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至今為止，最後一次看到歐索魯。

倒於雪地的紅，豔得刺眼，像一灘血跡，白皚中難以忽視。毫無自覺的男人認為一切稀鬆平常，而我想，這是警告。

一個人會有多少魔力？又有多少體力？
毫不間斷施展大型魔法，究竟有多不要命？

我代替他運送貨物，前往夥伴們留守營地。

大鍋燉煮熱湯，香味四溢，但少了廚師顧火，滾著冒泡；一旁樹下，橫躺切割一半的木盒與雕刻刀，失去作者的工具如同危險陷阱，草叢間一抹冷光；桌面疊放過冬衣物，等著交予需要者，然而寒風吹得一團亂，無人整理。

營火搖曳，寒風中掙扎，奮力抵抗熄滅。

我靜靜放下手中木箱。
原本應該有其他人在——我是指真正的人——衣物附近有小腳印，互相堆疊踩踏，以及馬車車輪痕跡。

被接走了？
那歐索魯是單純搬運補給品？

應有的慰問寒暄無存，迎向我的只有冷風擁抱，吹得面頰發紅結凍，這才是我一直以來的真實。

——你們會擔心他嗎？
比起虛構幻夢，會更希望他不要傷害自己？

怎麼做比較好？
繼續替他說謊，真的是對的嗎？

回到大樹下，歐索魯表情看起來好多了，但長時間累積的枯槁憔悴毫無改善。

這次是我來得即時，那下次呢？下下次？
總有一天，你可能身旁沒有其他人。

……要照顧到什麼程度，才是剛好？

「他們收到東西了，要你好好休息。」
演一齣他們存在的戲如呼吸一般簡單。

——你們在的話，會希望團長好好休息吧。
這應該不算謊言，所以我要代替你們這麼傳達囉。

我跟著盤腿而坐，悄悄試探男人手背溫度，「你不用擔心。」

魔力暫時補填，高燒減緩，摸起來是正常體溫。我們一起坐著休息一會，直到他起身。

「走吧，我陪你去營地。」
我忍住不去攙扶，肢體接觸會帶來戒心；空藥瓶已收回我的袋裡，藥液盡忠職守完成它的任務。

歐索魯問了，「這是什麼」。
一如我們預料，當面拿出藥水引起懷疑，我能交付的語言僅有「我不會傷害你」。

這是恢復魔力的藥水。
你必須停止使用魔法。
你必須盡快清醒。

不要再看著他們了。

最終，我當然什麼都沒說出口。

不能直接拆穿夢境，破壞的瞬間會傷及夢者本身；或許有其他方法，但我不願用一個人的性命去實驗是否可行。萬一誘導過程出差錯，沉溺者隨時會墜入深淵。

若是其他人，會看見什麼景色？
在營地和男人告別時，我又一次環視。

蘋果鮮紅欲滴，正值季節的紅果一口咬下爽脆香甜；適合雕刻的木料會成為新奇精緻的作品，雕刻刀整齊收拾；柔軟布料質地舒適，提供溫暖庇護。

會不會其實發瘋的人是我？
我才是那個在無邊無際藍天下，哭喊無星無月的夜有多黑的人。

每次見到歐索魯，而他身旁真的有其他人時，我都會有一瞬間這麼想。

其實是我深陷瘋狂？

目光移向綠棕，我不再多說。
客套話融入呼出的細微白煙。

冬雪融成細流，流入心底。
待至初春，待歌者來訪，一切如四季更迭、重複繼續，然而——

我並沒有見到他。

比起等待，我選擇行動，但一時衝動的盲目搜尋沒有結果。偶遇藍髮青年時，我得到下落，也得到消息，歐索魯確實預計冬後往北。

不過他沒有來，至少還沒有。
那副軀體究竟能不能撐到再次抵達還是個未知，所以我請求青年倘若還有遇見歐索魯，請幫他恢復魔力。

能恢復多少我不清楚，但如果……

不論如何，即便是往無底坑灌注魔力，至少會暫時緩解不適。

但是。

真的好嗎？

我替他維持魔力，是不是維持他的慢性自殺？

放任不管？無微不至的照顧？
哪一個是正確答案？

隨他一同旅行，我所提供的幫助，真的是幫助嗎？

治標不治本。

沙里葉所說的，便是如此。

矛盾。
只要歐索魯持續發動幻覺魔法，魔力已然掏空的現在，填補多少都無濟於事。

生死有命。

如果這是男人渴望的死，渴望的「真實」，我能幫的也就這麼多。
我未必等得到他的醒覺。

盡力了嗎？
盡力了吧。

喚不醒的清醒夢，我的聲音無法傳達。

而死亡是如此公平，不分貧富貴賤，聖與惡皆得到一樣待遇。
地龍拉車奔馳，碾壓一名貴族聲稱的背叛者——至少對瑪莉小姐而言，那位女士的命運到此為止。

叛徒值得收屍嗎？死亡之前，背叛或效忠毫無意義。
明知跑不過地龍卻仍奮力急奔的女性，求的又是什麼機會？

我真的有給他機會嗎。

每一口呼吸都是苟延殘喘，每一次驅動魔力都是壓榨己身，而我——

只是看著。

或許，我沒有真的那麼在乎。
或許，因為我自心底認同沙里葉的言論。
或許，對我們而言，生與死，都是漫長中的瞬間。

所以如果真的發生，那也就發生了。

我看著暴發戶以布料包裹頭顱，聽她說「已污損的東西，補救也無濟於事」。

破洞的心，填補是徒勞無功？

我不知道。
我無法預測未來，這段期間持續不斷的補充究竟是好是壞，不是由我定奪。目前為止，難以辨明。

但我想，即便是註定留下疤痕的傷口，還是得治療。

命運，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做我想做的、能做的，為任何一絲可能性鋪路。
即便不能完全去除污漬，至少暫時阻止惡化。


與同盟或帝國無關，這一直是——
獨屬於個人的戰爭。

回程遭遇流民意外和藍髮青年相遇，我得知他還未碰見歐索魯。

這樣啊。
如果你真的遇到的話，請務必照顧好他。
我暗自祈願。

荒唐莽撞的行動迎向結束，我毫無所獲地回到據點，擔負原屬的職責。說到底，我與歐索魯的關係稱不上是夥伴，我僅是過度憂慮安危的友人。

好吧，遇上賽西爾勉強是個收穫，至少多一個認識且熟悉歐索魯的人會惦記他，再者，小朋友是魔法師，總會有其他方式緩止耗損。

偶遇米諦爾不是收穫，但我慶幸治療給得即時，只是好鳥兒的嚴重心傷不是我能馬上治癒的；僅期許不久將來，哈耳庇厄願意再度造訪荒石鎮。

人們仍為己身行動。

春末仍未見啞者蹤跡，我一度嘗試寫信，想要寄出一瓶魔力藥水，而信的內容簡單扼要。

但我最終沒有寄出。沒有清醒的歐索魯不會認知真正缺少魔力的是自己，而會把魔力藥水交給法斯提斯，幻覺無法飲用，藥水將被銷毀。

那樣就白白浪費了。

好笑的是信件被我隨手擱於櫃檯桌面，一度被路過拜訪者發現。

「只是我寫好玩的。」
我淡淡回答，將信收入抽屜。
沒有送出的信等同於不存在，現在只能希望時間站在我們這一邊。

在軀體耗盡能量之前，他會先甦醒。

說不定他不會來了。
說不定——

說不定。

春末，舒爽涼風遠離，夏雷將至。

炎夏熱氣漸蒸騰，沙丘間光影起伏，虛影與實像。
我所見的獨角戲，與你所見的四人劇，終是重合。

故事——

——When did it start？

◊ ———

▻ 燈火所在處，
▻ 提燈者自白。

——— ◊

昨天貼給親友強迫他幫忙校稿

親友表示：奧真的好像在幫朋友戒毒，但是會一直偷渡毒品wwwww
我：wwwwwww給他最低量的毒品
友：對wwwwwww然後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好不好wwww

抱歉啦但我真的笑出來www

歐索魯不要再嗑ㄌ快嗑死了……（人家醒了

間章到此告一段落，算是把企劃期間內奧爾迦的視角補完，盡量不做重複性描述，所以省略不少已經在表篇敘述過的場景或狀態，轉為以奧爾迦當時到底在想什麼為主。
初做嘗試，希望不會有太過突兀或流水帳的狀況，請多指教了：）

F5開回應，謝謝追連載

毒品說好傳神救命啊
我們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參與了奧爾迦糾結內心的一角，忍不住又回去複習了一下我們的交流，在知道真相後重看一遍居然會有全新的感受⋯⋯
真心覺得奧爾迦彷彿在這件事上分裂成兩半，一半是游離於人世愛恨糾葛之外，盡責的守墓人；另一半卻又是無法放任歐索魯不管，頻頻踏入俗世之中的奧爾迦，這更讓人好奇是不是背後還有什麼原因，才讓他能對歐索魯如此另眼相待

mimimimi0124:
親友真的很會比喻…… 雖然就奧爾迦來說他也覺得很為難，講真話歐聽不進去，繼續補魔歐還是拿來嗑藥（？），放著不管又於心不忍，矛盾ry

跟小龍談生死時剛好是被沙里葉趕走，內心最動搖的時候，而且他也有困惑面對毫不相關的陌生人，知道自己的無力，所以沒有出手幫助；那反過來說自己幫助歐到底又在做什麼？

被這麼一說感覺很給 （幹
他最後還是以守墓人職責為優先考量，把私人情緒放下；不過的確有其他原因讓奧爾迦覺得歐索魯比較特殊，放到後面ㄉ創作繼續解釋

F5補個字（…

恆……快被你來來回回反推驗證的互動破綻給戳死，埋線天才就是你……
倒地的紅斗篷像血，以及慢性自殺的描述句真的好喜歡，奧一趟出門是為了魔力殆盡的歐，中間又遇到小龍，救助了米諦爾，如今想來奧爾迦這一路上一直是嘗試伸出援手的施予者，莫名映襯著其守墓人的身份，有股無法仔細描述的感慨
奧爾迦為了他人而行動的那一份執著，為了自身職責而壓抑衝動的堅守，一直是我很喜歡的特質
拜託！後面！快告訴我！奧爾迦你為什麼看不到！！！

sndy710126:
耶…… （耶
有成功做出對比就好，很怕反覆敘述變得過於冗長跟乏味

腦袋畫面就是雪白中的一點紅，對奧爾迦而言那根本就是他沿路看來，歐索魯不斷流失的生命力 能順利把這種意象帶給你真是太好了！
真別說，你沒提我也沒意識到他一直是給予的那方，雖然隘口交流有讓他跌倒被幫助，不過大抵來說，因為守墓人的職責，他很習慣給予無法獲得回饋的幫忙了吧。（至少很少獲得物理層面的回饋，畢竟死人不會爬起來說謝謝（幹啊）

謝謝喜歡他，小透明永遠感謝你
奧爾迦快說ㄚ！（你快寫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