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的夜間，還沒到晚餐時間，正好不失禮的時刻。

他思索著該怎麼做才能不顯露出急躁，雖然每天都有清潔傷處，但沙漠的風仍不可避免地帶來了感染，連日的旅途讓傷口惡化，如今早已成為非他一點淺薄的醫療知識能夠解決的隱患，微熱的體溫讓他知道這件事情該比行商更先解決。

拜訪了城鎮中的幾位醫生，卻毫不意外的被拒絕接待，他知道他得找一個好講話、善良、同時又能保守秘密的醫生，這時候他腦內浮現了一個選擇——

藍色是一種神聖的顏色，其中有一種藍被以聖母的名字命名

於是伊萊休刻意避開了喧譁的鬧區，繞著狹窄的項弄，循商團所打聽到的消息來到了帳篷前。他起先沒有出聲呼喚，稍待片刻（也許是他在做心理準備。）後他才選擇站在簾子前:

「百忙之中打擾您，我想和您聊聊羅納德的事情。」

他沒有直接表明來意，要是對方知道自己是來治療的被拒絕可不好，無論如何都得先見到面才有談判的機會，他是這麼想的。

「！」是陌生人。
她立刻抬起頭，但沒有立即應聲，腦中仍明記著德斯特多次的囑咐：別隨便跟陌生人說話——這是個沒什麼必要的提醒，畢竟，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這個安靜的，不起眼的帳篷。
直到現在。

這裡畢竟是營區，傍晚正是燈火通明的時候，來人怕是早就將簾幕後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了，還想裝做無人也未免太過失禮了。

何況，向來與世隔絕的艾蓮，對外頭的人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她挪動身體靠近簾子，一隻手放在上頭，卻沒有立刻拉開。

「你、你是……？」
興許是太久沒與陌生人說話，她聽幾來幾乎發抖。

「失禮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同一個商團的伊萊休，只是一介寶石商人。」

留意到對方還是稍有防備，伊萊休往後退了一步，保持與帳篷間的距離，同時也意在讓對方意識到自己想面對面談話。 想來自己的體形身高在火光的照耀下或許是有些過於威嚇，他刻意壓低了身子，就像隔著帳篷在和裏頭小小的人影談話似的。

「沒有事前和您打招呼是有失禮數......羅納德之前幫助過我，他借給我一些看來很齊全的醫療道具，並和我說過您是一位醫生，」

他當然透過上次的談話知悉羅納德與母親的關係似乎有些微妙，伊萊休對於親子關係的了解並不多，他只是期望羅納德所謂的母親或許仍舊對於孩子的故事與經歷多少有點期待，但他同時並不想在這點著墨太多，否則很容易露出馬腳。

「我無論如何都想親自道謝，僅此而已。」

「不，不要緊的。」她趕緊寬慰道。

對面人的話對她而言十分合理，艾蓮本就是個心思單純之人，很輕易便放鬆了警惕。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她拉開了簾子一角（這被德斯特知道的話肯定少不了一陣數落！）探出臉，抬頭看向外頭的陌生男性。

她眨巴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明明動作看起來還有些防備，目光卻大膽無懼地直望著他的雙目。明豔張揚的金黃，在夜色下讓她在須臾間竟錯認成了本應高掛在天上的月亮。

「伊萊……休？伊萊休……」
她沒學過太多的尊稱還是謙詞，喚起人來多少禮數不足，聽上去倒是真誠有餘。凝視了半晌，艾蓮猝不及防開口。

「你……你還好嗎？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凝視著那無畏的藍眼，伊萊休低垂的眼眸反應性地在思考之下眨了眨。如淺水般透徹，彷彿會洞悉一切的藍，如今近在咫尺的狀態更讓他想起那曾在市場上看見的潔淨寶石——在光之下閃爍銀沙，像澄澈的海，也像一輪高潔的藍月。

「啊......真是抱歉，前些日子受了點小傷，這幾天沒有休息，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他裝作對醫療毫不知悉的模樣，順其自然的稍微挪動左臂，被繃帶包裹住的傷處有著草藥混雜血腥的氣息，他知道這對於一般人來說只是常見的傷痕，但知識讓他知道略顯腫脹的傷處不下幾天就可能擴散，這比起刀劍更可能要了他的命。

「對了，為了表達感謝，我帶了一些甜點——前幾日不是有蘋果嗎？因為削得不好看，湊巧身上有帶上交易用的糖，我就索性做成罐裝的，」

他放下手邊的行囊，從中提出一個油紙和麻繩綑住的小東西，正巧商團在物資豐腴的花剌刺有提供麵餅和無花果，他要來了麵粉，和罐裝的蘋果一同製成故鄉的料理。

對，畢竟是要談判的，他怎麼可能空手而來，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交易過程中弄來的皇家醫鑒可能比他一個下午對阿爾弗雷德頤指氣使一起做成的蘋果派要來得更有用。

「嗯......我不知道您會不會喜歡。」

他是刻意不想提起傷的事情，過度的表現病痛會讓他感覺像示弱；不過他也不希望眼前的少女被蘋果派給徹底吸引注意，這只是一點讓他能夠久留的理由。

這確實……是個十分討她歡喜的見面禮，她的目光立刻被那罐異鄉的甜食吸引了過去，但也只是一瞬間罷了，那件袍子底下散發出的腥味令她擰起眉頭。
雖然他一臉輕鬆，但她看得出這並不是在門口三言兩語、開個藥方就能解決的小事情。

「你先進來說吧，好嗎……？」
她將簾幕拉得更開一些，但顯然對面前的高大男人而言，這個空間還是太矮了點，於是艾蓮索性直接鑽回了帳篷裡。在整個人轉過身之前，她還特地回頭對著伊萊休微笑。
「不用擔心，艾蓮……不是壞人！」

還真敢說。

「啊、這樣好嗎？打擾您休息了......。」

伊萊休只有裝作躊躇片刻，便隨著少女拉開簾幕的動作，他低下了身子，勉強接過了掀開的布幔，勉強地側著身體進入帳篷之中，當然他並沒有擅自找地方坐下。

少女的矮小身姿確實讓他放鬆了警惕，面對那表明並非壞人的保證，他只是感到有趣的笑了笑：

「啊啊，我知道，羅納德總是說您的事情，」雖說那不算漫長的對談很難說得上總是，短暫的交流卻讓他猜測羅納德可能總將母親掛在嘴邊，之所以選擇對方也並非沒有理由。

好歹他也是個欺善怕惡的人，他也擔心現在虛弱的狀態要是遇上不速之客怕是很難全身而退。伊萊休稍微轉身環顧四周，看似不知所措的模樣像是在意自己突兀的身形硬是放在這稍顯低矮的帳篷之中。

「他很善良，所以我想您......艾蓮也會是個善良的人。」

「真的嗎？哇、哈哈，謝謝……」她已經許久未曾從不認識的人身上得到讚美，這讓艾蓮有些措手不及，她滿臉通紅，侷促地道謝，但並沒有停下自己轉身擦拭雙手的動作。
幸好，這裡的資源非常充足。她一邊想，一邊仔細地將雙手處理得乾乾淨淨。

「你可以……不對，請你先坐在草床上。」
她看向角落的草床，雖然是驛站提供的簡易材料，但顯然已經經過仔細的打理，粗糙草葉被以數層柔軟的布料包裹住，除了對普通人來說有點小以外，已經是個有模有樣的乾淨床鋪了。
不過，比起保持床鋪的整潔，顯然她更想給傷患一個舒適的空間。

「伊萊休，你的傷口……」她還以為對方是個什麼都不曉得的小白兔，說起話來小心翼翼。
艾蓮並不想把傷口描述得太嚴重。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才能在不嚇到男人的前提下讓他知道這是個應該立刻處理的傷口。
「嗯……」
「你、你運氣很好！艾蓮，正好想替人看診。」誰會突然想幫人看診啊？就連如此粗劣的謊言，她都說得磕磕絆絆。
她伸出手，但只是用指尖捻住蓋住伊萊休傷口的斗篷邊角。
「可以嗎……？」

「......。」不是用可以而是用請，他對少女改了口而稍顯強硬的用詞感到驚訝，他想如果對方是個與自己差不多高大的人，他可能會因此感到慍怒，因為他至始至終都是個渾身帶刺的人。如今卻不可思議的，他沒有。

他不自覺的輕吐了口氣，有點無奈、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對自己的惱火。他對自己迂迴的想讓對方治療自己感到無可救藥，伊萊休意識到那是他無謂的自尊心操控了自己，他大可以直接請求，不必耗費心力，也不必動用心機去籌劃。

這只是受傷了，如此一件那麼小、那麼無所謂的事情而已。

「嗯——」他故作思考的模樣，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坐定位，將披肩給卸了下來，好好的摺疊後和隨身物品一起擱置在旁，露出即便用繃帶包裹，也仍舊沾染深色血汙的上手臂。

「真巧，我碰巧也想給人看診呢。」
模仿著少女拙劣的謊言，他想這或許是他第一次講出這般無法讓人信服的謊——也可能這是一段真心話。

「但我很少受傷，可能沒辦法當個好病人，我沒辦法裝作很痛的樣子，所以妳不介意品質低劣的話......？」

「那麼，我想，我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是比較熟練的。」她見過的傷患太多了，就這點來說，艾蓮，還是對自己挺有信心的。她開得起這個玩笑。

她鬆開對方手臂上的繃帶，不是用力的撕扯，而是一圈又一圈小心翼翼地解開，過程有些緩慢，但至少能確定不去拉扯到傷口。
她沒在這趟旅途中帶上太專業的工具，只能更加小心。

「！」果然，並不是普通的小傷口。艾蓮看著那深得嚇人的傷口，微不可察地輕輕倒吸了一口氣。
這還嚇不了她，只是對於男子承受能力感到訝異。通常這樣的傷患都會在受傷當下便痛得滿頭大汗，遑論還加上感染後產生的搔癢感。
這個人卻還有閒情逸致像剛才那樣同自己談笑，實在令人訝異。

艾蓮將棉花沾上清水，動作輕柔地將傷口上殘留的藥草及髒污清理乾淨，很快便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不過，傷口看起來沒那麼嚇人了。

「嗯……！」她鬆了一口氣，現在才抬頭看向伊萊休。
艾蓮再次用乾淨的布擦拭起自己的手。

「伊萊休，你……會怕針嗎？」
這問題來得有些突然。

「那真是令人安心——」繃帶牽動著腫脹不已的肌膚，鬆開的繃帶取代脹痛的是一陣陣的刺疼感，彷彿尖針不斷扯動神經一樣的痛楚讓他多少有點分心，因此談話也隨之沒入了寂靜之中。

他雖然沒有表現出疼痛，但目光卻停在帳篷中一處無所謂的角落之上，即便少女的動作輕柔，清水滲入傷處時，他的眼角仍輕輕抽搐了幾下，但也僅是如此。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不曾因為受傷哭鬧，那是因為他知道哭鬧也沒有意義，想辦法習慣疼痛、或者盡早治療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他一向不喜歡白白花費時日處理無意義的事情。

傷口的清潔告一段落，他才往傷處看了一眼，受到刀刃切列的皮膚因為手臂活動而綻裂，邊界如灼傷一般的糜爛看來並非一時半刻能夠痊癒的。

「不，我不怕針，」
他說得果斷。

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傷口很可能需要縫補，伊萊休在交易的時候、在整理書信的時候、甚至在製作那塊蘋果派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到破損綻裂的肌膚正在彼此摩擦，可以說他是做好心理準備的。

「以前我自己縫過衣服之類的，就跟那個一樣而已，只是縫的是身體......是吧？」

「別把自己跟衣服相提並論呀……」艾蓮笑得有些無奈，但還是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針線。
正要下針，她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拉起男人閒著的右手。

「艾蓮知道，這個很痛的……」
艾蓮不由分說便將那隻大掌放到自己的肩上。
「如果真的很——痛的時候，你就用力抓住艾蓮。」

雖然她說得輕鬆，但那單薄的肩膀卻彷彿只要稍微施力就會被壓壞。
「艾蓮，就會知道要更小心一點……好嗎？伊萊休。」

「......」他凝視的雙眼因為這彷彿安撫孩子一般的舉動而稍微睜圓幾分，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對待、或者說從來也沒人敢這麼做讓伊萊休頓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表情，被放在少女小小肩膀上的手僅是在對方呼喚他名字時反應性的稍微震顫。

「小心一點的話，還是會痛不是嗎？」也許是那股無措感讓他遍尋不著足以應對的方式，嚅囁的言語顯得彆扭，伊萊休緩緩將目光放回他本來注視的那處空虛。

「要是我捏緊手妳會不好做事的，所以這樣就好了，因為我不是一個好病人，所以不知道怎麼表現痛。」他沒意識到自己的用詞早已不如一開始那樣拘謹，也許是給自己一個理由，伊萊休很堅持他原來的打算。

「……。」
真是固執，但那並非壞事，艾蓮並沒有再說什麼，她在下第一針時特地抬眼看了下男子的神色，接著才低下頭接續工作。

縫合手術並不如想像中困難，只是動作繁瑣細微，還得注意不讓針眼拉扯到傷口，因此她的動作實在不是很快。
在白色細線最後一次刺穿皮膚、繞圈、打結後，漫長的沉默當中，她終於又一次看向伊萊休。
「你……有打算去浴池嗎？」
「啊！這個……會有點冰……」

她問道，一邊在傷口範圍內輕輕點塗藥膏，乳白色膏體散發著極淡的植物香氣――跟艾蓮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因為，直接碰水的話會有點危險……可以的話，只要用清水擦拭乾淨就好了。」
她叮嚀道，一邊用了幾層性溫的藥草碎粉墊在傷口上，接著才重新纏上繃帶。

「嗯……」可以的話還是來找她換藥得好，但這商隊裡每個人都各有目的，恐怕不是誰都能成天往外跑的。
艾蓮將裝著藥膏的小小玻璃罐用雙手捧到了伊萊休面前。

「你要記得換藥，這是防止感染用的，很重要……很重要喔！裡面是藥草，混了用植物提煉的油……」
「……它的味道，也許會讓你放鬆一點。」
大概是類似安神香的作用，只味道不太一樣。事實上，藥膏的氣味淡得已經沒什麼藥效了，只是她隨口一提罷了。

「伊萊休，如果你……不太知道怎麼做，記得，要回來找艾蓮。」
她最後囑咐道。

沒有看著也能感受到，針頭刺過皮膚，拉扯殘留痛覺的表皮，透過線的構築一點一滴地將他的身體縫合，雖然對方說別拿衣服相提並論，但他還是不自覺的想起的兒時在作坊外看見的手藝。

匠人操作著小巧的工具，把千絲萬縷的布料給拼湊成衣裝，他想像著對方手裡的動作，閉上雙眼讓思緒帶去疼痛。

「不瞞妳說，我沒辦法去浴池——當然不是因為不想淨身，我會請我的隨從替我帶來水的，」他只是不能去大眾浴池，伊萊休在意著胸前比這傷口更麻煩的痕跡，他並沒有為此說謊，只是像飯後閒聊一樣輕鬆地帶過，嘴上如此，他能夠輕鬆活動的另一手卻仍壓住了胸前的衣物。

他就那樣邊聽著艾蓮的叮囑，注視帳棚內火光的雙眼回應似的不時眨了眨，待那混雜著錯愕和無助的思緒在思考梳理中燃盡，他歪過頭總算道出在混亂中東挑西揀出的最佳選擇：

「謝謝，我感覺好了很多，」他本想抬起手轉動手臂，嘗試是否可以正常活動，但在視線與藍眼碰巧對視後，伊萊休像是心虛一樣撇開目光，乖巧地放鬆本打算動作而緊繃的肌肉。

「請相信我很快就會學會的，肯定不會給妳添太多麻煩，」

他停頓片刻，一股難以形容的微妙心情油然而生，在實際被治療以前，他一直以為羅納德的母親會是一個沉默寡言、可能有點嚴肅、可能有點難以接近的人，他不知道那時候的猜測是真的；還是現在的際遇才是現實，

「我在想、」
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表現得手足無措，他頓時覺得自己像極了被戳破謊言的新手商人般難堪：

「我在想，羅納德很善良，肯定是因為妳是一個好母親——」也許是剛說出口又馬上後悔，伊萊休最後的言語模互不清，彷彿希望對方沒有聽見一樣隨著唾沫吞嚥入腹。

「嗯，羅納德……是個很善良的孩子。」
也不曉得究竟有沒有聽見，艾蓮只是輕聲附議了男子對羅納德的誇獎。她垂著頭收拾工具，看不清楚表情，但聽起來心情還是不錯的。

再抬起頭，她瞇起的雙眼中盛著笑意，並未多想便伸出手去，小小的指尖撥了下伊萊休前額的碎髮。

「而你……是一個很好的病人，伊萊休。」
她的動作很快，轉身便端起整理的工具去放，私毫不給人做出反應的時間。

「......我不知道我該同意還是感謝妳的讚揚。」

伊萊休的語氣半開玩笑，他索性沒有再去執著困惑，沒被那微小的動作給觸怒，抬著的雙眼稍稍瞇起。半晌後，伊萊休緩緩地起身，帶上隨身物品以後，便起身順手把那包裹住的蘋果派往桌上擱去。

「晚餐時間快到了，所以請晚點再用吧，這是我故鄉的料理，」他也刻意用上了叮嚀的語氣，說起故鄉的時候停頓片刻，因為他明白此處所指的故鄉並非馬拉海倫，而是遙望沙漠的法蘭蒂。

「妳也是個好醫生，所以妳一定不會在晚餐前就先用點心填飽肚子，是吧？」

「艾蓮、艾蓮，當然……才不會……！」
她慌張答道，看起來就像個想做壞事被抓包的小朋友――也可能事實就是如此，她還真打算待會兒就先嚐嚐看，看來小醫生也沒那麼循規蹈矩。
她紅著耳根將罐子攥緊懷裡。

「艾蓮，會好好享用的……」
「……當然是晚飯後！」她趕緊補充。

她跟在伊萊休身後，才幾步的距離卻堅持要送到門口。在男人拉開簾幕之前，艾蓮伸手輕輕拽住了他的斗篷一角。
「伊萊休，你的故鄉……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哼哼......」

他像是捉弄得逞一樣得意洋洋，一點也沒發現自己這樣的行為很幼稚，當那微小的重量牽動衣物，讓斗篷的一角被輕輕挑起時，伊萊休停住腳步回首，為了往下四目相交而低垂的眼簾半掩住金眸。

「那是、」
他啟唇出聲，夜晚的風吹拂起細沙，風的聲響似乎將他的聲音給帶走了很多。良久過後，他才從咽喉的深處道出真實：

「那個地方有全世界最美的月亮，在月圓的時候，光會照耀在花海、湖面和整個小鎮上，」
他往後退一步，側過身子的身後是高掛的皎潔明月和漫天星空，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視覺上差異並不多，對他而言卻截然不同。

「是一生中，一定要到訪的地方。」

「——……。」
夢跟現實交錯的限度，究竟是多少呢？
她雙唇微啟，卻沒有發出聲音，抬起的目光遙遙望向夜空，最終卻又再度落在伊萊休的眼上，少女凝視著那對金眸，情不自禁抬腳靠近了幾步，像是欲摘月的詩人，但還是在門口停了下來。

艾蓮，還尚且不能明白夢的意義。

她整個人匿在帳篷的影子下，只一隻手臂朝著沐浴夜色的伊萊休伸了出去，小小的手掌舀起一點月光。
「伊萊休，你的故鄉……」

風從拉開的門簾灌進了帳篷內，冷得她不得不收回手去，拉緊自己身上的斗篷。她垂下眼，從他人口中聽見自己夢中的場景，令艾蓮莫名有些心慌。
也或許是她分辨不出的心動。

「肯定是，像夢境一樣，非常漂亮的地方……」
那個像夢一樣場景，艾蓮，是否有機會親眼見到呢？

她並沒有問出後半句，裝做受寒的樣子拉起圍脖遮住自己無措的表情，雖然只是幾秒，但還是第一次主動躲開了男人的視線。
「今夜，跟你說話很開心。」
她輕聲細語道。雖說遮住了大半張臉，炯炯目光仍帶著露骨的期盼重新撞進他的眼睛裡。
「就算沒有受傷，下次……你還能來見我嗎，伊萊休？」

少女那稍抬起的手讓他聯想起精緻的工藝品，在月光之下是那樣的顯的不真實，他定睛凝視，確認這一切並非夜裡的虛晃幻影。映射月光的藍眼讓他熟悉又陌生的記憶如點燃的蠟燭光火般閃爍，模糊不清、搖曳不穩，如果他不去確認真實，他甚至會感覺這些確實發生的記憶就像夢境一樣。

而他不會像確認艾蓮的存在那樣，確認這些記憶是不是虛幻的，要是那麼做，他會知道他的內心對否定一切有所期待。

對那相視卻又隨即移開的目光，伊萊休亦沒有去確認，他不想、也不敢去留心，深怕這會使他為尋求真相而駐足於此。

「......是啊，」所以他只是，同樣的往後退了點，彼此的距離又拉遠了些，他卻覺得比一開始造訪小小的帳篷時又來得更接近。

「我會再來的，」
他並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他幾乎不加思索的答應了下來，伊萊休轉身離去，但在背對少女的那一刻，他側過臉來，向後注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將兩人的視線交錯在一塊。

「月亮會引導你我，如果想確定那是不是夢境，只要妳開口，總有一天我會帶妳去的，」

「別著涼了，晚安，艾蓮。」

「晚安，」
在帳篷門簾落下，將二人分開之前，她眯起的雙眼中淌出了笑意。

「伊萊休。」

只剩聲音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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