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執手同伴、策馬同遊，最後天各一方，徒有我將心思擬成詩行。」

那天晚風微涼，男人遇上了名滿天下的大名人。
彼此相見很晚，把酒言歡。
隔年相約一見故人，路途間牽手相伴、同席而眠。
自此，一別經年，再無相見。
他贈詩十餘首，未等到幾句回音。
一生傾心，致死無憾嗎？

「……嚇！」少年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身上的衣服，因為還處在驚嚇中，連雙手也不斷顫抖。
他撥開了凌亂的瀏海，試圖擦乾冷汗，卻於事無補。
夢中的畫面清晰的像是曾經歷過這些事，好像看過、也做過那些事。
連自己的心臟也為這個夢激烈的跳動。

夢裡，分不清是什麼樣的朝代背景，他穿著古代的服飾走在大街上，身旁熙熙攘攘，孩童相伴著嘻笑玩鬧，還差點不當心的撞上了誰，年輕的姑娘討論著誰的衣裳好看，又或是心儀哪家的少年郎，還有周圍的叫賣、談話，在那個人進入到他的眼眶之後，全像是被噤聲一樣，四周一片寂靜。
他只聽得見他的聲音，只看的見他的人影。
「有緣相見，不如小酌幾杯？」
那個人一身風流瀟灑，腰身配帶著一柄長劍，他執酒杯的姿勢行雲流水，不像在喝酒，倒像是在揮劍。

那個人的眉眼深邃，倒像是想將少年吸進去一般，這一見，就如同有無形的絲線捆住了少年的心臟，注定他日日思念，夜夜傾心。
這一個晚上，他遇上了當時長安最有名的大詩人，李白。
「我與仁兄當真是一見如故，在下李白，字太白，不知仁兄如何稱呼？」
李白飲下一口美酒，上報家門，而夢裡的少年難掩激動地回答：「杜甫，字子美！」

自那夜別後，他們開始了書信往來，原本就名滿天下的詩人李白，居然與他這樣一個默默無名的小詩人交流，於是杜甫常常寫詩贈與李白，可卻鮮少收到回贈。
在那個時代，贈詩回贈是一種禮儀，但李白交友千百，杜甫深知自己不過是人海中一粟，他可以贈無數詩贈與李白，但李白卻不見得會時常惦記他。

有一種想念是深入骨隨的，它會讓你日日夜夜都想著這個人，難以忘懷；它會讓你甘願為對方赴湯蹈火，卻不求回報。

哪怕是這樣的心甘情願，杜甫也願意。
只要這個夢可以繼續，繼續……

夢是會醒的。
少年回味著那個夢裡，他對那個大詩人的仰慕，還有數不清的想念。
啊，這就是情到深處不自知嗎？

手機的鈴聲驟然響起，阻斷了少年的思想，他看了一眼時間，該是去打工的時間了。
少年工作的地方是一間小酒吧，客人不多，但生意很穩定，客人不會大吵大鬧，不是安靜品酒，就是小聲的交談。
少年很喜歡這種環境，他會一邊收拾著酒杯和桌面，一邊靜靜的看著調酒師調酒。
酒吧有一個年輕但手藝很好的調酒師，長的也風流倜儻，老顧客都喜歡和他聊天，少年也是為了他才來到這裡打工。
大學迎新那天，他被直屬學長帶來這間酒吧，根本沒來過酒吧喝酒，自然不知道酒場上的文化，眼看著學長準備給他下狠手叫一杯「長島冰茶」來整整他，不清楚這杯酒涵義的少年也只是由著學長去叫酒，正當他準備輕抿幾口享用這杯酒的時候，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小弟弟，旁邊這個男人是你男友嗎？」

調酒師湊到少年的耳邊問道，還揚起嘴角努了努，比向了坐在隔壁的直屬學長。
「不是，他是我學長。」
少年愣愣地回應，不太清楚調酒師為什麼這麼問。
「那這杯酒不要喝，一杯下去你不倒也醉的走不了路了。」
調酒師聽到回答後，逕自搶過少年手上的酒，換成了一杯無酒精的橙汁。
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調酒師又繼續絮絮叨叨地說道：「這杯調酒濃度很高，喝下去後容易很快就醉到，有心人士可能會對你做些什麼不好的事，記清楚了，下次誰給你點這種酒，就不要接！」
少年聽著一愣一愣的，只能回應說：「好。」

那之後少年就常常來酒吧，坐在同一個位置，並只點一杯橙汁，慢慢喝等到調酒師有空閒後，才坐到調酒師前面，與他聊聊生活上發生的事。
因為經常來酒吧消費，少年的生活費很快就被他敗光了，差點就不能繼續來酒吧，少年將這個困擾告訴調酒師，於是調酒師邀請他來酒吧打工，一邊賺錢，還能繼續來酒吧，豈不是一舉兩得？
於是少年當起了酒吧的服務生，也變得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見到調酒師。
他可以經常在酒吧的客人都散的差不多時，與調酒師聊上一聊，而不是要靠著機緣來碰碰運氣，賭哪一天可以跟調酒師說上話。

他又想起那個夢。
夢裡的李白也像調酒師一樣，主動與他攀談，從遙不可及的存在變成近在咫尺的目標。
如果少年是杜甫，那調酒師就是李白。
他這才想通，這不是一場夢。

這天客人很少，調酒師一邊調著酒，一邊說道：「你來這裡兩年了，都沒見過你喝酒，今天客人少，我專門給你調幾杯，讓你知曉一下調酒的魅力！」
少年吐槽酒的錢要從調酒師的薪水裡扣，一邊接過了一杯顏色淺淺的雞尾酒。
香檳甜甜的口感讓不習慣喝酒的少年也能很快適應，他淺淺的抿了一口後還稱讚了一句：「甜甜的，好喝。」
「慢慢喝，不急，還有好幾杯想給你喝喝看呢。」調酒師笑出了聲，待少年將手裡的香檳飲盡，他又遞上了一杯海藍色、宛如一片汪洋的調酒。
少年明顯遲疑了一秒，卻還是接過了酒，一飲而下。
他在酒吧打工兩年，不至於連調酒都認不清，剛剛這杯調酒濃度足已讓他一喝就醉，但他不疑有他，還是一飲而下。

調酒師有些驚訝，但這也正是他的計畫。
看著因酒精效力開始作用而感到暈頭轉向的少年，調酒師問道：「你為什麼常常來見我呢？」

少年望進調酒師的眼裡，漆黑的像是要將他吸進去一樣。
少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開始跟他說起他的夢：「我今天夢到一個夢，夢裡我見到一個很好看的人，他是一個大名人！而我跟他相比不過是個默默無名的小輩，我跟他差十一歲，就跟你和我一樣……我們在大街上相遇，還一起去過別的地方遊玩，當時我跟他牽著手看風景，晚上睡同一張床、蓋一張棉被，感情真的很好，我玩完後，還將這段故事寫成一首詩，但是……」
少年的聲音漸漸地變的低落，調酒師續問：「但是？」

「他也寫了一首詩紀念這段經歷，但是裡面沒有我。」
「我在夢裡常常寫跟他有關的詩，但他一定是個大忙人，他沒空回贈給我，沒事，我給他寫就好！」
「我給他寫就好……」少年呢喃著閉上了雙眼，趴在桌上呼吸平穩地進入了夢鄉。

調酒師嘆了一口氣，盯著少年看了很久很久，最後他忍不住撫上少年因為酒精而微紅的臉頰，撥去了他臉上碎髮，那張看上去稚嫩的臉，他看了兩年。
不是沒有發覺過少年的心意，畢竟有人常常目光熾烈的看著你，再怎麼遲鈍的人都早就發現了。
只是既然他想瞞著，那他也不想戳破，彼此相安無事，也是一種美好。
「抱歉，你的心意，我不能回應。」
他輕輕的在少年的耳邊說著，一如他們認識的那天。

當少年起身的時候，面前早就沒有調酒師的身影，不過身上卻多了一見店裡的毛毯，估計是調酒師為他披上的。
他發現他喝的酒旁邊放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明晃晃的寫了兩個字。
「再見」。
那杯海洋般的調酒叫再見，而這也正是調酒師想留給他的訊息。
少年手裡緊緊捏著那張小紙條，眼淚受不住潰堤而下。

調酒師在酒吧門外，透過窗看見了裡頭的少年。
他低聲吟誦，回贈這千百年的情意。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