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追兵 | 西北雨與小沙彌 | 無人海域

「小師父，抱歉。」他溫柔地笑。「差一點就失約了。」
小豆逐漸找回了雙手雙腳的力氣。
再見山雨，也許是月夜黯淡，他淺藍的瞳孔變幻成青綠色。那是山嵐的顏色。
山雨端詳小豆身上的傷口，溫和的笑容裡有隱隱的怒氣。
「他們傷了你？」

「我沒事，香餅也沒事。」小豆老實地說。他吃力起身，手深入兜裡就要掏出藏在肚子的香餅，卻被山雨制止。
「待會再說。」

山雨銳利地呼出一聲口哨，口哨響撤山谷，不多時，遠方傳來拍翅聲，那鳥捲起的風浪之大，可見是一隻巨鳥。巨鳥一振翅，拍出的風息可撼動整片山林，一時之間，風中水花如漩渦般扭轉。

也是此時，小豆才看清楚山雨身上的傷。從左肩到斜後方的肩胛骨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妖怪不流血，但可見傷處一團黑霧籠罩。山雨一向刻意隱藏面目，僅能望見他幽邃的雙眼，然而這回小豆能感覺到他面目緊繃，似也在隱忍背上的劇痛。

尚不及細看，一隻巨鳥俯衝而下。

那是一隻狀似貓頭鷹的妖鳥，雙翅振開，彷彿小船張帆那麼大。頓時，狂風亂作、風中盡是走草飛砂，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楚。

小豆突然感到腳底下一輕，眨眼的功夫，巨鳥輕輕啣起他的衣領，咕嚕一吞，把他含進鳥嘴裡！小豆驚叫，在滑溜溜的鳥嘴裡滾了兩圈。鳥嘴裡什麼也看不見，又濕又臭，嗆得小豆差點作嘔。突然，鳥嘴一振，小豆慢了半拍意識到，是巨鳥起飛了。

小豆大叫：「山雨！」
鳥喙外傳來山雨輕笑，想來他是坐在鳥嘴上方，或者是坐在巨鳥的頭頂上。
「小師父，時間急迫，要麻煩你完成最後一道手續。」
小豆楞了楞。「還有啊？」
「這是妖怪的餅啊。」
「好吧。」
事到如今，小豆也對這眾人垂涎的餅起了責任心。小豆問：「怎麼做？」
「勞煩小師父，稍微忍一忍。」

「什麼？」

尚不及反應，巨鳥銳利的尖齒如斷頭臺的刀斬落，刺穿小豆的左掌心。小豆渾身一凜，刺骨穿心的痛。

小豆渾身發抖，叫喊不出聲。
小豆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被穿出一個血洞的掌心，幾乎要分解他的五指。

「小師父，你是最重要的一步，聽好了，把你手心的血，揉入香餅裡。」

小豆的眼淚從眼睛裡一顆顆地滾出來，他沒有喊痛，咬著牙，將幾乎失控的鮮血灌入香餅中，並以健全的右手揉捏，香餅立刻成了一團血泥巴，彷彿在揉人肉團子。

巨鳥發出低嘆。

「山雨，小和尚會死。」
「止住你的口水，別吃了他就行。」

巨鳥咕嚕一聲，收了收被香餅饞出的濃稠唾液。

「小師父，抱歉利用了你，但我實在是需要和尚的血，小沙彌的尤其好，對妖怪來說，毒性不太強。」

小豆到這刻才醒覺，山雨畢竟是妖怪，妖怪沒有慈悲心，他隨時會為了方便而殺了他。但小豆怕死嗎？他想了想，想到死，腦子沒有其他念頭。他已經無父無母，死也是重回六道輪迴魂歸再來，可喜短短十年內聽聞佛法，皈依了佛門，也許下輩子仍能作一個和尚，只希望別當被妖怪挾持的和尚了。

渾身劇痛，但小豆的心緒卻很冷靜。

「山雨，這餅能讓你續命多久？」
山雨停頓片刻，沒有回答。
安靜中只聽見巨鳥拍翅的聲音，與鼓譟的風聲。
許久，山雨才說：「香餅不是給我用的。」

「你要救人？」
「不是人。」
「妖怪嗎？」
山雨輕笑。「重要嗎？」
「重要。」小豆肯定地說。「你既然有這樣的心，那就不白費我這隻手了。」

小豆專心一致，揉造手中的這塊香餅。
小豆當然沒有看見，坐在外頭的山雨聽聞了他的話，一時間失神。山雨笑了起來。

「你也許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僧人。」

遠方陣陣轟鳴。
那不是雷鳴，而是整座山正在動。
山雨站了起來，眺望整座山脈。

地底之下深不可見之處，一個巨大的東西正迅速穿透連綿的礦脈，追逐他們的氣息而來。

「是琥珀。山雨，怎麼辦？」巨鳥問。
「真是纏人。」

天地之間響起低沉的聲音。
「山雨，你好大膽逆天而行，還挾持和尚，難道不怕後果？」

一陣黑影竄起，如黑色噴泉。
幾道黑影圍繞在巨鳥周邊，看不清面目。
山雨厭棄地嘆息。

山雨起身，光是一個動作，夜空再度烏雲密佈，悶雷陣陣。天不見月色，唯有山雨周遭散發著清淺的水藍湖色。

「琥珀，你真是打不乖。」

他手輕輕一拍，巨鳥立刻會意，在山雨與琥珀大打出手的那一瞬間，巨鳥開始俯衝。鳥嘴內的小豆天旋地轉。

天上，閃雷與飛砂纏鬥，數度難分難捨，互有高下。
地上，巨鳥如流星下墜，一路撞入了雲中寺。

小豆一路滾出鳥嘴，滾雪球一樣止不住勢頭，滾入大殿、砸中佛桌、最後堪堪地停在了釋迦牟尼佛座下。
世尊慈悲垂眼，望著渾身狼狽的小豆微笑。
小豆恍惚地躺在淺淺檀香的佛寺中，一片祥和，宛如隔世。

小豆得片刻喘息，回頭，見巨妖鳥痛得滿地打滾，身體一縮再縮，竟硬生生地變小了，變成一個小矮貓頭鷹的大小。

「不行不行了，好痛好痛，闖進佛寺，我真是瘋了，唉呀好痛！」像是空中有電流一樣，妖鳥怕得不行，走到哪都觸電，不斷慘叫。

小豆猶豫問：「你怎麼了？」
「你還問！這裡是佛寺，我是妖怪！我快痛死了！你你，快去看看山雨……」

山雨？小豆回神，來到窗旁眺望黑夜，沙塵蔽天，雷鳴幾乎消失。

天上那低沉的聲音怒問：「山雨？！出來！」

妖鳥越縮越小，現竟只剩拳頭大小。他瑟縮著躲進小豆的衣領裡，抖個不停。

「好冷好冷，好燙好燙！」妖鳥直哆嗦。
「山雨呢？」小豆問。
「等著等著。」

一道清淺的身影自天上掉落，如同流星。
山雨砸落在地，口吐黑沫。
山雨掙扎起身，在琥珀察覺之前，躲入了雲中寺中。

〈第一章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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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打完了...

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的妖怪們

很久沒連載，還很不熟悉，謝謝每個按讚/轉噗/回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