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都的冬末迎來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嚴寒。

　　仁剛結束今天的課程，告別了家教老師，接下來到晚餐前都是自由活動的時間。
　　通常他會用這段時間做一些課外活動，閱讀小說、聆聽音樂、看看電視、或者到後院散步……

　　「……？」
　　經過走廊的仁注意到窗外陰沉的天色，他湊上前，隨後微微睜大了雙眼。

　　——下雪了。

　　熟悉的一朵朵白色碎花自空中飄下，將向來晴朗的港都染上一層蕭瑟。他想起今天去商行本舖視察的路瑟雷希出門時並沒有帶傘，隨後一路小跑到了養父的書房。
　　「維特先生，」他順利在裡頭見到正在替禔恩家主整理書桌和文件的管家，「外頭下雪了，我想給路希送傘，可以嗎？」

　　「少爺。」維特轉過身，似乎有點意外的樣子。他接著將目光放到窗外，外頭果真如仁所說落下了紛飛的雪花，「沒想到今年竟然下雪了……」
　　說著，維特放下手中的文件夾，上前向仁招呼，「沒問題，少爺，我想老爺會非常高興見到您的。請和我來。」

　　仁不太習慣的來回抬著腳，第一次穿雪靴讓他覺得有些笨重。維特為他準備了非常保暖的衣裝，儘管他並不怕冷，但他也不覺得悶熱，他對於管家的用心心懷感激。

　　「那麼我們出發吧，仁少爺。」同樣準備好出門的維特為他打開大門，「雖然您可能很習慣了，但港都很少下雪，這裡的設施與居民不善於應對落雪，還請多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仁抬頭向維特點頭，「謝謝您，維特先生。」

　　寒風吹來，仁抱著要送給路瑟雷希的黑傘踏出家門。在雪花落到他肩上之前，頭上展開了隔絕天空的傘面，是維特為他打的傘。

　　商行本舖距離禔恩家宅並不遠，是步行就能到的距離。兩人亦步亦趨的在街上行走，周遭步伐飛快的人們似乎都對突來的降雪感到措手不及。

　　仁沒有將心思放在行人身上，儘管港都的治安算不上非常好，但禔恩家宅附近確實是相對安全。
　　不過除了這個原因以外，或許也因為他想早一點將傘送到路希手中而感到些許急切。

　　於是，當他突然被一名陌生的女子拉住手臂、險些跌跤的時候，他確實嚇得不輕。

　　　——陌生嗎？
　　　或者，感到意外嗎？

　　「仁！仁、仁仁仁仁仁……」蓬頭垢面的女性大吼大叫著，用手緊緊箍住他的右臂和左肩。
　　即使穿著厚衣，仁還是可以感受到指甲陷入皮膚中的刺痛感，「是媽媽，是媽媽喔！我找你好久了！」

　　他被埋進一個混濁的懷抱，熟悉的酒氣侵入鼻腔，落在側臉的髮絲結成了條狀而散發著一股油耗味，那雙輕顫的臂彎似乎想將他塞回子宮般的緊繃、珍惜、纏繞、禁錮、擰。

　　「……這位女士，請放開他！」維特著急的聲音傳來，但很快被女子神經質的碎語掩蓋。
　　「啊、啊啊……好孩子、好孩子，我的孩子……」明明就在耳畔流轉，她的聲音卻顯得聲音非常遙遠，「我們回家吧？你一定很想回家吧？回家、回家……」

　　仁的目光緩緩移向落在女人髮間的雪。
　　他惋惜的發現，原來他渴望多年的「母親」的擁抱，是那樣冰冷。

回家？她真的想帶他回家嗎？
不，只是如果他想回家的話，她就能名正言順地用賣掉孩子的名義拿到錢而已。

　　有一股荒謬而暴虐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想要立刻踹開面前的女性，將她踩到雪裡，讓她知曉過去他從她那裡得到的待遇是什麼樣子的。

　　但禔恩家的少爺不能那樣無禮，是的，仁並不在乎自己怎麼想，他也毫不憐憫面前的女性，他只在乎路希是否會為這個瞬間他的所作所為受到任何影響。

　　所以他抬手示意身後正打算拉開女子的維特不必動作，接著堅決的推開女子的臂膀。

　　「恭喜您，女士。賽勒聽見了您的願望。」他禮貌的拉過女子枯骨嶙峋的手，勾起不曾在雪景中上揚過的嘴角，說：「我沒有母親，而您不曾生下那個體弱多病、毀了您一生的孩子。」

路希是這樣笑的嗎？他看著面前那張刷上了絕望的臉，恍惚的想。
　　到頭來賽勒還是只實現了她的願望，而不是他的。

　　那被遺留在北方朔風中的、渺小的、渺小的祈願……

要是我能早點死去，不用再給「母親」添麻煩就好了。

　　晚間。
　　仁像往常一樣，在就寢前到路希的書房和養父道晚安。

　　「晚安，我的孩子。」被眾多事務纏住的禔恩家主留在書桌前，用短暫但真摯的微笑回應他：「今天謝謝你替我送傘來。」

　　「不客氣……」仁看著桌面上繁雜的文件堆，有些欲言又止。
　　路希輕易看出他的遲疑，於是率先開口：「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仁。」

　　仁知曉自己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增添養父的煩惱，但既然都被問了，他還是將準備好的話脫口而出：「……父親。」
　　「我有一個請求……我想請您送一筆錢至北方，援助一位困苦的女士。」

　　「她的孩子離開了，或者該說不曾存在，但她仍經歷懷胎十月的辛勤，她仍盡過哺乳嬰孩的責任。」
　　「我想，既然您願意拯救並收養這樣的我，或許您也會願意援助這位可憐的女士……」

　　仁的目光仍停留在養父身上，但不知不覺已經失了焦，「我知道這是任性的要求，作為回報，我……」
　　「仁。」路希叫住了他，「這是一場交易，還是你的願望呢？」

　　仁回過神來，發覺路瑟雷希正對著自己微笑。他的笑是晨曦，有些朦朧，卻清澈而明媚，在半溶的積雪上映出眩目的光輝。

　　「我……」仁掉了自己的聲音，他有些失措的尋找它。
　　路希自書桌前起身，向他走來，並蹲下身子讓視線與他同高，「我非常高興，你和你的名字一樣仁慈善良，仁。」

仁慈善良？

　　仁怔怔的看著他，不，他並不仁慈或善良，他也不是懷抱著愛或依戀才做出這個請求的。
　　他是用他心胸最無情的那一塊判斷，用錢打發掉曾作為他母親的那個女人，是最容易、最體面、最永絕後患的。

　　但路希只是拉過他的手，並慢慢的將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背，呵護著珍寶一樣的輕捧著。
　　「你並不需要向我回報任何東西，我的孩子。」路希看著他，柔笑道：「如果這是你的願望，就讓我來實現它吧。」

　　那雙比他還要寬大、還要粗糙一些的手傳遞著令人依戀的體溫，仁看著路希近在咫尺的笑臉，有一股苦澀的感覺自喉嚨深處翻攪而上，他頭一次明白那股一直被他刻意忽視的委屈究竟從何而來。

神從未實現他的願望。
但路瑟雷希應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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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寫完了！！03結束可以寫任務六了！！
我：幹寫太長了會破百，拆了。明天還有04。

（覺得滿足謝謝謝謝）（晚點再來吶喊）

路希好好............

救贖就在手邊的fu...好令人動容的篇章... （哭出來）

b_nightlight: 謝謝噗幣青鳥讓我能輕鬆發劇情

ammonio: 仁的視角看來他真的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