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愛波頓依然枝葉繁茂。

鳥兒拍振翅膀啁啾鳴叫，於豔陽最是明媚的時刻向遠方同伴遞出音信，在窗台前稍稍駐足，任日光輕拂伸展的雙翼落下朦朧剪影。

窗格將牠框成一幅畫，吟唱的婉轉曲調清脆動聽，逐步接近的巨大黑影即將覆蓋住畫中主角之際，鳥兒伴隨最後一節旋律化作點點銀輝，凝聚成熟悉的圖樣。

金翅雀的信使捎來了信件。

待納德勒家族的僕役接過，浮在半空中的金翅雀家紋如輕煙散去，留下的只有手中的重量。取過拆信刀劃開封泥，他恭敬地呈上未來的家主面前，請示他是否有意親自展信。

替我詳閱這封信吧，你得對自己的忠誠有信心。

年少的主子坐在長案後，目光饒富興味，藍眼睛彷若閃爍著鮮明光彩的澄澈海面。

距離上一封信到來已有段時日，納德勒家族由長橋遷至愛波頓也過了好幾年，全名為丹尼克．納德勒的未來當主亦在他鄉迎來成年歲數，再過數年這位大人的言語會越發有其重量。

思及此，握在手裡的信變得如船錨般沉重，彷彿要將他拖入浪潮。

自口中宣讀的內容像喉管吐出的泡沫，而那位大人只是在岸上看著他掙扎，待他耗盡氣力支撐不住浮出水面才露出一抹笑。

「現在不在長橋真是可惜了。」年輕的貴族男子道出簡短註解，挪開大多數紙張，抽起其中幾份攤平在桌面。

「您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感到可惜的樣子，丹尼克大人。」

「不，我是真心的。畢竟長橋的地勢可以看到銀鍛谷，也能觀察拜曼守望動向。錯失為同盟立功的機會，真的有點可惜。」

轉了轉有些昏沉的腦袋，作為一名服侍長橋貴族的僕役，自己識得的字確實比尋常平民多。可貴族間的詞藻實在太過迂迴，繞得他暈頭轉向。

讀完這封信，能記住的也就這麼一件事：騎士谷之役告捷，同盟軍即將佔領騎士之嚎。

也難怪主子會思及故鄉的地利之便。

然而身為稱職的僕役，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須提醒納德勒家未來家主。

「容在下提醒，夫人健康狀況好不容易好轉，您擅自回去夫人肯定會掛心，我等難辭其咎。」

他抬頭望向年輕貴族的雙眼，主子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頓片刻，唇邊揚起看似讚許的笑容。

「啊，真是忠心的家僕。不如陪我聊聊近日雙方情勢？這裡是同盟，放心說你所聽聞的事。」

聽到這番話，他頷首領受未來家主的慷慨允准。作為服從與明白高位者臉色的僕人，他得接受來自年輕主子的善意，想辦法說些具有價值的話。

丹尼克大人欣賞嘗試爬梳知識的僕役，那曾是與他們這種階層距離遙遠的事物。

「帝國各據點對南方旅人的盤查聽說比以前更嚴格，紅蜂鎮的動亂，可能讓他們暫時不安......？」

「但那裡的人力對帝國而言是莫大資產，嚴加控管反而坐實歸順同盟的理由。」

帝國。
啟唇說出這詞彙，他再度感到汗顏。

尊貴如納德勒家族，在帝國王座前俯首稱臣為其本份；身份低微如僕役，在王公貴族間只有被秤斤論兩的份。

在侍奉的貴族身邊談論自己對帝國的看法，比昏王在鷹谷宣布重振金翅雀王朝還要不切實際——到現在他還是不習慣這樣的事。

「總之，信中所言確實是好消息.....戰事也持續一段時間，無論實情如何對同盟肯定有激勵效用。那個地勢對哪個將士來說都太過不利。」

直到說完最後一字，他才終於能挺直腰桿，仰起頭準備聆聽年少主子的話語。出身自長橋的丹尼克大人，非必要不會開口中斷他人見解，即使對方只是僕役。

「實情啊——讓我想起剛踏入同盟邊境時，很常聽到的一句話。」

「悉聽大人說明。」

未來的家主笑了笑，指尖撫過早已書寫數行字句的羊皮紙。

「『同盟之間不存在秘密』。意思是為了凸顯同甘共苦不分階級的博愛精神，不分你我一視同仁，毫無保留。」

「我在想，何不利用同盟的廣闊胸襟，彰顯帝國的至高權威呢？」

他微微愣住，儘管曉得平日沉浸手抄本的主子對雙方角力亦有留心，可此等玩興若要認真相待，理應慎重看待當前所處立場才是。

上位者的榮辱關乎下位者的去路，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前途被迫提早斷送。

「彰顯帝國的權威......？在下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一個聰明僕役該具備的能力，是善用無知包裹個人質疑——但顯然掩蓋不住他的急躁。

「別急嘛，你看過再有意見也不遲。」

長橋的貴族調侃道，從容地抬起手示意他向前觀看濃墨鋪展出的川流。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我目擊同盟軍光天化日對紅蜂鎮臣民的暴行！

橫掃戰場的將士遭無禮之徒銬上鐐銬，
甚至還被稱呼尊貴姓氏，實不可忍！

當心、當心，
騎士谷戰事告捷是叛徒引君入甕的謊言！

他們秘密與同盟軍達成和平協議，
意欲我們的將士主動退兵，阻斷帝國大好士氣！

啊，我看見帝國騎士放下尊貴的矛，
將低賤同盟幼童遺棄於騎士之嚎！

腥臭氣味浸染廣袤土壤，
禿鷲憐憫啖其骨肉帶他回歸天界，以鮮血榮耀帝國寶座！

「如果要選一個說詞當作傳言擴散，你會選哪個？」

哪個都不要。

唸一封貴族文縐縐的信，比看三張大有問題的文件好太多了。丹尼克大人的和善表示，往往得用更多腦力去鄭重返還。

可是他沒得選。

「......第一個。」

他深吸了口氣，面向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海。

「首先可以掃去帝國將士的顏面。其次儘管可能影響『同盟是希望』的名聲，但也因此友好著稱的同盟盟友會質疑傳言，認為是帝國穩定內部的口號。」

「嗯，畢竟要凝聚同盟力量呢。那第二個不可行的理由是？」

「雖然有可信之處，但紅蜂鎮既然陷入戰亂，帝國應該會以穩定收復疆土為首要任務。而且倒戈同盟的人，在這種情況也是事後追究。當場處決並不會為他們帶來長久和平。」

和平，不可多得的盼望。

如羽毛般柔軟輕盈的美夢，若不是為納德勒家族工作，或許亦不會等到夢醒之日。他試著收斂他的咬字，盡可能讓這個字彙聽起來微不足道。

年輕的貴族聞言歛下眸子，沉思片刻才揚起微笑繼續回應，唇邊弧度比平時收斂，宛如心有所感。

「我同意，和平對帝國勢力來說也只是毫無價值的好聽話。」

方才所言得到了有力認同，可他卻無法感到欣喜，若不是拜現在的帝國所賜又怎麼會遷居他處。

瞥見主子那飽含複雜情緒的笑，就算平常多少感到不滿，想到這句話背後的諸多辛酸亦難以做出任何寬慰舉動。

這樣或許就能提前結束這段漫長對話。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已經夠久，接下來再請示是否要稍作休息，就可以達成目的——這段時間足以想好一段完美的問候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雙眸，琢磨著要以最恭敬的語氣開口詢問，卻沒料到未來的家主直直望向他，眼底閃過一絲促狹。

「最後一個呢？」

——上當了！

丹尼克大人笑得多愉快，他的心情就有多慘淡。

海面倒映的藍依舊沒有盡頭，光線穿過透石膏質地，窗下的影子延伸至他腳邊。他轉過瞳眸，放棄與年輕的貴族對視。

「......就算是假的，在下也不忍直視如此殘酷的場面。」屬於自己悶滯的聲嗓迴盪在室內。

「而丹尼克大人寫出這樣的傳言還徵詢僕役意見，更令人匪夷所思，簡直是另一種殘忍。」

知識或許是種詛咒，貴族戲弄僕役的那種。

他不曉得自己此刻是什麼表情，但那位大人瞪大了眼睛站起身走近他，由頭頂至下巴打量著。

計畫失敗使得他暫時無心揣度上位者所想，只能像蹲踞在水管口的石像鬼垂著脖頸待在原地，直到主子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哈哈哈！你真的成為忠於同盟的人了耶。記得珍惜這樣的心情喔，哪天心若枯槁可是很危險的。」

曾從屬帝國的貴族將僕役的拙態盡收眼底，提起腳步回到桌前，寫著傳言的紙張重新回到他的視界。他看見藍色逐漸沉下來，色澤比之前還深。

「丹尼克大人，這三個傳言都要轉託家族內在戰場附近據點效力的非前線人力散播嗎？」他識相地探詢主子的意思。

「第三個就行了。」未來的家主語調平穩。「對於現在的同盟軍來說，階級不是什麼吸引人的誘因。可是『騎士』不一樣——追求國家榮譽、追求個人尊貴，並朝向完美之道前行，這可是不分敵我都亟欲達成的目標。」

「即便帝國軍對騎士精神看起來嗤之以鼻，可當今上位者如此推崇階級秩序，這樣的傳聞也如蚊蚋般難以忍受吧。」

如此可說是已成定局。

將稍早的挫敗感收拾乾淨，他準備繼續按照貴族的交代執行後續步驟，可耐不住的好奇心驅使他吐出多餘的疑問。

「恕在下不明白，您已經做出決定，為何還要詢問僕役的想法？」

身為群眾的其一，當權者如何改名換姓與他著實無關，他只需遵從便是最安穩的道途。可長橋的貴族賦予他知的苗種，必定也料想到後續發展。

只見那位大人彎起眼眸，以極其輕鬆的態度解答他的問題。

「實踐同盟的博愛共和主張。若是在帝國，方才那些話你聽完肯定被滅口囉。」說這句話的他，神情同窗外景色般明亮。

「好啦，不開玩笑了。趁補給時一併轉達吧，別忘了到時要燒掉這張紙。」

同盟之間不存在秘密。

然而這位大人毫無顧忌地與他侃侃而談這些事，反倒使他頭皮發麻。作為一個不該在場的人，他聽到太多。

未來的納德勒子爵口中所言博愛共和，怎麼聽都像是合理的共犯密謀。

「......謹遵吩咐。」

作為一個懂事的僕役，他得善用這句話將多餘心思藏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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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可以當導入劇情，加上對話偏多就乾脆附表符。
老是骰2的同盟壞份子終於有實質貢獻……中世紀沒有事實查核中心真是太棒了。

三段謠言都好帶感，邊閱讀邊很擔心下一秒僕役掉腦袋，恭喜活到最後ry
丹尼克笑著說話的樣子好有臨場感，笑吟吟和善但又帶有上位者的壓迫，很讚……

邊看邊同樣為僕役捏一把冷汗 （太帶入了吧）
中世紀沒有事實稽核中心超好笑，各大謠言肆意傳播

丹尼克中描寫的丹尼克真的很有那種對你笑咪咪人很好但暗地裡想著壞主意把你阿嬤賣掉（？）的感覺好喜歡⋯⋯也很喜歡丹尼克中的敘述描寫，漂亮的藍眸子真好看我好喜歡黑髮藍眼男

Orga_2: 奧中午安～我邊寫也邊想這僕役好難當，錢沒多少還有可能被主子隨堂考，到同盟還要這麼艱辛也太難了吧

謝謝奧中這麼說！當初創角時想塑造一個雖然是同盟陣營，但行事作風仍然流露帝國氣息的角色，在這種人底下辦事有夠麻煩

Segur: 克中午安！我來支援把你阿嬤賣掉↓《魔法阿媽》4K修復重返大銀幕！11/26(五)全台上映
儘管僕役一顆心七上八下，但丹尼克大概是生活中找樂趣，貴族的心思如七彩霓虹燈善變

這邊宛如中世紀52台發源地......說到假消息，本來有想說要不要在紙張上額外施加魔法，但想想魔法人口才30%比例就簡單燒，大家都是普通人不要分那麼細

謝謝克中喜歡，我很久沒寫這種類型的男角了XD哇克中也是喜歡黑髮藍眼的夥伴！敘述段落的確有思考一下怎麼呈現～～

講講傳聞的起源（？）

第一篇因為目的是鋪陳後續決定，就寫得中規中矩，有機會動搖到兩邊但成效極其有限。


第二篇是以前看到這篇覺得底下回文太好笑就用在這裡。如果同盟暫時把良心丟一邊，可能有辦法辦到吧。（說好的博愛共和？）

第三篇則是改編自波斯灣戰爭的暴行證言實例，聽起來真有其事且極為殘忍，事實上是一場公關公司的精心策劃，利用了大眾對人道的悲憫情緒。有興趣可以搜尋相關報導。

丹尼克好壞我好愛⋯⋯為何都是從你那邊出來的，但他在創作和私噗裡的形象差那麼多
你的文風真的好適合他這種優雅但笑裡藏刀的謀略家，雖然看起來很爽朗但談吐舉止描寫中飽含深意的文字讓人壓力好大！我喜歡你的資訊戰！有些雖然乍看之下不利於同盟但細思過後才能咀嚼出不對勁，鑑於謠言這種東西會越傳越歪，是不是有機率還會發展出白話文、懶人包版本？？
哎呦我喜歡第二個，除了騎士谷之役主線兩邊都說告捷特別的詭異之外（一役各表？）總覺得還會在帝國軍裡掀起一陣清理叛徒的波瀾，或是瓦解一些聯盟的陣線⋯⋯哎我明明帝國陣營在說些什麼ㄋ
而且和平協議好好笑

還要噗首及內文提到但「同盟之間不存在祕密」也好雞皮疙瘩，乍聽是將同盟全體當作一個個體看待，然而仔細想想又有一種隱私無所遁形的詭異感

太好奇了所以跑去查了波斯灣戰爭奈伊拉的證詞，哎看完也覺得選擇放出第三個謠言合理化同盟的出兵&讓中立選民轉向支持同盟也很聰明耶⋯⋯

mimimimi0124: 由僕人視角看總是比較高大上一點嘛，跟小龍是階級接近加上天敵兼仇敵（沒有）的關係，談話會比較沒那麼緊張。而且通信之於他應該算休閒娛樂，感謝跟小龍的相遇（？？？）

說謀略家太好聽ㄌ！作為骰數2而且實戰高機率被電爆的人，只能借力使力製造人心惶惶的氛圍。在聖經也是人為篩選的情況下，或許知識階層也掌握事件的真假，而且被擴散後的確會越來越偏離原話，民間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套淺白說法。像是同盟軍一次打十個紅蜂鎮臣民之類的（？）

第二篇除了好笑的和平協議，我印象中俄國有類似的作戰，是假造領導者發言意圖挫敗民心。認真說三篇都有其效力，但是不能真的動搖國情，傳言只能是傳言ㄌ

畢竟同盟與極權主義背道而馳，極端的走向就是扁平化個體差異，最糟就是物極必反重新回到帝國主義。（講一講發現我把同盟看得好邪惡，我才是同盟壞份子吧）

丹尼克中好 三個傳言層層遞進真的好帶感！！！動盪時期還是要留點心思才能好好生存，一味推崇浪漫自由平等博愛早晚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喜歡丹尼克微笑溫和侃侃而談的感覺，小僕役壓力山大呀wwwwwwww（還笑

notticat: 狼煙中晚安！對的一昧依循浪漫主義有時也會將局勢推向極端，就不曉得先遭殃的是誰，畢竟動盪時期連明天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呢

小僕役急切需要勞工申訴（？）儘管丹尼克有極高機率是玩興大起，但身為僕役根本拿不定主子真正的心情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