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任務的歸途。
　　仁坐在單獨的火車包廂內，紅色的雙盼和血潭一樣寂然，無焦的望著窗外流逝而去的景色。

　　這是冬日清晨的第一班車，天光仍未出現，只有些許燈火點綴的夜景和車廂內一樣靜謐。
　　諾依特就坐在他對面，但他知道諾依特並不在那裡。諾依特哪裡都不在，他們只是讓人覺得他們在眼前而已。

　　「……所以等我過世以後，也會成為你們的一部份。」他像是發問，對著黯淡的月光，卻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並不是『成為』，而是『歸來』。」諾依特——不，諾里諾涅特微笑道：「諾依特就是禔恩，而你是禔恩家的孩子。」

　　聞言，仁終於捨得將目光分給對面的女性。
　　諾里諾涅特，等同於禔恩始源的女性，那樣遙遠高尚的身分卻總是用這樣若即若離的態度與他相處。

　　「……為什麼？嚴格上來說我並不是禔恩家的人，我身上沒有禔恩的血。」
　　「你是那麼想的？」

　　「雖然禔恩並不是經由血脈傳承的——不過，」諾里諾涅特微微偏過頭，用著勾引般的語調說：「可能是稀薄的血緣返祖，又或者你天生如此，但你就是禔恩，仁。」

　　仁沉默了幾秒。
　　綜觀他所見過的諾依特，「他們」確實有著截然不同的外表和性格，甚至有幾位有著異國民族的輪廓，可以看出多代以來禔恩家主並不只有直系血親繼承。

　　想到這，仁露出了困惑、甚至懷疑的表情，「……我不明白，作為禔恩的要件究竟是什麼？」

那一天路希選擇他的原因是什麼？

　　「呵呵。」諾依特笑出聲，「那麼，來猜猜看吧。你的父親……路瑟雷希在和我們解除契約前，能夠馭使的特異能力是什麼？」

　　突然跳出對話框架的問題讓仁眨了眨眼，他帶著意外和困惑的心情陷入思考……這麼說來，他確實沒細想過這個問題。
　　路瑟雷希在他的印象中太過強大，似乎沒有他不能靠著禔恩家主的身分做到的事，解除契約帶來的改變亦不曾被仁所察覺，所以他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麼是路希需要靠著惡魔的力量達成的。

　　但是，他仍然嘗試在記憶中摸索出可能性最大的答案，路瑟雷希作為禔恩家主、作為帝國最優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縱橫商場的手段、廣結善緣的倚仗、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讀心？」
　　仁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說出來的話。

　　「雖不中，亦不遠矣。」諾依特用東洋的語言回了一句，「人心是非常複雜而無序的東西，人們難以真的將念頭和思緒凝鍊成確切的字句，因此你所想像的那種能力只會獲得由言語組成的雜線團。」

　　她（他們）伸手在空中做出一團不停抽動的線團的投影，接著纖手在空中一擺，線團乍然疏開，線段編織成了一張精緻的織圖。

　　「路瑟雷希的能力更接近於思維的感知，簡單的說，他能感受到他人對『什麼東西』抱持著『什麼想法』。」
　　「思維的感知……難怪他在浸月都負責收集情報和追蹤。」

　　仁看著那張織圖如點點星光般又消逝在虛空中，從織圖後露出臉的諾里諾依舊笑得那樣自適。
　　「那麼，猜猜看？他要支付的代價是什麼？」諾里諾涅特語氣親切的問。

　　「……」
　　相比有跡可循的特異能力，仁真的從未察覺、或者路希從未在他面前顯露過任何代價造成的負擔，因此他在思索後仍然感到毫無頭緒，只能搖頭。

　　「痛覺。」諾依特也很乾脆地給出答案，「和你一樣，或者應該說，我們的契約者有大多都是以痛覺支付代價的。」

　　「痛覺？」仁微蹙起眉，「思維感知要怎麼造成痛楚——腦力的負擔？惡意的具現？」
　　「純粹是不同情緒會造成不同程度和形式的痛覺罷了。不過……」諾里諾吊胃口似的停頓了一秒，「他的能力是被動的。」

　　……被動？
　　所以他無時無刻都被鎖在萬條思緒的牢籠中，他無時無刻都身陷在千般疼痛的折磨裡？

　　仁釋然又嘲諷似的吐出短促的哼笑，「所以他總是那麼八面玲瓏，好避免負面情緒帶來的痛楚，呵，原來如此。」
　　「相反，仁。」然而，諾里諾用染著不祥語氣的微笑打斷他，「越是正面的情感，他感受到的疼痛似乎才越強烈呢。」

……啊？

　　「妳的意思是……」
　　「是的，對他來說，『愛』是一種會讓他痛苦萬分的情感，孩子。」

　　仁扭曲了神色。

　　所以……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
　　他的每一聲晚安刺痛路瑟雷希了嗎？

——他扭曲了神色？

　　不，他根本就沒有動搖，他的眉眼或許移動了，為了對話的合理性而流露出懷疑、困惑、驚訝、意外，但他知道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一樣冷靜。

　　「那麼……莉奧妮祖母和萃伯父呢？」他壓低聲音、瞇起雙眸，眼裡閃動著危險的光彩，「……甚至是，你們呢？」

　　「呵呵，禔恩是例外，如你所願。」諾里諾涅特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用深沉的笑意輕聲道：「……親愛的，你應該有自覺吧？自己的情感和知覺與其他人不太一樣……那一天在雪中的你，真的感到『痛苦』嗎？」

　　「即使知曉疼痛，你對身上的那些傷口感到辛苦嗎？」
　　「即使清楚生母的惡意，你對過去的經歷感到憎恨嗎？」
　　「即使重視禔恩家的恩情，你對被拯救曾感到喜悅嗎？」
　　「即使路瑟雷希不求回報的愛著你——你對他笑過嗎？」

親愛的若赫里溫，你（我）愛著他（們）嗎？

　　荒謬的，仁清楚的察覺就算是這個當下，聽見諾里諾涅特赤裸而刺骨的質問，自己也沒有感到羞憤。
　　就像是旁觀者一樣，明白這些疑問或指控暗示著令人反胃的答案，但他卻並不覺得噁心。

　　相反，（相反，）他感受到的是更純粹的，視野被拓展開來般的，疑惑被解答的滿足。

　　為什麼十年來路瑟雷希不曾成婚。
　　為什麼那一天來到北方的路瑟雷希選擇了他。
　　為什麼每一次他道謝時，路瑟雷希都說著「那是我該說的」……

　　諾依特笑著回答：「是的，你是禔恩，是他可以去愛的對象，就只是那樣而已。」

那一天應允他願望的父親眼裡所流露的是愛嗎？
他並不仁慈，路希也不溫柔，他們只是自私萬分的為自己所希望知曉的未來、景色、彼此的表情而那麼做了。

　　火車發出巨大的轟鳴，白色的濃煙流過窗邊。破曉了，稀疏的朝暉攀進車內，遠處的大海海面映出點點光稜。
　　那是平凡無奇的周末、平凡無奇的返家日，一切都理所當然的彷彿北方的風雪才是錯誤，他的歸處是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邊。

　　「是嗎？」
　　為知而行者們的身影浸溶於晨曦中，被神明所拋棄似的。

Dawn Light.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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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家人讓我寫太多字了 ！！！！！！

突然想到這篇好像有點難懂，但基本就是對路希來說被愛這件事是痛苦的，但路希卻對仁很好還將他收為養子，代表仁沒有給他帶來痛苦，也代表仁沒有愛他——

但事實是禔恩的思維和一般人相比有所偏差，所以禔恩的愛不會讓路希感到疼痛。這也是為什麼路希當初會把仁帶回家，因為倒在雪中的仁也沒有讓他感受到恨的情感，代表他跟禔恩一樣有著偏差的思維和情緒。

順便聊一下這系列好了，本意是寫NPC路瑟雷希的篇章，也算把仁的背景&過去線交代完大半（咦有一半嗎）

整體上從01~04的感覺我是用「正面」=>「負面」=>「正面」=>「中立」的方向去寫的，其實整體想寫的就是點出這對養父子跟表面顯現出來的形象有點差距的微妙偏差感(?)，但可能因為主體是仁小時候的視角，所以看起來就都還是路希形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