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ja
1 years ago
「這個社會不知道我們的損失有多麼重。」

(全篇都是精華,無法部分擷取。)

黃國超

追悼我的好同事、老戰友:淑雅

我知道你很低調,能閃鎂光燈躲在記者背後最好。你從來沒有走偏,沒有浮誇,總是溫暖的、耐心的穿針引線協調各方,總是可以態度堅決的,不卑不亢的站在弱者的一方,向壓迫者說不。現在真的突然驚覺,你的組織力好強。每個夥伴向你的靠近,都是因為你無私的付出跟鼓勵。

下午4點多看到FB轉傳的訊息,大家急著確認這是真的嗎?我馬上衝出去法律系辦,問,這是真嗎?這是真的嗎?我跟馬耀牧師,正在你的大一憲法課幫你代班,談著原住民族社會運動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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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ja
1 years ago
3:10開頭介紹,才跟學生說,我們跟原住民牧師們一起打拼了快30年,原住民族的權力從來都不是漢人政府一覺醒來大發慈悲施捨的,而是一路抗爭努力來的。裡面有原住民,也有漢人的身影。

馬耀牧師到了學校下車,我才剛抓住時間說,想要趕快記錄他們這一代的原運老友,卻沒想到,真的,萬萬沒想到,你開了這麼難的玩笑,身為同事,我還沒想過要做你的口述歷史,我沒懷疑我們這一輩還有時間。然後,我錯了。就一閃而已,一閃而已。

昨天你還提醒我,留了禮物再系辦要給牧師,謝謝牧師遠道而來,希望他對小大一有耐心,一如當年耐心的提攜我們這群生漢。前天,你打電話來,我們才討論了邀講師去埔里的賽德克族議會分享。我今天問了宜澤、阿良,然後,還沒時間回覆你,一切就發生了。
Anja
1 years ago
我沒想到,一切會是如此荒謬,興富發,殺死的不是一個靜宜大學林姓助理教授而已。殺死的,是一個原住民族運動的堅實夥伴,殺死的,是西藏人權的堅實夥伴,殺死的是台灣環境人權的堅實夥伴,殺死的是賽德克族、碩士學位學程的發起人跟最重要夥伴,殺死的,是陪伴司馬庫打櫸木事件的好夥伴,是尖石鄉、是知本光電案,是阿里山,是一堆原住民部落無償求助的好夥伴。我知道你不敢開山路,但再高的部落你都沒少去過,在台灣、在不丹、在澳洲、在加拿大,在國際好多地方的高山農夫。都有你的朋友。而你是學法律的,不是人類學家。

88風災後,一個法律學者,在靜宜開設了災難與原住民社會發展的課程,不論修課人數多寡,拉著學生去來吉住宿、上課。去現場傾聽,以身作則教導學生,什麼叫做土地主人,所有的重建規劃,應該坐下來細心的溝通討論,清楚需要,而不是外來者本位。
Anja
1 years ago
這個社會,不知道興富發,殺死的是一個最早在學校引進帶學生寫卡片,呼應國際特赦組織釋放良心犯的好老師。長期推動人權思考,司法改革運動的教育工作者。是溫柔有耐心,面對各種狀況學生的好老師。殺死的,是挺身擔任學校異議社團指導、原住民學生社團指導的好老師。是正向鼓勵學生,指點學生迷津的好老師。是支持學生反服冒,反迫遷,一起在現場陪伴學生的好老師,是法律系學生高評價的好老師。

而她放的最開的,就是自己的升等。所以,她在靜宜任教已超過10年,卻還是助理教授。這不是學術能力的問題,是目標清楚,知道該如何取捨的決定。她所參與的每一個事件,寫成I級論文發表,都可以升特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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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ja
1 years ago
她幾乎把自己奉獻給了台灣社會。我沒有開玩笑,她多年來所付出的,遠遠超過媒體記者,社會大眾的想像。而她自己還一度罹癌,不得不留職停薪休養。只是,各界不容她休息,她幾乎沒有停下人權跟各種倡議的腳步過。

台灣社會,損失的不是一位普通的私立大學助理教授,是一位很難再有的,思慮清晰,不愛錢財,為人溫暖的俠女、正義之士。

我們從1990年代,大學畢業沒多久,就一起在耕莘文教院組過讀書會,開始關心原住民族的議題,開始分擔很多的工作。一路上,實在混過太多議題,看大家的追悼,才知道,你介入的實在太寬,以至於我們好多人加起來,才能抵你一個。
Anja
1 years ago
近年來,淑雅也擔任過二屆的原轉會委員,利用法律專業,期望能有些貢獻。她總是樂觀看待世界,想辦一個真正的,已原住民族為主體的原住民族大學,所以跟賽德克議會籌備了5年,溝通討論、克服人事聘任的關關阻礙,終於在靜宜促成賽德克族碩士學位學程的誕生,每年還要寫原民會、教育部計畫,支撐龐大開銷,還協助學程取得國際的認證、跟瑞典博物館合作。

這些工作沒有毅力,沒有熱情,沒有浪漫的理想,是絕無可能在當前的大學惡劣環境下,自我剝削,不求個人好處的去完成的。我們失去的,不是一個助理教授而已。我們失去的,是一個值得學習、效法的公共型知識分子。失去的,是這所學校當中,難得的、正直的好老師。
Anja
1 years ago
台灣社會,不該遺忘淑雅。民主、國際人權、圖博人權、原權、環境權、司法改革....,一個人能做的,竟然這麼多。而她才52歲而已,你再給她30年,未來會是什麼?

興富發,我無法原諒這荒謬的工安意外。未來每經過這棟大樓,將是我一次次的咒罵。你賺錢、發財,有促進過社會公平嗎?你能填補這說不清的哀悼、感恩及懷念嗎?有很多事,是錢不能彌補的。
Anja
1 years ago
劉宏恩老師 側寫了他心中的淑雅老師,雖然偏向於私人的記憶,但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造就了如此溫暖又勇敢的她。

補上這篇,希望世界不會忘了這麼好的一個人。

= = =

雖然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但是淑雅的事對我的影響超出我的預期,自己沒辦法靜下心來做事。說實在,我跟淑雅不能算是很深交的朋友,但是我們生命中曾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有相當密切的交集。我在 Stanford 念博士班的最後一年,淑雅剛去念碩士班。
Anja
1 years ago
雖然她的個性不喜歡麻煩別人,但是總有需要搭便車或是去超市買菜的時候,我的那台老爺車因此載過她和她班上同學很多次。她到美國第一學期不太適應,在法學院讀書和語言壓力很大,而待了比較多年的我身為過來人,很自然成為她諮詢和吐苦水的對象,而重複聽到我說我第一學期也念得非常痛苦,她也感到比較安心。但是她一直很困擾自己好像不只是英文不好,因為短題短答的托福考試她並不低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閱讀長篇的英文判決和文獻她就是每每無法覺得自己真的有閱讀「完成」,即使讀完了整篇還是常常覺得不確定自己讀到了什麼。這樣的困擾對於讀法學院是很大的障礙,她困擾到決定去 Stanford 的心輔中心諮詢。
Anja
1 years ago
可能有人看到這裡,覺得這是不是屬於淑雅的隱私。不過我覺得接下來的事情足以顯示淑雅有多麼特別。她去了心輔中心幾次,做了一些評估鑑定之後,心輔中心跟她說她的確不是英文程度不好的問題,而是她有不自知的閱讀學習障礙。淑雅得知之後,不但不以為忤,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反而很開心地跑來跟我分享「學長,這真是我到 Stanford 的一大收穫,我可以更瞭解自己,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個障礙」。她不覺得任何人有任何 disability 有什麼好丟臉的,在她心目中人人都可能有某種 disability,沒有誰一定比較正常或比較優越,也沒有誰因此需要感到丟臉或是誰可以覺得自己比較了不起。
Anja
1 years ago
我剛開始聽她開心分享的時候的確有點訝異,想說學妹你知道自己有某種障礙怎麼還這麼開心啊,但是後來慢慢我瞭解︰這就是淑雅。一個很特別的打從骨子裡相信人人平等的淑雅。

回國之後在研討會之類的場合遇見過她兩三次。然後就是她到政大口試的時候在我研究室門上留了便利貼「學長我來政大了沒遇到你」,還有幾年前我到靜宜大學演講她看到公告稍了封email「學長你來演講的時候我不在學校,真可惜」。我們其實不再有機會像在美國的那年一樣,幾乎每隔幾個禮拜就會在法學院偶遇或是相約吐苦水或是買菜。這十多年來不時從共同的朋友那邊聽說淑雅積極在人權團體搞運動、做倡議,老實說我有時難以想像我在美國認識的那個外表人畜無害,還常常有著靦腆笑容的淑雅,衝鋒陷陣搞運動是什麼樣子。
Anja
1 years ago
但是那年的交集足以讓我知道她有著清楚的理想與信念,篤信平等與正直,講話平和可是堅定,謙虛溫暖卻不代表你能隨意凹她妥協。

人的一生會與許多人有過生命的交集,我跟淑雅比較密切交集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一年,但是卻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常常煩惱寫不完博士論文又擔心畢業後會找不到工作的一年。我猜想我知道為什麼她的離去對我有這麼大的衝擊,除了她離去的原因是如此令人驚嚇,工安疏失的低級程度讓人憤怒莫名,很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她的離去彷彿讓我感覺自己人生重要的一段時光中的某個部分就此不見了,那個造就了那段時光更加特別的淑雅不見了。我再也沒有可能跟她白頭宮女話當年,問候她現在過得如何,或是就只是單純留個便條紙、隨意寫封簡短訊息。

謝謝淑雅。你是我認識過的最特別的人之一。但願來生還有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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