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對待客人的方式?」
頻率過緩,術師張開眼睛,闔上,張開,再闔上。非自然的疲倦牽引他的精神,倦怠將他往下拉扯,彷彿是要就此拖入名為永恆的牢籠。無法改變現狀,亦無法逃離。
這些僅是錯覺。他不是不能違抗這個。
賽西爾睜著還沒辦法清晰對焦的雙眼,抵抗眼皮將他的意識與真實世界阻隔開來,他將雙手撐住椅背,避免還無法正確出力的肢體讓自己從椅子上摔下,也讓下巴維持在可以直視前方之人的高度。
一亮,一暗,男人的面容也在他面前被吞噬,又出現。
「怎麼會這樣說呢,您願意親自來一趟,我感到很榮幸。畢竟在這樁交易裡,我才是擔任顧客的那一方。」
空氣瀰漫混雜常見與不常見的藥草的香氣和金屬的氣味,燃燒的煙霧從隔壁桌面的試管管口不斷冒出。
異樣細碎的炸裂聲、沸騰聲斷斷續續傳來,眨眼之中男人的面孔不時映入眼底。
那張臉與他第一次出現在獅牙堡,敲響賽西爾的家門,待在門後的表情相同,直到現在,依然對他維持有禮的、溫和的、滿足的微笑。
男人說:「委託不會取消,只是我希望變更項目。不是除靈,我所需要的是——」
「您身為人類,卻永遠能夠自行聚斂湧動豐沛魔力的肉體。」
幾近明示的惡意刺破用字上的虛偽造作,賽西爾顧不得眩暈,立即起身往身後的研究間出口奔去。
一如還坐在椅子上時四肢傳來的痠麻,大腦的訊號就如被中斷於循環不良的血流,不受身體本能精密操控的手腳令他步伐搖晃與遲鈍。
砰。
亡命的逃離中斷於一聲激烈撞擊,後腦逐漸蔓延的眩暈推遠他的意識,再度掠奪他的意志,年輕的術師雙膝跪地,緩緩獨自倒向地面。
「我一直在想,這個世界千變萬化,美麗得令人驚嘆不已,到處充滿了驚喜。」
「與之相對,人類的生命卻短暫得幾乎一瞬,輕易就能湮滅於龍族一次吐息、精靈淺眠一夢。」
「這簡直是造物主刻意降下的嘲諷。嘲諷你,嘲諷我。嘲諷無論具備或不具備的天賦,只要不是祂,你我終究該在對這世界還未完全了解之前,不明不白地死去。」
「真是豈有此理。」
倒地而受限的視界只有陌生男人從他的背後繞至前方的褲管鞋面,以及幾句語焉不詳的話。
「到底該怎麼做才可以向祂的自以為是展開復仇呢,即使是如螻蟻的我們,該怎麼樣才能在死亡之前,將世上的一切知識全部納入掌中呢?」
「最後,我終於找到了解答。」
術師的下巴被從地面抬起,失焦的視野中,最終被印入一個扭曲的笑容。
「只要永遠存在著就可以了。與不會散去的天空、不會枯竭的海洋、不會腐朽的石頭一樣,不具備心跳,不需要祝福,就能達到永生。只要這樣,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強迫我們困於可惡的、有限度的生命。」
「同樣都是人類,你會同意我的,對吧。作為煉化人身的動力源,我會好好使用你的身體……」
——有病。
視線完全暗去之前,他腦中產生的念頭中,只來得及殘存這樣一句話。
喀啦、喀啦。
什麼東西的碰撞聲迴盪在狹小的室內,反響成層層疊音。
冰冷堅硬的聲響不僅回響在空氣中,同時響也在他的腦內,一陣一陣,晃得腦殼發暈。
腦袋裡的濃霧沒能完全散去,金屬的聲音稍稍驅散一角,他再次睏倦地緩緩睜開眼。
腦後泛著悶痛,或許只要稍微移動,馬上又會傳來遭受擊打的眩暈,模糊視線。
——這裡是哪裡?
「——爾、」
一圓漣漪自混沌中漾開。
像拂過雲霧留下了空白,冷硬的無機迴音滲入溫度,並逐漸清晰。
「——賽西爾!」
擔心望著伏趴於地面的青年,維爾又一次嘗試呼喚。
自莫名被人抓捕,並關進牢籠後已過了幾天。
期間那個自稱探究者的男人時不時會扔入肉塊或屍體並觀察他的反應,那像餵養牲畜的態度讓他對男人毫無好感。
但今天被拋進牢房的竟是認識的面孔,這令他著實嚇了一跳。起先擔心對方已遭遇不測,幸虧賽西爾看上去只是昏了過去。
「賽西爾,醒醒。」
雖是睜開了眼睛,但賽西爾的似乎意識不太清醒,維爾伸手搖了搖他的肩膀。
是他聽過的嗓音。
人總對自己的名字特別敏感,熟悉的音節讓失焦的意識快速聚集,仍然朦朧的視線逐漸匯聚於上方的輪廓。
……是誰?
他又眨幾次眼,目的為示意自己確有接收的聲響,思維意識還未完全跟上,全身皆泛來莫名且濃厚的睏意。
很想睡,又不想睡去。
「啊,看來肉體強度有些欠缺……」
革製鞋底在石面上擦出一聲咯吱,男人來到欄檻外對他的獲物品頭論足道:「但沒關係,這些都是可以彌補的。」
「他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嗜血梟不悅的扯動鎖鏈,在受控中最大限度的表達威嚇。
「請他適度配合罷了。別擔心,好不容易招待兩位來此,我怎會隨意對待呢?」安撫孩子般的柔和語調,就像他早已習慣了這些不理解。「更何況兩位還認識!出乎意料但令人驚喜。巧合是祂對我做出的回應!嗚呼,如此傲慢……!」
「哈……真是抱歉。」話至激動處,他想起什麼似地壓下了高昂的情緒。
「我手邊還有些無聊的俗事要去處理。在得以一同探究真實前,請忍住別將我重要的動力源咬傷了。」說罷他拋下牢中的兩人,踏著愉悅的步伐離去。
確認那個背影消失於門邊,維爾再次回到昏沉的人身旁。這次他扶起賽西爾的肩膀,察覺對方臉色慘白還滲著冷汗,怎麼看都像是貧血一類的狀態。
「說什麼動力源……」有點惱火的低喃,維爾這次動手拍了拍賽西爾的臉頰。
這次他的意志快速收斂於臉頰上的拍打,搖晃的地面與世界振幅漸減,晃動收減眼前疊影,呼喊他的人的臉終於疊合成清晰可辨的輪廓。
紅色的眼睛,淺棕色的頭髮。
他搖搖頭,嘗試撐著地板將自己拄坐起來。
右手下意識滑向身側,手腕傳來堅硬沉重的限制,左臂非出於他的意願也被連帶著往右帶,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兩手竟被銬在一起。
每一吋關節與肌膚都攀附痠麻與遲鈍,抗議著每一次挪移與運動,異樣的脫力感他並不陌生,那是極其偶爾的每次,當他施展大型法陣又同時運轉高階魔法時,體內的魔力被高速掏空用盡後類似的疲乏。
除此之外,疲憊與酸軟的感覺在兩手手腕尤為濃烈。與手銬金屬相貼的肌膚之下每每彷彿好不容易即將重新蓄積魔力,生成累積的那點又會馬上被侵吞而去;即使想要強行催動魔力使用魔法,匯聚的力量也在衝向手腕的瞬間歸於虛無,什麼也沒剩下。
但是他在被擊昏前並未、也來不及使用魔法。
這無疑是對於他能力的一種覬覦與掠奪。
令他意外的是他沒有被殺死,而之所以如此,或許也是比起生命,那傢伙更有其他想從他身上奪取的東西。
他剛剛到底都聽了什麼,永生,哈?
混亂的思考暫且理不出頭緒,甦醒後呆滯的幾秒後,他才終於想起要對面前的陌生人發出疑問。
陌生人的身後有對翅膀,有些萎靡的毛色充分顯示翅膀的主人這幾天究竟遭受到多麼嚴苛的對待。
翼人他是認識一個,但是那個翼人的臉上——
「你是誰?」
「誒?」
出乎意料的問句讓維爾有些錯愕,他連眨了幾下眼,思考對方不認得自己的可能性。畢竟賽西爾的臉色是那樣難看,要說記憶受操作,或頭部受傷致使遺忘都不奇怪。
「那個……我是維爾,你不記得了嗎?」無論如何,他還是嘗試報上自己的名字。
維……爾……?
這確實是他認識的嗜血梟的名字。
那個人總是戴著鳥面,精緻雕刻的木質面具遮掩面貌,他沒有看過翼人褪下面具的樣子,也從未主動去想像面具之下的面容會是什麼模樣。
當人選擇以覆面活動,那麼,那便是那個人選擇示人的樣貌,他沒有去刺探的興趣,包含了解如此選擇的理由。
但如今卻造成了困擾。
他將自己的身體從地板上半撐坐起,舉起被銬住的手,將右手舉至自己眼前,使視線之中的臉龐被他的手掌遮蔽上半臉,僅呈現對方的下頷線條。
……噢。
他面無表情地放下手臂,看著人。「沒事,維爾,對。你維爾。」
「哈哈……太好了。」原來只是因為少了面具才沒認出人,維爾把手按在胸前失笑出聲。
他確實是鬆了口氣。
「雖然記憶看起來沒受影響,但你是不是還不太舒服?」雖說人是醒來了,但賽西爾一直表現得有些疲憊,臉色也不見好轉。維爾歪著腦袋打量對方,試圖看出其他異狀。
……笑什麼,這麼好笑嗎,還不是前兩次見面你都沒摘面具。
「我是很不舒服。」腦後潛伏的悶痛還在若有似無時不時浮動,為減少頭部移動加深這種暈晃,他說這句話時甚至沒有點頭表示正面回應,僅用剛才舉起的手指指自己額側。
「我被狠狠敲了一下,從後面。」
「具體被做了些什麼我不清楚,雖然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但我猜,那個人抽走了我的魔力,至少是目前體內的大部分。」
「而這個東西。」他意思意思拉了兩下手上的束縛,金屬鐵鍊的碰撞聲發出幾下清脆。「也把我能自然回復的魔力持續吸走,我只能慢慢積累一些,在拿下來之前要恢復到可以用魔法的程度,恐怕要一段時間。」
當將狀況條件說出來,他才對於自己糟糕的情況稍稍有了過遲的真實感。
有對他們抱有明確惡意的人在附近,而他無法使用魔法、日常生活缺乏鍛鍊,也不是身體靈活體格結實的類型,更何況體內缺乏魔力的運轉,他能從四肢及軀幹感受到的只有脫力跟疲憊。
話說,伴隨生命力、精神力及情感而存的魔力居然可以從肉體上被抽去,還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平時他總在進行稀有陣形及特殊增益的研究,關於這股由他的體質天生就容易培養的魔力,他竟沒有進行過如何使其脫離身體的研究。
脫於製造者本人的意志引導,被偷去的魔力還可以發揮出原有的威力嗎,能達成什麼效果呢。
又,這副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白銀製手銬,到底是以什麼樣的方法或原理製造的也令他在意。
可在沒有魔法的當下,別說是檢驗,他連解開它使自己能夠正常回復魔力都做不到。
男人襲擊自己的動機算是清楚了,雖然他無法同理或同意。那旁邊這個不是魔法師,甚至不是純人類的人呢?
看著嗜血梟糟糕的狀況與不比他還好的綑綁狀態,他忍不住直接將疑惑說出口。「你怎麼會搞成這樣,你跟人家有仇?」
這手銬是拿來限制魔力的,要講仇也是跟你比較有仇好不好,先生。
賽西爾說明自己被從後襲擊時,維爾順著比劃探過頭去看,並用手輕輕觸碰檢查。幸虧沒有出血,但腫起的後腦杓依然可以想見當時下手的力道。
「抽走魔力?」雖然對魔法相關一竅不通,但有賴於說明淺白,他多少理解了狀況。
「難怪那個人說你是動力源……他需要很大量的魔力去運作什麼嗎?」
思考到一半,賽西爾投來的疑問讓他啞然失笑。
「應該不是,畢竟我從沒見過那個男人。」維爾搖搖頭盤起腿部,連帶著腳踝上的鎖鍊發出聲響。
「幾天前在路上突然冒出幾個視我為目標的獵魔人。由於他們對目的三緘其口,我就在毫無頭緒的狀況下被扔到這裡來了。」
「只知道我是那個人需要的"詛咒產物"?好像是這樣說的。」青年聳聳肩膀,似乎對此形容不以為然。
被觸碰的頭部後方僅是輕輕撫過就能感受到令人鬱悶的疼痛,他皺皺眉,試圖專注於組織起零碎的資訊,努力忽略時不時刺入思緒,干擾著他正常思考的腫痛。
不只是痛感最為明顯的頭部,張開眼睛前他恍惚間感受過一陣失重,接著肩膀、手肘、髖骨、腳踝都傳來撞擊的熱辣。
他轉頭張望一陣,翼人的雙手與他相同,皆以銀白色的手銬限制自由,對方的腳踝被多纏了條鐵鍊,直接鏈至牆壁上。關押他們的空間狹小,地面光滑沒有放置一物。
看來他剛剛是直接被扔進來的。身體四處傳來的痛感,大抵是與地板碰撞後的結果。
人體還真是脆弱啊。
……等等。
嗜血梟是伴隨詛咒而生的產物,天生就對咒術與毒素具備基礎抗性。
而所謂詛咒,在注入初始能量之後,即脫離施術者的意願,只要給予相應的能量或媒材,即可永久自行運轉下去。
某種程度上,就像是擁有的永恆壽命,不受限於誰而存在。
永生。
「那個人剛剛對我說,他要『煉化人身,永遠存在』。」
所以,那個人是煉金術師?煉金術可以辦到這種事?
煉金術與魔法為兩不相干的領域,他對其一竅不通。雖然普通人單看煉金術與魔法的造物,有時並不能明確分出兩者個差異與效果,但是需要使用到魔力為驅動源的煉金術,怎麼說應該都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那是沒有人實行過的煉金術。
甚至是為了誰的目的,由本人所創作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充滿實驗性、前瞻性、瘋狂又褻瀆的……
「你有辦法替我弄掉這個,或是你自己身上的束縛嗎?」他朝嗜血梟舉起受到限制的雙手,手腕半轉向上。
賽西爾不時的皺眉與沉默,維爾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疼痛還是在思考什麼,只能待在一旁左右拐著腦袋觀察他。
「永遠存在?你是說他想要……不死之身?」這種妄念還算普遍,要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並不難,只不過……
「真的能辦到嗎?這種事。」
暫且撇下思考,維爾對賽西爾的提問搖了搖頭。
「抱歉,我試過以蠻力破壞……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言下之意,現在的拘束正是他嘗試破壞過的結果。
如果只是想要不死之身倒還算可以理解。生命無常,汲汲生活者常感嘆於歲月易逝,即使是頹廢揮霍光陰的人,真有想什麼想要達成的願望,也往往會在意識到時間有限的瞬間,哀嘆或詛咒著自己的命運,要求更多、更多分秒時日。
但沒有辦法。任何的魔法或是咒術皆無法交易或操弄時間,詠唱需要時間、施術需要時間、沒有什麼魔法不會在時間的作用下自然失去效用。
時間本身就是一種無可替代的珍貴資源,一種無法被仿冒效果的高階魔法、煉金術、奇蹟。
若是沒猜錯,這個人似乎是希望作為「詛咒」活下去,或者是說,效仿詛咒運作的機制,只求知性的存續,而將其他全數捨去,不需要能與世界互相影響的一切,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心跳。
開什麼玩笑。
「大概就是那樣吧。」
他沒有多加解釋些什麼,也沒有注意到青年關心他時
角度過於靈活的頸骨,僅是在否定的回話中放下雙手,視線瞟向對方和自己一樣被加上限制的手腕。
原本的鎖鏈用蠻力破壞過,所以換上了限制魔法的手銬;而換上手銬後,看上去如此脆弱的鎖鏈,卻連嗜血梟都無法破壞,這代表——
「維爾,你身體裡有魔力?」
「?……抱歉,我不清楚。」打出生至今連一次法術都沒使用過的人顯得十分困惑。但不可否認的是,明明這手銬看上去不比鎖鍊牢固,可自從被戴上後就時常感到疲倦。如果不是上頭施有什麼法術,難道真如賽西爾所說,是魔力受抑制的表現嗎?
「你有辦法確認嗎?」維爾把手伸向對方。
有沒有魔力,試了就知道。問題只在現在他體內能夠驅動的魔力實在剩餘不多,沒幾次嘗試的機會。
他單手接過嗜血梟伸來的手——然後銀白鐵鍊拉扯,單手也成了雙手。
之前見到翼人,印象中對方都戴著手套。第一次見到裸掌,不知道是因為某種原因摘掉了,還是被那個有病的男人強行脫去。
原來下面是米色的絨羽啊。
置於他雙手中的單爪尖爪銳利,以骨節的位置與比例而言,確實更接近鳥類而非人族。
視覺上的畫面加深了他之前從對方的口中得知,經分析法陣羽毛解構所探亦如此的事實。
這個人並不是「普通」人類。
「你平常是用指爪進行攻擊嗎?」
「如果指防身的話,是的。」對"攻擊"兩字稍有遲疑,但片刻後還是點了頭。
術師停留在掌上的視線讓維爾不由得有些心虛,好似再被多盯一會兒,便會揭露那雙爪曾失控傷人的事實。
……如果真有魔力,有辦法像賽西爾那樣治癒他人嗎?
他自是不會知道翼人的糾結,得到肯定的答覆,他當下閉上眼,仔細探索體內殘存的力量,小心地移動部分、匯聚,傳至他自身平常發出魔法攻擊的、他的手掌,這番魔力流動不免又在行經腕處的桎梏時,被貪婪食去大半。
留下絲許也夠了。
他將掌根貼上嗜血梟的尖爪,無視將跳動脈搏的手腕抵在尖銳的利爪上的危險性,哪怕屬於人類的軀體,只要爪子的主人輕輕一動,脆弱的皮膚立即能被輕易劃開,不費絲毫之力。
奇異的能量從他的手中散出,藉由直接接觸,傳進相觸之人最常用以攻擊的部位。
即使本人沒有留意,但實際出手時,誰都會下意識選擇能夠造成最大殺傷力的手段,魔力會催化加成那些本應普通的招式,給人「這麼攻擊最順手」的印象。
因此,如果有魔力,最常發起攻擊之處就是洩漏口。
送入他人體內的能量僅在初始匯入的一瞬有些許阻抗,接著一切皆被快速捲流而去。
朝毫無魔力的人輸送魔力,也只會像朝空中噴灑香水那般,任意四散,無物制衡,所以魔力橫行無阻,彷彿從未碰觸什麼障礙。
朝平時於體內運轉著魔力的人輸送魔力,如細流入川,兩流相合。送入的魔力之流僅只刺探,終會匯流;強行送入的魔力過度強勢,則如兩川強碰,將會感受到強烈的排斥,力量互相衝撞,發洩無出宣洩的壓力,往往震得哪方無法忍受,先一步收手撤勢。
而以如此強勁的態勢捲走他的魔力的話,這副身體——
「你確實有魔力。」他有點不可置信地盯著不安的人。「而且還很多。」
隨碰觸傳來的溫度雖較受治療時要微弱上許多,但賽西爾那如盈著月光的魔力涓流還是讓維爾看得目不轉睛。
可那道輕緩的光流一觸上自己的皮膚,就像被洪流吞末般迅速往心臟方向消逝。即使不懂魔法,維爾也能看出自己似乎正在掠奪那股魔力。
擔心影響對方的身體,他率先抽開了手。
「很多?」嗜血梟是魔物的一支,有魔力並不奇怪,但不會使用讓他對自己擁有的力量並無過多頭緒。
搖搖頭撇開湧上的更多疑問,維爾握起拳頭再一次把手探向賽西爾:「……那你能使用嗎?拿來破壞牢籠之類的。」
在人不舒服的狀況下,這種要求是否是一種勉強?
他無從得知。
才剛想著沒有試過如何將魔力抽出肉體,也不知道被抽出後的魔力不受本人操作能達成的效果為何,現在立刻就面臨該直接嘗試與實驗的時刻,還真是命運女神對他眨了一眼。
「不知道,我試試。」
不過,想抽是想抽,具體而言該怎麼做?想像、探知魔力源頭輸送魔力的途徑、流速,順著脈絡推動,然後在容易散出的缺口處逼出身體,再行聚斂——這樣?
他盯著伸過來的拳掌,思考短絨之下血流與能量的脈動,視線隨著思路推進,停滯,然後理所當然地拍拍對方的手背。「張開。」
開什麼玩笑,如果是本身熟悉魔法,可以任意操縱本身魔力的魔法師就算了,連自己體內是否有魔力運作都才剛搞清楚的人,自行握拳賭上出口,那他還能從哪抽出魔力來。
「噢、」要把手掌打開才有用嗎?
沒想到擔心用傷對方的舉動反而造成阻礙,露出做錯事般的神情,他連忙聽著指令把手掌張開。
「是需要爪子嗎?魔力在爪子裡?」
「應該說,據我推測,這裡是天生的『出口』。」
「若你之後熟練使用,想要從其他地方釋放也不是不行。」
他注視那副爪子,在高速運轉起的思緒中想也沒多想地回答。幾句交談一來一回爭取了些時間,與魔法、奇蹟等物相性極好的人類軀體又累積了些許魔力,他將自己能感受到的、僅存的那些聚於右掌——當然,大部分無可避免地被手腕的銬鍊竊取。
那就要看他能用這麼點魔力,做到多精細的操作。
懸腕於嗜血梟前臂,雙手受制使他沒辦法同時觸摸耳下的墜飾增幅魔法的強度,一切控制只能完全由他的指尖與注意力引導。
探索、捕捉,勾動能將他的力量直接捲引而去的魔力激流,催化加壓流經翼人手臂的流量與流速,他一步步將攤開的掌向下移動,直到人類與魔物的雙掌隔空相對。
一秒,兩秒,三秒。
從未有人見過的、細膩柔軟的紫黑色羽毛突然憑空出現,碎散於空氣中,在他們的掌間旋繞、浮動。
他略略挑起單邊眉毛,
沒多表示什麼。
然後毫不溫柔地將手中操縱的魔法直接強化,一時之間,更多羽毛猛烈乍現,快速而紊亂地湧升。
若既有之物足夠龐大,寄生般的緩慢吸取並不會引起注意。
可現在術師所進行的引導無疑是種劇烈的剝奪,維爾這下完全理解為何要將之形容為『出口』。
指尖傳來的詭異空洞感彷彿正把渾身的血液往外抽,燒灼而冷冽,卻不過是能量流竄所帶來的錯覺。
抑制縮手的衝動,維爾緊盯那些與賽西爾的光流截然不同,宛若彰顯其本質的詭秘黑羽。
——我平時,也仰賴著這些東西活動嗎?
空中懸掛的鎖鍊受震盪不停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好似知道它們在這股能量前無比脆弱。
那個男人需要魔力,而維爾的身上就有,還非常大量。
是沒有察覺?不,不太可能,否則也不會給維爾套上能夠限制魔力的手銬。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使用維爾的魔力就好,還要大費周章抓他?
難道嗜血梟的魔力沒辦法由其他人使用——
他放鬆控制,讓手掌下方的爪子不再受他的催動強行迸發過量的魔力。深沉的紫色柔膩羽毛湧流、翻滾,他將力量改探入不屬於自己的黑紫中,手腕輕輕翻斜,轉動手掌的瞬間,一人一鳥掌間的能量轉換成透著點點銀紫的星塵,一燃一滅,分散又聚集,與其餘的深色羽毛一同流動。
——初步感覺上,沒什麼異常。
短短思索,他未將不屬於他的魔力引入體內。雖說由他吸收後徹底轉化,再由他掌間發出,他將能夠進行更細膩的控制,但難保好不容易湊到的魔力由他吸納後,會不會又被銀手銬給掠奪,還是直接在體外處理,更保險一些。
手腕懸在空中,以掌以指,將魔力勾勒為強化法陣的符文,未經其他器具助陣,如他獨立前每次使用魔法那樣。
他是徒手就能施術的魔法師,耳墜不過是簡便提升威力與省事的工具罷了。
更何況,他所具備的武器,可不單指耳下之星。
旋轉的法陣被他一拍落地,強力效果立即生效,至此他操縱剩餘的銀紫色星芒,瞄準嗜血梟兩爪間的銬鍊,一次簡單轟擊,銀白鍊條應聲斷裂。
他的神色表情稱不上好看。
……使用效果也如預期。
嗜血梟的魔力能夠正常使用,那個瘋子還堅持使用他作為動力源,難道就單只因為一層「是否為人類」的原因?
「好了,幫我。」他繃緊手腕舉至人眼前,盡量拉開雙臂,以為等等的攻擊讓出更多容錯空間。
看上去不祥的黑羽在混入銀白流光後,竟轉化為一片深邃的冬日星空。這般美麗的術式讓維爾不禁盯著它出了神,直到手中的拘束應聲斷裂,他才重新凝聚了意識。
「幫你?」
他圓睜大眼,判斷的視線在賽西爾腕上停留片刻後再次開口:「抱歉,賽西爾。我當初是用力氣直接破壞掉的,現在我還沒辦法做到……況且硬扯,我擔心你的手會受傷。」
空氣停了幾秒,那不是尷尬,而是術師舉著虛弱發痠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要收回來,還是要堅持請人破壞手上的限制。
於是一人一鳥人睜著眼,互看好一陣子——更準確地說,是人類睜大了詫異與困擾的眼睛,盯著無辜的嗜血梟。
其實,受傷是無所謂。能夠用魔法的話,那麼點皮肉傷,拍個最基本的止痛他就能正常行動;若是真的傷及筋骨或是一直滴血,再唱個小型治癒也不是不行。
但重點,受傷是會痛的。
真的要硬著頭皮挨這一下,賭一把?
維爾現在能自由行動,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接下來應該是要趁著那個瘋子暫時離開,盡快逃出這個鬼地方才對。
無法使用魔法,他相當是連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
那,不解這個手銬,就單純地依靠運氣,祈禱他們在逃離的過程中不會有任何需要魔法的地方?
又或是,即使突然遭遇了什麼危機,就躲在嗜血梟的庇護範圍,眼睜睜看著危險降臨,讓人保護,或更甚,看人被魔力不足而虛弱的他拖累,而有所顧忌?
如果真面臨那種情況,他甚至沒有辦法展開法陣治療。
還是真有需要的話,就像剛剛那樣,不顧他人的損耗,乾脆再從人身上抽魔力來用?
焦灼從平舉幾秒而開始發麻的指尖傳來,爬過他的手臂、心口與呼吸,堆疊成難以揮去的煩悶。
「沒辦法使用魔法」這項事實使他陷入焦躁,「無法自立,需要依靠人」的感覺加以催化,兩兩交雜,不知哪方才是主要原因。
說起來,挺諷刺的。
明明平常時候,他連在旁人面前自稱魔法師都不肯。
之所以會讓眼前的人知道他會魔法,也不過是大街上的一次誤會,面對重傷瀕危的對象時,他自己也無法解析動機的、彷彿本能的治療。
「沒關係。」他沒放下手,語氣平穩。「你試試吧。」
視線定在賽西爾手上的鎖鍊良久,維爾嘆口氣抬起自己的手腕,接著就像受襲擊那日一樣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利齒刺破皮膚,鮮血湧上後滑入嗜血梟乾渴已久的喉嚨。
當然此種自身耗損的行為僅能帶來一時安慰,維爾趕在疲倦感侵襲前,藉血腥帶來的提振奮力扯斷了拘束魔法師的鎖鍊……
但也僅只於此。
賽西爾的雙手只是不再彼此牽制,但抑制他能量的本體依舊牢固。
鬆開手腕,維爾壓緊傷口避免體力繼續流失。
「我現在只能做到這樣……抱歉。」
「你……」
於是他也如同
當日那樣瞪大了眼。
受重傷,咬自己。
要求開鎖,咬自己。
這算什麼,壓力下的本能反應?
他是聽說過有些動物面臨焦慮情境時,會以舔舌頭、過度理毛這種方式自我安撫,或是增加對旁人的攻擊性,但他可沒見過哪種動物理毛是把自身手腕連毛帶皮大啃特啃,增加攻擊性是以自己為攻擊目標。
為了盡量拉開距離而向兩方施力的手腕,在銬鍊破壞的瞬間自然分開。
銀製銬體還環在他的手上,仍不斷掠取在他皮下奔流的魔力,他仍然沒辦法動手治療,仍是個負累。
除了眼前的鮮血淋漓,什麼都沒改變。
無能為力,所以移開視線。
不知出於由哪方引起的煩躁堆疊,他沉著臉,再度打量起關押他們的牢房。
就祝福外面那個神經病有朝一日爆炸吧。
「我還是沒辦法使用魔法,腳鍊你自己有辦法扯開嗎?」
將賽西爾的錯愕看在眼裡,維爾伸手輕輕扳回他的視線。
「我是嗜血梟,以他人血肉為主食的生物……但我不想咬你,不可能咬你。」說完他站了起身,將足上的鎖鍊拉扯至極限。任它劃破羽絨,嵌入血肉,直至腐朽的金屬再也無法抵抗暴力應聲斷裂為止。近乎自殘的舉動將單足給染成血色,但可見其傷勢正緩慢地新生出組織,將裂口給勉強堵上。
「因為我無法治療賽西爾的傷。」
掠奪與傷害他人就能治癒自我,卻無力彌補行為造成的後果。
想起那名啞者與金髮騎士,他咬了咬牙。
視線被扳回,他同向再度挪開下巴,眉間擰起。側開的視野沒讓更多的血色竄入視覺,金屬的撞擊聲交錯解釋的話語,清冷果決地斷裂。
自然避開可能造成不安感的來源,無論是身體上還是思考上。那是某種自我保護機制,在明確注意到前已由下意識處理完畢而迴避,不留下一絲痕跡,也因此無從藉由哪些不自然的線索推敲自己。
他抱起總算自由的雙臂,下一次眨眼後,主動挪回了目光,以理所當然的態度開口。
「你如果想學,出去之後我可以教你。」
無法判斷對方的迴避是源自什麼,維爾沉默地縮手轉而朝牢籠大門走去。
但正當他打算彎身觀察鎖頭時,魔法師的回應又從後傳來。翼人抬臉打量對方片刻後笑了:「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從察看牢門後可以得知男人顯然對特殊手銬抱有極大自信,其鎖頭的脆弱程度簡直像嘲笑被拘束在期間的兩人。某方面來說,這種惡趣味確實符合那名煉金術師給人的印象。
對啦只是要跑圖啦
BAN 魔法師的魔法真的好爽

還想跳關啊,技能通通 BAN 掉
雖然這個說法好像很奇怪但我喜歡看你們互相慢慢探索身體奧秘

我繼續期待你們的可可愛愛大冒險!
有賽西爾就有可可愛愛保證

賽西爾,大家的可可愛愛超人
有賽西爾就有腦壓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