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只是一場惡夢的話，」

笑容滿面的中年婦人正催促著女傭們將佳節菜餚填滿長桌，即便不合時宜又錯置混淆著節日也沒關係、即便最終成為待處理的廚餘殘渣也沒關係——勉強笑著的青年凝視著剛踏入餐廳的「　　」，他說、他咬牙切齒又得維持愉快地說請趕緊入座，母親等妳很久（他們說聖誕節不能輕易發怒、也不能計算他人的惡）很久了，西爾弗小姐。

嚐不出味道的食物太多太多，得寫出感受的食物也太多太多。

切開纖維或叉起塊狀是必須剛好的、咀嚼及吞嚥是得符合禮儀的，她知道也「必須知道」每道佳餚於眼口鼻中對應的形容詞及心得及敘述句（即便瓷盤中不停地更迭切割好的大小及份量、即便喘息時間只有以水清洗味蕾的幾秒又幾秒），外力終止而逐漸清明的意識也好、耳鳴或刺痛發熱的頰側也好——中年婦人笑著說、親切又帶著善意又親切的說：錯了，我們的小鴨不該用沙拉叉吃這道菜的、錯了又錯了不該這樣放置刀叉的、錯了錯了都錯了為什麼今天表現特別差為什麼偏偏是今天錯了錯了全都錯——

不可以說出疲憊、更不可以說出反胃。

他們是對的、她是錯的。
他們是對的，所以於聖誕節發怒是對的。

不可以為此失常、更不可以解釋理

「……西爾弗小姐，才剛替菲比斯製造完白天的夢境。」

於是「小鴨」看著、必須露出微笑地看著，那位撫上臉頰握著手的中年婦人溫柔地說：是我太衝動了、是我忘記小鴨妳剛剛還在跟菲比斯聊天、是太忙所以忘記了讓阿姨跟妳說聲對不（於是她得以吃到一塊完整的三王蛋糕，並藏起嘴中那個該送給菲比斯的瓷偶，因為糖漬果乾很甜很甜、奶油也很甜很甜，所以沒有關係）——最後起身的她拿起今年仍充斥心意與愛與價值的信封，並回頭望著、凝視著圓滿又空虛的餐桌道聲謝謝、說出再見，以及感到　　　。

不可以說出　　，因為奧隆姆家的人不會對著食物說：

「讓我們替菲比斯身體轉好的奇蹟歡呼讚美感謝神！」

新的那臺血液循環儀器過濾又抽出又過濾。

她在聚會開始前回到菲比斯身邊，並對照信封內的每道佳餚詳細振筆記下對應的形容詞與名詞、需要亦不需要的感嘆詞及結論的敘述句，如常地無視著柔聲訴說感受及心情的菲比斯的哥哥、如常地在某臺裝置響起提示時起身操作儀表板補充輸液（或是藥劑，但這對誰來說都不重要），並無視著那一道尖銳的眼神坐回地板上繼續飛快書寫著「心得」與「分場大綱」，聖誕聚會要開始了、已經開始了。

刻意聽不懂的話題太多太多，得假裝無視的話題也太多太多。

熱香料與檸檬熱茶、不會有人發現空掉的餅乾鐵盤，換上深紅色洋裝的她於結束近乎無盡的寒暄與招呼後，將自己塞進某個無人打擾的聚會邊角，連被帶來亮相的家犬家貓都清楚不該靠近這個不該存在的「　　」，只要再等一下就好、等到午夜前一個小時就好，就跟前幾年的每個聚會一樣、一樣、一樣跟一樣而不是跟每個聖誕奇蹟情節發生的場景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了？

信而受洗的人必將得救；不信的人必將定罪。

信的人必有神蹟伴隨他們，
就是：奉我的名趕鬼、說新方言。

手能拿蛇，若喝了什麼毒物也必不受害。

「——手按在病人身上，病人必將痊癒！阿們！」

於是「小鴨」又看著、必須露出「喜悅又充滿希望盼望」及「感動讚美神至流淚」的神情，加入彷彿喜劇電影般的歌頌讚美感謝神的行列——所有人都得、必須得歡呼高喊著神的名與義與（又說神沒有拋棄被魔鬼玷汙所以能使邪術的神國子民們，都是神、都是神的恩典慈愛回應應許，而非那些儀器裝置與「邪術」與醫生們），欣喜若狂的奧隆姆阿姨看著她、興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認真看著自己說：快去與菲比斯分享這個好消息！這就是為什麼小鴨妳被神揀選派來我們身邊！

（她能說不嗎？不。）

不信的人必將定罪，
因為「　　．　　　」是不信的人嗎？

「因為所有人都愛妳……」

第一個記憶是困於行李箱中，無法喊叫與挪動身體的無盡黑夜。

他們摘下那顆伯利恆之星放在病床旁的櫃頂上，而「　　」則再次坐在即便溫暖亦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他們說地毯會造成菲比斯氣管過敏，於是半年前撤走了）清點著今年「被允許進入」的聖誕禮物，她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羨慕著、仰望著樹下或襪中或床邊有誰放了一份給自己的心願品或喜愛的糖果餅乾——直到後來他們說、他們與更多、更多的「善人」說：被那個奧隆姆家領養的「小鴨、雲雀及松鼠」已經得到最好、最美好的聖誕禮物和奇蹟（所以這天讓給最喜歡聖誕節的菲比斯吧，我會給小鴨更多書、更多妳跟菲比斯都會喜歡的書，她忘了是誰說的），是嗎、是嗎？是嗎。

菲比斯的家、他們的家、她的家。

小心翼翼地拆開第一及第二個禮物，來自仍然來不及回家過節的奧隆姆叔叔，貼在包裝上的卡片複印著去年及前年大前年同樣的祝福與希望（必須無視沒有更改的年份及歪掉裁切的位置）——仍是淺粉色及象牙色的、有著芭蕾舞元素的插畫長方形包裝堆疊著另一個長方形的包裝，特別訂製的、以瑪格麗特為主題的芭蕾舞衣及長舞裙帶著輕柔的色彩，還有春的希望及盼望，即便連同舞鞋都已不是菲比斯如今能穿下的尺寸，但她知道、所以得裝作不知道並傳達這份祝福與盼望。

妳的天賦本該帶妳去到更遠的地方。

他們說：菲比斯非常喜歡芭蕾，於是「小鴨」成為奧隆姆家的一員後亦跟著菲比斯的老師學習起芭蕾，

筆記及心得如下： 拉筋又伸展至暖身、調整著又對焦又調整著站姿儀態與使用的肌肉關節、五個基礎腳位及七個基礎手位、彎曲又彎曲又靠合延展上升旋轉劃圓然後抽起——必須得、必須得必須得跌倒後爬爬爬起重新旋轉直到最後

、最後一日，最後一日成真又墜落的「紫丁香仙子」，模糊不清的臉龐對著「她」說、謝幕前的最後一望是感慨與可惜的輕聲細語與（可她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呀老師，因為　是必須待在家裡的好孩子）回到劇院特等席上的門票。

他們的家、她的家？

拆開只以膠帶固定的第三個禮物，來自憎恨透過夢境相聚、總是坐在那裏自言自語以尋求回應的菲比斯的哥哥，如往年或往常所有禮物都不會附上卡片或祝福——今年是復古的花與草與鳥組成的連續圖樣、是最近會特別留意的那種（可是菲比斯喜歡嗎？是菲比斯會喜歡的）、不必猜測也能看出也只會是書籍的長方形包裝，又是詩集、又是一本貼著便條紙且充斥註解的舊詩集，於是問題或選擇、一個沒有選擇的問題再次丟回自己身上，她得替菲比斯選一首詩、選一首最適合菲比斯姐姐的詩，不需要但必要傳遞的祝福與春日即將到來的好消息及福音。

最甜美的歌曲總是訴諸著那些最悲傷的。

他們又說：菲比斯並不擅長歌唱，於是「雲雀」不再也不允許再哼起任何一個音符或小節，因為穿上那件深藍色洋裝後的「自己」是「菲比斯的傳話人」，然而不懂得禮儀禮節的、談吐應對的是不可能好好實行這項職務的；可是也不能太懂得那些過於成熟的禮節行禮、更不能完美放置每個手勢用字遣詞——因為不可以超過菲比斯，超過菲比斯的是惹人注目讓人在意令人好奇的 （那是菲比斯醒來後才應當擁有的而不是 的，某個高聳背影說），但她可以是、也只可以是「菲比斯的影子」，因為她是為了菲比斯小姐而生的、不是為了　　而生的。

她的　。

即便菲比斯姐姐不擅長唱歌，但她選擇將那首獻給雲雀的詩寫入「劇本」中，完美又善良、可愛又優雅的火花與光芒只要發出幾個音節便能成為奧隆姆家那份應許的回應及回音——奧隆姆阿姨的禮物是那尊非常漂亮的、身穿淺粉色洋裝（層層堆疊的蕾絲與褶皺、手工縫製的珠寶及布料質料都是完美又優雅的）坐在伯利恆之星旁的古董人偶，已經拉著自己講至少三回這尊人偶歷史與心意涵義的奧隆姆阿姨總說著、說著（關於菲比斯為了買娃娃賭氣不吃飯、關於菲比斯為了娃娃所以然後結果反覆著的往事及往事），那是父母對孩子的補償，或是將過去與現在連結至一起的未來、那個屬於菲比斯．奧隆姆的「未來」。

「所以我也愛妳，菲比斯姐姐。」

活下去的代價及夢境寫手的價值。

「露娜．西爾弗」抬起頭看著被儀器裝置包圍的菲比斯，深藍色洋裝的代價是成為某個過於失敗的替代品、某個恰好剛好需要愛的孩子、某個一生可能都得仰賴火光的溫暖苟且活著的「松鼠或溝鼠」，她將每個已拆或拆完略過的禮物按照家的守則歸位至應當擺放保存的空間中，包裝紙也得摺好收好放進某個供菲比斯醒來後回憶觸摸歡笑的檔案夾裡——倘若聖誕節從未開始，那便無結束之說， 所以拿起筆吧、拿起賦予價值的筆吧。

故事是創造「現實」的魔法。

帶著今夜體驗及收集完畢的素材回到曾是衣帽間的小小工作室中，「夢境寫手」開始著手關於美妙又充斥聖誕節奇蹟又美好的平安夜短劇——今年的高潮處是「菲比斯的病情好轉」而眾人歡呼喜悅的音樂劇橋段（嵌入胡桃鉗組曲的樂譜及語法，因為是克拉拉、夢遊仙境的克拉拉，版權所有故無法使用福音歌曲但可引用前幾小節） ，他們說平安夜是那奇異美妙的恩典、又是那使瞎眼人看見瘸腿人行走的神蹟，是「神」、是「神所做的」而非那些機，

寫作備注： 母親會進入夢境．不可以太過突兀失去真實．不可以太過詳細失去驚喜．今年邀請了幾隻家犬家貓必須寫入．「父親在外工作來不及回家過節」．「奶奶正在環遊世界」，一切點到為止。

（以下空白）

月亮是創造「夢境」的魔法。

比起劇本更像是詳細過頭的流水帳，露娜拉開窗簾望著那顆罕見於今日完美的滿月，興許這是唯一獻給自己的聖誕節奇蹟；或在沒有未來的絕望中「神」施捨給自己微弱的美好，換上冬季睡裙的灰髮少女在「完美的豪華單人床」旁坐下，不能有猶豫地伸出雙手輕輕疊在那雙插滿各式管線或輸液管的蒼白大手上，她凝視著窗外灑落的月光、又轉頭盯著投影螢幕上的文字稿及備註。

最後是、最後是，吸氣又吐氣又吸氣。

浸於月光帶來的祝福中，
睜眼所見是閃爍著、相互對應的淺藍色與金色。

借用月亮之名行走於地上的影子，
如吟唱歌謠或搖籃曲般輕柔地撫著。

淡入：
內．餐廳．夜

穿上淺粉色洋裝的菲比斯進入餐廳，與母親及哥哥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是不知道該穿哪件洋裝比較好，一旁女僕們正在將聖誕節餐點端上桌子。

盧格．奧隆姆
我跟母親等妳好久了，又是無法決定穿什麼洋裝的另一個平安夜嗎？

盧格．奧隆姆面帶微笑看著菲比斯．奧隆姆。

菲比斯．奧隆姆
畢竟母親替我訂做了好幾套衣服，҉更҉何҉況҉這҉可҉是҉聖҉誕҉節҉

「……而我們最親愛的菲比斯，帶著對聖誕舞會的想像進入夢鄉。」

如月光般閃爍並點綴星光的是她未曾意識到飄浮於半空中的長捲髮。

遠方響起屬於清晨的六下鐘聲，露娜．西爾弗抽離著雙手抽離著意識抽離著已失效的「滿月魔法」，就連吸氣吐氣吸氣也成為某種艱難又不得不數數的存活方式，浸於湖泊或浴缸中的清明時刻既冰冷又濕黏地暈染著胸腹背臀維持運作的軀殼，她知道、她知道知道知道那是菲比斯正在抗拒、正在試圖擺脫正在侵蝕的「警告及懲罰」，但是、但是不可以、不行不可以——

「菲比斯，聖誕節快樂。」
妳得笑著、為了聖誕節而笑著。

假如　沒有醒來。

喜極而泣的中年婦人推開了她、無視了她並反覆著、反覆著關於神關於福音恩典應許好消息得醫治的——又說起「我們」很快就能相聚了我又能抱抱我的小火花終於能讓妳吃吃我學會的——那個憎恨自己的青年、菲比斯的哥哥把「　　」拉出家人相聚的範圍跨入床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對於他們來說，世界就此停滯不前。

小小的工作室便是「小鴨」的房間與全世界（所以雲雀也好、松鼠或溝鼠也好，至少還有個人記得　是誰就好），抬頭所見起初就不屬於自己的日記故事劇本（因為影子只能是影子，不能成為　　）堆疊又堆積成有形及無形的牢房及代價，低頭所見在模糊地帶中剪裁收集成冊的方形色紙（可她確實穿上了某些漂亮的衣服，他們沒有失信呀是嗎？是嗎？）想像著、想像著倘若一切都是愛、是理所當然而賜予自己的愛而不是 的話。

她相信著、她必須相信並遺忘著
只是家教嚴格只是家的只是只能是，

假如　就此甦醒。

好讓自己在那份從不屬於——
她的「愛」中為了活下去而扮演著。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如果世上真的有愛的話。

「……愛是、愛是，『愛』是不忌妒。」

「菲比斯的影子」 望向美好且充滿希望的彼方。
不會有「　　 」的遠方。

對於　來說，
世界就此失去　的容身之地。

如果、如果，
世上真的有誰愛著　的話，

她凝視著手上不合時宜的瓷偶，
那甚至不算是個問題。

「那它肯定叫做『現實』對嗎？」

手持黃金的外邦智者微笑著，
什麼也沒說也不可能說。

I'll Be Home for Christmas

第十五個聖誕節，
與她尚未揭曉的第十五個生日。

盧格．奧隆姆 Lugh Aurum

奧隆姆家柔和的日光、令人惋惜的執行者。
██市秘密情報局異能調查委員會外勤幹員。


……守護陽光及沉睡者的騎士，亦是迷戀██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