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柴被燒得劈哩啪啦，在堆起的範圍內微小地爆炸。
「歌珊，」猶特轉頭向守夜的一貫同伴說：「我去拿點黑森林蜜，你煮點熱水，泡來喝吧。」說罷就要站起來走回帳蓬。

歌珊點點頭，目送猶特離去後，便一個人坐在篝火旁，看著火光發呆。
廢城中的夜不如沙漠那般寒冷，但她卻還是覺得莫名地坐立難安，連吹過的風，都好像帶上了令人不安的刺痛感。

就在她想要起身，往火堆坐近一點時，一把利刃就已抵上了她的脖子。

「你們之中有人拿走梵宮的信件吧，乖乖交出來，我就保你小命。」

「我也不是甚麼惡魔，你說點好玩的事，刀刃中寄宿的屬靈要是開心，不定會閃開要害。」

來者不善，歌珊頓住動作，坐回原處。
很不巧，她還真的擁有過梵宮密函，可是在黑庫庵時，就已經 把它賣出去了 。

她不發一語，輕輕吐了一口氣。
猶特不過是回營地去取東西而已，幾步之遙的事，她只要拖個一會，青年就會回來。
要等嗎？她在心中盤算著時間。

刺客見少女不作反應，認為對方早已被他嚇壞，不敢動彈，獰笑著再次威嚇道：「我的刀不長眼，再不開口，我就——」

他的話沒有講完，一下重重的肘擊就已經往刺客的腹腔處，狠狠捶了過去。
歌珊扯下掛在脖頸的小刀，猛力往抵住自己的刀刃反向一推，劇痛加上意外的推力，禁錮住她的手臂隨即放開。女孩甚至沒有回頭，僅是大喊她信任的名字：「猶特，有賊人！」

猶特回到帳篷，拿起黑森林蜜，轉身打算走回篝火處。
但這時火光映照出一個陌生的直立人影，覆蓋了本該是獨處的歌珊背影。猶特心下起疑，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靠近。
當他聽到歌珊大喊，賊人也隨即回頭戒備。電光石火間，猶特反射性蹲下身，左手往下抓住一把沙，往上一甩手，撒向賊人眼睛。
賊人吃痛喊叫，趁着對方亂抓亂扒之際，猶特提腳一蹬，在對方腹部加上一腿。

刺客遭這一腳，當即往歌珊的方向摔去，然後就迎上少女毫不猶豫的一記橫踢，狠狠一下正中側腰，當即飛摔落地，弄出好大的聲響。

「該不會踢斷骨頭了？」歌珊還處於應激狀態，一手已拔出彎刀，這時才總算拾起與閱歷相符的神態，一臉茫然地抬頭，向猶特確認，「⋯⋯猶特，之後該怎麼做？」

「不會吧……」長大的歌珊比猶特想的力氣更大，讓他不禁在這危急關頭微笑起來。「斷了也沒關係。」
他自然接過歌珊手中的彎刀，雙膝壓住比他們高大的成年賊人。「歌珊，按住他的手。」然後他把刀口輕壓向對方脖頸處，在對方耳邊警告道：「別動。你有甚麼目的？」對方只好重複一遍。「梵宮信件？我沒有這種東西。」猶特有點疑惑地看向少女。

「我有。」歌珊跟隨猶特指示，用力按住刺客雙手，目光緊鎖在眼前人身上，避免對方掙脫。「但我賣出去換錢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身下的人忽地一陣抽搐，歌珊訝異之餘，正想收回手，就已見刺客口吐白沫，沒了動靜。

她望向猶特，神情呆滯，「這是⋯⋯死了？」

「哦？」正思考着下一步，就感覺到刺客全身抽搐。以為敵人要掙扎他加大了氣力，但對方郤沒了聲氣。
他低頭看見對方口吐白沫，轉動刀柄，以刀尖輕撥開對方嘴巴，朝見發黑的舌頭。「毒藥，自殺了。」他宣佈。
他在褲子上抹了抹刀，遞回給歌珊。「不是你，娜芙，他自殺了，大概有甚麼秘密不能洩漏。」他不禁覺得滑稽，如果刺客願意就這麼離開，他也沒打算殺人。
他看着幾分鐘前還活着的屍體，思考片刻，開口：「我們把他埋了吧。」他轉頭，指向離營地稍遠的小丘。不是為了掩蓋事件，而是給所有死者的尊重。

歌珊看向已無氣息的屍體，靜靜地道：「我知道。」

她很快就已經動起手，捧來一塊破舊的布，將刺客裹在裡頭。曠野風大，要把人埋深一點，身體才不會輕易暴露出來。

「這裡的牧民和我說過，」她已抬起刺客的肩，微微撇頭示意猶特去抬賊人的腳。「要找兩塊石頭，插在墳上。」
雖然是壞人，但畢竟也是生命，她理解猶特的心意。

搬抬時，她沒有回頭，僅是向猶特輕聲提問，「猶特，旅行途中，很常遇到這種事嗎？」

娜芙一向很有行動力，猶特也喜歡歌珊這點。
「小心一點，別碰到毒。」他會意抬起刺客雙腳，沉甸甸的，生命的重量。「好。」他不清楚這地區的風俗，便點頭應道。
他給歌珊的答案，也許會影響少女對旅行的想法。儘管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話被歌珊考量得比實際重要，但他仍然只會一如既往地實話實說。「死亡會見到不少，但自殺不多。」即使對方沒回頭，他還是輕輕搖頭。「……死亡很容易，」疾病、意外、鬥爭、貧窮，人類能夠輕易被任何原因殺死。「我想人們都喜歡生存。」也許是歌珊予他的全然信任，讓他說出了主觀的想法。只是說出口後，他對手裡還帶温熱的屍體更多了一份惋惜。不知道是甚麼事，能讓他主動又決斷地拋棄生命呢。

這一次，歌珊並沒有再垂下視線。

「你說得對。」
她說著，朝那沙丘走去。要是能活著，好好地活著，誰又會想要主動選擇死亡？
夜色濃重，她又想起了在紅紗路上發生的事。她在高島過得尚算安逸，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近距離地嗅見死亡的氣息。

「猶特，你在紅紗路時問過我，走在前面，有沒有問題。」

她沒有垂首，也沒有回頭，目光筆直，直視夜的前方，像是在這一瞬間，忽然找到她的答案。

「有猶特在的話，我就沒問題。」她說，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謝謝你，在我剛剛叫你的時候，回應了我。」

在沙丘前放下包裹着刺客的布團，猶特才想到他們沒有鏟子挖洞。幸好沙粒柔軟，他們還能用手淺淺地挖一個小坑，把屍體放進去。然後他們在布上堆放剛挖出的黃沙，直至看不見布料為止。最後他們搬來兩塊附近的石頭，姑且為對方做了一個簡單的墓。
「這趟旅程，對剛自由的你來說，也許刺激了點。」如果回到有秩序的城市，鬥爭引致的死亡必不會這麼頻繁。看了這座簡陋的墳最後一眼，猶特轉身，朝着營地的火光邁步。「無論如何，幸好你沒事，這才是重要的。」只要歌珊對他抱有期待，猶特就有衝勁完成任何事。青年無法把這種心情予以名狀，只是無意地回以微笑，說：「不客氣（Anytime）。」

歌珊站在墓前，垂首半闔雙眸。
她沒有信仰，自然也沒有祈禱的對象。她也知道，方才若出了什麼意外，現在躺在沙坑下的人就會變成自己。
但她還是這麼做了，算不上憑弔，或許只是為了自己能更順利地、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和身邊這個人，一起。

「是有點刺激，但我不後悔。」她拍拍裙子上的沙，回望營帳處，篝火依然在靜靜燃燒，「而且，正因為這趟旅途，我才和猶特重遇了。」

她的眼睛望向有光的地方，一如以往。
「回去吧，猶特。」在黯淡夜色中，她目光柔和，「今後，若是你呼喚我，我也會馬上趕到的，無論何時（Anytime）。」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