遠又無法想像的，但於停頓後終於意識到準備桌上這些餐點意味著什麼了（一個聖誕派對與一個生日派對，但是沒有人、沒有人知道）——調整著面無表情與微笑與面無表情的某個準確位置，露娜決定什麼也不要說、也不要做——這樣就沒問題了。

「——可是既然是已經討論過的結果，那就不會是普通的的蛋糕——因為對『我』來說已經是……已經是……」

　　於是她伸手觸碰、伸手拆開那份自己的禮物及蛋糕並凝視著「睡著的、安詳又擁有好夢般的小小露娜」——就像是、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小的「露娜．西爾弗」、還有一個更小更小更小的「　　」因為不被允許所以也沒能許願過的，不對——這是、這是生日而不是聖誕節。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值得您、你們的生日禮物……嗎？」

　　露娜．西爾弗不清楚是濃厚的睡意或是熱茶的霧氣、如果不能調整的話就脫稿演出吧、如果沒有人說不行的話那就、那就可以——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事物、看不清白晝時刻的燈光、看不清也看得清也看不清「這些」是什麼，她知道是什麼但是、但是真的可以嗎、真的不會再受懲罰了嗎？

　滑落的淚珠、
　　啜泣及抹去的淚水、
　　　　無法控制的嚎啕大哭。

　　在蓋文開口回應之前，對面的露娜先一步大哭了出來，他哪顧得上未說出口的肯定，慌張地從椅子上起身，隨手抽過餐巾紙跑到她身旁，「露、露娜小姐，妳怎麼了？是造型不合喜好嗎？很抱歉，我馬上把蛋糕撤下……」

　　他同時在內心懊惱，當初應該向更多人尋求建議，不能完全將設計交給狄娜，畢竟那位藝術家的性格，就是習慣捨棄一切繁瑣細項、直搗事情核心，這種過於跳躍的思考模式，也常常因此得罪他人 ── 蓋文相信舊友的專業知識，但或許她所指出的核心，對露娜來說卻是不適合在此時揭露的秘密。

致小小的、那個如此脆弱的妳。

「不是、不是不是的，只是我沒有想過……『我』不知道……不知道也沒、沒有想過——那個、那個我不擅長面對……『我沒有處理過』這種感受，是正面但又悲傷，是好的、是雪花球中搖曳的雪與風、風與亮片——」

　　吸氣、吐氣、吸氣，調節著呼吸並放棄控制淚水向下滑落至地面桌面睡裙披肩上，露娜揮舞著指尖、揮舞著口袋裡飛出又落於地面又飄浮著的硬幣（就像是月亮閃爍的、像是星星閃爍的）——她凝視著、看著並望著慌張又擔憂的金髮青年，停頓、停頓與輕聲開口。

「……我很喜歡——『我』很喜歡、我很『喜歡』，只是會想到很多、很多事情，像是……我的魔法——我的『異能』，但是我很喜歡、我很喜歡蓋文先生和你的朋友，送給我的、是我的生日蛋糕。」

　　沒有辦法整齊歸位的思考與感受旋轉又迴轉著。

　　「這樣啊……類似『喜極而泣』的感覺？」蓋文將餐巾紙塞進露娜掌心，柔聲安慰道：「請放心，不僅是今天這個生日蛋糕，妳以後肯定還會收到來自許多人的禮物。如果露娜小姐上街向眾人宣告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相信大家也會樂意送妳禮物、或給妳一個擁抱之類的，這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因為妳是我們的朋友『露娜‧西爾弗』而已。」

　　等露娜逐漸冷靜下來，蓋文才坐回原位，「所以，照妳剛才的說法，這些料理是專門為我準備的？但我出門前已經吃過早餐了，整桌料理獨自一人實在應付不來……露娜小姐不介意的話，我能邀請妳一同共進早餐嗎？」

她想那時「喜極而泣」的演出分數是零分。

「是『喜極而泣』、是『喜極而泣』嗎——很多事情對『我』來說是，還沒有『真正做過』的事或體驗過的『感受』，所以要理解是困難的、是沒有想過要去體會體驗理解的——因為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但即便不是朋友也是、也是值得的……嗎？」

　　再次吸氣吐氣吸氣調節著呼吸，已經都過去了、都已經結束了，妳必須記得「故事已經結束了」——露娜不確定自己臉上目前的慘狀為何，但還是照著液體滑落的痕跡處仔細地擦拭一輪，整理了下亂糟糟的睡帽、頭髮與睡裙，並晃了晃頭。

「是的、是的——況且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發出邀請的，蓋文先生，能邀請你與我共進聖誕節與生日的早餐……早餐派對，是我的榮幸。」

　　調整與調整回微笑的樣貌，她對蓋文行了個提裙禮表示敬意，總是沉睡的白晝之中難得一回的清醒似乎是、似乎能算是一種聖誕節奇蹟嗎？

　　「或許因為以前都活在充滿善意的環境，遇到事情我總習慣往好的方面去想，但我覺得第二區的居民們都很溫柔，大家也會互相幫助有需要的人、即使彼此之間並不認識。」蓋文努力組織語言，用非常樸實的方式表達自身想法，「也許露娜小姐的過去並不快樂、大家都在否定妳的價值，但我覺得自身是否值得擁有，並不是他人能隨意評判的，妳可以更有自信一點。」

　　「趁冷掉之前，趕快解決這些料理吧！」蓋文先從比較像主食的乳酪花椰菜吃起，露娜的手藝還不錯，但邊吃邊說話總感覺有些失禮，他只好趁咀嚼的間隙，抽空朝對方比了個讚。

生是平等亦不平等的，但是死是

「……所以才會有你、如此溫柔又樂於助人、善良又不可思議的你——蓋文先生，而我、『我』還在努力去找到那個『答案』與『解題方式』，謝謝你。」

　　選擇與選擇與選擇將她帶來了異都，即便那已是六英尺下或一罈人生於世最後留下的證明之一，但露娜知道這就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需要那個「答案」——像是A面與B面；請翻到下一頁繼續作答與劃答案卡的鉛筆直到最後，她看著自己的「第一餐」停頓了幾秒，先是拿起司康以手直接撕開、抹上凝脂奶油及莓果果醬後咬下——烤得有些過頭了，但是還有下次與下下次。

「司康、司康的話我也有準備鹹的抹醬及奶油——然後呢、然後呢——蓋文先生的制服很適合你呢，是閃閃發亮的星星、光芒與……陽光？真正的陽光。」

　　「感謝妳的稱讚，不過這件單純只是異能鎮壓局的制服而已，我任職於境內的第二區分局。」蓋文有點害羞地搔了搔臉頰，他覺得露娜的感想，就像鎮壓局自身所代表的意義一樣。

　　兩人吃著桌上那些料理、偶爾隨意閒聊幾句日常瑣事，時間飛快流逝，轉眼間就臨近蓋文預定的上班時間，他將空餐盤疊在一起，方便露娜整理，「我差不多該離開了，祝妳有個美好的一天。」

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為了　　。

「那個、那個，真的很謝謝你……很謝謝你陪我渡過第一個聖誕節與生日的第一餐，好像懂了那一點點的、對於只剩下一人時的孤寂、對於時光太快也太慢的散場時間，但這不是夢、不是夢而是現——請稍等、稍等一下……！」

　　空盤堆疊著空盤、刀叉堆疊著刀叉，露娜望著「現在與未來」、「嶄新空白的日記本與劇本」，儘管白晝賜予給她的聖誕節奇蹟要結束了，但她仍在即將送對方出門前——想起了那個準備好的、因為「施比受更為有福」、因為「露娜．西爾弗」想要這樣做所以準備了這個與那個與這個的——於是快步地、快步至跑步地上了樓後又下樓，回到玄關前的本日拿著一個深藍色的長方形禮盒，雙手遞到對方身前。

「所以、所以——還懇請您、你收下，這是『我』想送給蓋文先生的聖誕禮物，以及難以用言語組織的感謝、感激及感恩。」

　　帷幕即將降下的灰髮少女在金髮青年臨走前，又想起了些什麼快步地踏入廚房、又更快步地回到尚未帶上的大門，再度將手上整顆的檸檬遞了過去，她說、她說這是門前那顆檸檬樹上的檸檬，由衷希望地願如月亮般澄黃的光芒及酸甜能祝福且眷顧他腳前的步伐。

——而每一次的離別，都是為了再次相遇。

　　蓋文收下那顆檸檬和深藍色禮盒，雖然好奇裡頭裝著什麼，但他從露娜的眼神讀出，對方不希望現在就拆開禮物，「謝謝妳的禮物，露娜小姐，我會珍惜它的！」他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露娜家，至於幾小時後，在異都優越的無人機物流系統下，署名為「露娜‧西爾弗」的、送達豐收農場的一整箱檸檬，就又是後話了。

Beautiful Birthday
ʜᴀᴘᴘʏ ʙɪʀᴛʜᴅᴀʏ, ᴅᴇᴀʀ ʟᴜɴᴀʀ.

🎂以下開放回應🍰

感謝露娜中交流 順便偷貼當初塗鴉的睡衣露娜（霸佔氧氣罩狂吸）由於兩人的身高差，蓋文和她對話必須低頭，但這件睡衣只要由上往下看就…

感謝蓋文中願意陪我跑這個主線相關的交流😭
我直接爆哭在您畫的睡衣露娜的胸上（露娜：？？？），本來還很擔心來不及在聖誕節當天跑完結果順利完成了……謝謝蓋文年末關懷獨居小朋友還跟小朋友一起過生日過聖誕節（還看小朋友哭得唏哩嘩啦還要安慰小孩）……今年第二區分局最佳職員一定有蓋文的名字👍👍👍

真的是十分感謝再感謝，還特別畫了這套的睡衣露娜的塗鴉導致我現在只想著那個小麻糬最柔軟的一塊……這個交流對露娜來說很重要，謝謝歲末關懷獨居小朋友、謝謝蓋文大哥哥、謝謝蓋文中（嚎啕大哭露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