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人偶師的操控，人偶就只是色彩鮮豔的零件罷了。他是將人偶戲玩得出神入化的魔術師，或者說魔法師，彷彿能賦予人偶生命。出演的人偶都是他精挑細選後的絕品，在舞台上栩栩如生，無人不為此驚嘆，甚至不惜遠道而來專門看一場戲。

那當然靈活得跟活人似的——Ace看着自己緊纏着絲帶的身軀：因為舞台上他媽的就是活生生的人。讓人偶變成真人是奇跡，讓人變成提線木偶？可就簡單多了。

眼前的男人拿手杖勾起絲帶，繞了兩圈，手杖的末端從下而上劃過，最終抵在人偶的喉結處向上一提，挑起它的下巴。想離開嗎，親愛的小木偶？不錯的眼神，很有生氣。

Ace一側頭橫咬住手杖，緊盯着對方：我會逃走的。

男人瞇起狐狸眼接近他，緩緩滑落的頭髮幾乎能晃到Ace臉上，思考着，在人偶耳邊打了個響指。絲帶牽扯開Ace的四肢，關節隱隱作痛的拉扯感讓他背脊冒出一層冷汗。

Ace狠狠地吐掉手杖作回應。人偶師瞅着沾滿唾液的末端，慢條斯理地把手杖插入Ace的領口中擦乾淨。衣服內側令人不快的黏膩感涼涼的，他能感覺到堅硬的棍狀物頂住自己胸口中央。

對方手上施力：「我好心勸你還是老實一點。馬上就要開演了。」

中了魔法的人只能在舞台上維持活力，那是人偶逃離劇場的唯一機會。人偶必須賣力跳舞，出色得足以讓觀眾相信他們是真正的人，才有可能打破劇場的魔咒。

帷幕一點點拉開，Ace被手杖推上台前，觀眾鼓起掌，眼裏的期待彷彿他剛入遊樂園的模樣。

——聽說了嗎，這個人偶師可是天才。

——真的，能讓人偶露出那麼哀痛的表情也太神了吧？劇本也很有趣。

Ace纏繞着絲帶被迫跳起了舞，起初還跌跌撞撞的，很快掌握了技巧，像音樂盒上的芭蕾小人，跟着節拍分毫不差。然而他的心卻一點點下沉，因為他感受到活力甚至流逝得更快了，飄舞的絲帶在眼裏留下殘影。好累，不想動了，絲帶扯着我動起來不好嗎？

人偶師的名聲太過響亮。台下慕名而來的觀眾先入為主，自然覺得舞台上都是人偶，劇場也是人偶師建立的，評判與場地都站在人偶師這邊。

這樣贏不了。

聰明如Ace不難得出這個結論。以往從未有人偶師的醜聞傳出，那些變成人偶的人們下場可想而知。一旦被貼上人偶的標籤，他作為活人的一切特徵都會被當成鬼斧神工。從受害者被絲帶纏上起，人偶師已經是絕對的權威。

最後一幕：謝幕的人偶。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名場面，人偶會半跪在地，彷彿深愛着舞台的演員，張開雙臂迎接帷幕落下。他們說你能幾乎能從人偶眼裏看出深情，有些人偶還能掉眼淚，清晰地從眼珠裏滑落，恰好隨着帷幕落地，演出效果堪稱一絕。

Ace當然也聽說過，該說他就是被這幕的好評吸引過來的。原來真相是這樣啊⋯⋯他抬頭注視準備落下的帷幕，再掃視台下，觀眾緊張地期待着他表演那個畫面。

被固定在舞台中央的人偶，眼裏閃爍的不是淚光，是帷幕後垂下的一把綁了重物的匕首，對準人偶的胸口。

人偶想必如此哀嘆着：是嗎，看來他也無法逃離這個劇場，如同後台無數化作人偶的人們，沒有任何觀眾相信他們是真人。

那邊的少年，你看不見我眼中的懇求嗎？

還是說，其實你們所有人都想過人偶或許是真人，卻在罪惡感湧上前說服了自己呢？

人偶哀戚地，無聲地控訴着，身體無可奈何地隨着絲帶的動作向後傾倒。舞台結束即為死亡，角色只活在劇目中的浪漫，竟然能在人偶身上演繹得如此精彩，又有哪個觀眾不會深受感動呢？

深紅帷幕堆疊着厚重的紋路，如此浪漫而理想地，落幕。

「你以為結束了嗎？」

華麗的紅衣人偶發出了笑聲。他看準時機，在落幕瞬間抓住匕首，一手甩出幾道風刃砍斷機關繩索，再順勢割去所有絲帶。人偶師來不及錯愕，烈風已經吹到了自己眼前。

「這、這不可能。台下所有觀眾都相信你是人偶才對⋯⋯」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只要換個角度理解就好了。其實途中就發現了，演起來好累哦，還好之前被Vil前輩特訓過。」Ace晃着食指，散落的絲帶將人偶師五花大綁，順帶用魔法清理起自己的衣服。

「人偶不會因為胸口被刺而死，所以也不會畏懼。相信垂下的匕首能對我造成威脅，還相信我會在恐懼下達到你想要的演出效果⋯⋯」

Ace讓狂風吹開帷幕，一腳將對方的手杖踢下台，咣當兩聲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親愛的人偶師先生。你就是堅信我是活人的，那唯一一位『觀眾』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