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男人厚實背上，斗篷遮得密實，庫利南盡量不讓自己被行動甩出去。回應他低階召喚術的是名暗之妖精，蜻蜓薄翅震動，迷你仙子如同一團發光黑球，在他們上頭飛舞盤旋，干擾敵人注意，同時充當他的眼睛。

騎士谷之役接近尾聲，同盟軍節節敗退，帝國軍聲勢高漲，但對只想跨越邊界的他們而言，兩者都是干擾。

他握緊手，意念與妖精溝通，目睹又一場來自龍族混血的殺戮。

——貝爾菲格聽得見心跳聲。

自己的、敵人的、還有背上男孩的。

孩子的心跳輕巧如蛉，貼伏在他的背上，心臟鼓動的頻率快速又無比弱小，貝爾菲格卻不能停下腳步、分心他的姪子會不會從與他緊緊綑縛在身上的繩索鬆脫。

原本他們打算如預先計畫的那般在清晨離開紅蜂鎮，想再沿著騎士們悲鳴號叫的外圍隱蔽離開——卻不想，戰場的天平比想像中更早傾斜，徹底衝斷了貝爾菲格原先制定的路線。
同盟潰敗後撤，帝國趁勝追擊，出身黑堡的將軍之子被迫長劍出鞘，無論眼前是獅子心的同胞抑或金翅雀的子民，全都成了被他橫劈成兩段的劍下亡魂。

覆住破綻側腹的龍鱗堅韌、尋常刀劍難以穿透，因一度瀕死而受意志與遙久血統的加護所喚醒的龍之力，正透過奔流的血管，將甦醒的基因逐漸滲透全身。
他聽得見凌亂的步伐、看得清刀光與劍影、聞得見鐵鏽跟沙塵，即便那只是微乎其微的返祖，卻也已經將貝爾菲格提煉至新一階的強大——卻遠遠不夠。

滾開！

他在心裡怒吼，臉上面罩早被濺血沾汙；鼻腔與劍柄全被腥紅填滿，渾身肌肉與身處戰禍中心的神經繃緊致極，過於混亂的敏銳五感讓龍人的後裔殺戮全開，卻因此忽略從身後襲來的災光——

如果他還保有母親濃厚的精靈血緣，現在身周將是寒冰暴雪。
在刀刃傷及龍人之前，伴隨劈裡啪啦地結冰音效，地面豎起一道厚實冰牆。金屬與冷冰相撞，哐地巨響，庫利南吁口氣，提起精神。

他能用的魔法不多——更正，他能用的魔法相較於雙親並不多，但就年紀而言，已勝於不少同齡孩子。

混有精靈與龍族血脈的小少年無聲詠唱，寒氣聚集，另一道冰牆再度防禦攻擊，讓背負他的男人能毫無後顧之憂。

誰都、不能、傷害，我的叔叔。

戰事與他何干。
若問他誰會得勝，那麼他相信祖父，也相信父親，相信兩者會在血路中找到他還未能明白的平衡。

何況，那絕不會是母親或他關心的事。

銳利冰矛凝聚，飄浮於男人周圍，蓄勢待發。

這由戰場一隅所引發的混亂很快地成了蝴蝶效應的擴散，貝爾菲格從早就亂成一盤散沙的同盟軍中撕開一道破口，帶著渾身的血與汗，男人躍下戰壕，而那裏早已讓遍地屍骸堆疊成道。

「這裡你可以閉上眼睛不看。」

腳下踩的每一步都是某人的軀幹，或許是碎骨、也許是血漥，這之中有人類、有獸毛、有聯軍、有叛徒；他要求庫利南殺人時不能眨眼，卻沒強制他連亡者死後的面目都得烙印在腦。

「為什麼？」還未變聲的男孩嗓音清麗，冷冷淡淡，想雪花落地的聲音。
「這是比殺人更殘酷的事嗎？」如果他殺人不眨眼，那麼面對他的敵人都會成為這些屍首中的一個，他遲早有一天會看見。

庫利南不認為自己要迴避。
妖精仍在空中飛舞，為他帶來清晰可見的戰爭實景。

就算他閉上眼，鼻腔早充斥腐敗殘骸的臭酸，這一路上，他不會有辦法視而不見。

母親的話，會替戰壕佈下哀悼的霜雪嗎？
想必不會。

因為我們都只為自身、與重視之人而戰。

「不用擔心我，叔叔。我很好。」

庫利南確定，自己有聽見貝爾菲格的一聲輕笑。

「……好孩子。」
稱讚多了就成奢侈，可當鮮少肯定孩子的男人開口，那便能抵得上百句讚賞。
「那就好好看，好好記下這些死人的模樣。」
這些已開始被蟲蠅爬滿眼窩、口舌牙肉萎縮的死體，會是你總有一天下手殺人後也將落得的結局。

——可是在那之前，這孩子的身前還有我。

沿著戰壕的掩護，以斗篷保護姪子鞋下潔淨的龍人踐踏過滾落其下的屍首，目不猶豫地直視一切可供下腳的地點，直到他終於能尋得一處勉強能夠爬回地面的斜口，以堆疊起的死者為墊背，撐著地，終於帶著背上的男孩暫時脫離了漩渦的中心。

「……還行？」
背負著他的貝爾菲格這樣問庫利南，而他不會漏聽叔叔隱藏在平穩喘息下的粗重。

「還行。」他乖巧收下稱讚、乖巧回答。

他從不點明對方的疲倦，微微探出頭，伸手指向遠方樹林，「妖精說那裡有水元素的氣息。」

「那就先去那裡洗洗。」

再次綑緊身上的繩索，披著沾滿血跡斗篷的龍人腳不停歇，依然緊握長劍防止隨時可能出現的偷襲，直接往孩子所指的方向跨步而去。

「沒受傷吧？」

「沒有，叔叔也沒有？」
他應該確實擋下所有偷襲，不過又擔心自己實戰經驗不足，有所缺漏。

不過他不能繼續維持妖精存在了。
庫利南喚回小妖精，低聲感謝她今日的幫忙，也保證待會會獻上新鮮莓果作為召喚交換。

孩子安靜趴伏背肌，聆聽龍人逐漸歸於和緩的穩定心跳。
令人安心、值得信賴的心跳。

「你的掩護做得很到位。」

背覆著孩子，貝爾菲格快速移動入林葉遮蔽相對茂密的樹林內，滴著血的斗篷被他解開，將染滿血的那面朝內裹起，同時毫不鬆懈地注意落足地點，免得透過腳印與血滴被任何可疑的不法份子反向追蹤。

「等等吃些肉如何？」

剛從屍山血海中踐踏滿地爛肉而出的將軍子嗣一邊追尋水的味道，一邊狀似無意地詢問背上的男孩。

「好。」他沒有讀懂對方話語背後的逗弄，就像那些屍首在心湖上淺淺略過，留下波紋，卻沒有墜入心底，攪亂心緒。

「要做陷阱嗎？」

「要。」

好不容易來到相對隱蔽安全的位置，附近隱約聽得到水流淙淙的聲響；貝爾菲格在一顆長滿樹叢的大石旁將庫利南放下，繩索一邊收捲，下一道指令就跟著下來。

「我去打獵跟取水，營火跟附近的干擾交給你，」男人望著銀髮男孩的眼眸有淺淺的暖跟理所當然的肯定。
「做的到吧？」

「嗯。」
銀髮男孩點點頭，蹲下身，開始以自身魔力為紡錘，勾勒基礎干擾陣型。

他打算先確保營地安全後，再去撿拾木柴生火。
魔法雖然方便，但很可惜他沒辦法呼吸火元素，所以得用一般人的方式架起營火。

他的姪子真的很像自己的兄弟。

包括編織陣法的方式、包括讓人放心的方式，這大概就是相對外貌與父親更相似的姪女賽佛拉，貝爾菲格總是對庫利南更容易表現出外顯在意的原因。

「……我沒回來，哪裡都不要去。」確認傷勢無礙，早因血染而將黑髮上的染料幾乎洗去的男人還是要求了一句。「……但如果有人靠近了，給我留下記號，然後盡可能躲去安全的地方。」

他不是需要擔心的孩子，但對於護衛血親的迫切，或許與龍的天性並沒有太大的干係。

「顧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庫利南認真點頭。

孩子在營地周遭撿拾乾枯樹枝，按照不久前貝爾菲格教導的方式排列堆疊，用打火石敲擊火花，點燃木屑，再移至柴薪。

他原本可以不會這些，但現在他很慶幸自己學會了。

離邊界越來越近了。
但如果帝國戰線不斷往南，他們是否也會受影響？

如自己所承諾的那般，貝爾菲格回來的很快。

手上抓著兩隻已經放完血的兔子，他將重新裝滿清水的水袋交給庫利南後便開始處理獸肉。
「好了就過來學怎麼剝皮。」

他會在將姪子安全送回同盟陣營的期間，把自己會的、擅長的、必須明白的，全都盡可能地教給這株「阿席卡」與「梅德克諾斯」的新生嫩芽。

——若是貝爾菲格在這片戰禍中，再護不住小小的家人前。

叔叔一個爆骰就來了一段
小南真的很像媽媽又像爸爸，不愧是伊無的兒子

真的，叔叔好喜姪子XDDD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