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

尖銳的叫嚷聲讓法蒂瑪連忙衝出營帳查看，恰好看到柴堡市集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匆匆離去。緊跟在後的賈維德則往被掀開的帳篷望去，只見少年虛弱的跌坐在地，嘴角流下的血液在蒼白的臉上特別駭人，他連忙上前查看狀況。

「發生什麼事了？」

「賈米拉……妳要去哪裡……」少年沒有以「小姐」再稱呼那個沒回火光紮營處、而往夜裡走去的女子。

斯托拉斯堅持要薇卡離開，他不想把明明與他們恩怨無關，卻因為見到詛咒而不得不摻進這事的她還捲進他們的衝突裡。

而他在帳篷門口愣著望向遠方，接著亞里茲兄妹就進了他的視野。

「……啊……亞里茲先生……法蒂瑪……我……」他話還沒說完，就兩眼無法控制的一翻，軟著身子往旁邊倒下了。

賈維德在斯托拉斯栽倒時一個箭步上前用手護著人的頭，然後在同時感受到對方高熱的體溫。

「發燒了。」將少年抱起往帳篷內走去，賈維德在法蒂瑪慌張地趕到身邊時解釋狀況，並將人輕輕放上臥鋪。

「我去找點藥⋯⋯妳先想辦法讓他退燒。」所幸紮營的地方附近有地下水井，要弄到水不是大問題。

藥草倒是要去問問。於是他把照顧人的責任交給妹妹，自己則快步走出帳篷，找人尋求幫助。

又一場黑漠包圍他，又是那些亡靈。斯托拉斯唯一做錯過的事就是誕生於世，可這甚至是無法懺悔的事。不管咒蟲還是黑影，母親還是父親，他的內心都沒有像自己跟賈維德說的那樣雲淡風輕……

「我……還不想……死……」斯托拉斯無法醒來，做了惡夢而緊鎖的眉頭是恐懼，一行淚水滑過燒紅的臉頰，發冷的身體在亞里茲兄妹準備好的毯子裡發抖，本就看起來溫和的小少年此刻更像個孩子。

留守於帳篷的法蒂瑪先是撿起毯子把少年包好，隨後拿了一點水來，打濕布料後放在高燒的人額上。

不常生病、大多數時候也是被照顧的人，這讓她的舉動稍微有點笨拙，但一邊回憶著賈維德如何照顧他們，她也依稀能夠模仿個七八成。

只是她微不足道的關心似乎沒辦法傳到深陷夢魘的男孩腦中。

「斯托拉斯⋯⋯你還好嗎⋯⋯？」因為痛苦而顯得沙啞的嗓音讓她感到憂心忡忡，她隔著毯子輕輕拍了拍少年的後背，不確定是否該叫醒人。

「哈啊！！」魂識遊走在生死間的晦暗地帶，少女的輕拍與言語是來自彼世的呼喚，把斯托拉斯的精神拖回了人世。

「法蒂瑪……？」雙眼迷離又濕潤，他眨了眨眼努力聚焦視線，沒有心思去記得平時的禮貌敬稱。

他迷茫的靜了會，回想起了在帳篷昏迷的前一刻，眼前是亞里茲兄妹，想來一定是他們把自己搬進帳篷又蓋好毯子的，還有頭上的濕毛巾。

「啊，我、我睡了很久嗎？法蒂瑪小姐……妳一直……看著我嗎？」滿臉都寫著天啊我是不是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的模樣。

「啊，你醒了！等一下喔——。」沒有先回答少年的問題，法蒂瑪伸手將濕布取下，再用手背貼上對方額頭。

「還有點熱，你需要再休息一下。」思考了下後重新將布料浸濕後貼回少年額上。

「不會很久啦！」爽朗的擺擺手。「只是你剛剛看起來很不舒服，嚇我一大跳。」

「你還好嗎？你跟⋯⋯賈米拉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嗎？」

少女的碰觸讓他縮了一下，即使家裡只是表面真尊教徒，但從小生活在麥岡文化中，男女要保持一定距離，要不是身體不適又側躺著蜷縮，他可能已經踢腿把自己滑到帳篷角了。

「謝、謝謝妳……」超級不好意思。

而聽到賈米拉的名字他又胸口一緊，鮮血忽從鼻腔流出，他連忙遮住。

「⋯⋯她沒有回來⋯⋯對吧？」商團出發這麼多日，大家也都看得出斯托拉斯跟賈米拉是同行者，法蒂瑪也多少知道他們情同姐弟。

「斯托拉斯！」
「你怎麼這麼嚴重⋯⋯。」跟退燒不一樣，流鼻血他就束手無策了，只能拿另一塊布給人擦拭血跡。

「你們是⋯⋯吵架了嗎？」而聽到少年的疑問後她搖搖頭，看著人一臉憔悴又疲憊，她有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處理較好。

「吵架的話⋯⋯也許她想靜一靜？」

「對不起，咒蟲的症狀……好發在我情緒起伏的時候……」接過法蒂瑪給的布，他的臉就一直是那副抱歉樣。
「嗯，我想是的……」賈米拉獨自離開會不會遇到難以挽回的危險？她還要殺自己嗎？還是她該不會要自殺吧？可是自己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就只能蜷縮在帳篷裡，又受他人照顧。

「比吵架還糟糕上百倍……她必須殺了我才行……嗚……」身體不舒服，心靈受重創，他抓緊毯子又掉下眼淚，忍不住跟善良熱心照顧他的朋友說出可怕的話，小少年看來更加可憐兮兮了……

「什麼，殺你！」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法蒂瑪驚呼，但隨即意識到這樣會讓其他人聽見而及時摀住嘴巴。

「怎麼會⋯⋯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嗎？可是你人那麼好欸！」

法蒂瑪皺了皺眉，很難想像為何有人會對眼前的朋友起殺心，畢竟對方一副鄰里看了都會誇獎幾句的溫和好孩子模樣，任誰都很難發脾氣。

聽到「深仇大恨」的他看起來好像更傷心了，畢竟這……
「雖然……嚴格來說不算是我們……但的確是那樣……」淚珠在發紅的臉頰上難以克制的一直掉，他抽著鼻子的聲音又帶著血，奶油色的髮絲像融化在地上，碧眸水潤的讓他看起來更像可憐純真的小孩。

可惜背後的事態跟純真扯不上點關係。

此時賈維德也正好回來，斯托拉斯雖然很想把他與賈米拉的事帶到墳墓裡去，但他畢竟是個纖細又敏感的小少年，這麼大事實在無法憋在心底，便一邊擦眼淚一邊把原委都告訴兄妹倆了。

索性退燒的草藥算是旅行常備品，價格也不貴，賈維德在紮營的地方繞了圈後很快便找到，折返回營帳時卻看見哭的像淚人兒一樣的少年跟一旁顯然是罪魁禍首的妹妹。

「我叫妳照顧他，你怎麼把人家惹哭了。」無奈的嘆息，一邊把草藥交給斯托拉斯。「等等吃一點應該就會好很多了。」

而隨後得知的噩耗又讓他神色沈重了些，他早就料到少年身上的詛咒並非輕易能夠解決的問題，但如今現實又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多了。

「⋯⋯就算殺了你，也沒辦法挽回她家人的性命。」他與女子素不相識，但為家人復仇的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禍及無辜就有些殘忍了。

「就是說啊，不管怎麼說你都不是犯錯的那個人。」

「但如果她不殺了我，她死後會被氏族的神靈排斥……注定成為孤魂野鬼怎麼辦？我不希望……她這一輩子到死後都為我所苦……」這問題實在是個死結，最後還是繞回同個地方，尤其賈米拉現在還自己消失……

「我要去找她回來！晚上太危險了……我不能不管她，以前都是她在保護我，我……所以就算她想殺我也沒關係！！」少年忽然一陣大激動，用盡力氣掀開毯子就站起來，一副要往帳篷口跑去的樣子。
「哇啊！」但馬上就被毯子絆到腳而往前倒。

見斯托拉斯要離開營帳，賈維德正欲伸手阻攔，未料還不用出手對方便逕自倒地，微妙的發展讓他一時半刻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法蒂瑪愣了下後也跟著起身，眼看少年還模樣可憐的與毯子糾纏成一副亂七八糟的模樣，她索性拉著毯子一角把人硬是拖回臥榻上。

「什麼叫做被殺掉也可以啊，清醒！斯托拉斯！」
要不是人身體虛弱恐怕還要搖搖肩膀要人振作，法蒂瑪雙手叉腰，似乎認為少年是燒昏頭了才會胡言亂語。

「賈米拉那麼厲害用不著你擔心，你先擔心你自己！」難得的動怒其實比較接近小孩子發脾氣，倒是真心替朋友著想。

「你現在這樣騎駱駝都會摔下來！明天跟我一起騎，聽到沒有！」

「啊？！」斯托拉斯這個年紀的男生本就還沒長熟，法蒂瑪年齡還比他大、比他高，被她拖回來看起來更加縮小了，瞬間乖乖就範（本來就沒有能力反抗）。
「對、對不起，我……法蒂瑪小姐妳、妳不要生氣……」他非常的害怕因為自己添麻煩而惹到別人動怒，尤其他是由下往上看，法蒂瑪的氣勢讓他不敢動彈，只敢抓著毯子淚眼汪汪。

「我、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受人幫助，才不該出意見呢！他怕人家繼續生氣，於是乖乖地坐好。

一旁的賈維德看著自家妹妹對著人一頓罵只能說是目瞪口呆，並且有點愧疚。

「沒事的，我們只是希望你好一點。」噢天啊居然有他當白臉的一天，他忍下揉眉心的動作繼續說。「法蒂瑪，不要對人家這麼兇。」

⋯ 「我哪——噢，抱歉。」此時才注意到少年變成小小一球可憐模樣，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嚇人。

「沒有啦，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你也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病好之前先不要想那麼多，好嗎？」

「我、我會的……」白皙的小少年看著深色肌膚又紋上豹面的兄妹倆，一副「我會乖乖的」模樣。

想來這幾天知道了可怕的真相，接著今晚又是生病又是情緒起伏，還自己跌倒、被罵一頓，十分疲憊蒼白；接著亞里茲兄妹將一切安頓好，他很快就又睡著了。

到了隔天早上，自己的駱駝讓商團其他人牽著，他緊張的看著已經騎在駱駝上的法蒂瑪。

「這、這真的可以嗎？」旁邊站著賈維德，他是沒說出自己心裡的顧慮，就是男女之間不該如此靠近，可不同地方有不同文化，且法蒂瑪昨天都那樣氣勢如虹的提議，他實在不敢反……不願辜負對方的好意。

信仰不同，出身於遊牧民族的亞里茲家並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宗教觀念，因此賈維德並不在意法蒂瑪今天要拉著誰，倒是怕少女過於熱情的性子嚇到人。

「噢，我沒關係，不過你也別勉強⋯⋯。」

「你們在聊什麼啊？我好了、斯托拉斯上來吧！」

話說到一半，坐在駱駝上的人便留意到了少年還在原地磨蹭，一邊吆喝的同時拍了拍身後的座位。

「放心，我騎駱駝很穩的哈哈哈。」

結果他們三個心裡擔心的事完全不在同一線上。

還不舒服的斯托拉斯藉著賈維德的一些幫助騎上駱駝，駝峰前綁著一個行囊，這樣他就能藉著兩者的阻擋而不會虛弱往前倒、靠到法蒂瑪身上了。畢竟不說男女距離問題，要是真那樣，在他人眼裡看來恐怕也是蠻丟臉的。

就算她與賈維德無所謂，斯托拉斯仍更不想讓法蒂瑪一個女孩被人議論。

炎熱的日取代了涼夜的月，駱駝們踏出新一日的旅程，商隊浩浩蕩蕩出發一陣子，沙粒與地形石質也變得不同，黑色的岩屑更提醒了離故鄉越來越遠的事實。

而他原先出發的目的是如此明確，現在卻像被一團黑暗糊的再也不明白。為了轉移心思，他靠在結實動物皮的行囊上開口。

「那個……法蒂瑪小姐，好像都是我跟你們在說自己的事……」經過昨夜，感覺他好像對法蒂瑪有點怕怕的，不過是尊重的那種。

「那妳在最近的旅程中還好嗎？」話說他還要把在花剌刺打造、到鹽堡再看看有沒有器具可以微調的飾品送給她當生日禮物，多互相了解一點總是只有好處。

既然開口說要載人也不是隨口說說，法蒂瑪今天拉著韁繩的模樣特別專心，就怕一個顛簸讓身體虛弱的少年更加不適。

「還好呀。」在斯托拉斯搭話時微微轉過頭。「旅行比我想像中還要困難就是了。」

一邊回想，她邊和少年聊聊旅行期間的見聞。有好有壞——她在異國的攤販上嚐到從未見識過的滋味，也差點死於紅紗路上盜匪的刀下，無論哪件事都和她原先的生活相差甚遠。

「不過我還是覺得能出來看看真好。」

斯托拉斯不是為了見識世界才東行的，這只是達成目地的過程，但的確也從中體驗到了新鮮……他完全可以理解法蒂瑪的感覺，因為他以前也過著優於平常百姓的生活，而後在旅途中遇到種種困難，或者某些從未體驗過的喜悅。

至於真相則早晚都要得知，但也可能到了20歲死前他都不知道；而得知真相可能有許多方式，不過命運引領了他們在此……

「雖然實在不想再遇到強盜……但這才是世界的真實……」
「……法蒂瑪小姐果然是個堅強的人。我很高興可以在旅途上認識妳與賈維德先生……」
「雖然我沒有能報答你們的事……」他指縫間的沙子，要如何與亞里茲掌中的金子來相比？
「但也許當法蒂瑪小姐有心事時，可以跟我聊聊？那樣，我也會很高興的……」他誠懇地說道，無論生命剩下多少，他想，孤單一人才是最令人恐懼的。

「哈哈當然！這是你說的，不能嫌我吵喔。」雖然她的煩惱其實不算太多，倒是看見新奇有趣的事情會激起分享欲，有人願意不厭其煩的聽她講，自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那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想起昨天少年失魂落魄、甚至覺得被殺掉也無所謂時，法蒂瑪由衷希望對方可以步向光明的未來。

畢竟她還有很多話想跟她的朋友說。

「我會盡量……」想到昨天一個激動就想衝進黑夜而被法蒂瑪指著罵還真是有點尷尬……但有人比當時的自己還看重他的命，這不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嗎？

就算目的再也不如一開始那樣明確，但只有活下去才能繼續挖掘。

但當夜的滿月升起後，他原本受亞里茲兄妹照料而降下的體溫，卻忽然又高燒到使他雙眼緊閉、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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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法蒂瑪PUA把小弟弟罵哭(幹幹沒有

法蒂瑪：（罵你一頓再安慰你然後載你一程）

寶寶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