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明心 | 西北雨與小沙彌 | 無人海域

2-3 封印 | 西北雨與小沙彌 | 無人海域

故事小調整，雲中寺更名波瀾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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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明心

一心醒來時，只記得自己的法號，想不起俗名。

他就這麼身上到處是乾涸泥巴與髒血的呆坐在佛像前，一整天的時間，茫然地回想自己的名字。真是奇怪的感覺，無論怎麼竭力回想，姓名裡的那幾個字，都像是捕捉不到的氣味一樣，正要想起了，又從腦子裡溜走，飄忽即逝。好像是大瓜或扁菜？還是小狗什麼的？真是奇怪了，他是叫這樣的名字嗎？一心手托著腮，苦思無果。

一開始，除了名字之外，他大部分的事情都還記得。比如俗家的父母兄弟姊妹，也記得上山這幾年的點滴，師父與師兄的容貌、舉止都很清晰，他甚至記得他們兩個人身上的氣味！至於這兩天與妖怪的奇遇，一心也沒有忘掉。有個妖怪跟自己要香餅，這是件怪事。過程也記得，無數醜妖怪想搶香餅，差點連一心都一起吃掉，後來他還被含進一個怪鳥的嘴巴裡，對了，那怪鳥咬了他一口，手掌都穿了！咦，手掌？他舉起左手，想起來那妖怪治療自己，用藤蔓把他的整條左手都包了起來。

藤蔓還緊緊依附在他的手上，掰也掰不開，他試了幾下，也就放棄了。一心發現，他對什麼都變得不太在乎，就連與妖怪糾纏那驚心動魄的回憶，現在想起來，都只是淡淡的影子留在心中，如此而已，他不興奮、不緊張，一點感情都沒有，怎麼會這樣呢？就連是聽別人講戲，情節高昂處尚且會激動，他怎麼會對自己經歷過的事情，如此船過水無痕？

漠然的心讓從前那個勤奮努力的一心小和尚消失了。他完全失去生活的動力，不念經、不禮佛，他並非不想做，根本是無法做。有時他掃地，掃著掃著，突然一晃神，竟然晚上了！又有時候，他感覺自己只是稍微想了某件事，就墮入難以克制的奇思妙想當中，鮮明的像是做了一場三個月的長夢，等到好不容易從想像掙脫，實際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一心的腳步開始與真實時間錯置，有體無魂，與世界產生劇烈時差。

一心自己隱約也明白，所有的失靈與失去名字有關，少了出生之時認識世界的那道命名，他如何去定義此前十年的生命經歷？過往的記憶再鮮明，都與他再無關係。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是什麼，所有的情感與感受，也變得不再是他的。起初只是俗名，漸漸地，他也忘記了法號，連一心都不是了。

他變成了「」。

世界望著他也感到困惑，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物呢？他是天地自然的之一，無法辨別，沒有可稱之名，與自然花草無異，也失去過去和未來，於是時間也開始錯過他。

「」活在渾渾噩噩之中。醒了也彷彿仍在睡，睡了也與清醒無異。漸漸地，「」的睡眠時間被拉得越來越長，再也分不清睡與醒的界線。他時常一睡數日，卻以為自己是醒著的，直到再次掉入更深一層的夢境中。

「」渾身被夢的黏液包裹，深深地融入夢色之中，再沒有人我區別。

一個月後，師父與師兄總算回來，一踏入寺廟門口，所見全亂成一團。慈光和尚一看這景象，立刻驚覺壞了，手上行囊一扔，整個寺廟上下翻了一遍，總算在藏經房找到了熟睡的「」。怪誕的是，「」才睡了多久啊？了不起一個月吧，這藏經房積灰得像是裡頭的時光已走了百年。慈光與一慧咳得喘不過氣來，牆角的蜘蛛網又大又厚，簡直能給「」當棉被！

而「」瑟縮在書架旁沉沉入睡，纏繞在左手的藤蔓已經脫落，枯萎得彷彿上世紀的東西，輕輕一碰就化成灰。一慧咳到鼻涕眼淚俱流，問師父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了？突然，他一愣，真是奇怪，「」是誰？他叫的是什麼？怎麼叫不出「」的名字？他一再嘗試，仍然失敗，「」並非名字，僅是一聲空白，連停頓都不是，而是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可代稱之物。一慧仔細端詳面前這熟睡的小孩子，更困惑了，咦？這人是誰呢？剛剛還好像覺得他是一個誰，但怎麼越看越陌生了？這裡一直以來都有這個人嗎？

整間藏經房如陷入失憶的流沙中，上一秒還能抓到一點記憶的尾巴，轉瞬間就消失無蹤。所有可記之物都在崩塌，唯有慈光深嘆口氣，令一慧將「」帶到佛前。那晚，波瀾寺門緊閉，慈光親自替「」誦經祈福，誦經聲綿延不絕，直至大後日清晨，第一道曙光亮起，「」總算睜開了眼睛，臉上茫然的神情猶如一個新生兒。

慈光疼愛地對「」說，你給妖怪奪走了名字，從今以後，你的俗名善篤，法號明心，起自明心見性之意。命名的同時，「」，不，明心的雙眼瞬間靈魂通透，從失憶的深霧中歸來。他想起自己是誰、面前兩人是誰，想起一切。

至此，一慧也突然雷打到一樣地想了起來，指著明心大叫：哎呀！對啊！你是明心！明心啊，師兄怎麼會把你給忘了呢？

***

2-3 封印

明心大病初癒，身體仍軟綿綿的，無論是思考或行動都還追不上往常的速度，但至少能如常生活，已經是可喜可賀。唯一困擾的是纏繞在左臂的那一大圈植物，外層的藤蔓已經乾枯脫殻，裡頭卻還纏繞著數種草木，許多分不出名字，粗一看可叫出的有黃荊，到了晚上，竟然還開出海棠花來。

這妖怪施加在明心身上的法術，是活生生的，用扯的、剪的都無法根除，一慧提議，說不如燒燒看？明心怕左手就此毀了，趕緊拒絕，反正也不妨礙生活，暫且擱置不理，更別提如果這真是活的，出家人可不能殺生。

數日後的某一個晚上。師父領著兩個徒弟做晚課，跪誦大懺悔文，突然之間，明心渾身冒大汗，如行過一場暴雨，汗水帶走了堵塞在他體內的慢、熱、蒸、濕，明心感覺到，長久以來籠罩在腦子裡的那一團雨霧消失無蹤，現出晴天。他神清目明、肩頸鬆綁，彷彿獲得新生。左手臂的草木燃起清煙，瞬間化成灰燼，一時間，整座佛殿如同花開，氣味濃郁熱鬧，有海棠的幽甜、檸檬清香，數種無法辨清的滋味，最後餘下了安神的紅檜木香氣。三人驚嘆不已。

明心望向自己原來重傷的左手，如今手上的傷已經癒合復原，唯在掌心留下了一片葉子的形狀，這葉片是活的，隨明心的呼吸起伏、與他共生，葉脈流淌著晶透水光，通入明心的腕節、筋骨之中。有別於血管，綠葉在明心體內紮根，長出另一條水色脈搏，一路蜿蜒向上，如同一條會微微變色的刺青，最後在明心的喉節處刻下了一個古老的圖騰。

明心動了動十指，一切如常，起身走動也沒問題。一慧碰碰他掌心的葉片，明心表示，不痛、也不會癢。一慧遂說，那就這樣吧。明心也覺得，既然不痛也不妨礙日常行動，那也無妨。

倒是慈光憂心忡忡看著明心，大嘆一口氣，將他喚到讀書房去。關上了門，小房間內師徒兩人促膝對談。慈光點燃了蠟燭，燭光底下，能看見老師父眼裡的憂慮。

「明心，你老實回答，究竟到哪碰到了這麼一個妖怪？」慈光問。

明心如實回答：「上山的時候。」又說：「師父，你前幾天就問過了，難道你也失憶了？」

慈光瞪明心一眼，明心趕緊合掌道歉。
慈光又問：「那麼，你想起妖怪的名字沒有？」
明心努力回想，臉上的茫然非常真實。
「一點都想不起來？」慈光問。
「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慈光點頭，心下瞭然。「那這就是封印了。」
「封印？」
慈光示意他手上的葉脈。
「他治好了你，同時也取走你的名字，封印住你的記憶。」
明心更困惑了。
「師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也不懂妖怪的神通，不過有一件事情，從今往後你要記在心裡。」
「是。」明心正襟危坐。

「這個妖怪取走了你的記憶，你雖然不記得他，但他在你身上施作的一切，恐怕已經改變了你的因緣。」
明心迷惑。「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明心啊，傻徒弟，妖怪拿走了你的名字，那可是你出生之時，父母給你起的姓名，綁著你的命盤，牽動你一生的命運，讓你五歲出家、成了小沙彌，這一切的機緣，都與你初始的名字緊緊相依。」

慈光指向他手心上鮮活生動的葉片。「如今，你的出生姓名消失，又有妖怪封印在體內，恐怕從此的禍福都要改變。你跟過去的那個人已經不同了，未來遭遇的所有人事物，都非過往的命盤可以預測。」

「那會怎麼樣呢？」

「你的命超出了命盤之外，也許反而能成為一個機會，令你在這一世開悟解脫。但這妖怪的封印還牢牢在你手中，恐怕你與妖怪的緣分還不能止息，我擔心，這段緣分，會影響你未來累世的修行。」

明心想通了師父的話，臉色擔心。
「師父，那我該怎麼做？」

「我想……」慈光說：「雖然冒險，但你記得，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回自己的名字。」

燭光搖曳，映在兩人眼中。明心牢牢記得慈光的指導。
就著這句話，從今以後，新的業因升起，而新的業果也將要熟透。
明心記得，他要找到那個妖怪，取回自己的姓名，無論歷時多久、幾月、幾年，甚至是長達半輩子的追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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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的感覺就跟我確診後差不多。

cxc的更新會貼得快一點（有時候）
但那邊先貼的更新，我會再回頭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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