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為「奧坦斯．烏斯林根」之前，你唯一僅有的、是再也無法被這世間所記憶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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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銀鍛谷荒謬兒戲落幕，願榮耀歸於同盟的呼喊響徹南陸大地之際，凜冬寒雪便已杳然漫越隘口接壤，獵獵揚掀起紅雀旌旗，令其翻飛鼓譟之態化作一簇簇焚燃篝火，為白日陡降的寒涼蓄積餘溫，耕作收成的農人藉以烘暖凍瘡乾裂的雙手，後便持續投身下一畝尚待割穗的農地，那燒火冉升的煙翳與屋舍高聳煙囪曳遠的烏灰形似，下探底層石爐滾攪著湯餚，風乾藏肉經細手熬煮，烘升起刺激食慾的鹹香，而冬季白日漸短，收拾一天勞役的人們將提早步上歸途，藏躲入石砌土壘的屋內，將吆喝高呼攔擋於家門之外，是為尋常百姓的冬藏晚歇。
諸如活於世道之下、為己生庸碌的平民，並不在乎此刻掐捏頸首的是金獅抑或紅雀，獅遭斬首又或雀被奪翼，於他們眼中僅不過蠶食自身血肉的掌局者輪轉一波，無異亦無益。若與其談論前線戰亡、將士骨寒，他們許會探伸顫巍巍的雙手，反問這一雙手與士兵區別何在。
－－皆為生命拚搏。
你凝視自身遭燒痕攀咬的掌心，一時間未對團員遞來的糧食做出反應，直至篝火焦烤後油香味美的大雁那凝積滑落的油脂墜及指尖，你才在連片哀號的謝罪聲中，接過熟透的野物。
「戴倫。」你喊了一聲，撕咬雁肉的咀嚼間隨口提問，「有任何消息？」
「嘿？什麼？噢－－！」眼前呈現求饒姿態的人類猛地抬頭，接在一連串胡亂應聲之下，是一張扭曲得極為煎熬的年輕臉孔，這人甚至不自覺伸高了雙臂遮擋頭顱，充作聊勝於無的防禦，「報告團長，沒有收到回覆。請問可以申請砸得小力一些？」
「不砸斷你的鼻樑，我會試試。」你撕扯開禽類的下肢，連骨帶肉地放入嘴中啃咬，以齒刮剃下沾黏於骨的殘肉，在柴薪燒灼的脆化乾裂中，混雜入硬物相擊的響音，「消息和目的地都有確實塞進那東西的肚子？」
「是的團長，有的團長。請問下次可以申請換個人把手伸進那東西的嘴裡？」
「下一次，我會把你的腦袋塞進那東西的嘴裡。」
戴倫掙扎的聲音聽起來欲哭無淚，你吞嚥著暫且果腹的野禽，鳥類纖細易脆的骨骼在足邊逐漸高疊為小丘，形似落腳闊地簡易支楞起的帳，沉睡著不便暴露於早冬夜露的傷兵。
當銀鍛谷浩蕩振聲上演著騎士華奢劇目，引得眾所矚目的焦點一路順其聲勢走往以北，但於漂泊守望接壤騎士之嚎與克魯森嶺的攻防並未因此喘息，同盟正規軍仍殘喘苟活地試圖截斷帝軍近一步壓境吊死者野嶺的路徑，正面交鋒與暗地殺襲屢屢往返，偕同正規軍眾征伐的傭兵團自是被支派入更加困絕的境遇，無數次斬割帝兵再遭長槍貫穿顱首，數十名兄弟屍曝荒谷、爛敗於啃屍黑鷲張闔喙尖，而當一支箭矢射穿肩胛，其上附魔鑽蝕屠戮亢奮的高昂，你一瞬回神，思及這一場冬役約莫臨至尾聲。
於是你們啟程，在兩方軍眾趁冬收勢整頓，自克魯森嶺與富饒角的東末邊界始往南行，期在北地寒冽漫蓋大陸之前歸返不會結霜的草原。
傭兵團移動的腳程不快，歸因於運移傷兵與歸返駐紮地的和緩，使得大部隊維持相較騎乘踱步稍緊但不及戰役行軍迅猛的速度前進。而移動行徑間，他們多挑揀路勢平坦的大道，雖因此拖長些歸返時日，但之於兵眾的傷勢復原與精神調適仍所有助益－－再慣於殘生自刀口槍尖之下，若未得絲毫喘息，也不過如張展過度的弓弦，將一夕崩裂。
你伸手按壓數週前遭附魔箭矢洞穿的傷處，在初階治療藥劑的淋洗下僅殘存一處不明顯的凹穴，混嵌在本就爬咬燒痕的皮表，好似原生於此地無法辨清。而拜幼年經歷所致，你無法如一般兵眾那般準確記憶殘留於身軀的疤痕是原於哪一場光榮的斬首又或是任一瞬存亡的旦夕，血痂凸疤劃割在凹浮獰皺的燒痕之上，混生為相似的姿態，你有時睜眼注視，會想這不過是過去的爛瘡終於衝破了血肉。
「－－差點忘了，團長，容我補充。」目前鼻子尚且完好的戴倫掙扎地舉手。作為傭兵團副手，他雖時不時提出些註定會遭劍砸的口頭申請，但辦事上總能顧慮到細節之處的縝密，實為直至今日仍無法擺脫副手職責的主因，「『我們會繞去煤燈鎮』，我有順便把這件事也塞進那東西的肚子。」
「我幾乎忘記這件事。」你應聲，目光定焦在火堆之上，原按壓肩膀的手再度前伸，抓取下一隻快將焦黑的烤禽。
以目前的移動速度，橫越富饒角僅需耗費十多日，但為迎接隆冬將至並汰換征戰期間耗損的衣物，每年南歸的傭兵團總會於煤燈鎮外暫留數日，將物資與傷員交由部分團員看顧，而後進城添購冬衣或又採買些帶給親族的生活用物。方結束任務的傭兵們手頭尚且寬裕，作為常時駐紮前線隘口的兵眾，一年間多與親族兩隔，簡易代筆書信已是唯一聯繫的手段，團內更多是不善言辭只知作戰的莽夫，因而在歸家路途中總會採買些新奇小物贈予親族，令實質的物件連同不易道出口的柔情留下一方念想，好過來年遠行，最終歸鄉的僅餘一句飄搖無依的口頭慰問。
而傭兵多數孑然一身，數十名兄弟屍亡骨寒於沙場，真正需要你告以慰問的也不過寥寥數名，全安躺於你的思緒之中，像一排裹以麻布蓋填墓土的白塚，短暫地形影殘留，最終將遭抹消。亡者頻仍，沒有那麼多值得記憶又或午夜夢迴，都是過客、彼此亦同。
「抱歉，團長，我還是不太明白－－」找死的戴倫仍舊不死心地開口，期間你嚼著冬雁焦黑乾皮，感覺口中的味道像在啃食烤乾的木柴，不得已動手將剩餘的焦皮撕除，「我們回到安鐸駐紮地，為什麼每年都要聯絡那個瘋子？我們甚至不是去打仗，不需要魔法師。」
有時，你對於戴倫這類想方設法、拐彎繞道，達成目的前的不屈不撓，著實感到敬佩。是能好好活到老死的特質。
「我感受到你非常痛恨將手伸進那東西的嘴裡，小子。」
「嘿！作為一個追蹤式通訊媒介，就算外觀像生物，不用連內臟都模仿！團長，那瘋子是故意的！因為我抱怨過塞進肚子很噁心！」
戴倫雖吵嚷但刻意壓低音量的咆哮，聽在你耳中著實充滿娛樂，極大程度削減了你對於連番提問的不耐，有這名同為被瘋子折磨精神的夥伴，你總是不太無聊，人類青年足以在任一件尋常小事中招惹無必要又無傷大雅的小意外，是合宜安待於傭兵團內的好棋子。
你持續撕下禽肉乾焦的老皮，黑脆硬化的細粉碎在指尖，細細搓揉便裂為粉屑－－何其熟悉的一幕光景，你曾身歷其境。
「有點事需要他做。」
你開口，未對抱怨採取任何應答，始終如此。
最終你沒有將劍砸向戴倫整夜滔滔不絕的面門，那隻撕去焦皮後仍舊肉質乾柴的禽雁則被拋扔入篝火焚灼的裏心，濺開一簇簇噴飛的星火，又轉瞬光熄消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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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從未向任何人訴說的是，每年歸返安鐸的路途，你總是在作夢。
－－無止盡地，將十多年的劇目反覆倒映。
你足以追溯，翻盡思緒底層探究掏掘的最初記憶，從不是已然自世間消匿的族裔。那生而為十多歲肉身的年月、被遭古精靈凝卵包裹的經歷、埋掩入古陸地壤深層的沉眠，如此成就為遺跡殘存於世的過往，都未曾於記憶中佇留絲毫痕跡，究竟是在成為遺跡前受古精靈剝蝕分離，又或是隨古陸一同默然安睡徙經了過分漫長的時歲，你從來都一無所知。
你就像個徒具智慧、聽懂人言、許能溝通的荒蕪異物，對自身自何而來又原生何族，空乏愚昧地張口難言，僅剩周身萬物似有若無的呼喃鳴音耳際，他們低訴名諱，攜來陸面湍溪大氣響動的呼告，令你知曉何為天際、何為大壤，崎岩遭海濤侵蝕為崖，籽種落地受霧雨澆灌破土生枝，森森繁茂茁成為曾將你盤根錯節的霧林，於是生命輪轉、百物遞嬗，萬生竭其所能地向你傾吐，將你淹溺，你感到孤恐不已，驚覺如此世間你竟毫無熟悉，連同那唯一根植於記憶的真名經你自身呼告，卻在脫離舌尖之際碎散入崖首呼嘯的風息，沒有任何語彙足以將之拼組形現－－你不被這世間所記憶。
意識及此，焦躁惶惑疑懼，自我駁斥緊勒呼息，而在那崖首之上，毫無真名的人形異物朝你扯起嘴角，說著破碎而欠缺根基的名諱，伊姆亞努，這甚至不是他的名字，而你開口提問卻禍遭他的反詰。
你凝視那蹲踞的異物，芒花撫掃他的頰畔，一雙黑沼載浮著藍晶的石珠。你傾吐自身的真名。
－－不。
如你一般怪詭異常的造物嗤笑，開闔著牙口。當時的你想著，你或許知道他原生何物。
－－你是被丟下的、不被記得的可憐蟲。
而你不太確定當時究竟是以何種方式，為這糟糕透頂的對談進行收尾，你只記得自身恐懼遭赤裸剝掀的怒意混著胸口太過惶然的咆哮，全數化為張口撕咬向對方頸部的憤然憎惡。
你會厭惡對方一輩子。當時的你大概是這麼咒詛著。
而你恐怕也會厭惡瓦西里一輩子。當他在聽聞你的真名發音卻拼組出難以入耳的詞彙之時，你發自內心這麼思考過。
你察覺焦躁煩悶在數日之間越發控掌感官，挑動一切紊亂不耐似夜裡燒燃的篝火，在曠野中突兀明現，而那柄令你感到些微熟悉、唯一能安撫躁動心緒的巨劍，不知自何時起便從人類男子手中擠塞入你窄瘦的懷抱，你環著它、竟好似環抱自身那般心安，於是人類的男子低聲向你訴說它的名字，而你呼喚它，它震盪響動起令你熟悉不已的低鳴，你不知這股念想從何而來，惶惑地近乎要哽咽出聲，如果這柄劍都有一個名字，足以被記憶與頌詠，那麼你呢？你所存在的自身又該被安上什麼名諱？如若你所記憶、所懷想、唯一僅存的真名都無從被任何生命所辨清，這太過漫長的一生，你又該如何安身立命。
一切便如那人形異物所說，你是被丟下、被捨棄、不被記得的。
你在與人類男子無數次的交談中，無數次意識及此，然後不可控地令劍身引炎焚灼，魔力催生燦然焰火，燒盡男子屢屢重新搭建的帳尖，焚毀糧食、焯滅臥榻，蠶食一切高昂抑或低廉的生活用物，其他人類會開始大聲嚷嚷，但都遠不及眼前男子刺痛耳膜的吼嗓，他會朝外部叫喊著你極度厭惡的那個名字，然後一把抱起你脫離不知是第幾頂燒坍的帳，如此反覆、毫無倦怠。
而意外總是自慣以為常的日子中突臨，那點無由控制的星火觸上男子的袖臂，焯炎頃刻吞沒人類脆弱不堪的身軀，男子一瞬發出你從未聽過的痛嚎、發狠將你自懷中推離，而你睜瞋著眼，張闔著口，無能驚懼地攬抱著劍身、就好似環擁著自己，那稱你為子的男人在眼前遭火焚灼，而你齜牙哽咽，終究在恐懼畏怕的極限嘶吼出了那個極度厭惡的名字。
寒冽冰息一瞬驟現，草原霜結，冰之跡道竄穿過你兩側身驅，頃刻攀咬上男子焚火的肉身，冰結遇火、化灘為水，輕易滅去那不將燃物燒毀殆盡便不會杳熄的烈焰，如同過往的每一次。
如同過往的每一次，人形的異物姍姍來遲，揚手滅火，再對一切紊亂報以大笑。
－－我說，這種鬧劇可不能再來一次。
你凝視著眼前躺地哀號、被身周人大肆澆淋治療藥劑的男人，那受魔力復原逐漸生長出血肉的臉孔還能自顧自地對著你笑，且又嘶啞嚷嚷著伊姆你個混帳不要再欺負小孩子。站在你身後的異物似乎為此笑出了聲，百無聊賴地應道你會把自己玩死的瓦許。
－－所以，小子，我剛剛說的話你有聽到？
歸屬寒冰的異物走至你跪坐的身前，如此地蹲下了身、遮擋住你凝視的目光，他一如既往地扯著嘴角發笑，四目交集的視線混了過往未曾顯露的不耐，寒涼冰息逸散出他開闔的唇側，細細地在那張凍雪似的膚表上凝集結霜。
－－不就是個名字，下次再逼我浪費魔力就把你帶去賣掉，懂嗎？ 奧坦斯 。
猛地，你瞪大了眼睛，一瞬哽咽掐住喉腔，令你近乎在咒詛著厭惡一輩子的傢伙面前哭號出聲。
這個惹人生厭、說話諷刺、唯我享樂的異物，如此輕易而無謂地喊出了極端貼近你根源真名的發音。
你只能發狠懷抱闊劍，蜷縮起身軀，將太過醜陋的嗚咽全數埋入自身窄瘦的臂彎之中。然後你想起了自己對這世間最初的記憶，不是盤根錯節的樹系，不是瓦西里自凝卵將你捧出，是過多吵嚷迴盪在沉眠的耳際，你順著寒涼的歎息睜開了眼睛，看見冰結似的髮流鋪蓋在凝卵之上，那不知為何摔跌入你沉眠之地的青年撐坐起身，回身注視的目光似承載著你至今恆遠閉目的深眠。
在那一刻，你察覺自身與世間有了連繫。
伊姆亞努是你與這世間的第一座橋梁。為你的存在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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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在煤燈鎮郊外的短暫停留，並確認過傷員的恢復狀況大致良好，你支使傭兵團加快了腳程，所幸負載滿車的貨物並未拖延馬匹行進的速度，你們沿著通往安鐸的寬敞大道，如期於涼意造訪草原的昏晚，歸返長年的駐地。
有孩童奔跑而來，在夕日曳拉的長影中撲抱上自己的雙親；少年們則彼此吆喝，向許久未見的手足友伴勾肩囂鬧，大肆暢談戰場功績；那殺伐果決的男人與女人，自策馬行進間一躍而下，大張臂膀緊擁互許終生的妻子與丈夫，將唯一促使自身猶豫寡絕的柔軟圈鎖入自身的臂彎。
瓦西里當年為傭兵團根紮的土地，至今仍是眾人的家園，十六年前留守故土的團員與親族雖一夕間痛失支柱與標的，但仍負隅頑抗地持守草原的群落，他們對外持刀舉槍地嘶吼捍衛，對內則與草原的鄰人協商尋以更多護庇；那些半生未曾親歷殺戮的婦孺習得割斬要害的能力，曾僅為團內後衛的守兵佇立於前，抵禦一切試圖將瓦西里一生基業吞併的豺狼虎豹，且說傭兵都該是唯利是圖的匪寇，核心支柱既死理應群起作鳥獸散，只能說瓦西里生前做得太過也太多餘，情場浪蕩成性，便也將滿腔熱血奉獻給這群非親非故的兄弟，那烏斯林根所在之處便是傭兵團聚首之地，於是殘存的人們執拗地苟活，直至你拖扯殘敗的軀體再度踏上這塊土地，為其持劍揮斬的意義立定新的標的。
你注視多年前從另一批匪寇手下奪回的草場已搭建起新的群落，其中便有副手戴倫的闊帳。他前年新婚，妻子是草原的鄰人，雖不被戴倫允許隨傭兵團上場征戰，但其護守家園的手段自帶草原住民的剽悍；遙想一年前，他們預備離營投身騎士谷之役，戴倫的妻子挺著身孕前來送行，她相當認真地說道：若是來年團長帶回你的骨頭我會帶著孩子改嫁然後死在這塊土地和你永世糾纏。
著實是相當具威懾力的脅迫，至少這一年下來，戴倫在你視線所及之處，雖不會貪生怕死，但至少懂得迴避諸多非必要的危險舉措，所以他能帶著新生的疤痕歸鄉，擁抱誓與他糾纏至死的妻子，並在安鐸初冬涼息的輕撫下親吻那初見的孩兒。
而傭兵團內多得是形單影隻的獨身者，他們毫無念想且無後顧之憂，大鬍子哥特便是其中尤為出采的佼佼者，有酒有劍便能活，前半生醉死在酒館裡，後半生大概也會埋骨在沙場上，每年歸返安鐸的夜火晚會總少不了他的大聲嚷嚷，正如此刻他叫囂著自己從漂泊守望帶回的頂級烈酒，非逮個未成年的小子不醉不休，嘻笑怒罵地過於鮮活，是活於戰爭背後的凡俗光景。
在戴倫覷來目光之際，你一瞬挑眉咋舌，算是授意了大夥兒的胡亂鬧事，高聲歡呼頃刻撼響昏晚的草原，蹄踏歸鄉，壘疊篝火，殺宰最肥美的羊隻，預備最辛辣的烈酒，為返鄉的親族們洗塵，高歌冬收的來年，並頌詠瓦西里之子曾於業火重生。
而在霞輝近將落盡的豔彩之中，你注視一名老婦佇立邊際，杳無聲息。
篝火焚燃，烈酒滿溢，臨冬未結霜雪的草原即使菁褐葉黃，草桿卻仍粗厚地能攔擋沃壤隱約涼息，眾人席地而坐，彼此圈圍，傳遞各家熱騰熟烤的吃食，肉塊遭到爭搶，葉菜起初閒置一旁又被強硬填塞入每一名挑食者的口中，塊莖作物簡易於火旁堆土悶烤，待熟透後剝開鬆軟內裏再醮上肉汁，轉瞬便受孩子們掃蕩一空，鹹奶凝乳是菜餚間的佐料，拌混入稀少麥穀則成了草原鄰人在大日子才能享用的佳餚，而傭兵團與草原住民共生了大半輩子，相熟相守，如此地便將這些習性活成了自身的模樣。
接著有人取鼓揚笛，擅音律的親族奏響安鐸草原的短曲，兵眾們吆喝著哼起七零八落的歌，以舉槍提劍的雙掌打擊錯誤的節拍，那一瓶號稱自漂泊守望南漂至草原的烈酒早已見底，大鬍子哥特和不知為何被灌醉的戴倫一同上演起滑稽不堪的舞蹈，於是更多人起身，在篝火雄燃的星河夜底放肆大笑，影與影錯身，隨邁步踩踏彼此交錯，共融入同一塊土地之上。
而你注視眼前的老婦佇立篝火光暈無以觸及的邊陲，眼底杳無聲息。
「菈儂。」
你開口，粗啞的嗓子似骨與骨磨刮，而數十名屍亡骨寒的兄弟擱躺在你的思緒中，總有幾名需要告以慰問。
「如果你是要說些無用的安慰，那就省省口舌，我親愛的孩子。」老婦耷拉著老皮層皺的眼瞼，一對眸子隱於暗處，看不清視線焦距，僅能透過飄忽衰老的語嗓捕捉些混雜笑意，「我這不重用的腦袋還分得清，不過是死了兒子又死了孫子，在你還胡亂燒帳篷的年紀，我可是連丈夫都早早沒了－－瓦西里對我而言是句廢話，你又算得上什麼？瓦西里之子。」
但也總有幾名不適宜以慰問告終。「我也不認為妳需要這些，女巫菈儂。」你挑著眉應聲，獲得老婦哼在鼻腔的嗤笑。
與瓦西里活躍於同一年代，尚能將你愚昧過往掛在嘴邊反覆嘲弄的人們，已近乎隨帝軍業火葬埋入十六年前的山坳，而那少數留守安鐸的舊將老兵若有幸自捍衛群落的征伐中倖存，也在這偕同同盟戰役的數年間逐一步上亡途，直至如今，也就剩下這麼一個菈儂，持續固守傭兵團的疆域。
「我的孫子，他只是去做他該做的事。」而這名早年賠了丈夫，十六年前死了獨子，連同孫子也於秋末捨命騎士之嚎的女巫，僅是側過了老邁的臉孔，在夜星昏光之下瞅著你瞧，似在譏嘲你的愚蠢，「十六年前，他的父親死在山谷，與你的父親一起。而你是背負所有人性命活下來的。」
－－所以，你說要殺、他們便殺，如此罷了。
女巫說，如此罷了。哀老輕盈的嗓子混入安鐸草場沙響不歇的夜音，流入不遠處鼓舞囂鬧的人聲唱和，鼓聲節拍敲擊，如此頌詠著瓦西里為前代根紮故土，瓦西里之子自帝國業火重生；故而祖輩依托、親代倚仗、子世仰望，無數次遭逢劇變的人們將性命填塞入你濫敗新生的骨血中，因而他們以無數個名字呼喚你，團長、烏斯林根、瓦西里之子－－
「是你讓我們的仇恨有了目標，我親愛的孩子。」三個世代為烏斯林根效忠亡命，如此僅存餘一的女巫開了口，她說孩子、我親愛的孩子，縱然其所摯愛的存在已成一捧白骨甚至無以歸鄉，她仍無奈、嘲諷、愛憐、譏誚地凝視你，像看著一名從未長大的孩子，「別為了跟著你出生入死的人們心懷愧疚，人都會走的，只是怎麼走，帶了什麼離開，如此而已。」
你想是的，人都會走的，所以瓦西里走了，留下劍與傳承。
－－但當年的伊姆亞努卻什麼都沒有帶走，全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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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所能自夢境中篩瀝，那無數次遭翻掀揚飛於草場的記憶底，人形異物總是扯著嘴角發笑。
然後突如其來、毫無徵兆，龐碩冰結自足下穹頂竄墜，寒冽撞擊肉身，有時破皮擦創，更多時候則嘔血斷骨，掙扎著喝下治療藥劑，再繼續投身無止盡的對壘衝突，如此反覆。他說沒有人可以教你，瓦西里只能帶你揮劍，菈儂的咒文你無以學習，所以舉起劍吧，肆無忌憚地焚燒吧，以肉身記憶魔力震顫的鳴音，用咆哮與憤怒催動四肢，將無從宣洩的焦慮化作每一次斬擊，遺忘那些深植血脈本該促生通透滿溢的根源，最後前進吧，意識自己正踩在這片土地之上。
然而你在每一次發狠提劍，再被對方一次次翻掀入太過青藍的芎空之時，會想這傢伙就是個隨心所欲的瘋子，不過剛好被瓦西里抓來當作你魔力失控的抑制工具，又拜他離經叛道的行徑所賜，每日找上菈儂索討傷藥已成了睡前慣例，你必須獨自面對女巫挑眉的嘲笑和毫不手軟的包紮，她會絮絮叨叨地碎念別老是用魔藥透支未來，然後拒絕為你施展任何足以立即見效的療傷咒語。
你曾抱怨若不是那個混帳拒絕治療，你才不會來看女巫的臉色。菈儂卻在下一秒爆開大笑，詭異笑聲迴盪在深夜的醫療帳，連同那瘋子根本不會治療的嘲諷語句，刺得你耳朵發疼。
而受到瘋子看管，連生活空間都得被侵門踏戶。你抱著闊劍，瞪視個人帳中自顧自睡倒的傢伙，想來這真是場折磨。而你只能背對他，將自己連人帶劍地摔入疊墊好的床褥，蜷縮因操練過度而疼痛不已的四肢，最後大聲抗議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要滾回自己的帳子。
－－如果你不再燒毀你爸的營帳，我很樂意擺脫脾氣糟透的小鬼。
毫無睡意的哼笑混著貼近土地的細弱蟲鳴低響在月輝繖落的夏夜，你聽到背後翻身的窸窣，薄淺涼息便依著不著調的嗓子漫散湧溢，驅盡壤地蓄積的暖熱。你知道歸屬寒涼的異物討厭夏季、討厭熱意，更討厭你似火燒灼的滾燙體溫，但他卻為著瓦西里的要脅而安待此處，大肆消耗魔力，防堵任一場恐再發生的滅團燒營，因此在繁常被低溫凍醒的夏季清晨，你會用力踹向他的背部，納悶那個本該稱其為父的人類何以令你們彼此折磨。
－－不過我快要擺脫你了，小子。
總是百無聊賴的嗓子此刻輕盈得不可思議，卻沒能一同減輕你因疲乏睏倦的精神，他說時間到了，你聽得模糊不清，似攏入迷霧的森林，蔓生長草成了垂枝闊葉，受冰息層層霜結，搖盪在回憶底層，是記憶最初的模樣。於是你用鼻音應聲，心想他就是個混帳，說過的話沒有一句能當真。
然後人形的異物說，他要離開了。
你翻過身，疼痛拉扯四肢。
你看到未掩闔的帳簾受夏風鼓盪，草原夜路獨能依循的月光自飛揚縫隙間探入，似不經意濺灑的乳汁流淌一地，令長寬未足成人四步的帳裏劃割為二。那異物背身的輪廓受陰影遮蔽，幾節不明顯的骨骼因身軀前躬而脊柱嶙峋，恍若其中將竄穿寒冰的棘刺，撕裂人形的皮囊，而那曳散垂落的冷藍髮流，便彷似常日間一柱柱墜襲的冰稜折透稀薄的光，自芎空刺痛眼目。
忽地，你意識自己還未到過北地，卻已與歸屬寒涼的異物對壘多時，錯覺了自己曾見過大雪，知道霜晶凝集草場的模樣，但其實你分不清他和瓦西里談及的獅子與紅雀、黑堡與圓桌廳，你只是記得他總扯著嘴角發笑，恰似寒冽本身，又毫不溫暖地說著：不，我不會回來。
於是你想起了，那句離開是你先開口的。而他還未教會你任何東西，就要毫無留戀地走了。
伊姆亞努你就是個混帳。你如此說著，語嗓悶響在寒息繚繞的一方空間，無止盡的疲憊將你拖扯，墜拉意識沉入夏初的草原，白日遭迫壓殆盡的精神難以支撐夜間聲討，你齜著牙想吐出點什麼，就感覺焦慮爬咬而出，一年前的惶然再度攫住了你，撕開你與世間的連繫，即使費勁哽張著口，可聲音堆塞喉咽，你試圖想說點什麼，卻聽到嘆息來自於陰影。
然後你看到了，兩潭黑沼包裹著藍晶的石珠，一如你曾恆遠閉目的深眠。
於是你想起迷霧森林的土壤和索曼之崖的芒花。安鐸草場馬兒噴吐熱氣的呼息迴盪在聽覺深處，似無止盡焦慮中最低緩的搖籃，然後是寒涼的低歎，比之冬季撫面的風都要低冷的掌心，緩緩、緩緩地蓋遮了你的視線。
他說，睡吧。嗓音迴盪在帳內，未夾雜絲毫倦意地清醒。睡吧， 奧坦斯 。
那彷似一句令你安待現世的咒語般。
你瞧著那一點自指縫間不著痕淌落的光輝。最後緩緩、緩緩地闔上了眼。
❖
然後你睜開眼，思考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火焰。燒灼。尖叫。咆哮。被雙臂拚死圈圍在毫無作用的懷抱中，悶燃焚焯，你看到熟悉的闊劍斜立在前，你下意識想抬手，然後瞧見軟革外一節裸露的焦骨，業火吞噬著肉脂蔓延，你轉動乾澀眼珠，再看到一雙膝骨脆化的肉塊剝離墜地，轉瞬便遭燒蝕，於是你困惑地想著，這是誰的肉誰的骨誰的四肢，你想出聲尋找瓦西里，但劍外嘈雜噪響似乎蓋去了聲音，你聽不到呼喊從口中發出。
你發現自己無法移動，卻不確定原因，只記得有炸裂的聲響和滾落的石塊，瓦西里的咆哮，好吵。然後有光依著劍的邊隙散入，你聽到嗚咽與火，將你環伺中心，你不敢動也不能動，你記得瓦西里出發前的叮囑，緊跟在他的身邊，或是安全地躲著。這個地方很安全，莫名地你知道這件事。
你只能盯著那燃燒的肉塊瞧，局部地焦化，皮肉蜷曲，混著黑煙，你什麼都聞不到－－你什麼都聞不到。你什麼都感覺不到。你張開口發不出聲音。你感覺不到四肢。你開始發現難以呼吸，或是本就難以呼吸。你盯著那燃燒的肉塊、凸出的骨。你無法移動，這個地方很安全、很安全、 很安全－－
有東西墜落你的胸口，滾下你躬屈的腰腹。那是上半塊顱骨，黏著未燒盡的皮肉。
你看到瓦西里的臉。
然後你睜著乾碎的眼珠，什麼都明白了。
你與男人乾燒焦骨的懷抱一起埋陷在屍堆之中－－ 看著自身焚燒 。
然後你睜開眼睛，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
－－最終現實將你殺死。
劇痛，撕裂，剖切，火焰燒燃膚表的鑽蝕啃咬入骨，四肢末梢直至身軀胸腔似有異物在內部攪搗，爛扯臟器、割裂血管，將骨一節節地擊碎，沿著肌理削割成片，擰斷關節，掐折喉咽，讓聲音無法發出，嘶喘地吸不了氣，燒蝕殆盡的骨衝破血肉，無法自控，顫抖，痙攣，嚎哮，沒有聲音，漏風似地喘息，粗啞似老舊承軸磨刮，刺癢，啃蝕，恍若蠕蟲鑽穿，爬漫整身，痛覺擊碎思緒，來不及吞嚥的唾沫混著血淹溢，嗆咳近乎嘔吐、吐出整顆心臟、吐出骨。
－－將燒掉的部分催生成形，重新建立感官，痛覺是無法避開的。
有陌生的嗓子兀自呢喃。你大瞪著眼，尖戾嘶嚎，起初是單音，然後是音節，粗啞難辨，大張大闔著口型，逼催乾澀的聲帶，你嘶吼尖叫，像個瘋子，在嗆咳嘔吐之中拼出男人的名字，瓦西里，然後是更多的名字，更多記不清的臉孔，更多焚毀思考的劇痛，你開始哭，歇斯底里的嚎啕，繼續喃唸，他們在你的耳際嗚咽，你記得清、你的聽覺直到最後都沒有消失。
－－奧坦斯。
你的聽覺直到最後都沒有消失。你在將死之際聽到了龍吟。那是他的聲音。
裂痛剖切手臂，你在嘶嚎中發狠向聲源處攫抓，死扣住一節寒涼的肢體。你看到人形的異物佇立，垂頸注視，投來的目光平靜寡淡地像個死物。他呼喚那個他給予你的名字。
你說殺死。嘔吐出口的聲音嘶啞破碎。你要殺死他們砍斷頭顱攪碎四肢瀝乾帝國的血把獅子吊死在城牆，你要把他們拖下王座刺穿雙眼剜下整付血肉用油澆淋焚燒，你要詛咒他們、將自己獻祭，用精靈的壽命永生詛咒他們。
所以，伊姆亞努。你聲嘶力竭，咳嘔著血。我們該殺死他們，我們必須。
然後他看著你。最終緩緩、緩緩地，扯起了微笑。
－－聽清楚。
他彎下身子，湊近你仰躺痙攣的身軀，寒涼掌心蓋上你汗濕的頭顱，未曾減緩的劇痛便混著凍冽鑽蝕你的腦門。
－－你只是個沒有能力、身體殘缺，連自救都無法的廢物。
他說著，扯著嘴角發笑，眼底是一灘死水、杳無聲息。你瞪大眼，與他四目相交，淚水唾液血沫，醜陋不堪，被從屍堆中爮出，癲狂地像個瘋子。
－－你最好卑微、苟且、毫無憐憫，踐踏他人地活下去。 這就是你僅存的價值，奧坦斯。
然後你聽到龍言與呼告。混著世間的語彙，將你擊碎。
當年的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只將爛敗新生的你留在了魔女的派派斯。
❖❖❖
當草場闊野自青黃交錯轉為滿片褐黃，騎士之嚎同盟守線遭破、克魯森嶺降歸帝國，那鷹谷領主割斬和平協議的號角也在冬末最寒冽的夜晚翻越了愛波頓，吹響至安鐸人民的耳中。
自過往舊制政權覆滅，金翅雀舉國移都愛波頓，十多年來同盟捍衛堅守的邊防從未讓帝國軍如此欺近王都，南陸西岸的獅牙堡始終如掐扼雀頸的利爪，雖向鷹谷遞去一紙談判，卻仍欣然提槍上陣，假以斯文偽善的談和之舉，陷同盟於盲勇黷武之地，獅皮豺骨的帝國行徑。
而你在路經群落時聽到女人們的閒談，她們一邊挑選麥桿一邊聊及彼此的孩兒，相約著午後至駐地邊陲汲水，又絮叨討論起帳內睡得昏天暗地的男人該起身勞作，只因冬季的白晝太短，再過些日子才能迎接夜晚緩速造訪的時序，大夥兒該齊力一同收割牧草，讓陽光暖曬寒涼的土壤，待到春季便能提前迎來新生的草原，如此周而復始，日子如常。
鷹谷戰役的打響未能真正叨擾草原的住民，駐地中的親族也不再如多年前僅能無力受人庇護，他們踩踏在逝者的足跡之上，為每一瞬將遭逢的噩耗所預備。
而在這些年，你偶爾注視他們年輕的面目與菈儂哀老的姿態，便意識到自己將永遠無法如瓦西里那般，為著這些活於常軌的人們奉獻一生，只因你的一輩子太過漫長又僅為殺伐拚搏，如此背負亡者性命苟活至今，誓以自身之死將金獅拖下王座，你根本不在乎同盟、不在乎昏王，不在乎這隻將死的紅雀會被誰撕開喉咽－－但你不能。
他們說，團長。他們說，烏斯林根。她說，瓦西里之子。
因此你擔起男人所摯愛的一切－－而他們的呼喚之於你，如同地獄的問難。
而副手戴倫劃破草原的尖叫，也形同來自地獄的唳嚎，充滿滑稽的娛樂性。
你在駐地巡防的邊際高處，看到了腦袋被活物咬入口中，正在草地上瘋狂打滾的可憐青年，任憑他如何地拍打拉扯或試圖以頭重擊土地，都無法令那隻外型似龍的生物鬆開牙口，有悲慘嗚咽從未見血的龍口中傳出，顯然那聲淒厲慘絕的驚叫已是戴倫最後能發出的求救。
「新的招呼方式，小子，覺得驚喜？」
始作俑者蹲在一旁聊表關懷地大笑，就著對方滾地的狀態，手掌一掀，直接連人帶龍地將被偷襲者掃下草甸。可憐戴倫受魔力所迫、哀嚎著滾經你的腳邊，你側身讓道，目送對方一路滾至平坦地，再被其餘受驚叫吸引而來的人們笑罵著拖回搭營處。那垂地腳尖一路拖行，沿途翻掀起冬季乾燥的壤土，似幼獸踏踩的獸徑。
「嗨，奧坦斯。」斜坡上方的喚名拉回了你的注意，你皺著眉朝發話者看去，那似乎遠道而來卻毫無奔波疲態的魔法師正撐膝起身，他拍除手上草屑，姿態隨興而愜意，短暫注視掌面的目光在動作停頓間偏移，一雙黑潭似的眼睛看向你，百無聊賴，「叫我大老遠跑來這裡，你和你的傭兵團又打算做什麼？」
而你看著他，一個將自身活成世界一份子卻和整個世間格格不入的異物。所以他說，你和你的傭兵團。所以他曾對著男人開口，我不會跟著你們賠命。
有時，你會思考他是如何將自己活成這個樣子，毫無留戀、義無反顧，為享樂行動，對他人感官毫無知覺，別人口中的瘋子，赤裸裸的騙子，你從未能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恥笑你、教導你，呼喚著你的名字，為你的存在落地生根，然後再將你拖扯回這個地獄，將你擊碎後捨棄，以龍言向你立誓卻從未履行，無數次遭你扯入戰場，被迫龍化消耗壽命，最終仍恆遠地為著你的每一個訊息，勞途遠徙地來到你所佇立的土地。
你想起每年歸返安鐸的旅途，反覆倒映腦海的夢境，夢的最後總是他嘶啞輕訴的話語，許是十六年前肉體的疼痛太過劇烈，那些語句便炮烙入你的意識，連同所有汙穢憎恨怨懟的思緒一起，亙古地化作你如今的姿態。
「瞧，我們偉大的魔法師不只眼瞎還耳聾，對鷹谷這半個月的消息不聞不問。」
你歪斜地扯起嘴角。然後分神想起了，去年冬初的行途，戴倫滿口抱怨著你為何每年歸返安鐸之際都要向眼前的瘋子傳送聯絡？
如今說來，還真沒什麼原因。
你偶爾想看看他，不為了什麼。只是確保眼前的騙子仍與你一同掙扎徘徊於這個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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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留在這個世界，伊姆亞努。
你會卑微、苟且、毫無憐憫，踐踏他人地活下去。
所以他就該繼續徘徊在這個地獄－－ 和你一起，折磨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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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不對還沒...... 
先謝謝阿道夫中設計的大鬍子傭兵和烈酒，畫面好鮮明呀，忍不住讓他蹦蹦跳跳一下，有的有的，那些烈酒都有好好喝掉，沒有拿去當消毒劑，下次再回漂泊守望時會再去好好買酒的（要確定回得去欸(地獄爛笑話
投兩角不行......真的不行了......感恩卡德中催死我的極限這個也是人生成就有達到一次就好了......再玩一次會賠命
先謝謝阿道夫中設計的大鬍子傭兵和烈酒，畫面好鮮明呀，忍不住讓他蹦蹦跳跳一下，有的有的，那些烈酒都有好好喝掉，沒有拿去當消毒劑，下次再回漂泊守望時會再去好好買酒的（
投兩角不行......真的不行了......感恩卡德中催死我的極限這個也是人生成就有達到一次就好了......再玩一次會賠命
兄弟我們循序漸進，下次幫你投三角創造新里程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