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零七分，是一個還醒著的話會被玲王碎唸他作息不健康的時間——事實上，當凪放輕腳步試圖繞過對方的房間，卻在越過的那刻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後，他確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轉過身，看見玲王抱起手斜斜地倚在門框上安靜地看著他，無言的凝視彷彿在等待他的解釋。凪搜腸刮肚試圖找出任何一個除了打遊戲忘了時間以外的理由，最後卻還是讓這陣尷尬的沉默落進對方無奈的嘆息之中。凪不敢揣測太多這短短一個音節背後的千言萬語只好直挺挺地站著，但到最後玲王都沒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是問他還不睡嗎。凪這才想起自己原來是為了什麼走出房門的，老實地回答：「口渴了。」

玲王越過他穿過走道先進了廚房，凪一小步接一小步堪堪踩在他的影子跟上。玲王能像只貓一樣無聲地踩過夜色，但凪不覺得自己就有大手大腳得能把熟睡的人吵醒。他靠著吧檯想這夜深的寂靜除卻自己的問句以外又吞去了多少對方的話語，才會讓眼前的背影看起來清冷蕭疏。感應燈落了一片慘黃似乎又剝掉了些許銀月趁著夜風捎來的滲人冷意。他想——啊、現在應該可以抱上去吧——卻只是待在原地聽見了咖啡機運作的聲音。其實他只是想喝一杯水。

玲王只抽了一個杯子出來，隔著吧檯推到他的面前，等他伸手來接的時候才抽出手，指尖恰巧落下了一刻繾綣的溫熱。凪抬頭看他卻怎麼都對不上他的視線，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支頤看向他以外的四周。玲王總是很擅長找藉口，卻永遠都支不出一個謊言來應付他，外衣剝去徒勞地剩下一份心虛。凌晨四點二十一分，是個怎麼想都算不上健康的作息，一杯咖啡就足以醒到天明，這次玲王跟在他的背後亦步亦趨走回房間，凪的手臂環過對方的腰摸到了門柄，碰的一聲不知是門先關上還是他的身體先撞上門板。

他們毫無理由地親近彼此，毫無理由地住在一起，也毫無理由地滾上了同一張床單。凪甚至記不清所謂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他和玲王之間的一切都發生得這麼順其自然：牽手、擁抱、接吻然後做愛。所有原因和定義都不過是單薄的一個詞彙上下嘴唇一碰輕易就能出口什麼都無法解釋，怎麼比得上對方的一刻體溫融進體內從此可以俘虜他的人生。但玲王總是很擅長找藉口：我們是朋友。就算是凪也知道朋友之間不會做愛。就像他也知道同居的戀人不會分開兩個房間睡。玲王只是說只有一個房間的話你要怎麼跟別人解釋。

他們都總是對彼此緘默不語卻對外人解釋太多為什麼。明明此刻感受到的體溫是相同的為何在出口的那刻溫度卻又相異。所以凪才討厭說話討厭解釋，太多的想當然在透過字句觸碰空氣的那刻就有了重力戴上枷鎖再也無法飄浮。只有名字不需要任何原因也不帶有任何意義。玲王、玲王，玲王。兩個音節，全是屬於他的。玲王。他低低地反覆喚著恨不得嚼碎了吞進肚子裡，從此以後成為只曉得這個單詞的雛鳥。

玲王只是顫顫地喘息著，那在夜裡的廚房獨自佇立的單薄輕易就被撞得零碎，愛意、眷戀、慶幸——多少千思萬緒在撫過他的臉龐時重新撿拾起來終於又變得完整而堅固。唯有晨光攀上他糾結的雙眉時才得以窺見夜裡從房內探出頭來的原因。聰明的人是不是都常會作夢呢。凪想。是夢見了什麼呢，又是一個自己把他丟下的夢嗎。凪不知道，他總是無法到達玲王的夢裡去，他曾經試著牽起他的手就像故事裡寫的一樣讓彼此的世界相連，卻只讓淺眠的他醒過來看著他。很快凪就放棄了。但玲王還是會作夢。

夢的路上只有一只孤高的金絲雀，困在牢籠裡，有著天籟的嗓音受盡喜愛，卻有一顆忘了愛情的冰冷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