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折群星-廣護薳志
10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完結
重新整理,連載中,希望寫得完而不是坑掉

人名借用,個性可能有點像,但不保證任何事情,包含發展。

THE GREY GUARDIAN ON PREDAWN
黎明前的灰色守護者
latest #152
埃德金有個許願池。

他在家樓下巷子口的咖啡廳點了一份餐點給女兒綺拉,自己點了杯熱美式,父女倆坐在店內靠窗的角落,陪著綺拉吃完晚餐後正在寫學校的功課。還沒發薪,稿費下來前他都得省吃簡用,帶女兒到咖啡廳點餐兼吹冷氣。他用著的老舊的筆電寫譯稿,滑鼠也不太好使了,沒錢買新品,只好將就著用。

外面天色已暗,距離店家打烊也近了。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大雨,短時間看起來不會停,埃德金不禁大大地嘆了口氣。乖巧的綺拉,很快地就完成了學校功課,正在預習接下來的課業進度。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到了店家要拉下鐵門休息的時間,雨也還是沒停。收拾了老舊筆電放進背包中,跟店家要了個大塑膠袋把背包起來,那臺筆電是他賴以為生的工具,遠比他自己還更重要些。
店家通常會放幾把愛心傘在門口供人取用,但此刻早已被拿光,只剩下空蕩蕩的雨傘架。站在門口正在躊躇該怎麼回家,一位先生、應該是店員?他從後台衝出來給了埃德金一把長柄傘,他說這裡還有一把,收下吧。埃德金對於這個意料外的發展感到萬分感謝,於是,他跟寶貝女兒兩個人在傘下擠一擠,在大雨中走了回家。回到家時身體半濕,但總也好過全身濕透。

收傘的時候才發現,這根本不像是把任人取用的愛心傘,上面還掛著標籤,手把上的塑膠膜跟本沒撕開,擺明了是把新傘。他對那張臉有點印象,可能見過幾次,但印象不深,確定不是店長。覺得他得歸還這把傘,這可能是哪一位店員自己的傘,根本不是把愛心傘。
安頓好綺拉,拿了自己家的傘跟這把新得不像樣的愛心傘,快步地向著店家走去。店家已經拉下了一半的鐵捲門,店員看起來還在打掃環境及備料。一問之下,沒有人追出來給埃德金這把傘,也沒人承認有這碼事,他們笑說自己都沒帶傘了,準備要淋雨回家,哪裡有傘可以借,還是把新傘,傻了嗎?

他自己也迷糊了,本已為回到店內至少可以碰到稍早那位好心的店員,但沒遇到。不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但在沒人承認的狀況下,也不好多說些什麼。現在他有傘了,回家沒問題,這把傘就留給店家,讓有需要的人使用吧。輕輕地將那把傘擱在傘架上,轉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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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哭泣著,隱約可見閃電竄過雲層,隱隱發出悶聲。過紅綠燈前,在地上發現了一個落在水坑裡的錢包。被水浸濕的錢包,孤單地躺在人行道上。拿起來,有點沉,對折的短夾錢包有一定厚度,稍微打開來看一眼,有證件跟幾張鈔票。他沒有細數到底有幾張鈔票,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這筆錢不屬於他的,他該把錢包送交警察局。

這附近沒有警察局,警察局在很遠的街區,而且時間晚了,他應該要回家陪綺拉、準備讓她上床睡覺。猶豫了一下,想到失主大概掉了錢包會很焦急,只好硬著頭皮走在大雨中,將那個浸了水的錢包送交到位在一公里外的警察局報案,拿了報案收據,原路折返,走了一公里多的路回家。
回到家時他整人快虛脫了,身上濕了大半,又冷又餓,但他覺得至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正如他也受到別人的幫助,拿了一把愛心傘,在磅礡大雨中走了回家。換下浸了水的鞋子、濕衣服,用著燒不熱的熱水洗了澡。綺拉很乖巧,雖然沒能知會這個意外事故,但她不讓他這個老爸太過擔心,收拾了上課要用的東西就上床熄燈休息了,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看了看日曆,大概還要五天才發薪。做著譯稿的工作賺不了大錢,可總也能勉強餬口,只是最近手頭實在是有點緊。墊了墊自己的肚皮,還有點肉可以撐一下,就是不能讓女兒餓到。只是,現在真心希望,能有一筆額外收入,能夠讓他吃上一頓好料的。方才撿到錢包,只知道錢包內有很多錢,但不敢細數就送交警察局,深怕動了念就會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睡前喝了杯水,騙騙自己的肚子。想著:反正睡著了就不會餓了吧,夢裡什麼都有,在夢裡吃到飽就好。可悲的是,在進入睡夢中吃到飽前,在床上滾了老半天才得以入睡。

早上,正要送女兒出門上學時,門鈴響起。本想不予理會,他現在正忙著,沒跟人約,哪來人會來造訪?門鈴很急,只好開門看看是誰,結果是快遞。他不記得他有叫了什麼東西、網購了什麼物品,寄件人資訊也完全沒印象,可是收件人就是他本人。
埃德金對快遞說他真的完全不記得他有向店家訂了些什麼,手頭並沒有餘裕支付貨到付款,但快遞非常不耐煩地要求他必須簽收,他還趕著要跑下一單。一整個莫名其妙,可還是簽收了那一箱包裹,那是一箱冷藏包裹,只好先整個丟進空蕩蕩的冰箱裡。趕著出門,先送綺拉去上學,其後跑了一趟出版社,拿一份急件稿件。說是翻完交件就能夠領現,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接了這案子。

時間近中午,回到家時,門口一箱紙箱躺在地上,同樣屬名埃德金。一天來了兩個陌生包裹,有點害怕是包裹炸彈,但到底有誰會想寄一個包裹炸彈,給一個默默無名的翻譯兼作家?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堆在門口也不是辦法,只好帶進門,至少不該把東西堆在門口擋別人的路。包裹有點沉,不是那種買了一大箱只有一件物品的箱子。
回到家,換下外衣,把手洗乾淨,拿了剪刀來拆箱。結果,裡面放了包含一袋衛生紙、真空包裝咖哩醬包、義大利麵條、保久乳、罐裝迷迭香跟切絲羅勒等一些可長期保存的食物。出門前簽收,直接塞冰箱的快遞是冷藏寄件包裹,放了有蛋、起司跟幾盒冷凍調理包,一些放得比較長時間的食物。這兩箱食物,夠他家吃上一個月應該綽綽有餘。

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回頭看看紙箱上的寄件人資訊,有寫,但被塗銷,無法辨識這是誰寄來的包裹。
如果說這是寄錯了的物品就算了,但屬名是埃德金。他不記得左鄰右舍有跟他同名同姓的人,邏輯上,這些東西就是寄給他的,可也沒道理就這樣收下這些東西。想是這麼想,現在的他非常需要這些物資。掙扎了兩下,填飽肚子還是比較重要,就當試毒也好,心一橫就把食物逐一放入冰箱跟儲物櫃,用些許橄欖油、羅勒、蛋跟義大利麵簡單的做了一份餐。這大概是最近吃過最美味的一餐,即便十分簡單。

用完餐之後回頭來翻過箱子,箱子裡裡外外都沒有透露出這是誰寄來的物資,也想不起來這會是誰寄來的。雖然有點不安,有點害怕,但是卻又覺得有點溫暖。或許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有個人知道他需要這些東西,特地送了過來,為了幫助他度過這艱難的時刻。對於這個不知其名的人心底沒有個底,但還是感謝他。
好不容易吃了頓飽,血糖上升有點想睡,仍有一份急件稿件,只好撐著眼皮來工作。一忙起來就到了傍晚,差點忘了去接綺拉,最後還是有趕在校門關以前接到人。今天得到了一些加熱即可食的食物,晚上就熱來吃,也就不用再去咖啡廳吃飯兼吹冷氣。綺拉對於這些家裡甚少看到的冷凍食品深感好奇,埃德金只好瞎掰這是出版社認識的人給的,但看到綺拉吃得津津有味,多少還是生起了一點愧疚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能給與綺拉更好的生活使他有些沮喪。

埃德金通宵將急件稿件完成,這是一份不太難翻的童書稿件,有十本之多,只是用字需要些許斟酌。翌日一早,送綺拉上學時順便送到出版社,交件時領了一筆現金,直到發薪發稿費前,這就會是這段時間的救命錢。
回家前,去了那間常去坐著找靈感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熱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想想也真是好運,在生活最困頓的時候,就那麼剛好,得到了不知名的人援助,臨時有一筆說不上豐潤,但也不差的急件稿費,實在是太過剛好。

看著窗外人來人往,想起了那天下著大雨,歸還愛心傘的歸途路上撿到了錢包,特地送交警察局。雖然有留了資料在警察局,但沒有接到警方的電話,不知道錢包的失主是否真的領回了錢包。如果,遺失錢包的人已經領回了錢包,這些突如其然的資助,說不定就是這麼著來的。老天或許還是長眼的,沒有虧待他總是那麼努力的過生活。
埃德金不知道的是,那些急件稿件跟送到他家的物資,以及一把全新的愛心傘等事,都跟他撿到錢包送交警察局完全無關。那純粹是一個人,總是在他身邊默默關心著、守護著他,對於活在社會陰影底下的一名男子,出於一絲愧疚及補償心態所做出的行為。

至少在此時,他們尚未產生交集。
或許未來會產生交集,但只少不是此刻。

112/08/02~03
埃德金並非一開始就做著譯稿的工作。在寶貝女兒出生前,跟做為合作夥伴的妻子做著新聞記者的工作,他很樂於挖掘新聞,挖掘真相,寫出新聞稿,將他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公諸於世,這是份帶有一些刺激,一些挑戰的工作,薪水雖然不多,但也還可以餬口。為了挖掘真相,偶爾會冒些險,但如果能夠讓該被揭露的真相呈現在在世人眼中,他覺得他值得這麼做。

他跟老婆席亞相遇於過去挖掘的社會新聞事件之一。席亞知道這份工作可能帶來危險,危害他們彼此的安危,但她仍支持丈夫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很不幸的是,席亞死於報復行為,這迫使埃德金放棄繼續當個新聞記者,停止追逐那些社會不公義的揭露。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做對還是做錯了,這份悔恨卻無法改變任何事,也找不到情緒出口。但他知道,自己有個剛出世不久的女兒,很幸運地迴避了這個事故,所以他不能輕言放棄,不能背叛與席亞的誓言。他們曾經想像著,彼此手牽著手面對老死的畫面,那個畫面還有一個長大成人的女孩,但這也已經是看不到的未來了。或許席亞會選擇原諒,但他自己卻不能釋懷。

辭掉了追逐社會新聞記者的工作,找了一份翻譯的差事度日。翻譯外語文學或報導外,偶爾寫些隨筆或者去做些訪談報導,雖然一開始很辛苦,終究還是熬過了那些日子。
在老友幫忙,申請了一些社會救濟補助,透過在家工作的彈性自由,填補需要照顧女兒的時間。但在一些狀況下,仍會送到托育中心。日子很難熬,總也還是要過。曾經想像過,如果今天沒有因為挖掘社會新聞太過深入,以至於摯愛死於報復,如今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這個畫面想像不出來,太痛苦了。

妻子的死令他無法繼續相信:好人會有好報。即便他選擇了要做個善良的人,但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顧那些有恣意妄為的有錢人,讓他們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享受荒唐人生。離開了追逐第一線新聞的生活,打開電視看新聞,多少還是會覺得,這就是個不太公平的世界。
每天在心底祈禱著,希望妻子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過得都好,過得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好。留下來的他,會肩負起該做的事情,現在還不是要去陪伴她的時候。綺拉很可愛,從強褓時期一手拉拔長大,很快地就過了十年,當他開始擔心,這寶貝女兒會不會哪一天走在路上被壞人拐走,或者愛上了不該愛的男人,他都覺得有點不太能夠忍受。

終究還是要放手的,他知道,但不想面對。
放手了,就不知道自己該將何去何從,他不能想像將面對空巢期該怎麼辦,暫時不想找個伴,去填埔那個深不見底的洞,只能不斷地往後拖延面對的時間。
可說也奇怪,有些時候,埃德金不覺得他是一個人獨自在面對這些事情。
曾經遭遇過一些很難搞的事情,被人騷擾糾纏不清,還一連好幾天,可過個幾天後,就恢復了平靜,好像事情不曾發生過。剛辭掉跑第一線新聞記者的那段時間,數度在暗巷被小混混纏上,那陣子過得真得特別辛苦,時常需要躲躲藏藏,甚至在巷弄內追逐,而且還不知道到底是惹到了誰。

有一次鬧得特別大,被一群混混追著跑,逃跑的時候還挨了幾拳,因為踩到地上的油漬滑倒,重重跌在角落垃圾堆上,弄得滿身是垃圾,但還沒能爬起身,就聽到混混們似乎發生了內鬥,就決定先忍著臭味躲著。等到恢復寧靜時,爬出垃圾堆,看到剛剛追著自己的小混混不知道被誰修理了,而且是修理得很慘的那種。看起來是沒死,除了開放性傷口外,有幾個傢伙的關節不正常地扭曲,躺在地上哀號。
基於良心,幫躺在地上的傢伙們叫了救護車後才閃人。
可能這群傢伙,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地頭蛇吧?他想。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幾次,就那次鬧得特別大,上了當地社會新聞。新聞說是幫派械鬥,一說是討債反被修理,另說是販毒生意談不攏,後續警方搜證沒有發現有力事證,就這麼不了了之。實際狀況到底如何,除了當時躺在地上的傢伙們外,沒有人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據說當時那群混混,怕到出院後金盆洗手,想必真的是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
當時跑第一線新聞記者去追貪汙弊案,曾發生就連居所都被破壞翻了個遍,搬了幾次家,就連妻子席亞也死於報復行為,只因為他追弊案追得太過深入。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那個弊案,至今也未能有人揭發公然收賄、圖利財閥。不重要了,連摯愛都保護不了,沒有資格講什麼正義、道德。

但那次之後,幾乎沒有再發生被混混糾纏不清的事情。不太能理解這樣的落差之間中間有些什麼,生活忙碌使他無暇顧及。或許,是死去的摯愛在守護著他也說不定,不免會如此想著。
摯愛的妻子席亞離開也已經將近十年。好人會有好報這件事情,他已經不太相信了,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去做該做的事情。現在的他,只希望寶貝女兒可以平安長大,別無所求。若有所求,那就希望他接下來的人生,即便不是一帆風順,也不要掀起太大波瀾,能夠普普通通地、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就好。

心底裡有一池許願池。
在許願池前許了願,透過做些能夠做到的好事,那些他覺得那是他該去做的事情,向著許願池許下了願望。

一個極其普通、略為貧乏的願望。

112/08/07
「一件、兩件、三件、四件、五件…」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七周、八周…」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七個月、八個月、九個月…」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九年、十年…」

已經十年又幾個月又幾天,三千八百餘日,距離十一年也已經不很遠。
細數著流逝而過的日子,很快的又到了紀念日,含著淚水的紀念日。
你知道嗎?
知道自己是被愛著。
你不會是隻身一人。
你不會是一個人,埃德金。

光明的世界不屬於活在社會陰影底下的人,太過耀眼。遠遠眺望就已經足夠,若能在最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援手,達成那唯一目的,實現與逝者的約定,就夠了。

十年前,那位女性,為了自己的丈夫,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與交談了幾句後將要殺了她的男人打了一個賭。一個將逝去的性命,就連做為籌碼也說不上,但她認為她的丈夫會捨棄尋仇但會好好活著。
「即便今天將死於復仇、死於謀殺、死於意外。但深知即便他放棄了他所熱愛的工作,也不會放棄活下去,不見證一個男人為了愛著的人活下去而燃燒生命嗎?」那位剛成為人母的女性笑著說著做了補充:「因為被愛著,所以知道,同時深信著他做得到。」

那位名為席亞的女性並不打算留下遺書,但提了一個請求。她說她並不後悔不告而別,或許他沒辦法陪他的摯愛手牽手活到老死,沒辦法見證他們才剛出世的女兒長大成人,但也不想怨恨眼前拿著槍抵著、即將槍殺了她的男子。

她提了請求,希望眼前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可以代替她看照著她的先生埃德金。

就連點個頭或眨個眼也沒有,保持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女人。他注意到女人掩飾了衣袖底下顫抖的手,仍然試圖傳達善意。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兩發子彈,擊發在胸口。
貫串的子彈在女人的背後開出了鮮紅花朵,花瓣濺灑在牆面上。痛到失去知覺的她倒了下來,軟倒在地上。

拿到了該帶走的數據跟資料,奉組織之命,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事情就該就此告個段落。對於這個女人的唯一仁慈,就是朝著他的胸口,分毫不差的擊發子彈,縮短痛苦跟恐慌,結束於剎那間。接下來的他,將遁走於黑暗之中,隱姓埋名度日。

對於作為地下組織的手腳行動、奉上級指令的殺手而言,透過威脅,拿到了新聞記者蒐證的決定性的證據後,就已經算達到一半的目的,另外一半目的是殺雞儆猴,要的是這位記者可以安分點、別搞事。「他們」很早就已經盯上了這位充滿熱情的記者,因為他挖掘出一些不該被公開的事實,他們需要讓他閉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成為不會講話的屍體。但在風頭上實在太明顯了,欲蓋彌彰,目標才轉移到身旁重要的人。
早在執行任務前,他也已經跟蹤、監視他們夫妻好一段時日,大致上已經摸清他們夫妻的生活作息,一些瑣碎的生活習慣。他不認為他潛行技術會被識破,總是疏遠於人群的他非常懂得保持距離不被察覺,對於生活所需也維持最低限度,欲求也比一般人少很多。受到器重而得到了這份差事,而他也完成了交付的任務。

會在地下組織工作,也只是因為他與這個充滿秩序跟規則的社會格格不入,在地下世界中沒人會探究他的內心的空洞及背後的陰影,自然而然,他就待在那裡了。他覺得,若是有那麼一天,死在暗巷裡,那個畫面並不特別突兀。這幾十年都這樣過,對於這樣的生存方式從不懷疑,也不覺得有何不便。
結束了這個案子,將那些數據資料作為交差,透過仲介轉交給組織,自己藏身於無垠灰黑色的暗巷裡。雖然這次的案子,處理起來跟過去處理過的差不多,至少類型是差不多,用子彈進行單方面的溝通,將事情安然地埋葬於陰影底下,卻有些不同。說不上來,一個突兀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沒有答應誰必須要去做些什麼,但也無法忽視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覺得有點可笑,沒有理由就無條件相信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拿著槍抵著自己的殺手,希望對方能夠代替他守護他人。將做不到的事情,與之託付,這比睜著眼做夢更像是做夢。

即便不祈禱,太陽依舊升起,明天也依然到來,日子仍是要過。
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暗巷內,贊柯對於未來不抱以冀望,但從那一天開始,覺得可能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
是什麼?也說不上來。
隱匿行蹤,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時,他仍持續觀察著已經結案的目標對象,接續蒐集目標對象的一舉一動。的確,他辭去了新聞記者的工作,將那些榮耀歸於仍在崗位的同袍,不再插手挖掘真相,離開了第一線,轉往出版社接些翻譯差事混口飯吃。尾款已收訖,事情理當到此告了段落。地下組織對他失去了興趣,轉往其他可能潛在會影響到「紅袍(Red Wizard)」的不良因子,事情就該到此告了段落。

當發現時,已經太遲。
藏匿自身行跡,等待時機到來前,為了就近觀察目標對象,在附近找了一間租屋作為臨時居所,不知不覺開始融入當地的作息。從高樓那端,遠遠眺望著窗景內的一舉一動,長時間觀察目標對象其生活行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造成了影響。

失去摯愛後,埃德金大部分寫稿工作都在送女兒到托育中心空檔處理,稿件很急的時候就通霄寫稿。為了節省開支,戒掉了他之前愛喝的含糖含咖啡因的氣泡飲料,改喝自己沖泡的飲品。冰箱內冰著麥茶,喝茶包沖泡的紅茶時丟兩匙砂糖,喝咖啡喜歡加鮮奶而不是加奶精。煮紅茶,加些煉乳跟調味做成紅茶冰。為了節省開支盡量自己開伙,雖然看起來做出來的食物很普通,可隱約覺得,那可能比在速食店買的漢堡套餐或加熱食品味道更好些。
埃德金在女兒進小學前送托育中心,離開時都會捧著寶貝女兒的頭,額頭碰額頭,輕聲說著愛語;當女兒進了小學,幾乎都會親自送到校門口,下課時也會盡量趕去接人,若真的有事情、有狀況,埃德金就會拜託認識的人去接人,必要時,會暫時託付熟識的遠親家中。

雖然失去了母親的愛,那位名為綺拉的孩子,看起來並沒有與在健全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有何不同。
曾刻意與埃德金父女擦肩而過,那個孩子的笑容裡,不帶有陰影。

他有幾次出手,無關乎工作,單單純純就是看不順眼、管閒事。當活動筋骨,修理了來找那個前記者麻煩的小混混,有次出手太重,上了新聞,但那也是他們自找的。道上傳出了不可考的消息,說是紅袍已經不再追究那個前記者,類似的事情就少了。
他不會後悔,接下任務並執行,這也不過就是經手過的其中一件而已。這十年間,陸陸續續接了其他案件:在暗地裡抹煞了幾個異議份子,個位數,不很多,使之噤聲,或者永眠;警告性殺傷了幾個選錯邊跟錯人的小婁婁;威脅了幾個不長眼、撈過界的藥腳。一發子彈解決不了的事情,就二發子彈,沒有子彈解決不了的問題。

日子就這樣過,就這樣過了十年。
隨著年紀增長,開始也不太想繼續這樣下去,漸漸地減少處理一些無謂的紛爭,一些無所謂的吵吵鬧鬧。隨著工作達成率及資歷增長,挑選要想做跟不做的案子。仍然還是繼續接案子,慢慢地跟「紅袍」疏遠。
個性沒怎麼改變,在人群中依然覺得格格不入。不合乎處世原則的案子不接,不會做的事情就是不會去做,接了案子就冷靜地執行每一個任務。並非長時間都待在同一個定點,偶爾也會到其他城市工作,或者單純走走,可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城市的那間小屋,即便只是他眾多藏身地點的其中之一。

這陣子,推掉了工作,想休息一陣子。輪流待在不同的臨時居所,膩了,回到了這個開始接案後不久建置的藏身處。
長時間離開這個城市,久違的味道,熟悉的空氣,緩慢的步調。街角換了新面貌、換了店家,一些房子改建,新設了24小時營業的超市,小學的上下課鐘聲換了,但住宅區的小公園還在,牆面爬滿樹藤的技職學校還在,鄰近的廢棄大樓也在,離藏身處附近不很遠的那間巷口咖啡廳還在。那間店的咖啡跟餐點都還不錯,價格實惠,進門後就點了份普羅旺斯海鮮燉飯套餐,用完餐就離開。

在咖啡廳,注意到那位前新聞記者、現自由工作者埃德金也還在這個城市裡,他跟他女兒過得看起來還可以,但身為父親的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回到這個城市的贊柯,時常到這間咖啡廳消費,有時,用了餐就走,有時,會待久一點,點杯咖啡,看份報紙或雜誌,消磨整個下午。
觀察幾天下來,很快就注意到,這位自由工作者似乎經濟上有些難處,點的餐點大部分都分給女兒吃,陪女兒在咖啡廳角落寫功課,自己用著老舊筆電工作。意識到他可能有些難處,出於未可知的煩躁感,贊柯無法忽視這樣的狀況,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他不懂,為什麼這個陌生的情感會在胸口生了根。

他決定玩個無聊遊戲,像在水族缸裡面撒點餌食,逗弄魚缸內的魚。隨便在書店外語文學書架上抽了幾本新書,跟這位自由工作者主要配合的出版社聯繫,指名要給埃德金一份可以領現金的翻譯工作,而且是急件。網路上下單買了一些連他自己根本不會料理的食材、冷凍食品、一些生活用品,填寫了指定收貨地點、到貨時間及特殊條件,付款。他知道那位自由工作者住哪裡,跟十年前一樣,老地方。
這天,傍晚下起了雨,很明顯的,埃德金可能沒看氣象預報,出門沒帶傘,所以大雨降下來時,只能傻傻地等雨停。可是,這場雨,雨勢不小,到了店家要打烊的時間都還沒停。很剛好,贊柯碰巧有一把全新的傘。贊柯出門前看了氣象預報,知道有豪大雨特報,路過賣傘的店家就順手買了一把傘,本來只是打算回程時用上,現在,他知道他該怎麼做。到後台摸了一件咖啡廳的制服換上,裝作店員,若無其事地追上準備要冒雨回家的埃德金,送上了傘,悄然地走向後門,換下了制服,從後門離開。
微不足道的事情,消磨時間的無聊遊戲。
做了,發現心情變得異常平靜,平撫了煩躁跟騷動。
取而代之,一股無以名狀、彷若一縷清泉流入胸口底層漆黑深潭。
夜深,地面的燈海點綴出城市的輪廓,微風吹動窗簾,悄然灌進屋內。屋內除了牆邊放了幾座鐵櫃及堆了些書的書櫃,一張工作桌,缺乏了活著的歡快。

贊柯隻身一人,仰躺坐在昏暗的屋內中央的扶手椅上。

只是想像,想像著那杯丟了兩匙砂糖的紅茶的味道,想像著那頓飯吃進嘴裡的口感跟味道,想像著那個加了煉乳的紅茶冰,含嘴裡是什麼滋味?
無法想像自己走出暗巷,沐浴在陽光底下的樣子。
唯有亡魂影子相伴。

112/08/21
過了十年,埃德金還無法完全從這樣的悲傷中走出來。
也因為走過了十年,現在的他才總算有那麼點勇氣,去收拾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憾事發生,改變了他人生一切,摯愛遺留下來的遺物。為了照顧摯愛留下來的親骨肉,再怎麼不能承受、不能堪忍,他還是咬牙撐了過來。綺拉跟同學們一同參加校外教學,四天三夜的校外教學活動,埃德金有了段獨處時光。

覺得自己也差不多該去面對,面對胸口被掏空、漆黑的洞。一些東西被收進箱子內,塵封在倉庫角落。
埃德金整理席亞的遺物,一張紙條,一張照片,從席亞的日記掉了出來,像羽毛般輕輕跌落地面。埃德金撿起了紙條跟照片,這張照片是他跟席亞結婚前的合照,站在風景區的橋上,以古堡作為背景,兩個人站在一起,被風吹起了髮絲,笑著。紙條翻到正面,心頭猛烈一擊,淚水自眼眶潰堤。

『不要忘記活著的痛苦,不要逃避面對現世的醜陋,活下去總會有些好事發生。』
那曾經是她的口頭禪。
紙條上留下字跡的人已不在。
席亞是埃德金至今人生中、所遇過的人之中,最溫柔、最善解人意、寬闊的胸襟,充滿著對事物美好,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埃德金內心心弦,歡唱著讚美小調,帶來所有值得讚揚的一切。直到那一天,有她的世界崩毀了,只剩下他、與她的骨肉留了下來。自此,做為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家人,依靠著彼此。
究竟是誰殺了席亞?
埃德金很清楚,是自己挖掘社會新聞時挖得太深的後果,無視了挖掘社會黑暗面的高風險。所以,席亞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根據當時正在挖的案子,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及查到的資料做為佐證,大概是紅袍下的手。那天,他收到一個匿名消息,說是紅袍重要幹部索菲娜似乎會出現在一個交易現場。收到小道消息後,埃德金立刻收拾了東西,拿了工作背包,就從租賃辦公室出發準備趕往現場,與要來送餐的席亞錯過了。因為忘了拿放在抽屜的鑰匙而折返,就看到事情已經發生了。
席亞倒臥在血泊中失去意識,胸腔掙扎且微弱的起伏著,仍有一息氣息。埃德金立刻就叫了救護車將席亞送到醫院,顧不得一切地想救回摯愛,但什麼也沒有挽回。送往醫院的途中,席亞一度有清醒過來,但非常的短暫,交會了眼神,無聲地傳達了道別的言語,到院前昏迷,血胸,進急診開刀房急救無效,宣告死亡。

埃德金想不起來後續如何處理席亞的後事細項,他記得要吃要睡要照顧還是幼兒的女兒,忙著每一件都是急件跟要緊事的狀況下,席亞的後事就簡單從簡的處理了。
『你看起來很悲傷,沒事的。如果你不能為你自己活下去,沒關係,那就先為了別人活下去,再慢慢尋找自己活著的理由就好。』席亞曾經這樣安慰著他,他記得。在那個時間點上,緊緊握住席亞的手,過於冰冷,吐息彷彿都結成了冰,但看著席亞失去血色的臉,無法言語,眼神卻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緊緊握著紙條,屈身抱著自己倚在牆角櫃子邊,把自己縮得小小小的,把臉埋在膝蓋中,任由淚水爬滿臉頰沾濕胸襟。只有這個時候,一個人獨處的時間點上,他才肯卸下所有的偽裝,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哭泣。哭了許久,淚總算乾了,整個人也快虛脫了,攤在地上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放空一下,就這樣過了兩個多小時。躺在地上,看著窗外天色漸漸昏暗,身旁一堆整理到一半的雜物跟席亞的遺物。
「…喔,老天!這樣下去不行,席亞看到肯定會笑。」哭過之後,深埋於肌肉底下的疲憊感席捲而來。用掌心試著抹掉已經乾涸的淚痕,心情並沒有因為哭泣而好轉,但哭出來感覺還是好了些。忍著多年不去觸碰的傷痕,他知道總有那麼一天還是要去面對。日子還是要過,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大聲地嘆了口氣,爬起身,隨便拿了套換洗衣物,進浴室沖澡。

洗完澡,外面天已經全黑,開了客廳大燈,在廚房裡面隨便看冰箱有些什麼可以吃的,簡單加熱處理掉一餐就好。那兩箱物資實在是幫了大忙,省了不少餐費,熬過了難熬的時間點。今年過得有點不太順遂,案子接得很不穩定,收入出了點狀況,但綺拉學校那邊又一堆支出,他得在想想該怎麼做些調整,或許多接些工作不知道會不好一點?
把冰箱內的剩菜,做成了有一點黑暗料理風的炒飯,加了超愛的辣醬,今天要加多少就加多少,不用擔心綺拉有點嫌棄的態度,開心自在。開了一罐冰啤酒,慰勞自己今天也努力好好過好一天。

門鈴響起,手機也響起了鈴聲。

快遞?快捷郵差?不知道是不是像那天收到包裹一樣?但晚上還會有誰會拜訪嗎?總之就去開門看看。從防盜鏡隨意看了一眼,一名快遞人員拿了一個包裹請求簽收。可能是不速之客,順手從放在門邊傘架中撈出長柄鐵撬,放在觸手可及之處,必要的時候,這傢伙多少能派上用場。埃德金回過身,順手抄起了手機,螢幕顯示未知來電。隻手接起了電話,按下通話鍵,夾在耳邊。在卸下防盜鎖,開門前一刻,他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快趴下!」
埃德金聽到接通的手機傳來陌生男子的大喊,嚇得往地面趴下。倉促地往地面趴下,腳滑了一下,身體略微前傾。用手撐住有穩住,沒有讓臉正面貼地。手機從肩上滑落,摔落地面,迅速撿起塞入口袋。
一個尖銳的風切聲從他的頭頂擦過,聽到了身後屋內有東西被射穿砸裂的聲音。喔,不!

還沒搞清楚狀況,但這個狀況肯定異常。
他的直覺很準,厄運直覺方面。

毫秒間的反應,靠著腎上腺素爆發,趁勢往斜前方起身用肩膀硬頂、把路撞開,對方手上拿著的貨物還啥的,重重的砸在背上。雖然痛,顧不得檢視傷勢,反正大不了就瘀青。穿著藺草拖鞋很不好跑,但還是得跑。眼角餘光掃了一下,看到電梯側站了人,應該不是住戶,沒見過的臉跟身形體態,流裡流氣的。
本能性地往公寓逃生梯跑,沿路撞倒了別人家門外的盆栽,踢翻了放在門口的掃具,跑得琅琅蹌蹌,衝入逃生梯,大力的關上防火門。隱約聽到被拋在身後的人大喊著「WFT!」。拖鞋踩踏的回音迴盪在半密閉的空間內,隱約聽到後方,也就是上方,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跟謾罵。聽起來不只一人,可能有兩三人在身後追。

埃德金很久沒這樣跑了。他辭掉新聞記者,遠離挖掘社會新聞,遠離被人恐嚇威脅的非日常的過渡期,就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快速思索發生這件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卻沒有個頭緒。唯一慶幸的是,他的心肝寶貝人不在家,剛好在校外教學,現在的他,只需要顧好自己的性命就好。
推開公寓逃生間的防火門,壓低身子左右看了一下。可視範圍四下無人無車,迅速地橫越馬路到對面的暗巷內。這條暗巷很少人走,出入口堆放了一些盆栽,並不顯眼。巷子內堆了不少店家棄置的物品,浸水的紙箱跟壞掉的椅子等,凌亂的堆在巷子內。在稍微遠離街道,在巷子比較深的地方稍微躲一下,不急於離開現場,耐住性子,藏身於巷子內的陰暗處,靜待時機。聽到外面有多人的叫罵跟細碎的討論,可能不止三人?這到底什麼狀況?

得考慮該怎麼安全脫離巷子,是要往哪一頭逃比較好?逃出去要怎麼跑?有無可靠的藏身地?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沒有一件事情是想得通的。逃出來逃得非常倉促,身上只有帶著手機,還是因為剛好要接一通電話才順手帶在身邊,現在就連錢包也沒帶出門。還好手機有綁非接觸式支付方式,應該還能應付一些基本開支。
就在敲定主意,準備往另外一側逃出去時,身後,也就是從逃過來的方向傳出了槍響。埃德金回頭看了一眼,這感覺實在是很不妙,下定決心就馬上往傳出槍聲的反方向跑,打算跑得越遠越好。才正準備要起步,沒有調整動的手機鈴聲響起,內心暗罵WFT,一邊拿起手機來看,又是沒有顯示的未接來電?啥鬼?

一邊壓低身子一邊往巷子出口另外一邊快步走去,一邊猶豫到底該不該再接起這通未知來電。手機鈴聲似乎引起了注意,後方聽到了有人一面叫罵一面踢倒瓶罐盆栽一路奔跑。埃德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有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一路踢翻垃圾一直從後追來,嚇得拼命往巷口衝。快到巷口時,一陣引擎的轟鳴,一個人影,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平舉起手持手槍向前伸,朝著埃德金開了一槍。
埃德金嚇得一頓,雙手向前伸護住頭,身體前傾幾乎要摔倒,試圖站穩腳步,卻沒有受到預期的傷害。身後傳來了撞擊跌落的聲響,回頭望去,擦過身旁的子彈似乎擊中了後面追趕的壯漢,壯漢抱著肩膀痛苦的哀嚎。訝異的埃德金看不清眼前舉著槍者的面孔,但隱約覺得這個身形他好像有看過。男人戴著全罩式的安全帽,一手拋來了安全帽,只喊了一句「上車」,男人便自顧自的跨上臨停在路邊的重型機車,隨時準備離開現場。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是什麼狀況。回頭張望逃出來的巷子,那男人手扶著牆面似乎打算爬起身,嚇得埃德金迅速把安全帽套上頭,爬也似的跨上重機後座。才剛坐穩,男人喊了一句「抓好」,一放離合,油門一補,車就衝了出去。埃德金本來只打算扶住後座,卻因瞬間啟動往後拉,嚇得馬上雙手改抓駕駛的腰際,緊緊地抓。
重機無視了交通規則,搶黃燈,不禮讓行人,高速騎過幾個街區,騎進了一棟大廈地下室,匆忙地換了台不起眼的轎車,離開該地下停車場。轎車換休旅車,休旅車換另一台轎車。這樣的動作反覆了兩三次,但自換乘轎車之後就沒有繼續危險駕駛,單純的在市區繞,混在車陣中行駛。

換車途中,他們也稍微做了點變裝。雖然也只是從騎重機的連身皮衣直接套上T恤穿上外套,埃德金拿掉安全帽後戴了頂棒球帽,穿上扔過來的風衣。男子脫掉了全罩式安全帽,梳著俐落的髒辮,棕褐色的肌膚,一張俊美的側臉映入埃德金的眼中。埃德金覺得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甚至可能見過數面,但腦子迷糊了,一時間想不起來。
在街區東繞西繞,上了高架道路跨區,遠離了埃德金熟悉的生活區域。埃德金迷糊了,連身在何方都搞不清楚,就這樣任人載去了陌生的地方。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最後,轎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公寓地下室內。進地下室前,窗外的景色是不熱鬧但也不特別偏僻的住商混和區,行人不多,沒看到萬一發生些什麼事、能找人求救的地方。

唯一知道的是,他逃離了陌生人的襲擊,但可能沒有脫離危險。
理智發出了警訊,這樣並不合理。一個能夠拿出槍械對人開槍射擊的,肯定是個狠角色。雖然沒有來由,卻沒有特別恐慌害怕,甚至有一絲安心感。至少,從逃離巷子被叫上車都沒有被束縛住,也沒有被槍管頂著頭。從旁人看來,說不定更像是自願上了車,而不是人身安全被威脅下,被逼迫做出決定。在那個時間點,埃德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方法可以脫險。
跟著男子一起下了車。
在車上,他試圖跟男子搭話,但作為駕駛的男子沒什麼反應,就簡單幾句應答,問了「我們要去哪裡?」「我會被賣掉嗎?」「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人追殺了嗎?喔,不!」「你可以放我下車嗎?我不會回家但也不想給你添麻煩的。」諸如此類,但男子還是不太願意應答,詳細什麼的也都不肯透漏,只回答了「你不會有事的,但別多問。」。聽到這句話,埃德金只得乖乖閉嘴,老實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直到此刻。

「…呃,謝謝你?帶我脫離險境?先生。」此時,他們上了樓梯,在一扇公寓門前。

「其他話,等進去後在聽你說。請進。」男子開了門,順手開了燈,自顧自地朝向客廳走去。男子順手脫掉了外套放一旁,從櫃子裡拿出了一箱東西,兩罐瓶裝水,一盒乾糧放在桌上,坐在客廳沙發椅上。
埃德金看著對方筆直地進了客廳,不太在意的將關門這件事情交給他,關門時順手落了鎖。說是客廳,實際上也沒放幾件東西,就一個簡單的公寓室內放了幾件最必要的家具,一張大木桌,一套沙發椅,兩座鐵櫃,簡潔,明瞭,一目了然,但看起來不很常使用,邊邊角角堆了些灰塵。窗戶關得緊緊的,窗簾用的是不透光的遮光窗簾,看不太到外面的狀態。旁邊有兩個房間,一間大概就廁所,一間可能是臥房或倉庫。

他跟著坐到沙發椅上,思考著桌上的乾糧跟水是否可食用。他沒吃晚餐,晚餐剛做好就發生了這個事故,錯過了吃飯時間覺得餓,但剛剛又不好意思開口。男子看了一眼,「用吧。我吃過了不用擔心。」聞言,埃德金才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食物。
「洗手間是靠走廊的那間,另外一間請不要進去。」
「這個地方雖然不特別隱蔽,仍相對安全,應該可以安穩度過一晚。」他打開了一箱工具,掏出攜帶在身上裝了消音塞的手槍,低著頭,準備清槍。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埃德金一邊啃營養口糧一邊對水喝,一邊默默地觀察對方。扣除掉自己現在的處境,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相遇,或許可以擦出些不一樣的火花吧?他想。

「先生,謝謝你出手相救,且願意提供食物以供飽食。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名埃德金,是名自由工作者。請教大名?」簡單的吃完桌上的食物當作一餐,稍微也有點放鬆了。想要探問別人資訊前,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

男子清完槍,關保險,將槍收進肩膀的槍背帶。用了微妙的神情看著埃德金,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而保持沉默。
「GUARDIAN, It's my callname.」帶著一點英國腔的男子如此回答。

卡地恩?稱呼?呼號?大概不是真實姓名吧。
都好啦,至少總算有些反應了,只要可以正常溝通都是好事。

「那個?卡地恩先生,方便問問題嗎?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不管是哪一件事都沒有個頭緒,請問你知道些什麼嗎?」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在家會被襲擊,那大概不是臨時起意,打從按門鈴那瞬間起,事情就都無法掌控了。若非以前當新聞記者跑第一線,雖然遲鈍了點,但面對危機的反應還在,不然,開門那瞬間應該就被一槍打趴了。若非有接通那通未知來電,或許,現在此時他正躺在家門前呻吟等人叫救護車,或者,已經一命嗚呼。
「喔對了,有沒有type C充電線嗎?期望手機能保持足夠電力,我必須跟我的女兒保持聯繫,至少讓她安心。」這支手機是他現在全身上下最有價值的家當,同時也是對外聯繫的窗口,他可不想真的完全失去對外的掌控。萬一真有什麼事,還得靠這支老舊手機報警,但有沒有用就另外一碼事了。

「叫『卡地恩』就好,不用加稱呼。」他起身將用完的工具放回櫃子,順手從櫃子裡拿了一罐罐裝茶,直接開罐飲用。從另外一個抽屜櫃翻找出一條附插頭的type C充電線,直接扔給了埃德金。埃德金拿到線就開始找插頭,在靠柱子的牆面下找到了插頭,直接放旁邊的櫃子充電。

「埃德金,你被紅袍通緝了。」男子對於這一連串的事情,僅用一句話作結。

聞言,埃德金整個人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What? what the Fuck.

112/09/21
時間往回推得早一些。
這是事情發生的前一晚,同時是埃德金撿到那個錢包交付警察局的隔三天。收到了一封廣發群組尋找人手的工作郵件,開價還不錯,很快就被其他人領走了工作,但那封信的內容令有著衛士(GUARDIAN)稱號的贊柯莫名不快。他現在的確是休假、休息的狀態,工作情報還是會關注,沒必要進去參一腳。理應不該去管工作上的事情,但他看到該項工作的目標對象,是一個被指控偷走物品的前記者埃德金。

仲介以紅袍底下的幹部索菲娜的名義,發布了一張懸賞單,懸賞對象是前記者埃德金。事由是他們認為一個內賊偷走了紅袍幹部的皮夾,該幹部指稱那個皮夾內有重要的資料,而這個皮夾經由埃德金送到了警察局,且關鍵證物似乎在那個皮夾內,故對埃德金發布了紅袍通緝。
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時間很短很匆促,沒有時間做交涉跟談判,就連確認事情真偽都有點難度。如果什麼都不管,他覺得事情可能會往很糟糕的方向前進。

要怎麼做才不會穿幫?
但為什麼要在意為什麼會被穿幫?

刑案追溯期是二十年,因為怕被認出來?所以害怕穿幫?但那件事情並不足以成為威脅。當時並沒有留下證據,警方搜查很快就陷入了瓶頸,紅袍也施加了些壓力,案子在在沒有足夠證據的狀況下,草草結案。做為丈夫的埃德金一度被起訴,因為他是保險受益人,但有義務辯護律師提出充分佐證,證明埃德金的清白。埃德金的態度有些微妙,他消極的接受了事實,沒有爭取異議,讓案子就這樣結了案。
悲傷、沮喪、難過,卻沒有喪失意志。
是什麼使他堅持下來?而不是用不滿跟憤怒摧毀他自己,這點令人值得玩味,可也與他無關。但,為什麼需要在意?僅僅是為了一位將死之人的請願?究竟是為何,無法忽視。雖然在意,卻不是重點。

他知道埃德金沒有偷東西,整件事很可能就只是場誤會。
僅僅只是因為將皮夾送到警察局就認定有罪?愚蠢透頂。

是的,那天正是他剛好也在場的那一天。那天,他看了天氣預報,在路邊買了傘,而那把傘當作愛心傘給了埃德金的那一天,他非常清楚那天埃德金的行程。摸走咖啡廳店員制服,完事就把制服扔一旁,走後門離開,在路口與他擦肩而過。看著他撿起了皮夾,左右張望後就往他處走,雖然沒有跟上,但他知道他不會對那個皮夾裏面的東西動手腳,他就是知道,就只是相信。不然,那個錢包不會最後出現在警察局等待招領。
雖然聯繫了發布懸賞單的仲介,但沒有回應,至少在他出發前沒有收到訊息。每次都這樣,該死的菲茨威廉,重要的時候總是聯繫不上。雖然不想惹事,但還是做了些準備就出門,守在埃德金家附近。雖然不希望發生些什麼事情,但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想到更好的方法之前,至少先確保人沒事優先,變成把人劫走帶離現場,到離事發地較遠的臨時居所待著。

現在,毫髮無傷地將埃德金救了出來,人就好好的坐在臨時居所內,但接下來呢?
聽到自己被紅袍通緝了的埃德金,在座位上滿臉糾結,抱頭發出了低鳴哀號,隱約可聽見喃喃自語提及了「為什麼又是紅袍?還是那麼久之後?就已經不幹新聞記者遠離是非了,為什麼又…」贊柯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自己也在考慮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掙扎了好一陣子,稍微冷靜下來的埃德金,反覆著深呼吸,大大的嘆了口氣,直視著眼前的男子開了口。

「卡地恩,雖然我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謝謝你救了我一命。現在我知道的事情是我被襲擊了,而襲擊的緣由是紅袍,僅只如此。你知道些什麼事嗎?我想你應該知道些什麼才對。可以告訴我嗎?」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救人,有必要嗎?

「不,我知道的並沒有比你還要多多少。依照現有資訊可知,這件事大概跟你過去當新聞記者無關,而是跟你那天撿了個有問題的錢包送去警察局的這件事有關。」至少,到現在還沒收到新消息。
「錢包?送進派出所的錢包?前幾天的那件事?那錢包我連打開來看都沒看過,這到底?」聽到跟前幾天撿到錢包送交派出所而惹上了麻煩,埃德金不自覺地拉高了音調,甚至抓起了頭髮,將那頭金髮抓得散亂。

「詳情還不清楚,但總之…不,沒什麼。今晚還是先好好休息吧,現在想再多也沒用。」現在能做的並不多,說再多也沒用。他轉身進了那間不能進的小房間,從裡面拿出了一條毯子,給了埃德金,且從櫃子裡多拿了幾瓶瓶裝水出來放桌上。
「你現在坐的椅子是沙發床,拉出來就是一張床。今晚就睡那吧,會比睡地板或凹折身體橫躺椅子舒服。」
「大門是讓你關上的,你自己知道,我沒有要拘禁的意思,但也希望你別逃跑,離開我身邊就不能確保你的性命無虞。」
「要什麼就寫張字條給我,或者直接跟我說,能夠弄到的會盡量弄到手,但不保證任何事。」

「…我能相信你嗎?」坐在沙發椅上,埃德金手肘撐著膝蓋,雙手交握,低垂著眼。看著陌生的桌面,這裡沒有一件他熟悉的事物,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該相信些什麼。

問出口的話沒有即刻得到回應,抬起頭來,唯有眼前救了他一命的男人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沒說出口的是,當劫走了目標對象時,眼前這位男子大概被視為與紅袍敵對,槓上了紅袍。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做出這些呢?
「我並非什麼正義人士,也非為人正直的英雄。真要說的話,也只不過就是插手了一件看不過去、看不順眼的事情罷了,別想太多。至於要不要相信,端看你信不信你的守護天使席亞吧?」

「席亞!你認識席亞?為什麼!你是誰?席亞的朋友?席亞的朋友中有卡地恩這位朋友?你是席亞的朋友嗎?」提到了席亞的名字,埃德金整個人像是被電到一般,直接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看著卡地恩,只差沒有向前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不讓對方逃開。

已經十年了,從陌生男子的嘴裡聽到席亞的名字,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訝異的事了。但他怎麼沒有印象?席亞過去的交友圈有這麼一個男人的存在嗎?想不起來,至少這一刻想不起來。他知道席亞的交友圈很單純,弔唁席亞的死的喪禮上,不記得有見過這麼一個人。
「…我跟席亞交情並不深,僅就一面之緣,其他詳細我不方便透漏。選擇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做決定就好。」陳述的是事實,信不信在當事人。
「我不做出任何保證。但針對現在這件事情,也就是你現在被紅袍通緝的這件事,希望在追查出事情原由之前,彼此可以相互幫忙、配合一下。至少,別隨便死了。」能夠給予的並不多,最少要好好活過今天,而不是遭襲後死於暗巷裡。

「…好,我盡量。」埃德金輕聲地應答。

夜已深,贊柯大致巡了一下窗邊跟大門,確認完住處安全,就進了不許埃德金進出的那間小房間。埃德金將空間位置挪了挪,把那張沙發床挪到靠窗的位置,將摺疊收起的床面整個掀開,換下了匆促離開家時沒得換的便服,上面沾了在小巷奔跑所沾上的灰塵跟蜘蛛絲。本來洗過澡換上的乾淨衣服,現在上面沾了灰,但也沒得換了。躺在沙發床上,蓋上剛拿到的毯子,大概因為放在櫃子裏面好一段時間,沒拿出來曬曬太陽,吸附了些櫃子內堆放物的味道,隱約聞到了一絲陌生的古龍水香。
現在可好了,匆忙離開家的時候連門都沒帶上,閃躲的時候聽到家裡面有東西被射穿的聲音,感覺不是什麼好事,可能是大爛事,但現在能夠保住一命就該偷笑了。慶幸的是綺拉剛好不在家,沒有因此受到傷害,算是萬幸。但可傷腦筋了,那個家可能不安全了,只好發個簡訊給住隔壁鎮的老朋友霍爾嘉,請他在綺拉回來時,直接接她到她那邊住,等風頭過了,事情都安定下來了再說。同時也發了訊息給綺拉跟綺拉的老師,請綺拉在校外教學結束後,聯絡霍爾嘉,先不要回家。

發完訊息,快速地回想一下還有沒有缺漏的事情。
沒有,很好,睡吧。
累了,在陌生的沙發床上昏昏沉沉地入睡。
半夢半醒間,想著是不是在哪裡看過卡地恩?說不上熟悉,但也不覺得陌生。如果他們過去有見過面,會是在哪裡見過面?未曾想過,席亞的名字會在一位陌生的男性嘴裡說出來,這使埃德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但睡夢中也實在是無法深入思考,就這樣沉入睡眠之海中,載浮載沉。

聞到了一股很香濃的咖啡香,覺得很熟悉。
醒來時,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褥,陌生的房間。環視四周,卡地恩似乎不在屋內。因為遮光窗簾,整個房間偏暗,大部分需要依靠室內燈源。桌上放了一個某速食餐廳的紙袋,裡面是一份鬆餅套餐。紙袋下方壓了一張紙條,略微潦草的字跡寫了「Breakfast」,旁邊放了一杯用馬克杯裝的熱咖啡,香味是從那邊來的。
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上午九點半,睡得比預期還要安穩,是為什麼呢?暫時換上了放在一旁的棉質T恤,有點寬鬆,但還過得去,至少是乾淨的。在房間走動,靠在窗戶邊窺看窗外,看起來是個一般般的住宅社區,沒什麼特別之處。洗手間放了一套全新的盥洗用具,簡單的盥沐後就準備來吃早餐。

某速食餐廳的鬆餅有點冷掉了,但就算沒有冷掉,吃起來也只是加熱麵糊罷了。沒有呈現雞蛋香跟鬆餅的鬆軟感的鬆餅,都是不怎麼樣的鬆餅。埃德金一邊咀嚼一邊想,若是今天有食材跟廚具就可以自己動手做了,席亞跟綺拉都很喜歡他做的鬆餅,對此,他甚有自信。或許,若有機會,他可以露一手做鬆餅套餐跟卡地恩分享,多做一些點心或者幾道小菜應該都不成問題,前提是他若有興趣,若願意坐下來一起吃。

結果,等到過中午都還不見卡地恩的人影。
吃過早餐後閒著發慌,在不離開這間屋子的狀況下,在這略顯空曠的房間內隨處看看,偷偷翻看抽屜,但大多不是空的,就是堆放幾乎沒怎麼用的生活雜物,雖然有廚具,但乾淨得像完全沒使用過一樣,缺乏生活感的空間。唯獨
那間被告知不要進去的房間,只在進出洗手間時經過。昨晚看他進去後,除了上洗手間外就沒有再出來過,或許裡面空間很大且應有盡有?或許裡面放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也說不定?充滿了神祕感的房間。

耐住性子,待在客廳裡,躺在沙發床划手機。好歹還有一隻手機在身邊,還能報平安跟聯絡事情。收到了綺拉跟綺拉的老師的回訊,也收到了霍爾嘉的抱怨簡訊。撥了通電話給霍爾嘉,電話接通後就是一陣罵聲,但罵聲背後滿是掛心。

「…先不提那個了,你又捲入什麼麻煩了?埃德金。」霍爾嘉壓下脾氣,直切問題。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一整個莫名其妙。待在家,被假裝是快遞送貨的人突襲,連錢包跟外套都沒得拿就往外跑,結果就只有手機帶在身上,可至少暫時沒有性命之虞,手腳都還在。因為一些緣故,受人保護中,可確切所在地不清楚,至少還在國內就是。」雖然有點瞎,但能夠整理出來的資訊也就這樣而已。

「真扯。感謝老天,你命還在,不然上個遊戲夜賭一把,賭贏你說要請喝酒喝到吐,沒能兌現就虧大了。」這種時候還是不忘嘲諷兩句。

「真謝了,這次先幫我顧好綺拉,之後真的會請你喝一整晚沒問題,前提是我得先付清下學期綺拉的學雜費…」當爸的就這樣,自己沒吃飽不打緊,女兒比較重要,能欠的話還是先欠著吧。「喔對了,綺拉如果說要回家,拜託先不要,那個家現在大概不安全。」
「綺拉有我在,你放心。希望你會好好活著回來請喝酒,欠的債記得還。」霍爾嘉還是老樣子,可至少將寶貝女兒交付給她,她肯定會好好照顧好。千拜託萬拜託,請霍爾嘉去接校外教學結束的綺拉,並好好保護好她,等到事情都告段落後,他會登門去接綺拉。

掛了電話後才想起,忘了問霍爾嘉知不知道有沒有聽過一個呼號是卡地恩的人。算了,下次吧。至少提醒了請霍爾嘉照顧好綺拉,別讓她跑回家。不敢想像那個門沒關的家會變成怎樣,但也不能怎樣。

房間內沒有電視也沒有其他的娛樂設備,那個小小的廚房也沒有可以料理的食材,櫃子裡面只有乾糧跟罐裝飲料,沒了。有點靜不下心,從原本的不安轉化為有點小無聊,如果有些材料在手邊,就可以做點什麼家常菜了。就在這麼想的時間點,大門有了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卡地恩回來了。
卡地恩摘掉帽子順手擱在門邊矮櫃上,手上拎著袋子,裡面是一盒牛奶和麵包跟兩份簡餐,中午先吃這個吧,說著便把便當遞給了埃德金。拿到便當的埃德金看了一下外包裝,是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雖然知道這種時候還有得吃就偷笑了,卻還是忍不住皺了眉碎念了一句。

「吃這個還不如買些食材,有雞蛋跟麵粉跟牛奶,好歹還可以做個像樣的鬆餅餐,早上那個只能稱得上是加熱麵糊吧…」買餐的人挑了眉,默默看著埃德金。

「這裡有小廚房卻幾乎沒在使用,抽屜裡面只有儲備乾糧跟罐裝飲料,太寂寞了。」埃德金繼續說著,看了看塑膠袋內裝的微波食品,還有些熱度,還是趁熱吃了吧,自顧自地做到沙發床上,便當放在桌上,準備開吃。

「…那麼,若有機會,你願意幫我做頓飯請我吃嗎?」他說。
「嗯?好啊。等這件事情平安落幕後,找個時間來我家吃頓飯還是在這邊做頓餐都好,只要你願意。」手上拿著剛開蓋的便當,拿著餐具,聽到卡地恩的問話,抬起了頭,直率地回答了自己的回答。

「我很期待能與你共餐。」贊柯把手上拎著的提袋放在一旁,換下外衣,洗手後也一起坐在桌前吃便利商店的微波便當。

用過午餐,收拾了桌面,卡地恩拿出一台筆電放桌上,匯入手機拍攝的資料,擺明了就是來談正事了。
「早上,到你家周遭大致了解一下狀況。昨天那件事雖然有引起騷動,但剛好有巡邏經過,現場很快就被控制住,有幾個鬧事的被送到警局拘留,目前無人出面做保,被逮到的應該是少部分的人。那間房子目前被警方的封鎖線拉起,至少門有關上了,是否有財物損失暫時不清楚。」筆電螢幕上秀出了幾張現場拍照記錄,其中夾了幾張應該是透過其他管道取得的資料照片。「不知道警方那邊是否有內應,最好先不要報案,以免透漏行蹤。」

「所以你早上特地去勘查?」翻看了一下資料照片,比預期的好那麼一點,至少門口看起來還可以,不是滿是槍孔等著要買補土來補。話說出口後,只聽他輕聲地應了一聲。

「至少大門關起來了,表面上的。」埃德金看到家裡大門至少關起來,稍微鬆了口氣,但想起昨天沒能吃到的辣醬炒飯,太可惜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滑動滑鼠,看著這些攤在眼前的資料,覺得有些恍惚。或許就跟卡地恩昨天說得差不多,假設今天這件事是由紅袍發起的,那麼他們還有勝算嗎?知道說放棄太早,可對於一個臭名昭彰的組織,為了撿到錢包搞成這樣,連槍也用上了,那還有什麼不會出現的?

話問出口,換來了大片的沉默。

「…進門前,總算跟發出懸賞單的菲茨威廉連絡上了,就那個仲介。菲茨威廉口風很緊,一如往常的油嘴滑舌,探不出事由。但消息傳得很快,說是選賞單的目標已受到保護,這件事惹到另外一組人馬,那邊也發出了懸賞,說是誰能提出具體藏匿所在位置,若查證屬實,有賞。已經看到不少組人正在徵人組團,場面有點混亂。」停頓了一下,才把話繼續說下去。
「這邊也可能並不安全。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們越不利,若貿然行動也會是個問題。」這個狀況比預期還棘手,但這可能也說明了,營救行動並非是錯誤判斷。至少,不會後悔。

「…哇嗚!現在是怎樣?撿一個錢包可以鬧那麼大喔?被捲入事故死,保險會理賠嗎?」埃德金瞪大了眼看著卡地恩。

「雖然狀況有點混亂,但有件事情對我們有利。菲茨威廉說了『這次這個懸賞要求要活的埃德金,死了領不到錢,半殘價金砍半。』理由不清楚,但這項條件情對我們是有利的。」意思是雖然被紅袍懸賞,但保證了最低限度的性命無虞。
「感覺有點說不過去。闖入我家的時候開了一槍,沒閃過就是中彈,這跟條件不符。當然,如果只是為了要威脅,或者是讓目標失去逃跑能力、阻止目標離開現場,這樣解釋相對可以理解,但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嗎?」埃德金對於自己差點挨了一槍還是覺得有點太超過了,沒弄好會出人命。

「的確是有點太過了點,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在這點上的確是說不過去,但能夠預判另一方會此下策,大概也只是因為殺手本能。
「往好處想,或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聽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索菲娜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就算是凌遲好了,至少確保在作為懸賞物被送到他面前之前,只要不要有太多差池,可能都還有得救,對吧?那麼,換我主動去見他吧。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困難。」聽到了懸賞條件後,似乎是想通了,埃德金有點嗨。雖然並沒有改變什麼事,反過來說,這樣做就好了,幹嘛想那麼多。

「…你是說,主動去見索菲娜?你是想要送死嗎?」卡地恩皺起了眉,語氣有些起伏,有別於先前有點不冷不熱的態度。
「說得簡單一點就這樣。你想想,對手是紅袍,就算躲得了一時,卻很難躲過一世。若要我一輩子都不能出頭,不能露臉,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後半輩子只能躲在社會陰暗處,那還有什麼未來可言?我還有個寶貝女兒要顧,實在不太可能一輩子都躲躲藏藏。既然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有附帶條件,要活的埃德金,不要死的,也盡量不要是半殘的,那麼會不會這個時間點還有得談判?雖然不知道有啥籌碼能用就是,就兩手空空的去見人。」說完,埃德金自己就笑了起來。
「…而且,雖然時間很短,但是我沒有理由一直受到你的保護。很感謝你救了我一命,但我不太可能一輩子都躲在這裡受到保護,這是很現實、很實際的問題,對吧?那麼,可以請你聯絡那個仲介,讓我直接跟索菲娜件上一面吧?或許,就此一去不回也說不定,但事情也有可能有轉折。與其東躲西藏,還不如當面把話說清楚吧?至少,給個痛快。」臉上掛著笑意,但隱藏不了恐懼感,埃德金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緊緊地抓著膝蓋,就連褲子都被摺皺了。

「給我一些時間想想,這件事晚點再討論。」將眼前看似豁達,實際上卻充滿不安,將此景都看在眼底的卡地恩,把筆電收起來,拎了一袋從外面帶回來的提袋進了那間房間,直到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後才出來。
快要入冬的晚秋,就算關閉窗子也略有寒意。一個人在略微昏暗的客廳待著的埃德金,順手把桌面清乾淨後,手機放在桌上,像個無所事事的大男孩,大辣辣的躺在沙發床上,什麼也不做,睜著眼,不眠不睡。他從未忘記席亞,席亞之死歸咎於自己,卻不能卸責,他不能放棄責任,更應該要好好照顧好綺拉。為此,他更應該要好好活著才能贖罪,希望在臨命終時才能無愧的去見席亞。

隱約地想起了一段旋律,低聲地哼唱了起來。

那是什麼呢?
一股惆悵油然生起。
就連自己明天會在哪裡也都不知道,有點短暫的人生,唱吧,歌唱吧。
像個小丑一樣,在舞台上跳著舞,就算砍掉了頭顱也還是笑著滾動著。
像個吟遊詩人一般,歌詠著世間的不公與荒唐,愚者的歡笑與淚水,笑著彈唱著。
人生苦短,把酒當歌,只有別離才是人生,唱吧!

如果有酒可以把自己灌醉就好了。他想。

112/10/18
埃德金並沒有說錯。
的確,單就這次的條件來看,主動出面反而不是壞事,甚至可以藉機談條件。問題在於,索菲娜想要做什麼?只知道這件事情可能跟那天撿了那個皮夾有關,但更多的事情就不清楚了。菲茨威廉不知道是故意不透漏消息,還是他的確不知道內情,情報來源太單一了,判讀不出是哪一種。

買通警方那邊的線人,傳訊息來告知昨天遭逮的狀況,逮到的都是最底下跑最慢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幾個都只是聽命行事,但沒想到目標沒捕獲,自己先進了警局拘留,目前無人做保。如果問得到帶頭的人是誰,可能可以去交涉一下,問題就在於,那些可能是另外發包出去,臨時找來的烏合之眾。試圖多蒐集一些資訊,卻沒有成果。
紅袍是怎樣的組織,Guardian不可能不清楚。就算是這個圈子內的人,去見紅袍幹部基本上大多不是什麼好事。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不干涉,或許現在就不會那麼苦惱,但或許會後悔。

掙扎了一陣,最後可能還是還是會照埃德金所言,讓他跟紅袍幹部接洽見面。
問題不在於懸賞,是否能夠在此事件中全身而退、安全離開,這才是問題所在。至少,可以先聯繫菲茨威廉,說明他將帶埃德金面見索菲娜,請他建立聯繫安全管道,先進行交涉再看下一步怎麼走。雖然變數不少,但仍希望能夠確保最低限度的性命安危,至少先朝這個大方向處理。
吃晚飯前稍微談了一下,確認埃德金確定要主動要求提出向索菲娜見面,在糾結的面色中得到了一個肯定回答。彼此都知道,這雖不是什麼下策,卻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保證他們能全身而退,就連一個可以保證的句子也沒能拼湊的出來。雖然是冷了也好吃的一頓美味佳餚,埃德金試圖說些什麼來轉換有些鬱結的氣氛。隨著餐酒越喝越多,取而代之的是預料外的酒後話家常,有些語無倫次的醉酒發言。

一開始,埃德金像是喝著悶酒,吃沒幾口飯菜就一個勁的灌酒,贊柯還在思考到底該不該制止這樣的行為時,沉默一陣子的埃德金突然哼起了歌,哼著哼著就唱了起來。本來不以為意,但埃德金越唱越大聲,越唱越起勁,雖然目光還算很正常,但跟他所知道的埃德金落差有點大,甚至該說是反常?他開始後悔買了那麼多的酒回來了。
當初簽下這間房子的長期租賃時,有針對內部進行隔音加強,但眼下這狀況卻完全不在當初預期內。贊柯腦子快速地搜尋有沒有可以制止酒醉造成的脫序行為,甚至拿起手機上網查詢,顯得有點焦慮。還在埋頭查詢處理喝醉酒的失控行為時,房間突然發現安靜了下來。埃德金就像斷線的人偶,癱倒在沙發椅上,呼吸平穩地打呼。偶有囈語,卻聽不清楚說了些什麼。

收拾了餐桌,收拾善後。看著喝酒喝到趴下去睡的埃德金,對於眼前剛發生過的事情,還有點不太能夠反應過來。自認大部分事情都會在自己掌控中,一切都會在計畫內按部就班地進行,贊柯意識到了:過往的經驗和常識,或許在他身上並不適用。或許,這就是他們彼此之間的落差及距離。

他想:他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彷彿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絲光亮,但那份光亮,不應該就此熄滅。
早上十點,埃德金醒來的時候,只剩下爆炸般的頭痛,彷彿頭被埋在一口大鐘裡,有人敲著大鐘,滿腦子迴響著轟鳴,頭痛欲裂。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蓋著棉被睡在沙發椅上,身下墊了一大片塑膠布。只記得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雖然是冷了也好吃的一頓美味佳餚,吃起來卻食之無味,只好搭配酒精麻醉自己。心也好,身也好,藉著酒精流入血液中,重重地跌入了一團爛泥中,陷入泥沼中。

看起來卡地恩不在家。桌上放了紙袋裝的早餐,裡面是雜糧麵包跟咖啡一杯。紙袋旁放了一大罐的瓶裝水、罐裝濃茶、罐裝蜂蜜水、鋁箔包裝番茄汁、葡萄汁、綜合果汁,瓶裝解酒液等解酒良方。查覺到身上的衣服似乎被換過了,但嘴邊散發著酒精的味道。很好,看來是太久沒喝酒,喝得太過盡興,肯定是失態了。但希望沒給卡地恩造成太大困擾?但願。
跟昨天一樣,放了張字條壓在早餐底下,不同的是,上面寫了時間跟地點,標註了Red Wizard SOFINA。

雖然頭還在痛,久違地宿醉實在是痛苦,可看到留在桌上的字條就明白了,卡地恩已經幫忙聯繫好事情,沒有退路了。他將要去面見索菲娜,直接、間接地殺害了心愛的人的那個人。雖然不知道接下來將如何,就連還能不能見到寶貝女兒綺拉一面都不知道。選擇了不要逃避、老實實地去面對,就算是要死也痛快的死,這樣好像也不壞?這麼一想,心情倒也輕鬆不少。
看著手機,霍爾嘉跟綺拉都發了簡訊來報平安。綺拉在簡訊裡簡短地報告了課堂進度,最後用了一張氣噗噗的表情符號作結。另外一封簡訊是霍爾嘉,霍爾嘉只寫了「處理完事情後就快回家!綺拉很想你。」雖是不滿,卻讓埃德金看得笑了出來。兩邊都回了「我也很想你們。爸爸chu~」,在發送簡訊時,嘟著嘴裝作親嘴的對著將寄出去的簡訊吻了一下,順手就把簡訊發了出去。

「…所以你平常都這樣跟你女兒通訊息的?」冷不防地,一個聲音在埃德金背後傳出,嚇得埃德金全身一震,手機拿不穩的飛出了出去,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手機就這樣跌落沙發床上還未收拾的棉被上。猛然回頭,卡地恩一身輕便的套頭衫、卡其褲,跟剛見面的硬派印象完全不同的居家模式,陌生得像個陌生人。不對,他們的確是不太熟的陌生人關係就是。對於眼前這陌生的帥哥,內心裡自己吐槽了一番。
「抱歉,嚇到你了,請原諒。」他略微抱歉地說到。

「不,沒事。我以為你不在家,讓你看到這醜態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回神之後的埃德金還真覺得有那麼點不好意思。
「酒醒了嗎?還好吧?如果有想吃的或想喝的就說一聲,能力所及,應該都可以替你準備。」昨天那個狀況,有點出乎預期、有點措手不及。他並不在意,但多少難免還是會有些掛心。

「…呃,抱歉,讓你看到醜態了。不過我想沒事的,就只是有點宿醉頭痛,沒事,放著就好了。」雖然預期這個宿醉頭痛可能會痛到下午,可也不想繼續再給他添麻煩了。承受著投射過來觀察、窺探的視線,試圖保持些笑容。對方只是嘆了口氣,淡然地拋下了:「你說了算。」

「是說,已經跟聯絡人聯繫上了,他們排出來的時間跟地點就寫在那張紙條上,你看了嗎?」卡地恩指了指桌上那張字條。
「喔!看了。很好,非常好!今晚八點在絕冬百貨的高級貴賓室見。或許我需要為了面見那位紅袍法師,特別準備一套體面的服裝。」埃德金指的是,他現在沒辦法回家,穿著一身便服參加一場攸關生死的會面,似乎有些太過隨意?如果今天要死,至少也希望是體面一點的樣子。卡地恩稍微沉默思考了一陣,回房間拿了兩三套衣服出來。

「基於現在可能不太方便讓你在外面走動,有幾個折衷方法:第一,依照你的身型尺寸,接洽租衣公司,請它們在今天傍晚前,把指定樣式的衣服,送到指定地點;第二,雖然尺寸可能不會完全合身,但依照目測,你我身高雖有落差,但衣服尺寸應該沒有差很多。所以,你要試看看嗎?」一邊說,一邊把衣服遞給了埃德金。
「該說是準備周到?還真行。」接過摺疊整齊的襯衫跟深棕色西裝套裝,攤開來隨意比對了一下,看起來好像還真行得通?看起來略寬了點,束個皮帶,問題應該就解決了。試穿衣服的同時,卡地恩遞來了一雙綁帶的麂皮短靴跟一雙全新的長筒襪,給埃德金試穿。雖然看起來款式舊了點,有些許磨損痕跡,穿起來有點緊,但大致上而言還算合腳。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就當是去見個不想見到的老朋友。希望不要是走著進去,躺著出來,其他都好說。」埃德金覺得在面對荒謬,能用上的只剩下自嘲。看著卡地恩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人對此有些微詞,直言不諱地發話「你想說點什麼?說吧,我正在聽呢。」跟我說你在想什麼?跟我說你想要什麼。
「不,沒什麼。」卡地恩只回答了這句話。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埃德金覺得自討沒趣,而且頭還因為宿醉正痛著,就不想理了,自顧自地背對卡地恩,無視了桌面上陳列了各式各樣的解酒良方,打開紙袋,拿起雜糧麵包配著咖啡果腹。

隱約聽見了身後悉悉蘇蘇的聲響,聽起來有人收拾了東西就出了門,沒有特別交代要去哪裡。他想,卡地恩傍晚應該就會回來了吧?沒有意外的話。

服裝的問題解決了,成套的西裝、鞋子。交通方面,他相信卡地恩會搞定一切問題。除了不能保證晚上跟紅袍的會面,不知道是否會發生些什麼事之外,或許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眼前這位連槍都能運用自如的大帥哥。覺得有些荒謬,在卡地恩面前,好像什麼事情都不是問題,活像是某個來自未來的藍色機器貓,跳脫了二次元,直挺挺地站在他眼前。
更讓人在意的是,他跟席亞可能是相互認識的。一想到這點,心底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就連紮實有勁的雜糧麵包吃起來都有如嚼蠟。不,這塊雜糧麵包的確太紮實太有嚼勁了,雖然很香,但咬起來實在費勁,非得多配幾口水才方便吞嚥。

老天爺太不公平了,有那麼完美的人,實在是讓人忌妒。五官立體,深邃眼瞳,清爽的髒辮,褐色肌膚襯托著鍛鍊過的紮實肌肉,就算包裹在寬鬆的衣物,仍能看見其精練的身材曲線。扣除身份不詳、背景不明,有著危險的氛圍,或許正因如此才更顯得有魅力。相較之下,一個帶了個小孩,經歷喪妻之痛的中年男子,因接案不穩定,及養小孩需要很多錢,沒有辦法達到財務自由,在工作綁定之下,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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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能怎樣,就算忌妒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想像著,或許卡地恩跟席亞是舊識,因為一些原因而沒能走在一起。當席亞決定託付終身時,他選擇在遠處替她的幸福祈禱,直到今日還是守護著席亞,因而幫助他這個沒用的鰥夫,只為了守護當初的約定。

不!他不能繼續這樣想像下去了!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覺得可悲。

『壞事不會持續下去,黑夜終究會過去,明天依然會到來。』說不上什麼自豪之處,但樂觀可是他的強項。

沒問題的!最後事情一定會圓滿落幕,就算被說是過於天真也好,胸口懷抱希望也總比耽溺於絕望泥沼好些。既已是失敗者中的失敗者,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已經沒有可以打倒他了,只有「主動放棄」除外。已經受夠了擔心,那麼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將坦然接受。
已經夠了,已經過於充分地讓自己陷入焦慮、不安、迷茫,已經足夠了。
收拾了負面情緒,埃德金不再繼續自怨自艾。說不上是強打起精神,而是他選擇放下。就算想像著卡地恩曾經是席亞不曾說出口的摯友、情人,也不會改變任何事情,最終席亞是選擇跟埃德金在一起,而不是卡地恩,他就該相信席亞是愛著他的,至少許諾他陪伴他下半輩子,但這件事也已經成為過眼雲煙。
稍微想開了點,肩頭就沒那麼沉了。最壞也只不過是讓霍爾嘉幫忙照顧綺拉,他相信老友不會放著那麼可愛的乾女兒置之不理,這點他很有把握。老友霍爾嘉,總是站在他身邊,彼此相互扶持走過了好一段艱難道路,這點埃德金甚是感謝。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霍爾嘉待綺拉有如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甚至比後來她自己生的女兒還疼。若事情平安順利落幕,他又得找間她會喜歡的餐廳或酒館,破費請吃一頓好料,雖然很傷荷包,但肯定值得。
距離晚上八點還有些時間,早午餐有人準備,除了晚上的事情外,仔細想想好像也沒啥瑣事要忙,一整個輕鬆愜意。偷開了窗戶換氣,稍有涼意的風灌進室內,吹動窗簾。半夢半醒間,在想,似乎很久沒有過得那麼悠閒,是多久沒給自己放個假了?為了綺拉,放棄了很多興趣,甚少遠遊,停止了帶著相機騎著機車就跑到荒郊野外拍攝風景,就連木吉他也不再彈奏了,但人生總是需要點取捨,沒關係。

稍微想了一下:現在這處境,算是在度假嗎?吃用都有人打點,除了一開始的便利商店便當跟隔天早上的速食餐廳的鬆餅,之後每餐都吃得都還算不錯,甚至變得有點高級?買來的酒還是不錯的酒,只是昨晚沒心情品酒就喝得爛醉,喝到宿醉頭痛炸裂也只能說是自找的。現況難道不像是給人包養?生起這個念頭的瞬間,直接「噗吱」的笑了出來。
太好笑了,包養一個還帶著小孩的中年鰥夫,仔細想想這樣好像還不錯耶!說不定勾搭上了,就是個爹,可以少奮鬥很多年。對方似乎是個不錯的傢伙,就是情感方面比較難以拿捏,還摸不清他的會在意的點,但或許有可能是個可以深交的人?畢竟是個莫名其妙就闖來,說要維護生命安全的傢伙,有種危險的魅力。越想越覺得荒謬,越想越覺得好笑。

悠悠哉哉用過早餐,划手機看新聞,睏了就稍微躺回去睡一陣。
醒來時,空氣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輕柔感,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尚未知曉未來將遭遇的痛苦與悲傷,任由微風撫過。身上披了薄被一條,桌上的食物蓋上了薄布,隔著桌子的前方,卡地恩正在清潔整理手槍槍管。
「…有沒有人說過,你專注的樣子很迷人?」看著卡地恩把整理完的槍枝組回原狀,不忍讚嘆。

「沒有。通常不會有活人看到這個景象。」只有在工作前及事情結束,或者是在交付屍體前才會進行的動作,的確是不太會有什麼機會讓人看到這個樣子。

「無論今晚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結束後,只要請你吃頓飯就好嗎?你有想要吃的東西嗎?我回去後就可以開始著手準備。」埃德金想起了那一晚的約定。眼前的他,放下了調整好的槍,短暫地進入沉思,彷彿是個很艱難的問題。

「…是的,吃一頓飯就好。家常菜就好,但想吃看看紅茶冰。」依然記得他在執行任務前,監視期間偶爾會看到他做給綺拉吃,他自己也很常開冰箱吃。
「紅茶冰?席亞也很喜歡的紅茶冰。雖然季節好像不太對,但這絕對沒問題!你想吃甜一點還是原味?還是都想吃?要什麼配料嗎?甚至可以做成聖代喔!我可以都準備起來讓你選。你只要這個就好嗎?接下來的季節配個蛋奶酒如何?那很不錯的,我有家傳配方,還有熱鬆餅。」提到了食物,埃德金其實有很多想法,也有很多跟家裡的人的回憶,不全然是好的,但餐桌是一個家的重心。
「提到了席亞愛吃的紅茶冰,可以問你是怎麼認識席亞的嗎?我想知道。雖然這麼問有點奇怪,但你有去掃過席亞的墓嗎?我想,你知道,席亞是個很棒的女性,如果你是因為席亞才幫助我,我很感謝,但你會想去見席亞嗎?」不忍在內心裡自己吐槽一番,自己還是很在意眼前這位男性跟席亞的關係。只見卡地恩眉頭又皺起了眉,似乎不太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埃德金只好兩手一攤,揮了揮手,當沒問這碼事。「好吧,你知道的,我只是很在意你跟席亞之間的關係而已,別在意。」

「…等事情都告段落後,如果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願意聽,我會考慮說。」他說。埃德金聽起來覺得哪裡怪怪的,也說不上是哪裡怪,總之就先記著了,最後應該還是會問,不管背後事情到底是什麼,他都想刨根究底。
「三個半小時後準備出發,請你在這段時間內完成著裝,我會把你送到目的地。雖然我沒辦法做出什麼實質保,但在狀況許可下,會守在的周遭確保你的安全。」並不算是跟席亞說好了。這句話贊柯並沒有說出口。
算是取得了共識,卡地恩收拾了東西就回房間,埃德金繼續在可以活動的範圍內自由活動。偶爾,還是會好奇看向卡地恩所在的那個房間,好奇裡面到底有些什麼。想像沒有罪過,說不好奇是假的,但也不能怎樣,就又埋頭划手機租電影消磨時光。

看電影看到睡著,手機畫面停在工作人員清單的最後一幕,跳出了是否續撥的訊息。晚秋的天色暗得很快,醒來時,窗外幾近全黑,兩個半小時的電影剛好播畢。慌張地看了手機,還好,時間還沒到,便從容地起身整理儀容更衣。這兩天半過得太舒服了點,生活步調變得很慢,胡思亂想的時間也變多了。
沒有改變的是,無論發生了些什麼,他都還是會有plan A、plan B、plan C、plan DEFG…等各式各樣的計劃,相信以他的聰明才智,萬一發生什麼變卦,他肯定可以急中生智的想出配套方案並執行,沒問題的!畢竟,這三十多年都這樣一路走了過來,所以,今晚一定也會搞定一切。埃德金幫自己做心理建設。

彷彿是算準了時間,才剛著裝好,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頭看,卡地恩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外面了,剛回來,他手上拎著看起來像是外賣餐點的紙袋。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不禁湊上前去看看,卡地恩直接將整個紙袋遞給他。裡面是一袋看起來才起鍋不久、還熱著的炸甜甜圈,飄出了陣陣的香甜引誘著食慾。埃德金發出了讚嘆,自顧自的就從袋中撈起來塞進嘴裡,還差點被燙到。
「真棒,好一陣子沒吃到這東西了,熟悉的美味!哪買的?」雖然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美食,此刻吃起來卻格外美味。

「還不到晚餐時間,才在考慮就看到路邊有人推攤販在賣就買了。你喜歡就好。」他語調平平,埃德金著迷於美味的炸甜甜圈,並沒有注意到卡地恩卻掩不住在意,目光緊緊追著他。

「看來,你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先再吃點東西墊個胃,給我一點時間,換個衣服我們就出門吧。」看了看時間,他說。說完就進了房間著裝,離開房間時,卡地恩穿著成套的棕灰色西裝,拎著皮手提箱,配戴黑框眼鏡,像是電影中特勤出外務一般,大概只差來個成套的監聽設備跟GPS追蹤器之類的?埃德金才在想,卡地恩就掏出了一個極小型的收音麥克風,伸手就夾在埃德金襯衫領子下,卡地恩則戴了骨傳導耳機。
「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若只能你一個人進去,我就會用這東西監聽。」他指了指安裝收音麥克風的領子跟自己的耳機。埃德金對於此舉張目結舌,他沒想過會搞得像諜報片一樣。

「…OK,我知道了。」各種程度上我都妥協了,來什麼我都信了,真的。然後,卡地恩就多拿了一片口罩給埃德金遮住臉用,他也很認份的戴上了口罩。

「準備好了吧?那麼就出發吧。」他說。
站在地下停車場,看到這台車跟前兩天看到的那台不同,又換了一台轎車,可能是用租的吧?坐上副駕駛座,繫好安全帶,車就順順的駛出了地下室,進入市區,上了高架道路。埃德金手肘頂在車窗框上,撐著頭,看著駕駛座上的那人,那張無懈可擊的側臉,五官輪廓分明,堅挺的鼻樑,略為豐厚的雙唇,穿起成套的西裝簡直帥得沒天理。說不忌妒就只是個笑話,但比起忌妒,更多的是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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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有沒有人稱讚過你很有男性魅力?想必你應該有很多個伴侶吧?我猜的。」不自覺脫口而出的話語,就連埃德金自己也沒多想,只是單單純純地只是想稱讚對方,但很快就意識到這可能是個不太好的選擇,車輛稍微煞車頓了一下,還好有保持適當行車距離,沒有發生後車追撞。車子很快就恢復了平穩的行駛,但還是讓兩人都嚇出了冷汗。這裡是高架道路的快速線道,經不起太多狀況,等一下真的發生了交通意外事故可就糟了。

「…為什麼這麼問?」駕駛座的那人,視線筆直地看著前方開車,試圖維持一貫的冷靜沉著。
「呃,就單純的這麼覺得而已。抱歉,你還是專心開車吧,為了我們彼此的性命安危著想。」乾笑了兩聲試圖打圓場,埃德金多少還是意識到可能這不是個好話題,真的。這多少是真心話,只是看來不是個適當的時機。聽到了駕駛座那人長嘆了口氣,但也沒多說什麼,至少專注於眼前道路路況,而不是分神來瞪他。雖說如此,很快地就打破了這樣的尷尬。卡地恩開了廣播電台,電台轉播流洩出歡快的樂曲,西部風情的曲調。

Do you see the wings of time?
Do you feel a sense of pride now?
Do you know you'll never fly alone?
We did it right this time.
「這真不錯,很好聽,很容易上口。」這首歌,埃德金聽過。歌曲很短、輕快,很容易記起旋律,他很喜歡。
任由廣播電台主持人隨意閒聊,埃德金反覆地隨意哼唱。

「是啊,是不錯。」駕駛座的他,深表同意。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莫約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就抵達了絕冬高級百貨地下停車場。時間還算早,但重要場合總是不適合遲到,這樣剛剛好。
停好車,熄火,解開安全帶的卡地恩還不打算下車。他從西裝外套內袋拿出一只銀色的名片盒,握在手心裡,似乎正猶豫些什麼。

「埃德金,你是真的想知道我跟席亞之間的關係嗎?你確定你不考慮放棄探究這件事情嗎?我認為你可能不會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聽到聲音,回過頭的埃德金,看著目光筆直看向擋風玻璃望向車窗外,視線跨過了地下停車場的牆壁,彷彿穿過了很久之前。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沒頭沒尾的。」這跟前面的對話兜不上關係,但牽涉到席亞,他的確有很在意。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但那又如何?,再怎麼說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認為知道了會改變些什麼,即便我想知道。」眼下這個氛圍有種說不上的怪,彷彿有什麼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拿著這個,但不要打開,至少等這件事情結束後在打開。或者,若我出了什麼意外,你在打開來看也不遲。」回過身,卡地恩將那只名片盒塞進了埃德金的手心裡。彼此視線稍微擦過,但卡地恩避開了,這讓埃德金感到困惑。

「如果不想知道,最好直接丟棄,將此一切埋葬。」他低聲地補了一句。

「什麼嘛,這說法說得好像今天一定會發生什麼一樣。雖然不知道這裡面放了什麼,但還是先收下了。」埃德金把名片盒搖了兩下,裡面是很輕的震動,可能是名片之類的紙片?順手將名片盒塞進襯衫胸前口袋裡,照卡地恩所言,等事情結束後再說吧。

「沒事的,壞事不會持續下去。與其想像著壞事發生,還不如想像事情終將圓滿落幕比較好吧?未來是基於此刻產生的變動結果。」埃德金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不考慮許個願嗎?卡地恩。」
「許什麼願?」話題來得沒頭沒尾,這次換卡地恩愣住了。

「平安回來之後,你想吃什麼家常菜?你上次點的不夠多。」埃德金有那麼一點抱怨的口氣,認真地盯著卡地恩的臉。「姑且不提等會會怎樣、未來會怎樣?告訴我你還想吃些什麼吧?talk to me。」

「…熱鬆餅?蘋果派?其實我不知道你擅長做些什麼料理。就做些你喜歡的就好?反正就那麼一餐,都行。」首要的是,他們及將要面對紅袍幹部索菲娜。這個節骨眼上,卡地恩並不想分心。

「拜託,別那麼沒想像力。算了,等你想到在告訴我吧。時間差不多了,走吧。」說著話,埃德金自顧自的開了車門下車,往電梯方向前進。卡地恩跟著下車,順手將車上鎖,跟上腳步。
埃德金心想:就算今天遇到紅袍走了霉運,就算發生最壞的事情發生,相信「我們」也能好好活過今天。
明明就沒幹什麼壞事,只是撿了個皮夾送到警察局而已,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如果就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做的並不是壞事,那還有什麼能夠相信的?沒有做的事情就是沒有做,不會因為別人說了什麼而改變。萬一真的被栽贓,那就在想下一步吧?不先親自了解一下狀況也不會改變些什麼,那就、那就只好讓事情就這樣發生吧。

112/11/13
What can you do to help others?
『你能夠為別人做些什麼嗎?』
這句話時常在埃德金腦海裡迴響著。

這促使他選擇揭露事實於世人面前,選擇投身於危險的第一線新聞記者追蹤事實真相,直到摯愛因此死於警告及報復行為,基於他有必須要守護的人,迫使他不得不放棄那份工作並退居於第一線後方。即便如此,日子總還是要過,跌跌撞撞地也就這樣過了十年,生活磨練使不成熟的人學會在各方面妥協,沒有改變的是對家人的愛跟信守信念。
此刻,埃德金站在一扇陌生大門前,這裡是絕冬百貨的高級貴賓室。方才在停車場電梯前,他們遇到了這次對接的窗口,同時也是本次以紅袍幹部索菲娜名義發布懸賞的仲介菲茨威廉。在電梯裡,埃德金觀察了一下,看起來卡地恩跟菲茨威廉相互認識,但彼此交情似乎不太好,隱約可以感覺到卡地恩對於菲茨威廉的話語中帶著刺,看來是先前聯絡及溝通並不順利之故?但彼此雙方似乎都很能拿捏底線,大概是老交情了。
在今天之前,埃德金跟這位仲介菲茨威廉應該是沒有交集,至少印象中如此。但這位菲茨威廉的視線正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彷彿在探究一個值得好好觀察的對象。對於那張講話講得眉飛色舞、嘴裡滿是正經胡話的臉沒有與之相符的印象,還在思考該怎麼開口問話,電梯就到了二十三樓,絕冬百貨的高級貴賓室所在的樓層。這層進出都有控管,周遭不起眼的地方都有閉路監視器的設置,櫃檯人員在菲茨威廉的簡單招呼後就給予放行。

「請吧,索菲娜的貴客,埃德金先生。索菲娜小姐會在裡面那間房間與您見面。」菲茨威廉刷過了門禁卡,大門解鎖開啟,裡面是略微昏暗的交誼廳。
「喔對了,GUARDIAN你不能進去,因為你不是受邀請者。」菲茨威廉露著笑意補充說明。
「…什麼意思?」卡地恩打從剛剛與菲茨威廉會合後,雖然表情沒變,卻顯得有些不耐煩,直到此刻變得有點激動,眉頭皺了起來。

「喔,這是索菲娜小姐交代的。放心,我也不會進去,因為我也不是受邀者,但我們可以在門外稍遠處待著,我想你不會介意的。或者,我該說:你是沒有選擇的,GUARDIAN。」菲茨威廉指了指自己的頭的太陽穴附近,暗示著:我看見你有所準備了,請你安分點。

「好吧,我可以站在哪裡?菲茨威廉先生。」卡地恩還是有那麼些不耐煩,但埃德金感覺得出來他並非真的是不耐煩,可能另有所圖。
收折群星-廣護薳志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這裡,就這裡。放心,應該不會太久,很快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就只是大小姐索菲娜需要找人聊天一下而已。」菲茨威廉對於卡地恩試圖做出些安撫,但這引起了一些額外的反應,卡地恩看著菲茨威廉的眼神非常的尖銳。

「…聊天?」埃德金對於這個預料外的字眼有些不太能理解。

「噓噓!這不是我該說的事情。但埃德金先生請放心,你的保鑣GUARDIAN會在這邊看著出入口對吧?GUARDIAN。」菲茨威廉先是慌張的阻止了話題繼續下去,然後望向卡地恩。只見卡地恩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示意。
「快點前進吧,索菲娜小姐就在那扇門後面。記得,態度不要太差,給點笑臉更好。」菲茨威廉提醒說到。埃德金懷抱著疑惑,不太能理解那句話裡面是否別有他意,此刻別無選擇,穿越交誼廳,隻身一人前往那扇半開,流洩微光的門。

推開門,一位身著成套黑色滾邊、深紅色套裝的女性,背對著門,正在接聽電話,埃德金輕手輕腳的進門後把門帶上,站在門邊,安靜的等待。

「…好,繼續。再聯絡,掰。」掛了電話,帽沿裝飾了幾朵紅花的鮮紅禮帽的女性轉身過來,犀利攝神的眼神掃過,埃德金起了一股寒顫。

「埃德金先生,請坐。我還得再聯繫幾通電話,請你先等著。」紅袍女性優雅的指示就座。
「謝謝你,索菲娜…小姐?」埃德金試圖維持泰然自若,但感覺有點牽強,有點彆扭。眼前這位女性跟她的評價有些微妙的出入,一位略高於一般女性的身高,舉止優雅,在沒有多餘的動作下顯得精明幹練且略顯威儀,語調輕柔但有力。這跟他還是跑第一線新聞記者時,所聽到的傳聞及蒐集到的情報有些不太一樣,或許這位是影武者?亦或眼前這位才是本尊?一位有機會接掌薩札斯坦組織的紅袍大業的幹部,會要通緝一個無名小卒?哪裡怪怪的。

索菲娜繼續撥打及接了幾通電話,時間也不過就那三五分鐘。
電話都非常的短,甚至只有一句「好,就這樣。」就掛了電話。
「埃德金先生,感謝你的配合,這次的行動非常順利。有關器物毀損及保險理賠的部分,後續將由菲茨威廉協助你處理相關事宜。所以,你可以走了。」索菲娜講完電話,將手機收進長裙的隱藏口袋,回過頭來,沒有強烈情緒的交辦了事項。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我配合了什麼?我只是想來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並沒有偷竊!我只是撿到了錢包送交警察局,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就被紅袍通緝了?我不懂。」一句話就結束了整件事情,彷彿這兩天被狙擊跟通緝的不安都只是幻想,毫無輕重的事情,就這樣草率的結束了?埃德金陷入了混亂。

「是的,我利用了無關的你,這在一開始就已經安排好了。」索菲娜語氣不帶情緒,對於眼前感到混亂而手足無措的埃德金並不太在意。
「那天,放有假證據的皮夾被內鬼偷了,而你恰好撿到了內鬼偷走卻遺失的錢包並送到警察局。這只是一場藉機整頓內部的清洗,與你無關。還是你很在意十年前紅袍下令要找你麻煩,結果有人擅自改變了威脅對象這件事?目的是達到了沒錯,但那不是我的意思。」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別管太多跟你無關的事了,希望我們不會有機會再見面。」索菲娜下了逐客令,眼神冷淡的看著埃德金。

埃德金在瞬間接受過多資訊量而感到窒息,但還是試圖表現得客氣有禮的跟索菲娜點頭致意,轉身開門離開了房間。心想,這難道不是個好結果嗎?只是一場說不上是誤會、順水推舟幫紅袍清洗內部,但這就是他所想要的事實真相嗎?那卡地恩呢?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嗎?等會問問他吧。想起了胸口那個名片盒,順手摸了一下。
出高級貴賓室,越過了交誼廳,看到卡地恩跟菲茨威廉站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談些什麼,但太遠了,聽不見。卡地恩注意到埃德金正朝他的方向走去,收斂起對菲茨威廉談話間皺起的眉頭,菲茨威廉則是堆著笑意的向埃德金揮了揮手,順手刷過了門禁卡推開了大門,示意請先離開這裡。

出高級貴賓室,越過了交誼廳,看到卡地恩跟菲茨威廉站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談些什麼,但太遠了,聽不見。卡地恩注意到埃德金正朝他的方向走去,收斂起對菲茨威廉談話間皺起的眉頭,菲茨威廉則是堆著笑意的向埃德金揮了揮手,順手刷過了門禁卡推開了大門,示意請先離開這裡。

三人才剛走出高級貴賓室的門禁管理區域,正準備搭電梯下樓,從逃生梯暗處衝出一名蒙面男子,朝著埃德金開了兩槍。
事情發生於剎那,埃德金的大腦未能理解狀況,卡地恩就已經擋在埃德金的面前開槍回擊,視線整個被遮蔽的埃德金只能聽到一陣叫囂,以及自己撞到地面的鈍響跟被壓住的痛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比起被暗處衝出來的人開槍所受到的驚嚇,卡地恩整個人撲向埃德金並壓倒在地上更讓他感到不能理解。

整個人被夾在大理石地面及卡地恩精壯的身軀之間,平常疏於鍛鍊的埃德金,光是要推開壓在身上的卡地恩就費了些力氣。稍微推開壓在身上的他,只見一臉痛苦冒著冷汗的卡地恩,隻手撐著橫膈膜附近,這才意識到了剛剛卡地恩幫他做了什麼事。抬起頭,越過卡地恩的肩頭,菲茨威廉正在聯繫高級貴賓室的警衛人員追捕已經往逃生梯逃逸的襲擊者。左右張望一下,看起來沒有剛才的危險了,就不必硬是要讓傷患挪動身體。
「你還好嗎?卡地恩?」搬開壓在身上的卡地恩,輕輕拍了拍卡地恩的臉,只見他深深地皺起眉頭,痛苦的喘息。

「…勉強。還好有穿NIJ I級防彈衣在裡面,但可能還是有傷到。」卡地恩心想,剛剛的兩發子彈應該都是打在防彈背心上,一發靠近左肩,一發大在腹腔邊上,有肋骨擋著但還是很痛。這準頭真差,到底該說是慶幸還是該說真爛。

「這傢伙受過維安人員訓練過喔,應該不用太擔心啦。需要幫忙安排住院觀察嗎?我覺得去一趟醫院或許比較好。我這有信用良好、口風緊的醫生,只是要價可能會比一般高出一些而已,有需要嗎?」菲茨威廉從上方向下對著仍坐臥在地上的兩人說到。
「不了,傷勢可能比預期的還輕,去一般醫院胡謅個理由就行了。賣人情給你,還不如你先吐還上次你吞掉的款項。」稍微努力撐起身子,試圖往電梯旁邊的牆邊靠過去,埃德金看到後試圖幫忙攙扶。

「喔!那是當時就說好比例,沒有所謂的被侵吞的這碼事,是誤會了些什麼嗎?不過,這次感謝有你們的幫忙,看在索菲娜小姐的份上,幫你安排一下應該可以吧?醫療診察費這筆錢紅袍會出喔,但不包括住院及醫院伙食餐費。」彷彿是想起了些什麼,菲茨威廉稍微調整了一下說法。
「真謝你了,菲茨威廉。地址?聯絡好我就直接過去吧,這應該不會需要住院觀察,但看狀況吧。」防彈背心底下大概是挫傷,可能有皮下出血及傷及周遭,或許還是去看看比較好。勉強抵著牆,依靠膝蓋撐起身子,深呼吸幾次,痛歸痛但還在忍耐範圍內。埃德金不知道該怎麼幫忙,扶也不對,不扶也不對,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

「名片在這。櫃檯報到的時候說是米佐拉的客人,他應該就會懂了。」菲茨威廉遞了張名片給卡地恩,卡地恩看了一眼,順手就收進了外套口袋。樓層管制的電梯內傳來了一陣騷動聲,三個人看了一眼,一個被蓋了紙袋的男人雙手反綁的被警衛壓制著推出了電梯,送進了方才才進出的管制出入口。
「感謝你們的幫忙,看來我也有得忙了。剛剛已經跟GUARDIAN簡單提了一下,關於貴府遭到襲擊及保險理賠等瑣事,轉交GUARDIAN協助處理。如您所見,我這邊莫名其妙追加了需要處理的事情,這實在並非我所願。看起來你們相處得比我預期的還要好很多,相信你們應該可以搞定這個問題,加油。」菲茨威廉幫忙按著電梯,阻止電梯門關上,趕著卡地恩跟埃德金進電梯,順手幫忙按了通往停車場的地下二樓的按鈕。

「…菲茨威廉,下次在跟你算這筆帳。」說完這句話,那張笑得有些欠揍的臉被隔絕在電梯門之外,電梯緩緩下降。
「你還好嗎?卡地恩。」埃德金看著卡地恩皺著眉頭,身體半貼著電梯內牆。

「普通。因為是要去見紅袍幹部,本來就有可能發生衝突,襯衫底下穿了防彈衣。這款只能防初速低的攻擊跟防刺穿,痛還是會痛,沒有防範到的地方仍會造成致命傷害,可還是比預期好些。」才說沒兩句話,電梯門就開了,已經到了地下二樓停車場。

「需要幫忙嗎?」埃德金有些擔心的看著卡地恩,卡地恩輕輕地搖了頭,腳步雖然沉了點,短暫的片刻喘息間已經恢復了行動力不須攙扶,兩人一前一後的回到車上。坐在駕駛座上的卡地恩,看了菲茨威廉剛給的名片,輕輕地嘆了口氣,陷入了沉默。

「…我想,我得先把你送回去了。你該回去了,回家。」繫上安全帶,開了車燈,踩下油門,緩緩駛出絕冬百貨地下停車場。
「不,你的傷比較重要,直接去醫院吧?都已經這麼晚了,不差那點時間,明天再回去收拾善後也行。」自己這邊的事情已經告了段落,只要確定跟紅袍的事情以接結束,綺拉還跟著霍爾嘉住在一起,晚一點回家也還好。

「如果可以,我並不想讓你跟,但隨便你吧。要去的醫院就在你家附近,差不多就是距離你家兩隻公車站牌的距離,你可以選擇你要怎麼回家。」說完話就不再多說些什麼,順手開了廣播電台,任由雜音填滿空間。
I know I came on strong
I was just excited
You might come along with us
Now we're going home
To the old horizon
To love, live, fall, survive.

埃德金想起了那首歌,稍早他還在哼唱的那首歌。
他覺得這首歌真的是首好歌,很容易上口,也很好記。
重點是,他喜歡這首歌給他的感覺。

大概是鬆懈了,埃德金覺得有點睏、有點想睡,但在眼皮沉重到把他的意識拖到另外一個次元前,他看到了他熟悉的街景,那是他生活的街道。車子經過了一個轉角,他看到了,那個巷口就是他撿到那個麻煩的地方,給他了一場刺激冒險的驚喜包,一只塞有麻煩的皮夾。現在的他快到家了,真棒。
於此同時,想起身旁有個需要看醫生的人。這個人幫他擋了兩發子彈,這個恩情能不能還不知道,至少他也該陪同就醫,確保人不會倒在路邊,失去及時救助。基於此,他並不急著聯繫霍爾嘉跟綺拉,不急著跟她們報平安,至少可以等過了今晚,把事情都忙完後,回到家睡一覺,醒來確定自己不是作夢,再來打電話報平安都不遲。

卡地恩行駛的車輛穿過了兩條大馬路後,很快就到了那間醫院,這是一間市立醫院,他有點懷疑這就是菲茨威廉介紹的醫院嗎?看起來不像。這是間埃德金偶爾也會來看診的中型醫院,有夜間急診。下車前,卡地恩在車上先脫掉防彈衣,換上了攜帶的便服,手套丟進路邊垃圾桶,簡單的用了除臭劑清潔身上的味道,拿了皮夾就下車了。
雖然有意識到卡地恩並不是一般人,但看著這麼俐落的動作,難免還是有些訝異。在急診櫃台掛號的時候並未提及那句米佐拉的客人,問診過程也沒有露出明顯破綻,大概是因為沒有明顯的穿透或撕裂傷有關,急診醫生開了檢驗單,就讓卡地恩去拍X光並排定相關檢查。從進急診到安排住院花了不少時間,但運氣不錯,很快就等到了床位。

這整個過程說不上離奇,但還是讓埃德金覺得像是經歷了一場奇妙的旅程。才剛結束了一段被捲入的事件中,後續善後雖然大多都還在常識範圍內,但好像跟認知的有一大段落差。即便是看了幾次熟悉的場景,急診室看起來也是他帶綺拉看診時的急診室,跟在卡地恩身旁就覺得好像有些不太一樣。雖然不是故意的,但陪伴就診的過程中,即便再怎麼保持距離或者迴避,還是會知道病人的隱私,於是,他知道了卡地恩的真名,贊柯。
這真的不是故意的,就只是剛好看到。等待照X光的時候瞇了一眼單據,上面就寫了卡地恩的真名;護士小姐叫號的時候,會核對是否為當事人喊了名字;安排進病房的時候也會核對身份,於是就知道了。聊天的時候,還是習慣性的稱呼了卡地恩,對他而言是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但不知道卡地恩注意到了沒?或許這就是不太願意陪同就醫的主因。

事情比想像中的順利,把事情都安頓好,埃德金決定要回家先吃點東西,好好睡上一覺。這裡離他家很近,他可以找時間來探視,很方便。才剛說了「明天見」,躺在病床上的卡地恩皺了眉頭。

「很感謝你的關心跟多事,剛剛有你幫忙跑一些流程實在是幫了大忙。但,我想一些事情最好還是趁今天處理處理比較好,未來我們未必還需要再見面。」一轉先前已經放鬆、能夠隨意閒聊的態度,回到了彷彿最初見面的陌生,這個突如其然的改變令埃德金有些困惑。
「怎麼了?有什麼事非要今天處理不可?現在也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還能怎忙些什麼?明天吧。」覺得有點累、有點睏,可能回家直接倒下去先睡個一覺比較實在。

「我認為最好還是先交代後續事情怎麼辦比較好。關於菲茨威廉提到器物損毀跟保險賠償的部分…」已經換上了病服的卡地恩試圖移到床邊拿紙筆紀錄一些資訊,被埃德金阻止了。

「不行,你現在需要休養,那些瑣事不重要!不重要!明天之後再說就好了。」雖然很擔心家裡的狀況跟財務,但跟一個才剛中槍的人而言,這些的確不重要。

「不,我建議你還是耐著性子,這很重要,埃德金。」不厭其煩地。

「我不聽,有話明天再說吧。早點休息,晚安。」說完,埃德金一溜煙地溜出了卡地恩的病房。記住了卡地恩住的樓層跟病床號,真正的名字也知道了,有事情就明天再說,今天不管這些瑣事了。
晚上十點快十一點,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熟悉的空氣,熟悉的巷道接景,熟悉的氛圍,只要不要再有什麼鳥事發生,一切都會很完美。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到了家,看起來有好心人把門好好的帶上了,門沒有鎖上,轉開門把就能進門。

開了燈,看到這景象,實在是忍不住,大大的嘆了口氣。
室內跟離開的那天差不多,但多了一些時間跟小動物們的潤色。桌上那盤只在試味道的時候嘗了兩口的的辣醬炒飯跟啤酒也還在,只是多了些老鼠啃咬搬弄過的痕跡,冰啤酒不冰了還被打翻弄濕了桌面跟地面,爬了螞蟻跟蟑螂,空氣中還飄散了一股酸臭味,實在是一副非常有邋遢生活感的一幕。
發現那天差點挨的一槍的那發子彈打到哪兒了,放在桌上的老舊筆記型電腦螢幕被子彈砸穿了,子彈嵌入了牆面,成為了一個嶄新的牆面裝飾。此景若是房東看了應該會抓狂,看來得花錢買補土來補一下牆面,盡可能的恢復原狀。而且,因為大門開開著,老鼠應該是跑進門了,還得準備捕鼠籠跟捕鼠器來抓老鼠。埃德金一邊確認,一邊動手整理屋子。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索菲娜跟菲茨威廉他們會提及器物毀損跟保險理賠了,這個狀況的確是需要一些實質層面上的賠償,但能夠順便多敲一筆精神賠償嗎?這真的是無妄之災。

好不容易花時間整理完房子,弄完之後也已經十一點多,滿身髒汙,非要洗過澡才能上床休息。筆電裡的資料應該是沒有損毀,得找時間拿去給人維修螢幕,或者是把資料救出來另外換新機。打包了一袋垃圾出來,等收垃圾時間再拿去去丟。
跟卡地恩借的衣服跟鞋子打算洗乾淨之後再歸還,意外的是,雖然不是特別貼身,但都很好穿,實在是有那麼點捨不得物歸原主。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進浴室盥洗,換下襯衫時,胸口口袋摸到了卡地恩給他的那只銀色名片盒,他決定先放桌上等洗好澡躺在床上再打開來。

家裡門窗都已鎖好,雜事都已經搞定,傳了訊息給霍爾嘉報平安,告知事情大致上已經告了段落,等明後天就能去接綺拉回家。一切都搞定後,埃德金躺在床上翻弄著那只銀色的名片盒。他還記得在停車場時,卡地恩-贊柯跟他說的那段話:若是想要知道他跟席亞之間的關係,等事情結束後可以選擇打開來看,或者選擇丟棄。

--「如果不想知道,最好直接丟棄,將此一切埋葬。」他說。
「裡面放著事情的真相嗎?」埃德金半坐臥在床上,搖著銀色名片盒低喃著。
搖晃盒子也只聽得到細微的沙沙聲,裡面是什麼呢?晃了老半天也不得其解,與其懸掛著一件事情而睡不好,還不如直接了斷的面對。埃德金挺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名片盒。

裡面放了一枚雪白的紙片。
黑色的字跡寫了:『two bullets 9mm Parabellum』

「這是什麼?」埃德金用力的看著紙片,拿在手上正面反面翻看,對著光正面反面透光看,整張紙片上只寫了這幾個單字,兩發9mm的什麼?

一瞬間,像是被雷打到一般的一震。
剎那間,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個聲音迴盪在腦海中:這是你所想知道的事實真相。
「…這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旋即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這正是事實,但不是我想要的。所以…?

埃德金對著天花板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會是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說是這麼說,埃德金還是滾了幾下就睡死了。上年紀了,經不起折騰。
這一晚埃德金睡得並不算太好,但身體還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回到住了很久的家,在令人安心的地方總還是跟在外面不一樣,畢竟他有一點點認床,還是在家最能夠放鬆,這是很現實的問題。那張紙片被收在銀色的名片盒內,擱在桌上。那天找到席亞留給他的字條放在床頭櫃上,用裝著席亞生前笑得燦爛的照片其相框壓著。

翻閱記憶,刨掘胸口深處的漆黑的洞。
那個深不見底、喊叫不會有迴響的洞。
那些痛苦、不堪回首的過往歷歷在目。
原諒別人就是原諒自己的這種話,聽過了無數遍。
當事情發生自己身上時,又將如何?
看著窗外如抹了灰泥的天空,心情有點憂鬱。
今天主要要做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傍晚去找霍爾嘉,當面說明狀況並接綺拉回家,另一件事,正在思考到底該不該、要不要,亦或是選擇先放著不管,還是老實的去面對?一邊吃著早餐划著手機看新聞,一邊思考該怎麼辦。

埃德金隻身一人,待在這間住了很久的房子。
環看四周,試圖想像著席亞還在這間房子內的身影,不知不覺又哼起了歌。
贊柯以為他不會再見到埃德金。
正在思考要怎麼處理索菲娜允諾器物毀損賠償等問題,還在傷腦筋要怎麼做會比較好的時候,病房房門被推開了,看到埃德金拎著脫下下的外套大衣,拎著一大袋紙袋走了進來。看到埃德金的神情,贊柯覺得他已經知道了,知道他開了銀色名片盒看了裡面的內容物,並已經明白他跟席亞之間的關係是因為兩顆子彈貫串的命運。

他知道自己不該辯解,因為那就是事實。
這並非他的所願,但意識到埃德金非常在乎這件事情。
比起什麼都不知道,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更不願意看著他一無所知,直到最後才覺得被背叛。
說不出個理由,但贊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狀況,故作出這項決定並實行。
進門之後的埃德金,站在病床前,不發一語的看著贊柯。令贊柯不解的是,埃德金臉上並不是生氣的表情,也不是冷漠的表情。如果選擇避不見面,埃德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他預期在埃德金了解事情真相後,他們應該就不會有交集了,眼下這個狀況讓贊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埃德金的一聲長嘆打破了沉默。

「…我並沒有原諒了些什麼,但事情已經過了十年,也不能怎樣。」雖然不是最終結論,但大致上是這個方向沒錯。他覺得,彼此都是成熟的成年人了,計較一件十年前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能怎樣。

聞言,贊柯先是露出了有些糾結的表情垂下了眼,但當抬起頭時,已經了然於心。
重點是「未來該如何」,而不是一直向著過去。
「埃德金,我說的話,信不信在你,你就姑且聽聽。」贊柯語氣平和的說著。他覺得他必須說,必須問。
「席亞曾經跟我打過一個賭,她說你『無論遇到些什麼困難,都還是會選擇好好活著。』你覺得呢?」此刻,他們已經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已經有一定的認知,對於未來還充滿未知。

「…好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埃德金頓了頓又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如果是她,她大概會說:『這是還活著的人要做的選擇。』所以我選擇繼續努力,期許自己變得更好,僅止於此。」這一刻,埃德金覺得席亞在身邊陪伴著,並且原諒了自己。
人不會因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突然整個世界就對他改觀。
信用是長時間累積的成果,過去做過、木已成舟的事情不會改變,未來尚未到來,「現在」仍有選擇餘地。

--『不要忘記活著的痛苦,不要逃避面對現世的醜陋,活下去總會有些好事發生。』
這是她遺留下的話語,這是他一度忘記但被喚醒、復甦的一段記憶,又是嶄新的時刻。

人不會一輩子都活在過去的悲傷中。

你還記得嗎?
記得自己是被愛著的。
你不會是隻身一人,雖然沒辦法陪伴在身旁。
始112/08/02
終112/11/17

感情就跟培育植物一樣,適當的陽光,每天澆些水,偶爾施肥,適當的環境,植物會給予適當的成長,證明他能夠活得很好。

這一次,我們做對了。
We did it right this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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