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去和雷米諾跳舞之後，這一段空閒的時間千楽只是待在離舞池有一段距離的邊邊，拿著鮮紅色的捧花靠著圍欄，像是在想事情、也可能什麼都沒在想。

　　夜晚的涼風輕輕吹拂，可是遲遲冷卻不了千楽煩躁的心思。

婚禮儀式在熱鬧的捧花環節後告一段落，同行的魔女早就溜去找老友招呼，而此行的目的在宴會之後，在舞會即將開始的此時，他還有大半的空白時間。

尤奈提克沿著甲板隨意的閒晃，婉拒了某位女士的邀約後，在甲板邊緣看見了靠在欄杆邊上，捧著鮮紅花朵出神的惡魔。

「煩惱婚禮該辦在哪？」顯然也旁觀了那場讓千楽逃跑的熱鬧，毫不掩飾看好戲表情的出聲揶揄。

nill9
尤奈提克的調侃令千楽差點弄掉了手中的花，臉上的熱度好不容易才消退些，卻再一次暈紅了白皙的臉。

「......」

「才沒有。你也知道我和露比不是那樣的關係。」

「只是其他賓客在起鬨而已，你別當真。」對啊，只是氣氛使然，為什麼需要這麼在意呢？

一定是餐點有問題！

可是不對啊，對任何負面狀態有著極高免疫的我，應該眨個眼就能自動解除了。

想不通，我想不通。

「關係不是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嗎？」

看到難得一見的狀態，不趁機捉弄就不是他一貫的作風了。尤奈提克指向舞池邊紅著臉邀舞的男女，牽過彼此的手後在舞池裡越靠越近的模樣。

「即使是前一刻的陌生人，也可能在下一刻互生情愫，更何況你們比一般人更加緊密。」

「而且，真的沒什麼你緊張什麼？」壞心眼瞇起眼的傢伙絲毫沒有神職者該有的美德，毫不留情的指著臉頰拆穿對方臉上無法遮掩的紅暈。

那句話怎麼說的？
世上有三件事無法遮掩，貧窮、噴嚏和愛情。

儘管對他來說這些情感就像隔著水幕一般，看見、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但不妨礙他看友人的好戲。

nill9
... oO(聽起來真有道理，這種怪怪的感覺應該也只是錯覺吧。)因為會場的氣氛使人產生的小誤會之類的。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可能我太在意露比拿到捧花時說的話了。」露比是個直率的女孩，情急之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能被她如此珍重對待，真的很開心。

「我才沒有緊張，你亂講話。」他撒了謊，但他是惡魔，不需要為此和天父道歉。

「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去回應露比的真情。」千楽低頭看著紅玫瑰花，眼神間有著喜悅和迷惘。

「哼⋯⋯答案你自己知道。」故意拖了聲略長的鼻音，意昧深長的看著撒謊的惡魔。

聽著面露迷惘的千楽吐露煩惱，尤奈提克跟著靠在欄杆上思索了片刻。

「這個問題需要由三方面拆解，露比小姐的情感是什麼情感、她想要什麼回應、以及你想給她什麼回應。」雖然情感方面是堪比幼兒的留級差生，但理論知識充足的尤奈提克非常自然的當起狗頭軍師。

反正感情問題和處理人際環節原理差不多吧。
他毫無根據地這麼想，並朝千楽豎起一隻手指。

「第一題，你認為露比小姐對你抱持什麼情感？」

nill9
oO(露比...我認為露比對我抱有什麼情感？)他看著那豎起的指頭認真沉思，過往的記憶一片片掠過腦海。

我將她從黑暗的深淵拉起，給予力量，給予陪伴，給予工作和良好的生活品質。

「將我視為主、父親、重要的人，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他把露比說過的話告訴給尤奈提克，聽起來是概括性的地位，總之是無可取代的地位。

可是接下的話他很猶豫，眉頭又皺起來。他不確定是否該告訴尤奈提克。

「她...她...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喔！」千楽再一次羞紅臉低著頭，支支吾吾，小聲的說。

「她...說過願意為我生孩子......可是我認為現階段沒有餘力再照顧嬰兒...各種考量上也確實還不想要有子嗣，何況是和人類眷屬......我不能保證孩子能順利出生，或是他即將面臨怎樣的困境。」

「她、她既然會提這件事應該、應該是...愛慕？」不然呢？

饒有興致的看著對方說著說著又把自己說害羞的樣子，情感雖然百無一用，卻能使人展現出鮮明且充滿生機的模樣。

他聽完千楽的描述，不禁感嘆情感的神奇，先前述說道理頭頭是道的惡魔也會在這麼簡單的問題上猶疑不定。

「我想子嗣並不是重點，露比小姐應該是強烈地想和你建立更深層的關係，也就是說——」

「確實是愛慕沒錯呢，或者也可以說她希望成為你『唯一』的存在。」眷屬可以是複數，家人、孩子、朋友、下屬，似乎唯有愛情這一關係存在天然的排他性。

「通常愛情期望的是雙向共鳴，換句話說，我想露比小姐應該也希望你對她抱有同樣的渴求，或者說把她當作一位女性地產生愛意。」

雖然只有理論知識但講得非常自信且頭頭是道的尤奈提克豎起了三根手指。

「露比小姐想要的回應千楽應該很清楚，那麼直接進到第三題吧——」

「你想怎麼回應露比小姐？露比小姐期待中的未來景象，是你想要的嗎？」想著言語上的情感分析或許對他們來說都太過困難，尤奈提克想了想後覺得想像未來應該更簡單粗暴且有效。

畢竟是情感豐沛見多識廣的大惡魔，區區戀愛想像應該不在話下吧。這麼想著的人儘管臉上還掛著沈穩的正經表情，心裡卻很缺德的在期待看到惡魔慌張的變臉秀。

戀愛真是有趣的東西。他不知第幾次的感嘆。

nill9
oO(可、可惡！為什麼他講的那麼有道理啊！他很有戀愛經驗嗎！？那個只會算計量化情感的尤奈提克這麼了解女人心？？)千楽感覺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想要請假休息一週...三天、不，還是請一天假就好。即使面臨感情問題依然阻止不了工作狂喜歡工作的心。

oO(更深的關係...還能更深嗎？但是我大概懂了，因為我知道露比不會離開我、離不開我而忽略了......從她的視角來看或許我哪天還會多收獲其他眷屬。)所以露比才會不安、渴求著能從我這裡獲得更多情感。

理所當然的將露比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我果然還是惡魔啊。

「我...我從來沒有想那麼多。」對於我和露比之間的關係，以及未來。

「一直都是普通的認為我們會維持著現在的從屬關係，十年後、五十年後都是如此，因為我們有著幾乎不死的肉體。」

「可是收養露比的這三年來，她不斷的在變化。變得堅強、勇敢、可靠...雖然還需要再學習，她確實是成長了。」「超乎我的期望快速的成長，我想不用多久時間露比會不再需要我，蛻變成一個全新的她。」

「我...我想要的未來，或許只是希望她能永遠是“我的露比”。我不確定自己想要的和她所期望的是不是一樣。」

一個希望不變，一個追求改變。這兩顆心能產生交集嗎？

哇喔。 尤奈提克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明明說著那麼明顯的答案當事人卻還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不生出看好戲的念頭。

他抿了抿唇壓下看好戲的笑意，盡量純良且認真地循循善誘。

「那麼，露比小姐又是為什麼而努力成長呢？」儘管對那位女性並不熟悉，但幾次接觸仍足夠讓他明白露比對千楽的執著，成長的動機並不難猜，而這點他相信千楽也知道。

「儘管展現的方式不同，你們想要的結果並沒有不同，露比小姐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向你，而你——」

「你擔心她的成長會將她帶離你⋯⋯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儘管展現方式和著眼的方向如此不同，兩人最終的目的地也唯有彼此身側。尤奈提克直到現在也無法明白愛的定義，但他覺得這樣的答案對千楽來說或許已經足夠。

「還是說，你對其他人也會產生這種心情？這麼博愛？」正經太久不捉弄一番總覺得有點虧，改不了本性的傢伙最後面帶揶揄的補了一句。

nill9
（露比努力的動機...和想要的結果......）一邊聽著尤奈提克的論述，腦海裏一一浮現紅髮少女說過的話。

“為了能幫上千楽先生的忙，露、露比會努力的！”

“露比想將勝利獻給千楽先生，千楽先生的喜悅就是露比的喜悅。”

“露比的一切都是屬於您的，為了您，露比願意做任何事。”

他頓了一下，看向手裡的捧花。

（那露比想要捧花又是為了什麼？）

“露比跟千楽先生會幸福的！！”

（......）

「不會的，能如此動搖我的心的人，一直只有露比。」我的露比。

像是想通了而豁然開朗，臉上的紅暈不是因為害臊或尷尬，而是純粹的喜悅。

千楽感激的伸手輕輕拍了拍尤奈提克的手臂，眉頭的困惑已經消失無蹤。

「謝謝你，尤奈。願意聽我說這麼多，還認真的幫我分析整理，下次請你吃飯！」「不好意思啊佔用你這麼多時間...你的女伴不會生氣吧？」他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很高興有個人幫他理解了煩惱。

善於觀察的尤奈提克自然也能發現眼前人笑容的不同。千楽的喜悅像是能感染周圍的空氣般，不同於他以往見過的充滿扭曲慾念、痛苦又難以自拔的「愛情」，此刻他看到的是某種平和溫暖，如同早春般生機勃勃而溫柔的情感。

他想起前陣子在某個偽劣藥攤前和精靈的對話，那時候他回答精靈對愛情的定義：百無一用，使人愚蠢。

但若千楽此時展現的也是名為愛情的情感，倒是沒那麼難以理解這項情感令人趨之若鶩的原因了。

——雖然使人變笨這點可能有待觀察。

他剛冒出缺德的想法，千楽的下一句話立刻令他得到現世報。掛著微笑的臉僵了片刻，露出難以形容的微妙，半餉才慢悠悠的擠出一句。

「⋯⋯⋯不會，那只是一個⋯⋯有點麻煩的長輩。」似乎在思考怎麼措辭，這句話他說的特別輕，避免被不知竄去哪的魔女聽見。「他一到場就去玩了。」

nill9
千楽當然不知道尤奈提克掠過什麼失禮的想法，倒是對於這“有點麻煩的長輩”有一點興趣，眉毛挑了起來。

「挺稀奇的，擅於應付各種人的你也有覺得“麻煩”的存在？」他有注意到你的語氣突然輕的像是風一吹就散了，是不想被誰聽見嗎？例如當事者。

「我在會場上看見你牽個漂亮的女伴進來時很驚訝呢，下次介紹一下？是你的...家人？」姐姐？姑姑？不太像啊。也有可能是沒血緣的那種。

「讓我再道謝一次，謝謝你呀，朋友。這些話...老實說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找誰聊，還好你出現了。」千楽的人緣雖廣，要能熟到馬上協助理解這類煩惱的人......還真不知道在這宴會上能找誰。

在這片大陸旅行許久，總是會有感到寂寞卻無人能陪伴的時刻......所以那時候自己才會選擇開始照顧一樣孤獨一人的露比吧。

不知道尤奈提克會不會也有覺得孤單的時候呢？

希望那時候我也能為他做點什麼。

「畢竟不是能隨便處理的人。」嘆了口氣，像是真的對此十分苦惱般，雖然那個處理到底是怎麼處理感覺不太能細想。

「⋯⋯漂亮是漂亮，不過⋯⋯」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有些謎底等人自己發現似乎更有趣，於是緊急調轉了話頭。

「他是在我困難時幫助我的人，算是重要的恩人吧，下次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他應該挺高興的。」

正在想著下次不知何時還有機會引薦，千楽的感謝便在耳畔響起，他有些驚訝，儘管因為他扮演的人設被感謝的機會並不少，但不知為何，聽到如此慎重其事的感謝，了解到自己確實幫上了一點忙，感受到的份量卻與以往截然不同。

或許是因為對方是「朋友」？
儘管無法定義那份感受源自什麼，但感覺並不壞。

尤奈提克勾起了微笑，彎起的眼睛比起以往似乎多了一絲溫度。

「舉手之勞，或許是命運女神也看不下去才讓我剛好路過？」他打趣似地回覆，正好此時有侍者端著酒杯經過，他取了兩杯，其中一杯遞給千楽後舉起了手上的杯子。

「六個月內不結婚幸福會消失，你們得趕一下進度了呢。」三句不忘揶揄，卸下諸多思慮與算計，或許他與普通年輕人並無太大差異。

從幼年期便是獨自前行的尤奈提克並不理解孤獨。但不可否認在戰役白熱化後展開的這趟旅行帶給他的並不只有利益相關。

或許未來即將再次獨自遠行的某時某刻。
那時他也將擁有能夠道別的對象。

nill9
這個“處理”一詞聽著實在讓人疑惑，千楽也不是個會刨根問底的人，他選擇一笑置之。

「是嗎，還是謝了，女神派來的使者。」接過尤奈提克給的酒杯，他以你的比喻回應你。

正當他準備乾杯的時候聽見後面的揶揄差點手抖灑出來，還好即時止損才沒使這身昂貴行頭染上污漬。千楽一臉“你搞啥啊尤奈提克！”，耳根子又出現可疑紅暈。

... 「別把人類訂的規矩套在我們身上，我不想趕鴨子上架，何況露比的意見也很重要。」這次沒有完全否認，但也沒明講。

接下來有好多事要忙，應該說，他本來就很忙，要另外安排行程進去只會變的更忙。

千楽再一次提起酒杯，輕輕的敲響對方手中的杯子，臉上洋溢幸福的笑容。他接著道了一句——

「會寄邀請函給你的。」

　　兩人飲著酒又聊了些話題，待尤奈提克離去後，那名惡魔看著手裡的捧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End.
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