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躲過猛獸追捕，奄奄一息之際遇見Maleficia。當時他還不知道那位是女王大人，因為來者長得太高，他匍匐在地，想抬頭看清對方面容就能折了蝙蝠纖細的脖子。

他最初先是避開了那隻伸來的手，還沒回過神就忽然被魔法抬上半空，灰頭土臉地對上一雙螢綠的豎瞳，像磁鐵一般，或者說因為實力相差過遠，他是被引力單方面吸住罷了。

別避了。那雙龍目中燃起黃綠色的火焰。

龍和蝙蝠說像不像，說毫不相干卻倒未必，至少他們都有翅膀，都會飛。星辰是在遠方熊熊燃燒的事物，他或許只是龐大星系中的塵土塊，但是彷彿能永照深谷的凶星，將他收留到這片屬於她的黑夜。

要避嗎？

「你，要從我身邊逃走嗎？」Maleanor公主一道雷電劈開他的瀏海。

他會閃避，卻從來沒有逃開。公主的雷霆不一定命中，然而它是那鋪天雷雲的徵兆，牢籠的鐵桿不必貫穿肉體，只需在四方落閘。

彗星是掃把星，被古老的思想賦予不吉的意味。可是右大將想告訴你很重要的一點，也是講給自己的，打仗不僅要會硬剛，也需要適時撤退的柔軟，否則你看那群飄蕩的靈魂體，在趾高氣揚之前，他們已經死了。可惜話語權確實還在他們那裏。

他唯一的逃避是為了護送龍蛋回黑鱗城，被牽引他留下的公主親自推開，被高貴的死鬼罵個狗血淋頭，和Malleus說永別，對Baul移開視線，沒說太多。此刻的Lilia只是本能地，沒有一腳踏下黑鱗城萬丈直下的峽谷，沒有再聽別人的話語，因為上次聽話讓他看到了能刺瞎雙目的黎明，而他是寧可被雷霆震碎耳膜的蠢蝙蝠。

他選擇避風頭避到極致，跌跌撞撞來到森林裏，曉得繞過大樹，省得避開樹枝。至少戰時的習慣，讓他渾渾噩噩中留下了活着的可能，移動城牆之所以「移動」，是因為他能藉此避開人類新開發的破城武器，在那些亮銀色的武器下，得以躲避死亡。

但是他對於那個問題未曾出口的答案，分明是，我不會避。為了Draconia一家，他願意朝着自我燃燒的方向前進，像擦過天際的彗星，像雪地裏被捏在人手中顫顫巍巍擦亮的火柴。燒到最後也就迎來了盡頭，但是那樣曾有過生命力的光輝，所以無悔。

賣火柴的小女孩捲縮在地，透過火光看清他，凍紅的手藏在背後，試圖挖起地上一兩塊石頭。她盼望着最好撿到比較尖銳的，砸起來更痛，更有威嚇性。

Lilia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輝石之國的冬天，躲着熱砂地的烈陽，春雷秋風下抓緊披風遮遮掩掩，避人耳目，以躲開更深的惡意與淺薄而不值得冒險的善意。最終還是一頭栽倒在村子中，依舊是風雪與寒風削骨的日子。那對路過的老夫婦搬了一輩子蘋果，不知道自己扛回家的，其實是整座野薔薇城破敗的城牆；也不曉得，自己提供的那抹暖意，熨直了也許是被揉皺扔進垃圾桶的和平條約。

身處赤龍之國的時候，他在想何事呢。可能在思考，原來龍不必是綠色的，只是他如此固執地認定了吞吐綠炎的龍，若不是先入為主了，搞不好赤龍也很帥氣呢。龍蛋聽了不高興，給他亮好幾下以示不滿。Lilia說那你該從殼裏早點出來，讓我看看你長甚麼樣呀，臭小子，冒隻角也成。傳說赤龍之國以前有個孩子在人肚皮裏待了三年，你倒好，想待到三百年嗎？

終於有一天，龍蛋有大動靜了。整個搖籃之塔像破羊水的產婦，雷聲陣陣，閃電如水流，彷彿要將幾百年的儲備一次性花光，反正出生了就還有無盡的空氣，來不及就寧可胎死腹中——這種每個嬰兒最初的任性，Malleus都不曉得玩了多少年，終於積攢到爆發的瞬間。

他在哭。Lilia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聽到了一點幼獸的嘶吼。沒有其他人聽到，但是很奇怪，他就是能聽見，甚至看得見，這個籠罩的塔間的雷電方陣，是同一股撒潑的感覺。那瞬間在眼前映出的雷光點亮了記憶，那天的荊棘重新抽長，作為連結的臍帶，早已被公主刺進Lilia體內，此刻交纏發育。

他是被推過去的，被拉進去的，更是用自己踏過無數土地的腳，向雷暴正中奔去。

一閃身躲開鐵器，一撤步避過槍火，不看後方追兵，不聞耳邊謾罵，髮間掠過砸向罪人的石子，幾十道雷電垂直擊下，他如當年躲閃公主的脾氣，像在翠綠叢林中繞開大的分支。他的躲避從不知目標在何方，但是他莫名其妙地理解了愛，機緣巧合下找到歇腳的木屋，從此那裏成為他的家。

這次，他明確的目標就在眼前。

一切不知目的又無奈為之的閃避，都是為了此刻，Lilia能夠在被他物擊碎或燃盡前，向新生的星毫無保留地碰撞，並獻上自己餘下的全部。唯有這最後的一次撞擊，能連同所有閃避的不甘一同撞碎。

或者說Lilia這時已用盡半生的閃避。於是當命運從天邊垂下織好的夜幕，他避無可避，終於坦承地接受，他在最初沒能第一時間接受的，那份尚未摸透的感情。

為了今後更多的閃避，有時可避而不為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