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名字 | 西北雨與小沙彌 | 無人海域

2-1 名字

山雨跪倒在佛像前，姿態像是敬拜，但細一看，他渾身顫抖，幾乎維持不住形體，纏繞在他身上的荊棘野花狂亂變化，後逐一消失，現出一身白衣如山泉，黑髮曝散，氣質猶如晨起時的清新山嵐。少了斗笠的遮掩，總算能看清楚他清秀的五官，若不是妖怪，光憑外貌，會猜測他只是十七、十八歲左右的少年。

妖鳥第一時間跳了下來，仍被空氣電得哇哇大叫，卻護主心切，一下子跳到了山雨懷中。
「山雨！山雨！醒醒！千萬別昏過去！」妖鳥扯著喉嚨大叫。

山雨顯得非常虛弱，聽見妖鳥叫喚，勉力回應。
「聽見了。」

「山雨，你還好嗎？」小豆也問。

山雨努力調整自己的氣息，在他眼裡，原本糊作一團的光線逐漸分開，漸能分辨出佛桌上的燭光、門前月光，以及佛像淺淺的金光。他回過頭，望見小豆，一身狼狽的傷，小豆匆促間已經撕了塊布裹住左掌血洞，但整塊布還隱隱滲出血來。小豆臉色蒼白，但神態沉穩得一點都不像個十歲孩子，這讓山雨看待小豆的眼神起了變化。

「你的手我看看。」

小豆乖乖伸出手，見山雨隨手拆了他手上的布，端詳左掌心的一大塊缺口。妖鳥牙齒戳出的那塊洞貫穿他的掌心手背，骨頭斷了，血肉翻出。

「虧你能忍到現在。」
小豆茫然地看著手心，彷彿不是自己的。
「一開始會痛，現在都忘了。」
妖鳥跳上山雨肩膀，也端詳著小豆手上的傷，嘖嘖稱奇。
「你這孩子真是奇怪。」

山雨拿了那塊血布，隨手就往妖鳥身上擦。
妖鳥驚嚇，撲騰一下想逃走，被山雨一掌壓著，全身上下沾滿小豆的血。
「幹嘛！幹嘛！」

片刻，山雨放開妖鳥，妖鳥劫後餘生，不斷嗅聞自己的羽毛，非常不滿。
「好臭！我要吐了！全是和尚的味道！」

山雨問：「還怕佛像嗎？」
妖鳥一愣，抖抖羽毛，突然間蓬了一層。

「和尚的血真好用。」妖鳥不可思議，羽毛又蓬了一層。
「是小沙彌的血好用。」

妖鳥頓時用看珍寶的眼神看小豆。
小豆打寒顫，連忙說：「千萬別再要我的血了，我的血要流光了。」

山雨輕笑。「抱歉，小師父，讓你受苦了。手給我。」

山雨將小豆的手握在手心中，突然一股刺痛的冰凍感從傷口處蔓延，層層結冰般地擴散到整隻手臂，雖然疼痛，但尚且能忍受。小豆一聲不吭，忍著手上冰凍滲入骨頭的不適，抬頭，正好看見山雨低垂睫毛的溫柔神情。小豆一陣恍神，他有感妖怪的難以捉摸，山雨可以溫柔至此，也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他一隻手，甚至小豆覺得，若做香餅得犧牲他的性命，山雨也不會有絲毫遲疑。

妖怪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靈，是精神的聚合體，因此妖怪不該會有感情。小豆完全理解山雨冷酷的那一面，因此對於山雨的殘酷並不在意，反而覺得那僅僅是一種本性的展現，但他不能明白山雨溫暖的感情，那令他感到非常困惑難解。

掌心突然猛烈緊縮的痛，小豆回神，這才發現自己整隻手纏滿了藤蔓，從五指包裹至左肩。

「咦！這是什麼？」

小豆嘗試抬抬左臂，重得彷彿長出石塊。

「替你療傷，明早就不見了。」山雨說。他的語氣比方才還要虛弱，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胸膛急促起伏，呼吸吐息都顯得淺急，彷彿身處空氣稀薄的高山。

妖鳥一臉不認同。
「你自己都快保不住了，救小和尚幹嘛？」
「別忘了你身上都是小和尚的血。」
妖鳥低頭一看，確實是這樣。
「那一開始就不要叫我咬他。」妖鳥抱怨。

山雨不理會他，逕自說：「現在，請小師父將香餅給我。」

小豆趕緊從懷中掏出香餅，一看，嚇了一跳。這沾滿他鮮血的香餅，不知何時竟成了一顆光滑無比的赤色藥球，拳頭大小，近一聞是淺淺的沉香味，竟然一點血腥氣都沒有。

妖鳥一看這顆藥球，羽毛瞬間又蓬了幾倍大，一臉垂涎。

小豆也是滿臉的驚嘆，彷彿親眼目睹了古老法器的誕生，最不得了的是，這竟是他親手做成的。小豆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用處，他一顆慢腦袋，學佛法總是不開竅，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勤快，他能掃地、能採買，能用勞力跟勤懇服務佛菩薩就已經很知足了，萬萬沒有想到，他這樣平凡無奇的一雙手，竟能創造出這種神奇的香餅，小豆隱隱有一股奇特的感動在心頭。

小豆將香餅交給了山雨，看見了他眼裡的情緒波瀾。那是混雜了萬千感慨的眼神，甚至有點傷感。傷感？小豆再次想，也許妖怪的心超乎他的想像，也許妖怪也算是一種有情。

「成功了嗎？」

山雨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讚賞地對小豆微笑。
「成功了，做得非常好，謝謝你。」

小豆也喜上眉梢，他雙手合十，對山雨說：「阿彌陀佛，山雨，你有難得的慈悲心，佛菩薩會保佑你和你的那位朋友。」

山雨楞了楞。
「朋友？」
「是啊，你不是要拿給一個妖怪朋友嗎？」

一旁妖鳥哈哈大笑。「朋友？人類滿腦子都是什麼？」
山雨臉色微微怪異，但沒多說。

「你說是就是吧。」山雨往外一望，最深的夜已經過去。山雨說：「我們走了之後，那些妖怪不會再回來，你能放心。」

「你們要走了？」一晚最糟的風雨過去，小豆突然對這兩個新朋友感到有些不捨。「我們之後還會見面嗎？」

妖鳥不屑地說：「小和尚，我們是妖怪，你是和尚，我們見面做什麼？」

山雨也說：「見我一次你就幾乎去了半條命，還是不見的好。」

山雨起身，呼喚妖鳥。「走了。」

妖鳥此時已經蓬到半個人高，聽山雨命令，立刻拍拍羽毛，一副準備好要展翅的模樣。

「山雨！」小豆喊。
山雨回頭，望見小豆一臉真誠的笑容。

「你是我的第一個妖怪朋友，我俗名叫小豆，你要記得我。」

一瞬間，某個畫面撞進山雨腦中。

那是一個沒由來的情境，發生在未知的時空，難以判斷是過去亦或是未來，在那畫面中，一雙深色眼睛望著他，執起他的手，額邊一道淺淺的傷，正流淌出鮮血。那人低沉對他笑，說：「我哪一次見你不受傷？」後又說：「山雨，你總是讓我難受。」

男人的低語，竟令山雨心中冒出難以言說的情緒，無關厭惡也並非反感，而是難以克制感情所產生的痛苦。

山雨嚇了一跳，在畫面中抽回手，同時也醒神。

「小豆？」山雨輕聲重複他的名字。

方才不知名的記憶讓山雨心慌意亂，甚至有些惱怒。他望著小豆，不能確定剛剛的畫面究竟與小豆有什麼關係，又或者只是一段完全不相干的遠古記憶飄入他的腦海中，但總歸他不喜歡記憶中混亂的感情。

他低喃。「你確實提醒了我。」

山雨來到小豆面前，掌心覆蓋住小豆的眼睛，小豆尚來不及反應，一陣風息湧動，他腦袋彷彿有一陣狂風經過，攪動裡頭所有的記憶、畫面、文字，在俗家時的景象、與父親千辛萬苦爬上山、與師父師兄們的日常相處、每一個勉力記起的佛經文字，全在他腦袋裡四處撞擊。再後來，記憶捲起的是這瘋狂的一夜，以及山雨蒼藍色的雙眼，還有他所帶來的千千萬萬場雨。

暴風轉動得越來越快，成了海中的暴風雨，逐漸清洗掉山雨的容貌、以及山雨這兩個字。

終於，山雨鬆開手，小豆癱軟暈倒在地。

山雨看起來也並不好受，滿頭的冷汗，站起身時搖搖欲墜。

妖鳥在一旁問：「你取走了他的名字？」

「否則我拿什麼跟他交換，讓他忘記我？」山雨攤開掌心，裡頭有一個躍動的小小光點，變化成小豆兩個字，逐漸淡去，成為山雨掌心淺淺的一道紋路。

妖鳥大嘆。「無辜的小和尚。」

「反正本來也不是什麼好名字，換一個吧。」山雨最後看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豆一眼，微微一笑，轉身，與妖鳥一同離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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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確診躺了好幾天，會慢慢恢復更新，如果有人在等待的話不好意思 🙏

想到小豆才10歲而已 手就傷成這樣 覺得頭皮發麻

bl691827: 我也一直在想他才10歲欸🫨🫨

我家小朋友光是電梯門夾手我就快嚇死了

bl691827: 天阿看到手夾門我也會嚇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