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柏特獨坐於整個空間中最敞亮且寬大的大桌前，半身罩在陽光下，或許是容易受太陽照射的位置本就不受歡迎，也或許是唯一落坐於大桌的客人長著明顯不是台灣人的外表，他身旁很是空曠，即使整張桌子足以容納六人左右，被占據的始終只有他與他身旁似乎是預留給同行者的位置。

　　桌上放著一對黏土模型，一個是漂浮的紫髮魔法師、另一則是身著白衣手持長槍的金髮騎士，旁邊是成堆又五彩繽紛的迷你小熊，一部份圍著兩個黏土人偶，另一部份則圍著兩副取餐呼叫機，儼然是做足準備要拍照留念的樣子。

　　「……」等人等得有些無聊，桌上的熊群魔法陣都成形了，蛋糕卻還沒好，艾格柏特開始四處張望，一雙灰眸轉呀轉，在心裡胡亂估算著哪些是有玩遊戲特來參加活動的玩家，哪些是純粹湊熱鬧來嘗鮮的，又有哪些是老主顧。

　　小小躲著某位友人的日子裡，唐可在夢境報報裡得到合作咖啡廳的資訊——她家距離北部鬧區不遠，搭幾站捷運也能輕易地到其中一家聯名餐廳，淺褐色的眼睛小小撇向LINE視窗，加了釘選的訊息沉在家人們之下，顯然是兩三日無動彈的模樣，莫名的情緒堵在胸腔，黑髮少女最終神情溫和地關閉視窗，將手機塞回隨身小包裡。

　　……怎麼大多人都有人結伴同行？

　　唐可端著買好的餐點，有些陷入窘迫，心裡不禁暗道該找座位好再去點餐的，她曉得這種午茶店深受部分人群喜愛，她也曾因漫畫角色的聯動來過，而今日隨意打著要散心的名義出來，沒事先約人，導致現在二人桌位和三人桌位都被坐滿，只剩下過於敞亮的大桌。

　　「你好呀，請問對面有坐人嗎？」

　　她兩隻手端著名為「白花與命運之輪」的草莓甜品，莓果香氣濃厚，唐可彎了彎眉眼，嗓音輕快，極力表現出友善的意思，對方佔據了兩個位置，手邊不知擺弄著什麼，她這時湊近了看，才發覺是類似角色模型的東西……嗯？

　　「沒有。」艾格柏特望著來者，生動地搖頭，長長的睫毛隨著微變的神色顫動，他回以得體的微笑，眼底卻閃動著頗是複雜的情緒，「若是需要座位，請便。」

　　少女臉上是和煦的笑，環繞周身的卻是烏雲般凝滯灰白的色彩，既非喜悅亦非平靜，依照艾格柏特的經驗談，看起來比較像已經醞釀有段時日的悶氣。

大概是和朋友相約但被爽約？嗯……也可能是跟朋友鬧脾氣？艾格柏特心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隻身到咖啡廳來，應該會被這裡的氣氛弄得更不自在吧？

　　想歸想，他終究沒有開口探究，畢竟與他無關，只是喝個下午茶卻被陌生人一眼看穿情緒甚至提起，想來頗為尷尬，他可不想當摧毀別人的下午茶時光的壞人。

如果艾德蒙在，肯定很快就能讓氣氛活絡吧？然而被提及的當事人目前短暫離席，還沒回來，艾格柏特轉著桌上兩個還原他們的遊戲形象的黏土偶，依舊不理解艾德蒙為何要帶這體積不小的黏土偶出遊，連附屬的小熊都帶了將近五十隻，彷彿要把別人家咖啡廳的桌上變成小熊的領地。

　　少女神情顯得有絲怪異，但那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掩了掩情緒，自然地在對方對面的座位坐下，大多數的情況裡，人們會選擇與陌生人坐在較遠的空間。而唐可怕寂寞，靜滯的世界會把她吞沒，於是哪怕這樣需要靜心的時刻，她也往喧囂的人群走去。

　　「白花與命運之輪」並不小，要說精緻也不全然，能感受到聯名商品會有的色素使用，但整體外觀好看。唐可吃慣網紅咖啡廳食品，托著臉頰找角度。至少淺粉色的草莓冰淇淋裝飾在蛋糕體上方，繪有白花的巧克力餅乾都十分可愛——可頌戴起來也會很可愛吧？

　　但最讓人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

　　女高中生拿出手機拍攝好幾張照片，左顧右盼時發覺他人居然都準備了一些小物......那個好可愛的Q版人物塑膠片是什麼東西，立在食物面前好可愛……怎麼還有角色造型的娃娃？她怎麼什麼也沒有給水母可頌 ˙Ⱉ˙ฅ 做？

　　眼前的青年也在擺弄著模型，還有一大堆熊。剛剛的一眼還是沒有看清角色樣貌，她將一口草莓冰淇淋塞入嘴裡，台北夏天還熱著，她得在融化前通通吃掉。她在心裡不在乎地覆述：一大堆熊……

　　「一大堆熊？」她湯匙險些沒拿穩，後知後覺想起什麼，愕然驚呼，美少女偶包讓她迅速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失禮，「啊、抱歉，我……你這個是自己的角色嗎？我好像認識他們……」

　　而且還買過熊。

　　「嗯？妳見過我們？」艾格柏特手一抖，險些打翻用小熊堆成的小高塔。世界這麼小？雖說夢境漫遊是台灣遊戲，本土玩家肯定比較多，但他們活動至今接觸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好友欄裡大多是躺著但沒連繫的名字，這樣都能在線下活動遇見認得他們的人，簡直太不可思議。

　　「請問妳是……？」確實看著略為眼熟，艾格柏特卻不太記得自己在哪裡見過與面前的小女孩相似的玩家，思忖片刻才想起自己也沒有自我介紹，於是拿過桌上那隻金髮白衣紅披風的星使臣模型。

　　「這是我。」嚴格來說是遊戲裡的形象，而且還不是他親自捏的，接著他指向另一隻漂浮著的幽冥人偶，說道：「這是我朋友，他剛好過來了。」

　　只見艾格柏特抬手招呼，而後一陣皮靴踏地的聲響由遠而近，金髮男子一手搭上艾格柏特的肩膀，一雙異色的眼瞳好奇地打量同桌的少女，他分明長著過份惹眼到近乎不真實的外表，存在感卻矛盾的微薄，只見男子低頭與艾格柏特寒暄後，乖巧地繞到預留的位置上落座，兩人很是親暱。

　　「請問這位是？」當艾德蒙提問時，艾格柏特只輕輕地搖頭，答道：「不知道，她說她在遊戲裡看過我們，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你就來了。」

　　於是艾德蒙裝模作樣地觀察與他們隔著一張桌子的少女，儘管他早在坐下前就有答案，畢竟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雙眼，一個人的習慣動作亦然，但做為「普通人」，或許不該有這麼敏銳的觀察力和記憶力。

　　「啊。」他像是恍然大悟地驚呼，像個自覺是天才的傻子燦笑道：「妳是不是那個……水母……水母可頌？」

　　光說文字還不見得有印象，等艾德蒙親身模仿出ID後面的顏文字˙Ⱉ˙ฅ後，艾格柏特頓時有了印象，畢竟整個伺服器的水母不少，對他而言沒有記憶點，倒是顏文字有辨識度。

　　「嗯、正確來說是認識這些熊……」

　　其實縮小版的玩家於她而言並沒有那麼好認，遊戲裡平日接觸的人很多，也不是真的很經常一起玩的玩家，唐可能認出來，全然憑每日抱著小熊走來走去……天知道這兩隻初始熊寵物為小女孩製造了多少樂趣與麻煩。

　　水母可頌比唐可的容顏小上一兩歲，唐可捏臉的時候也沒有自戀地拿自己照片掃描，所以可頌的臉頰更顯幼態而柔軟，暫且不提非人的果凍頭髮和魚鰭耳，眼睛顏色也比戴上美瞳的她淺上幾分，若她沒說，怎麼可能現實裡見面的人認得出來……唐可偏著腦袋隨意點點頭，正欲回話，此時另一個身影吸引走了她的視線。

　　那實在不似台灣會出現的長相，她對外國人沒有太大研究，唯二有興趣的還是同為東方的日韓，她偷偷瞧了幾眼金髮男子的容顏，不過片刻就放棄了從他臉上尋到國籍，只愕然將注意力停留於異色瞳上。好酷，是戴了美瞳嗎？不過外國人眼睛顏色有所不同也是可能的……

　　這思索與恍神的時間差裡，兩名青年已然入座，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一隻垂在裙擺側的手攥了又攥，稍微有些緊張。和大多英文不太好的台灣女高中生相同，面對外國人總是惶恐的，憂心如何說話才能不缺失禮儀。

　　「是唷，我是水母可頌沒錯。」

　　見金髮男子做出了她ID之後的顏文字，少女算是徹底鬆懈下來了，她好心情地跟著做了一遍小熊嗷嗚舉掌的動作，才低下頭又挖了一口淺粉色的冰淇淋塞進嘴裡，一雙焦糖色眼眸好奇地在兩人身邊徘徊，這倒是很像遊戲裡的可頌了，盯著小熊們猶豫不絕時的眼神大抵如此。

　　「唔，叫我可頌就好啦。」那本來就是她線下的暱稱，這麼稱呼著也無所謂，她深呼吸了幾口氣，語氣小心翼翼：「……我應該要怎麼稱呼你們會比較好呀。」

　　——總不能稱呼小熊販子一號跟二號吧！

　　「嗯……」其實並不介意被以怪異的方式稱呼，畢竟要論恥度，說出來的一方才是更尷尬的，程度堪比當著不熟的朋友的面唸出猶如魔法咒語的奇怪菜單，儘管如此，艾格柏特依舊托著下巴認真思考片刻，沒等他得出結論，艾德蒙往他肩上一拍，自作主張地答道：「妳可以叫我K，他是C，英文字母的K和C。」

　　異國人說著一口流利的台式中文，連稱呼方式都挑選對中文母語者而言較為方便的方式──捨去亟需練習發音的字串，以好理解又易讀的單個字母代替。這樣便不必煩惱到底要介紹長又難讀的遊戲名字還是同樣不好在中文裡簡寫的真實姓名。

　　艾格柏特點點頭，乾脆地認同艾德蒙的提議：「嗯，就照他說的稱呼吧。」

　　「對了。」簡短招呼後，艾德蒙緩緩將視線轉向對面少女身旁的空位，「妳一個人來？」

　　並非是獨自一人有什麼不對，遊戲能一個人玩、咖啡廳自然也是能單獨享受的，然而對方的樣子不像是為享受一個人的時光而來，比較像是想躲避些什麼，又怕自己顯得太孤獨，因此挑在相對接近人群的位置坐下。

　　「妳的朋友呢？那位帶走兩隻小熊的──」或許只是住在不同區域，或者有其他不能見面的因素。艾德蒙未有多想，只是平常而隨意地拋出話題，當艾格柏特想出聲制止時，艾德蒙已經把能說的都一併說了，「她沒有陪妳來嗎？我記得妳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哪壺不開提哪壺。艾格柏特無奈地摀臉，問一個看起來明顯想獨處的人為何不去找朋友聊聊，這世上恐怕只有艾德蒙會作出如此天兵的發言吧。

　　正好此刻呼叫器響起，艾格柏特恍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抓起呼叫器扔下一句「去取餐」飛快逃離可能即刻變得很尷尬的場面，寄期望於善於社交的友人兼男友能在他扛著海量的餐點歸來前將話題一百八十度轉往其他不相干的方向。

　　「K和C。」她順著對方的語句覆述。

　　這兩個字母接連在一起剛好是自己好友列表裡一起玩的某位日本JK的帳號名，唐可想起來，不由得笑了笑。這樣很好，不只是稱呼上很方便，更是能讓她放下心來，要是對方報出類似真名的英文名出來，她必定會稱呼的彆扭。因此，她不禁感激對方的體貼來。

　　「……難道我看起來不像是網友很多，但是現實是邊緣人的那種類型嗎？」她俏皮地眨眨眼，對於金髮青年的提問不置可否，她沒有太被冒犯的感覺，只當對方隨意找話題聊了，C離開的倉促，唐可塞了滿嘴的蛋糕，困惑地偏頭，對方的背影彷彿逃跑。

　　在聽見K提出的人時，少女的眼神微妙地閃躲了一下，她慶幸自己有緩慢吞嚥的時間來思考回覆：「溫……卡布奇諾嗎？怎麼會猜她陪我來呀。」

　　「不過，也許之後會吧？」

　　黑髮少女用的是問句，肩頸卻是失落似地小小垂了下來。也許會吧？也許再也不會吧？她佯裝自信，實際卻是拒絕對方告訴她答覆，天啊，她可不想在意外遇上的遊戲好友面前哭訴她悲情的單戀史。唐可悄然在心中給自己打氣，抬起眸對上青年的視線。

　　「不說這個了，C怎麼去拿那麼久，你們點了什麼呀？」唐可到甜點已經消失大半，少女莫名感覺心虛，暗忖是才沒有在轉移話題——或許是K一來就認出她的遊戲帳號的關係，她總覺得那雙異色眸幾乎要將她看穿。

　　「嗯……直覺？」艾德蒙哈哈大笑，若是他想知道，動用些看穿的能力就能明瞭，但他更喜愛以普通人的思考模式推敲，多些自行探索的樂趣，「怎麼說呢──每次妳提到她的時候，眼神總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朋友以前也會用像是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哈哈……其實現在還是會。」

　　說到「朋友」二字時，他輕輕敲著艾格柏特所坐的那側桌面，表示所謂的朋友就是剛剛離席的那位。

　　「所以我猜妳們是真的很要好吧，至少妳的喜歡很強烈？」大概是超出朋友範疇的。儘管沒有說出口，結論也很明顯，他在言語間表演著傻子的謎之自信，絲毫不怕尷尬地闡述猜想。

　　「噢。」面對突然的話題大轉彎，艾德蒙決定從善如流，他笑著答道：「我們把菜單上全部能點的都點了，有附贈遊戲帽子的各點兩份，其它都是一份。」

　　所以才需要特地選大桌子，不是搶不到雙人座位，而是如果桌子太小，會放不下菜單上所有東西，然而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此舉還是誇張了些。

　　……聞言，唐可望向已然空蕩的位置。

　　她並不收斂目光，她的真心滾燙而無畏。畢竟當事的另一方會將一雙眼睛全然閉上，全息網遊比真實世界更加殘忍而無所掩飾，將少女們的希翼作為養分，於是每一寸行走過的土壤都殘存些許情愫，卡布奇諾將憂傷踩在腳下，水母可頌為她輕柔地戴上小花。

　　這並不愉快。唐可想，進食的動作卻沒有變慢。這並不愉快，對於僅有幾面之緣的「朋友」而言，對於唐家嚴謹追求的禮儀教育而言，這實在並不是愉快的，可以被輕易戳破的事情。

　　但她只是笑，無所謂又放鬆地笑。

　　「嗯，我是真的很喜歡她。」

　　——她從未否認的。

　　K，好吧，她實在沒辦法給出對方很體貼的評價，畢竟無論是直接朝她詢問關於友人的話題，或衍生出來的少女心事，這些都沒辦法把眼前的金髮青年劃分在「體貼」的詞彙定義裡，她只好對於能夠迅速轉換話題表示出感謝的笑。

　　「……咦？」唐可錯愕了一瞬，以為自己是聽錯數量了，手邊動作暫停，「你是說全部都……點了？」

　　先不提錢的問題，畢竟這兩人看上去就是有經濟能力的成年男性了，但真的吃得完嗎？難道這是傳說中的「遊戲盤子」？

　　「這樣子不會吃不完嗎？」雖然有些多嘴，但她太好奇了。

　　「是的，菜單上的所有東西一個不漏，全部都有。」艾德蒙回以理所當然的燦笑，好似這是件普通的事，「不用擔心，這點東西對C來說可能還不夠吃，他一定能搞定。」

　　艾德蒙俏皮地眨眨眼，模糊帶過友人非比尋常的食物黑洞體質，只是語帶驕傲地表達那份莫名其妙的、對朋友的食量的信任。

　　他們遇過的每個人、無論是人還是鬼或是其他不可名狀的生物，只要真正見識過艾格柏特的胃口，就會留下「這人好像永遠都吃不飽」的印象，倒也因此，台灣算是至今為止最適合艾格柏特的旅遊地，24/7、在這裡只要步伐夠廣，總不缺能提供飲食的地方。

　　就在金髮男子表達肯定的片刻後，彷彿為證明他所說為真，被描述為胃口很大的當事人推著送餐用的分層推車歸來，每層都放滿糕點與飲品，兩盆像山一樣的刨冰與代表海居民的藍色飲品在頂層搖搖晃晃，其餘兩層玲瑯滿目地堆滿不同類型的蛋糕……真不曉得這要怎麼在不引人注目的狀態下推過來。

　　當艾格柏特將視線從推車上移開，抬眼瞧見原本凝滯的灰白色調變得比先前複雜──看起來不像是往好的方向變化，艾格柏特內心並不意外，他只能扯起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將下午茶一盤接一盤送上桌，轉眼間桌上彷彿變成兩個世界，一邊堆滿甜品、彷彿吃到飽餐廳的光景，另一邊則是正常人的餐桌。

　　「……這對C來說不夠吃嗎？」她有些震撼，雖然身邊也是有吃得多的朋友，但這樣看起來，C很適合去那種吃到飽就能拿禮物免餐費的餐廳……？不過外表看起來分明不像是吃很多的人。

　　她眨眨眼，聽見身後傳來有人走過的響聲，揚起頭來看了過去，這一看還是頗為驚訝，雖然也不覺得K有任何說謊的可能性，但見到這麼滿滿當當的食品，還是生出了一絲荒唐感來，這真的不會被拍照到夢境論壇裡嗎？她甚至已經想好標題《驚見夢遊大盤子！這種點餐法也太豪華！》之類的……

　　她實在沉默良久，有大半是不知道該從何評價起，只見C迅速地把餐點擺上桌，她甚至沒來得及開口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對面就變得宛若吃到飽餐廳的豪華盛景。

　　「……我可以拍照嗎？」雖然很誇張，但拍起來一定很好看，夢境漫遊聯名的下午茶甜點先不說是否美味，至少色素加成下是美麗的。女高中生唐可醬的首要反應還是打算趕緊拍下來，暗忖就算不特別發在社群，也可以往好友的賴裡面丟……差點忘記她們三天沒說話了！

　　「嗯，C剛來台灣的時候就單獨吃完30人份的大碗公冰，之後還能普通地逛夜市吃晚餐，菜單上的所有東西加起來應該不到那個份量，他肯定沒問題的！」再多都不成問題。在艾德蒙說著聽起來像在吹牛的「事實」時，當事人並未否認更沒有什麼誇張的反應，彷彿這事確實很平常。

　　冰雖然也算甜品，但還是和咖啡廳的糕點不同，吃著會更容易因為熱漲冷縮而感覺撐，加上內容一幾乎都是糖份和水，本質上和喝下幾千克的糖水的體驗相去不遠，對於普通人類來說，應當是聽著就負擔感滿滿的挑戰，能攻克巨量大碗公冰，整張菜單加起來的甜點或許不難消化……？

　　「噢，當然可以。對了！」大方分享整桌「豪華佈景」的同時，艾德蒙神神秘秘地站起身，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對著可頌抬手，舉止間未有任何冒犯踰越，儘管少女在伸手可及的範圍內，他的手並未伸到足以令人不適的範圍，而是維持在恰當地、能令人看清地距離裡，只見他秀出空空的左手手心，與右手一交錯，便從指縫間抽出一個物體。

　　「看妳好像沒有帶立牌，就擅自折了，不是什麼太值錢的禮物，請收下吧。」是一隻馬卡龍色系的水母可頌 ˙Ⱉ˙ฅ摺紙人偶，雖然小巧，卻精緻地做出層次，藍色的頭髮外層以另外一層較透明的紙折出弧度，五官似乎是畫上去的，儘管看起來工整到像是印出來的，而雖有體積，整體而言還是扁平到不足站立，不過有個簡單折起的紙製底座撐著，底座的造型甚至是那三隻被交易出去的小熊。

　　……一個人隨身帶著色紙或者會變魔術都很合理，唯獨現場折紙又能在閒談之間輕鬆完成應當不太能分散注意力隨意折的作品，甚至不被發現，這是正常的嗎……？

　　得到了應允，唐可開好美顏相機，興致勃勃地調好角度準備紀錄，她側耳聽著K對於C的「誇讚」，心想兩人大抵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朋友嗎？她腦海在這個關係詞彙上停刻半晌，悠悠轉起來甫一閃而去的話題：那現在呢？答案不言而喻，知曉心意仍能相處融洽，怎麼樣都只可能是成為情侶了吧。

　　情侶。她為這個詞感到無措，心漏跳了一拍。

　　幾張照片還沒拍攝確定，她的視線順著K一聲「對了！」而向上抬起，只見青年似乎是要給出什麼驚喜似，神情和藹愉悅，唐可來不及反應，愣愣看著如同魔術似的，本空無一物的手上愕然出現了水母女孩的形象人偶。

　　「……這、哇，K的職業是魔術師嗎？」她趕忙接過小小的禮物，目光逗留在笑容和善的人臉龐和小巧摺紙上，來回看上好幾眼，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

　　這實在稀奇，哪怕唐可自詡手作了得，要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製作可愛的造型摺紙，怕也是很難的，事先準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今天一時興起出門，遇上的兩名玩家更在遊戲裡說沒幾句話……

　　「而且、而且怎麼還有小熊！」

　　她用手摸了摸，語調雀躍活潑，這近乎是水母可頌待在卡布奇諾家裡的日常：三隻小熊，黑白和淺棕色，琥珀色的眼睛圓溜溜的，她會待在卡布奇諾的院子裡，把兩隻小熊放出來和待在小屋院子裡的黑糖一起玩。

　　她將立牌和豪華的餐點並列，拿著手機趕緊又拍攝了好一會照片，原意是趕緊拍完好讓C不會耽誤到甜品享用的時間，又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尚未道謝，少女對自己的失禮感到羞惱，白皙的臉頰至耳尖都浮起了紅，她在位置上坐好，吞嚥了幾口口水，不大好意思地開口：

　　「謝謝這麼可愛的立牌，我很喜歡！」她看向滿當當的餐桌，想好的回禮本是想請對方喝飲料，這難免也太多餘！唐可絞盡腦汁，想起小熊的交易條件，偏著頭道：「啊，下次我有抓到小可愛的話，我再拿去送你們吧？」

　　「然後我已經拍好照了！」也很好奇C會怎麼進食，她笑瞇瞇的，稍微揚起手機，左右晃了晃。

　　「他以前是特技表演者，很厲害的。」一談到艾德蒙，艾格柏特誇讚與炫耀的興致就來了，兩眼放光恨不得把男友誇上天，畢竟他說的也都是事實，雖說佔了身為非人類的優勢，但一身的才藝確實都是老老實實練就來的。

　　嘴一張就是滿溢的讚美之詞，浮誇卻沒有半分虛偽，眼底滿是對寶物的喜愛，若不是艾德蒙悄悄伸腿提醒，艾格柏特能誇到天花亂墜彷彿寫論文，畢竟現在面前的是網上互動不多、線下第一次見面的遊戲好友，不能像平時見熟人那樣張口就灑狗糧迫害人。

　　「只是個沒沒無聞的演員，現在自己經營劇場寫劇本，以前學過一些雜技。」不如說常人眼中能用於表演的特殊才能幾乎都接觸過，但沒有特地解釋的必要。

　　在可頌拍照的同時，老早預備好一堆個人周邊的兩人也沒有閒著，被打斷的艾格柏特並未因此壞了興致，反倒揚起玩味的笑，隨心用手機留影幾張，與其說在拍桌上的食物，倒不如說是在拍身邊的人，艾德蒙則完全不受干擾地對桌面取景。

　　「好呀，如果有的話當然好。」沒有一口回決掉回禮，但聽起來也不強求，事實上他們並不曉得還會繼續玩這遊戲多久，不過多玩一天是一天，花錢自然是不管有沒有要堅持繼續遊玩都捨得的。

　　「那我就開動囉。」艾德蒙笑答，然而挖下第一口刨冰卻是餵給旁邊的人，艾格柏特自然地接了，之後才是各吃各的，冰淇淋興許比刨冰更易化掉，可兩人都挑了或許最難消化的刨冰當開頭。

　　只見艾格柏特像某古早考驗滑鼠的flash拉麵大胃王小遊戲的主角般一口就挖掉刨冰的一角，迅速吃進嘴裡後又是下一匙，沒有冷卻與緩和的時間，令人懷疑他有沒有仔細在品嘗味道。

　　事實是，他有，並且默默地在心裡給刨冰不低的分數。

　　「原來是特技表演者，現在是演員……等等，特技表演！」唐可順著C的話喃喃重複道，猛然意識什麼似，一雙淺褐眼眸睜大，顯得有些興奮和不可置信，她把已經用完的碗小小推到一邊，比手畫腳道：「是那種可以拋很多球的雜技，還是可以在天空上晃來晃去那種呀？」

　　唐可說這話時，嗓音上昂，語調活潑爛漫，這倒又有幾分像水母可頌的樣子了，少女比劃起來，對特技雜技類的印象停留在電視節目的表象，接觸到實際的相關工作者難免驚喜。

　　而見兩人你儂我儂的場景，唐可再不敏感，這時也該確切了，不過C接續的動作以現代流行用語怎麼說......沒有感情的進食機器？迅速俐索，少女因此心情愉悅地晃了晃在桌子底下的腳，她挺樂於看見人們和睦相處的模樣，便撐著臉頰看了好一會，待刨冰逐漸被消耗見底，唐可才好奇開口：

　　「刨冰好吃嗎……看上去很甜的樣子？」

　　官網的敘述是白奶油、葡萄醬和蜜瓜糖球之類的高熱量配料，就算太甜也是意料之中的，她沒有從C的表情裡探索出對冰品的評價，只好主動作詢問……嗯，畢竟用完餐的人也沒有什麼事可做，若冒然低頭滑手機稍顯失禮，他們畢竟都有一段對話了。

　　唐可沒感到尷尬，只是也沒想出什麼好的話題，幹脆把話題集中在夢遊咖啡上。

*　　「街頭表演、魔術、體操都辦得到。」畢竟在遙遠的過去，他的職業是馬戲團小丑，花式獨輪、雜耍球、走鋼索只是基本，與動物表演、代職魔術師的經歷也都曾有過，轉職其他演藝項目後嘗試過不少可能，在漫長的探索與一些機遇過後才決定自己經營劇團。

　　「也不是特別厲害。」能不出失誤只是僥倖。儘管確實能完美地完成任何表演，艾德蒙仍然傾向將自己所為的一切粉飾得像個普通而平凡的人類，在他打趣解釋著的期間，艾格柏特的冰已經消失一大半，不一會兒便整盆淨空，幾乎不留殘渣，一副若不是盤子不能吃，或許盤子也會跟著消失的氣勢。

　　「還不錯，是很甜，混著冰吃沒有看起來那麼膩。」再說，要把甜食做到難吃應該也不太容易？如此想著，艾格柏特拿起那份以棉花糖裝飾調味、整體而言偏綠和土地色調的杯子蛋糕咬下一口，隨即像天打雷劈般定格，眉間浮起嫌棄的皺褶。

　　艾德蒙見身旁的愛人如此反應，好奇地拿起同款的、屬於自己的那份蛋糕嚐一口，下一秒笑容凝固在臉上，顯然也不太喜歡這款以美夢為名的小蛋糕。

　　「原來如此……」她有些愕然，這些技藝乍聽下來華麗遙遠，背後卻是不言而喻的辛勞——這當然是她以一般認知所推測的，望向對方的視線也多了幾分欽佩，至於對方後句她只當謙遜，畢竟這樣的職業，也未必需要做到成名的程度才算厲害……又或許對方是出名的人嗎？她晃了晃腦袋，沒有打算特別深究。

　　接獲刨冰評價，唐可頷首，估摸得趁著暑期還尚未結束前再找個平日來吃冰，她分神著，視線則聚焦在C下一份的甜點上。

　　……是什麼味道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對方定格的狀態與先前快速的進食對比鮮明，少女莫名想笑，也自知笑出來過於沒良心了，悄悄用手掩住上揚的嘴角，K似乎是好奇的湊上去吃了一口……真的有那麼難吃嗎？

　　唐可見狀起身，去旁邊拿杯子接了趟水，回來時手裡拿著小托盤，上頭有三個水杯。

　　「還好嗎？」她關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若不是其中的求知吃瓜慾太強烈，恐怕是會讓人誤認成她在真心的擔憂吧。

　　「咳，還好。」嘴上說著還好，接到水的瞬間卻像是缺水整整一天一夜的荒漠旅行者，大口灌下，水杯瞬間見底，儘管動作尚且能稱作優雅，卻掩蓋不了那份急切，艾格柏特與艾德蒙互相交換眼神，頭一次覺得彼此感受到的悲歡如此相近。

　　「這東西的口感實在是……」太微妙。一切盡在不言中，味道倒是普通，就是甜罷了，甜食只要不是不經過大腦地亂搭配，有什麼可挑剔的？

　　「妳吃吃看就知道了……」吃起來就像一坨泡棉裹上軟橡皮，軟橡皮裡面再包脆裂的粉筆塊，上面撒上橡皮擦屑，咬碎之後就是一灘混著糖渣的爛泥，越是在腦袋裡印下這個印象，就越是揮之不去，艾格柏特苦笑著再吃一口，痛苦歸痛苦，但他的原則是不浪費食物，「他通常不挑食，連他都覺得不好吃，那肯定不是我的問題。」

　　被點名的艾德蒙無辜地指著自己，然後笑著轉向可頌。

　　「我分一點給妳試試？」直接請客也無妨，只怕顯得唐突，反正中型杯子蛋糕夠大，除去咬過一口的地方，還能剝下半顆來分享，只要對方不介意，艾德蒙自然也是無所謂。

　　吃不吃呢。

　　唐可有些猶豫，台北小孩從小受安全教育，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否則將被拐走的觀念刻進腦裡，唐可身為被捧在掌心的妹妹，沒少被兄長荼毒碎唸，猶豫再三，她還是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笑道：「還是不要好啦，我覺得看你們反應就知道很難吃了……」

　　這話倒也真心，唐可這人挑食，明知食物難吃還硬要吃，實屬好奇心殺死貓的行為，更何況對方還補充解釋來保證這真的很難吃……或許過幾天，夢遊閒聊的論壇都會充斥著受害者們的撻伐吧？

　　「而且我晚點還要回家吃飯，」她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哥哥下班的時間也不遠了，她家雖說沒有門禁，但今日也沒有特意和兩位兄長提過要出門，她心情並不是那麼美麗，懶得費時與人解釋，最好的辦法就是佯裝好沒出過門，她吐了吐舌頭，姿態俏皮：「要是被大哥知道我溜出來吃下午茶沒辦法吃下晚餐就不好啦。」

　　「啊，說到這個……時間似乎也差不多了。」

　　既然提到這個話題了，唐可順勢提出離席的結語，她將擺放在桌上的小水母可頌輕輕拿起來，似乎很欣喜似地又偷瞄了幾眼，才朝兩人晃了晃，「今天很愉快，沒有想到能遇上遊戲的朋友……」

　　是的，這美夢成真的幻境如此巨大——

　　唐可將東西收妥，嗓音溫和，語調隱約地上揚，這是介於唐可和可頌之間微妙的界線，她稍稍整理了襯衫的皺褶後起身，確認裙襬也平整，這才抬頭，目光短暫停留在兩人之間，心情莫名放鬆下來，先前對K的心虛感在後續談話裡消弭，她此刻總算坦蕩地對上那雙眼睛。

　　好吧，看穿有時候或許能解讀為一種被理解。她神情驀然柔軟下來，笑容輕透，一個朝湛藍天空許下荒誕幻想的笑，微薄如日光。愛是堪比奇蹟的事情嗎。她短暫地浮出這樣的問句，此題無解，或許眼前的青年能予她一個答，但她啟唇，卻是輕聲一句：「我們下次會在夢遊裡相見吧？」

　　無所謂而不足輕重的問句。

　　「那好吧。」被拒絕在情理之中，艾德蒙並不尷尬，依舊自在而自信地微笑，兩三口將剩餘的杯子蛋糕塞入嘴裡，顯然不打算再品嘗味道，草草消化掉才是較好的選項，「也許下次妳可以帶朋友來嘗試。」

　　「你是想害人家的友誼破滅嗎？」艾格柏特調侃道，先一步將杯子蛋糕徹底消滅的他已朝下個目標下手，只見白花與命運之輪蛋糕已消失大半，藍色調的飲品也少去了約莫四分之一，艾德蒙與艾格柏特對上視線，用無辜的、像小狗的眼神看著對方，彷彿無聲地譴責對方「你怎麼會覺得我是那種人」

　　「怎麼會？說不定有人會喜歡呀。」他接下話題，又將其輕輕揭過，隨後聽著少女提及時間。

　　「那妳趕緊回去吧，和家人相聚的時光也是很重要的。」放著隨行的助手兼養子不管，跑來咖啡廳過兩人世界的糟糕大人如此說道，毫不懺悔自己的罪過，艾德蒙微笑表示理解，儘管於他而言，血緣的羈絆同生命一樣陌生而難以體會，他仍是從拼湊起的「家庭」中認知到些許人類渴求的安全感與溫度。

　　「會再見面的。」他說得篤定，身側原本埋首於甜品間的大胃王抬頭頷首表達同意，雖然不知道夢還能持續多久，或許總有一日他們會捨棄抑或遺忘那短暫到訪的夢。

　　艾德蒙一雙異色眸微彎，彷彿看透面前少女的心思，卻只是勾起嘴角，微啟雙唇像在說些什麼，卻不發出一絲聲響，古怪的是，光是與之對視，便好像能聽見那些未能化作聲響脫口的話語，如同夢一般荒誕、同時帶著無可否認的真實感。

「時間會帶來答案的。」
「無論是愛、緣分、相遇與離別、寬恕與接納……」

　　而後是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像是純粹的感嘆。

　　嗓音彷彿幻覺，好似她在虛擬異邦裡無數沉落海底的時刻，少女面容閃過一絲恍惚：聲音很靠近，彷彿耳語，卻又遙遠地無法捕捉。

　　唐可定下神，往座位上的兩人看去，並未察覺任何古怪，K凝視著她笑，而C還在埋頭苦吃，她讀不出對方的情緒，這理所應當，她閱歷過淺、年紀尚輕，於是她在此刻很輕緩地眨眼。

　　「嗯、再見。」

　　並沒有執著於解答，少女彎起唇角，好心情地揮了揮手，從室內往窗外看去，暖橙向晚日光落在街道上，穿梭於葉片間隙之中，光點類似落花，而唐可知曉那是她將走的路。

　　……她最終淺淺回首，再看了一眼兩人並肩的身影。

　　隨著少女離席，伴隨著那身影的灰色調亦然遠去，艾格柏特望著那片幾度在談話中有所變化、時而染上其他色調的灰色，如今依舊躍動於視線角落，透出些許困惑的斑駁，艾格柏特於是從食物堆中抬起頭，便瞧見摯友兼愛人瞇著眼笑望少女的身影，看起來像普普通通地目送朋友離開。

　　但畢竟是相處多年的夥伴，艾格柏特一眼便明白對方正在做什麼，伸手一拍對方的背，嘟噥一句「別做多餘的事」，在艾德蒙無辜求饒的眼神下轉頭，偶然對上少女的回眸，便以口型說著「下次再見」，揮別此次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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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拉線收尾……！先感謝可頌中與可頌陪E中我&男同們交流……感激不盡<(＿　＿)>（當初完全是抱著很可能會原地爆破的心情發噗徵交流的

沒想到前前後後也對了差不多一個月，正好從企劃後期對到長草期結束，還有幸嗑到我偷偷覺得很有機會結果真的成真的CP（真的從企劃很前期就很看好但不敢打擾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也就一直觀望，看到劇情描寫跟公告的時候真心開心）……我圓滿了……各種意義上圓滿了……（浮誇

感謝E中一直忍耐我的慢速度，其實不太好意思讓話題有點徘徊在可頌的感情問題......如果沒有造成冒犯就太感謝了！企劃一直偷看男同們真的超好看，有交流到真的覺得追星成功......QAQ！真的很喜歡E中的創作，文字營造的氛圍跟兩位先生給人的感覺都好好 好高興能夠很前期就有闖到公開交流，擁有小熊的可頌根本夢遊贏家到處帶著走......

＆最後還是再再感謝E中跟我和可頌交流，看了一下覺得篇幅也不是很短，真的很滿足......對可頌來說也是很奇妙的一次偶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