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蘇格蘭高地早已被夜色壟罩，從夜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替城堡披上雪白的衣裳。拉里亞小心翼翼地捧著精心包裝好的禮物來到餐廳。

如往年一樣教授們費盡心思的妝點了城堡內部，原本顯得有些枯燥的石牆，此刻已經掛滿了由冬青和槲寄生組成的垂花彩帶，餐廳四周也擺上十幾棵高聳的聖誕樹，有些樹上掛滿了金色掛飾，有些則在樹梢上漂浮著幾百支蠟燭，映出柔和的火光，為整個餐廳妝點出濃厚的聖誕氣息——這是霍格華茲為留校學生特別舉辦了聖誕宴會。

一直以來留校的學生總是不多，畢竟聖誕節一直都是闔家歡樂度過的節日，多數的學生都有一個溫暖的家在等他們，雖然這對拉里亞並不適用。

餐廳原本的屬於四個學院的四張大長桌子有三張靠著牆邊靠攏，只留下了一張長桌擺在餐廳的正中央，上頭已經擺滿了好幾百隻的烤火雞，堆成小山的烤肉和烤馬鈴薯，一大盤一大盤聖誕布丁——拉里亞看的出小精靈們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讓留校學生們過上美好的聖誕節，或是意圖讓學生們飽到不能動彈。

拉里亞從長桌的頭走向長桌的最尾端，確認愛德蒙並沒有在已經入座的學生行列中裏頭，便在長桌尾端挑了個位置坐下，同時替愛德蒙佔好了身旁的座位。大多數學生會往靠近主賓桌的位置依序坐下，拉里亞認為坐在長桌尾端能讓他們在不被太多人給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享受兩人的聖誕晚宴。

他將禮物置於大腿上，眼睛不時的朝餐廳大門處張望——越是接近宴會開始的時間，走進餐廳的學生便越少，現在也只剩零星的學生從入口處進入。看來留校的學生們差不多都已進到餐廳——但拉里亞仍不見愛德蒙的蹤影。

「……」

拉里亞看著空蕩蕩的餐廳門口發愣，內心升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覺。

他熟悉這種感覺，在來到霍格華茲前，他一直都是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度過聖誕節——那是希望逐漸落空的窒息感。

不，晚宴只不過是快開始而已……拉里亞垂下的頭搖了搖，似乎是希望這樣能甩掉腦海中那討厭的感覺，一頭銀髮也隨之晃動。愛德蒙一定只因為甚麼事耽擱一下而已，肯定沒多久便會氣喘吁吁的跑到自己面前，就像去年聖誕節後他在活米村車站等愛德蒙一樣——他可擅長等待了。拉里亞不經露出有些困擾的微笑，覺得擅長這件事好像並不這麼值得說嘴。

隨著主賓席上的校長舉起高腳杯向大家宣布晚宴開始，學生們便爭先恐後地享用起了聖誕節大餐。胖墩墩的烤火雞始終不見減少，似乎一但有人解決了一隻，盤子內又會補上一隻。

桌上堆滿的巫師爆竹時不時就會炸開，紫金色的煙霧吞沒坐在座位上的學生，一些巫師玩具和吱吱喳喳的小白鼠從煙霧中出現，學生們紛紛戴起了有些滑稽的巫師帽，教授們也隨著一杯杯的蜂蜜酒下肚而同學生們熱絡起來。

拉里亞盯著他面前始終潔白無瑕的餐盤，他本想等到愛德蒙入座後再一起享用的，但愛德蒙仍然沒有在餐廳裡現身……這種不安等待的感覺令拉里亞也忘記了飢餓，只覺得周遭嘈雜的環境離他好遠好遠，好像自己不該屬於這裡。

「……」

——愛德蒙會來的。

——因為我們約好了，不是嗎……

莫里森教授顯然被酒精給衝昏了頭，本就有些童顏的臉被蜂蜜酒給染上了紅色，扮演著八爪章魚緊緊纏著凱利教授，而平常總是隱藏著情緒的凱利教授也少見的失態，正拼命抵抗著莫里森教授，這場景惹得一旁學生哄堂大笑。

——愛德蒙那天明明是那麼的期待的，不可能會失約的吧……

——他去哪裡了呢，是不是又跑去冒險碰上了什麼危險？

在一連串劈哩啪啦的聲響後，巫師爆竹裡出現了一頂罕見的火雞帽，幾名學生爭搶著那頂帽子，最後在眾人嘻嘻哈哈的猜拳後，卻被杜波伊斯教授給贏走了。現在他正帶著那頂火雞帽開心的向大家展示，上頭的火雞還不時的發出古怪的啼聲。

——是有什麼事情，比我們的約定要更重要的嗎……？

——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長桌上的烤火雞、烤香腸與馬鈴薯消失不見，大餐盤變得乾淨的有如鏡子一般，下一秒又出現了堆成小山的甜點，有焦糖烤布丁，還有沾滿糖霜的杯子蛋糕等等，周遭的學生們很快的開始飯後甜點的環節。

——我為什麼要做約定呢……

——又為什麼要期待呢……

拉里亞緊抿著嘴唇，不自覺攥緊拳頭，將長袍攥出了皺褶。已經到了甜點的環節，這就表示聖誕宴會也已經進入尾聲了吧，再過不久教授們就會將學生們趕回宿舍。到了這個時間拉里亞也不得不承認了——

承認愛德蒙不會在聖誕晚宴上出現的事實。

他曾幻想過和愛德蒙共度這次聖誕晚會的場景，愛德蒙肯定會說他太瘦，不斷地將食物往他餐盤裡放，不管他吃不吃得完。因為愛德蒙說過去年聖誕節吃的東西十分枯燥，所以拉里亞特別想讓愛德蒙在初次留校的聖誕晚宴上嚐嚐看家庭小精靈的手藝，比起上學日更加地超水準發揮。還有平常在活米村才能喝到的奶油啤酒，在這天也會破例的出現在霍格華茲的餐桌上——說不定晚上自己也會試著犯校規，和愛德蒙偷偷地爬上天文塔看冬季大三角……

「……」

想到這裡，拉里亞感到雙眼莫名的酸澀，感覺只差一點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他趕緊低下頭，這樣就算眼角溢出眼淚也不會被人發現。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小的時候某一個聖誕節，父親母親隨口說了會回來一起過，而他就這樣傻傻的期待著，趴在宅邸二樓的窗戶上，看著路上每一個經過的車輛，等著父母回來——想當然，他的期待沒有結果。

拉里亞從期待中體會到了失望，在等待中學會了放棄。

沒錯，這根本不算什麼，他以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嘛。他麻木的想著。

只不過這次又沒等到罷了。

他習慣了。

⧫

拉里亞在校長公布散會後許久才起身離開了禮堂。空蕩蕩的走廊一個人都沒有，幾隻從巫師爆竹裡出現的小白鼠從迴廊裡經過，又消失在陰影之中。空腹感令他感到胃在灼燒，但拉里亞只是茫然地走著，習慣性地踏上了回地窖的路。

他滿腦子想著過去兩年與愛德蒙度過的點點滴滴，從那個摻了愛情魔藥的貝果開始，他們已經度過了這麼漫長的時光，到現在拉里亞仍覺得他們確認彼此心意的那天仍像奇蹟一樣。

直到他們忙碌起來前，他仍舊覺得幸福感滿盈——現在卻突然不確定是不是可以繼續下去……快樂的時光像存在於好久好久以前，久到腦海裡的印象都顯得有些模糊。

「……」

喜歡上一個人真的好可怕啊，拉里亞不禁這麼想著，同時也發現自己原來那麼喜歡愛德蒙。

對方一靠近他就被欣喜沖昏了頭，對方一遠離他就被孤獨感所擊潰——以往他驕傲的冷靜自持都已經不復存在。果然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就意味著把自己的脆弱赤裸地展露在對方面前，任由對方宰割……或許現在時機正好，他是該冷靜冷靜了。

拉里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地窖入口的。他茫然的看著石牆，腦子一時間想不起通關密語，於是便這樣呆站著。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幾乎失去了關心周遭事情慾望的拉里亞，緩慢地轉過頭，呆然的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愛德蒙。

⧫

愛德蒙回到霍格華茲時夜空還是飄着細雪，城堡還是亮着柔和的燈火，這番景象跟他離開之前沒兩樣，使他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回到了出發前的一刻，彷彿梅林在質問他如果可以重新選擇，還會想知道真相嗎——他的父母、他眼睛的詛咒、他丟失了的記憶⋯⋯這一切一切。

愛德蒙茫然地思考着答案。

這道問題本身沒有意義，愛德蒙清楚時間不能逆轉，但他需要讓思緒被佔據，他需要給這個真相一個意義，不然兩年以來的追尋拉下帷幕以後的巨大空虛會將他吞噬。他踏着虛浮的踏步越過了橋廊、鐘樓的前庭，穿越了花園，最後來到空無一人的禮堂。

宴會過後禮堂寂靜得可怕，顯然霍格華茲的小精靈今年也勤奮地工作，早就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沒給他留下對霍格華茲聖誕派對想像的空間，唯有一棵聖誕樹孤零零地矗立在中央，連影子都像他一樣孤獨。他瞥了最側面的長桌，角落那個位置空蕩蕩得讓他眼睛發痛。

愛德蒙離開了禮堂，又繼續漫步在校園裏。他路過了中庭，他想起自己曾經在這裏奔跑過——在那個不是春暖花開的日子裏；他又想起自己曾經在大樹下捧着熱茶喝，那時候有人温柔地替他揉膝蓋；他還想起更多的事情——在湖邊的老橡樹旁的、在積雪的車站月台上的、在夏日的斜角巷橫街裏的⋯⋯一個個微小卻充實的快樂瞬間。

愛德蒙試圖放任自己沉淪在這些回憶中，過往他總能在孤身隻影的時候靠它們得到藉慰，可是今晚卻無法順利，因為他又同樣想起了他們不歡而散的晚上、那些沉默至尷尬的時刻，它們在不經意間接掌了這段關係，讓他們之間不再只有純粹的快樂。

愛德蒙的思緒更混亂了，這讓他更難以回答那道問題。他苦惱着繼續前行，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所向何方，他只是任由雙腳邁出步伐，下意識把自己領到史萊哲林的地窖入口前。

然後，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就在那裏。

⧫

在擁抱上拉里亞的那一刻，長久以來像混沌的漩渦一樣的思緒簡簡單單地歇止了，就像在無止境的黑暗中找到一縷光芒化解了所有紛雜的、糾纏的。愛德蒙本能性地趨近它，渴求着拉里亞的温度，然而又恐懼這一刻的來臨——埋藏於漩渦底下的情緒在片刻的靜默以後，終於以兇狠的姿態翻湧而上，席捲他的全世界。

愛德蒙生平第一次面對如此巨大的悲傷，傷痛的感覺以他無法反抗的力度蹂躪着他，粗暴地逼他承認那個不堪的可悲真相——承認他不過是沒有人愛的孩子，承認他從來都不被父母需要。

他追尋了整整兩年，最後不過是讓自己再被狠狠遺棄一次。愛德蒙以為自己不會受傷，因為他早就學會不在乎、習慣不抱期待，那會使他無比堅強，然而他今天才知道是自己一直以來偽裝得太成功，甚至騙過了自己。

原來他會傷心，他會痛苦，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渴望被愛。

他無由來地想起自己最討厭的一本小說，故事的主角同樣是追尋缺失的過去，最後跟雙親團聚過着温馨又幸福的生活。愛德蒙對這種情節嗤之以鼻，幾乎對每個認識的人數落過它俗套，而他這才發現這叫做妒忌。

他得承認他不會是那個主角，並沒有甚麼愛他的父母，也不是因為父母有甚麼難言之隱才把他留在那間陰暗的雜貨店，他們不會去找他，也不會給予他温暖的擁抱、不會給予他關懷，不會告訴他其實他們很愛他——

愛德蒙不禁在悲傷之際訕笑——其實哪怕是不愛也好，他的母親甚至恨他恨到要留下詛咒——他忍不住一想再想，到底是他做錯了甚麼才會招致這樣的結果。

愛德蒙伏在拉里亞的肩上以所剩無幾的尊嚴極力抑止哭泣聲，感覺幾近窒息。他實在很少也不擅長哭泣，少到他不記得原來眼睛會被淚水淹得刺痛，呼吸會這樣短促，他會像溺水一樣需要攀緊誰來賴以求生。

他想一定是因為拉里亞他才能夠哭泣——拉里亞肯定願意成為他唯一的温暖，因為他對他這樣說過——如果你有需要誰陪伴、對你溫柔，我很樂意的。

「……」

拉里亞想開口喊愛德蒙的名字，卻感覺嘴巴乾的發不出聲音。他們茫然的對視，下一秒拉里亞便被愛德蒙緊緊抱住，那力道甚至讓拉里亞感覺自己被狠狠撞了一下，愛德蒙緊扣住他的雙臂攥得他生疼。

拉里亞的手無措的置於半空中，他感覺到抱住自己的身體正抽抽噎噎地顫抖著，溫熱的液體沾濕了他的長袍——拉里亞茫然的意識到愛德蒙正在哭泣。

那個總是在自己面前裝帥逞強的愛德蒙，堅強的彷彿什麼都傷不了他的愛德蒙——頭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了脆弱。

是什麼傷到了你嗎？為什麼在哭泣呢？

拉里亞想擠出聲音安慰愛德蒙，但話到了喉嚨卻湧上一陣酸澀。想到自己等了愛德蒙一整個晚上，從期待到失望，甚至覺得兩人的關係將要走到盡頭，而他苦苦等待的愛德蒙——卻連聲道歉都沒有，只是抱著他哭泣，而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

「你為什麼在哭……？」他的安慰話語被質問所取代，顫抖的手揪緊了愛德蒙的衣服，淚水瞬間溢滿了他的眼眶，他聲音顫抖的說道。

「想哭的……是我吧……」

「⋯⋯」

愛德蒙的淚水幾乎是當刻止住了，拉里亞揪住他袍師巫的手在顫抖，啜泣聲是那麼的委屈，而他很清楚——無比清楚，並且驚恐地意識到都是自己害的。

愛德蒙從未如此厭惡過自己。他深明被拋下被遺棄的感受，卻仍然選擇讓拉里亞陷入同樣的孤獨中。他對拉里亞作出過許多承諾，口口聲聲說會陪伴對方、說可以對他有所期待，然而最後他做的除了辜負，還是只有辜負。

而最讓他深惡痛絕的是，關於那道問題他並不是得不出答案，是害怕得裝作不知道答案——他早就一清二楚，不管重來多少次，他都會一次又一次選擇在這個聖誕夜拋下拉里亞，選擇這個會傷害他喜歡着的人的選擇。

現在他怎敢——竟敢還去渴求拉里亞的關懷。

愛德蒙怔愣着，臉龐上的淚水幾近被漏進城堡的冬風吹乾，頸際卻有一種濡濕感，那大概是他的巫師袍已經無法承接拉里亞的淚水了。温熱的液體沿着頸項滑落，好像要在他們的心上燙出一道疤痕。

愛德蒙好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將來還會害拉里亞再流下多少眼淚，也不肯定自己能不能給予拉里亞需要的温柔、肯定和陪伴，以及他所期待的一切，但他卻同時明白了母親的恨，那必定是因為他流着自私的血液才會被詛咒。

愛德蒙不敢再想像未來。他怕他會得出一個結論。

⋯⋯


其實他已經得出了結論。

在那麼多不確定的事情之中，唯有一件事情愛德蒙是可以肯定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起，那一個風和日麗的平凡早晨，他早就決定了這件事情。

愛德蒙悄悄地鬆開了緊抱着拉里亞的雙手，搭到那瘦削的肩上，第一次親自把拉里亞從懷裏推開。他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傷人，他在拉里亞眼中看見跟自己當初同樣的錯愕，不過這一定是最後一次了。

他微張着唇，無法止住它的顫抖，卻仍然執意要說出來。

——抱歉，今晚害你孤獨一人了。

「抱歉，今晚發生了一點事情。」

——我好想和你一起慶祝聖誕節的。

「希望你好好享受了聖誕派對。」
「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好想對你坦白——」

——我好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總是在傷害你，所以我⋯⋯

「我想也許我們——並不是很適合⋯⋯在一起。」

——對不起。
——我好喜歡你。

——我希望你以後不會再難過。

——我希望你可以一直一直笑着。

愛德蒙最後垂下了頭，沒有再看拉里亞的表情。

拉里亞錯愕的被愛德蒙推開，他眼角還滿盈著尚未落下的淚水，愛德蒙搭在自己肩膀上手捏得很用力，同時也顫抖著。

這使他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逐漸擴大，在愛德蒙開口前他一度想打斷對方，拉里亞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想繼續聽下去。

然而他還是讓愛德蒙說出口了。

寂靜接掌了整個空間，拉里亞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下。

他茫然地看向低垂著頭的愛德蒙，腦裡甚至無法將愛德蒙剛剛說的單詞給串成有意義的句子。他在腦中反覆咀嚼，感覺花了一個世紀才確認自己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

但他希望自己沒搞明白。

雖然他剛剛才在懷疑兩人的關係或許將要走到盡頭，但直到被愛德蒙確切的提出，他才清楚自己從未如此期望過。

愛德蒙說他想了好久，說他們並不是很適合在一起——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的呢？

拉里亞麻木的回想著。

是在湖畔邊他推開愛德蒙的時候嗎？還是在餐桌旁他抽開手的時候呢？或是他要求愛德蒙不要總往史萊哲林餐桌跑的時候？也可能是那天愛德蒙藉故有事沒辦法一起去活米村的時候——或者更早，早在他沒發覺的時候。

拉里亞這才意識到他拒絕了愛德蒙這麼多次，那麼或許愛德蒙對他的失望都是情有可原。

——全都是他的錯。

——是他自私的想得到愛德蒙的愛，卻不曾給予過愛德蒙什麼。

拉里亞一度以為自己會崩潰，以為自己會哭著哀求不要分開、抑或是拒絕接受愛德蒙的說詞——但他最後只是默默地垂下頭，就像是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是……嗎……」他努力抑制著顫抖的嘴唇，勉強開口回應。

他一直以來所害怕的結束比想像中更快到來。

他曾經想相信的，想追求的美好在心中摔了個粉碎，而那些他曾以為純粹的快樂回憶，現在全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現實又在一次驗證了他母親說過的話，而這次毫不掩飾的擺在了他面前——

世上本就沒有永恆不變的愛情。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已有所改變。

拉里亞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或者說假裝接受。

他感覺到有某種即將潰堤的情感試圖衝破他的防線。在一切變的一發不可收拾前，他將手中已經被他捏得充滿皺褶的牛皮印花紙袋塞進愛德蒙懷中，上頭的可愛雪人印花變得像是一種諷刺。

「……給你的，聖誕禮物。」他低垂著頭，沒管愛德蒙是否有好好地拿好禮物，便抽手離開。

他總算想起來了，地牢的通關密語——『厄運當頭』。

拉里亞不敢再多看愛德蒙一眼，像是逃走般的鑽進那片石牆。

他避開了交誼廳內仍在為聖誕節而狂歡的學生們，衝進宿舍拉起了四柱大床的帷幕，意圖阻隔從交誼廳傳來的喧鬧（但收效甚微）。把自己埋進了枕頭之中，好讓哭聲也能被其掩埋，任憑眼淚沾濕枕套。

他啜泣著，好似自己永遠都不會再開心起來……

——他的聖誕節結束了，結束在一個這樣孤獨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