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裡的刀少了一隻。

他維持著前幾天的習慣，晚上都會屋外檢查箱子，以防出了什麼意外，畢竟國王對於未歸還的定義，他們無從得知。

陸琛皺了皺眉，今天的任務會使用到的刀子少了一把。大概查看了下剩餘的三把刀，卻看不出任何差異。

輕輕嘆了口氣，他把木屋的門關好，轉身走入昏暗的黑夜之中。

其實也只是到處逛逛，畢竟刀械不太可能被棄置在外頭，陸琛穿著外套走在吹著徐徐微風的夜晚道路上，只有月光為他引路。

順著人工鋪好的道路，他走到了夢想廣場，看到不遠處的舞台上空無一人，而有個人形單隻影帝坐在觀眾席，是熟悉的背影。

他緩步上前，正想詢問那把遺失的刀，就看到有栖安緊緊握著的水果刀。

於是出口的話一下子就變了，「有栖學長，任務提供的刀是需要歸還的。」

有栖坐在破舊的木椅上，身穿白色帽T，手裡緊握著那把菜刀——上頭並沒有任何血跡，但他低著頭，漆黑的雙眼仍然無神地望著它。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
結束吧，就當個壞孩子結束吧。
……我已經不知道該讓誰來主宰我的生命了。

少年腦海中的聲音已經不再和昨天一樣雜亂無章，自從做出那種事情後，有栖感覺自己的某一部份已經碎裂了，自他身上崩落。

我相信傷害他人不會帶來任何好處的，至少我是這麼相信著，我想要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至少，我想要相信我是善良的。
但眼前的一切卻不是那樣。

無數的話語又淹沒了他的心智一般，而聽到了真實世界中自己所熟悉的聲音，他並沒有多理會，只是把刀子握得更緊了。

看著失神的有栖安，他不由自主想到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那是暴力與玩弄的樂園，而遊戲對象就是國中的有栖安。

而遊戲的主宰則是那個冥賀玄琉。他和那個人並沒有交集，唯一一次就是那天阻止了他的暴行，冥賀玄琉直勾勾看著他把有栖安從現場帶走，眼神令人發毛。

或許只是他的偏見，但他對那個人的印象一直是張揚、任性、隨心所欲，但卻沒有下午見到的冷漠。

他歪著頭，看著眼前似是情緒不穩的有栖安，雖然不知道這兩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現在大致知道有栖安想幹些什麼好事。他伸出手，試圖想拿走對方手中緊緊握著的刀。

對方手靠近的一瞬間，水果刀的刀鋒便直指對方，或許他只要用力往前刺入，就可以直至對方的腹部與內臟。

比起威脅，更像是一種掙扎。
在不想活與不想死之間做出的一種掙扎，然後選擇了自以為最想要的道路，想要用他人之手來毀滅曾經一度傷害他人的自己。

然而，他從未直視對方的雙眼，刀鋒也很快就垂下來。

「……小陸、」

還是那親暱的稱呼，但聲音裡滿是沮喪與失落。

「不要管我了。」

那是中學的事情吧，與對方的初次會面，就是被對方所拯救，那是少數有人願意對自己伸出援手，而且還是素昧平生的、比自己還小的孩子。

當時中學的他曾經渴望被拯救，然而現在有人願意伸出援手時，卻選擇用這種方式回應。

即使腹間抵著一把水果刀，他也不為所動。早有會受到攻擊的預料是一回事，不覺得對方會刺下去也是一回事，但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他內心深層的祈望。

「我也想。」他很誠實地回答著，「但你會坐在這裡，不就是希望有誰可以來阻止你嗎？」

隱密的地方有很多，偏僻的地方、樹林之中、廁所裡面，在這麼大的園區要不被人找到，簡直不要太容易。

但有栖安就這麼坐在月光下。

他覺得他紊亂的思緒、交纏在一起的毛線團正在緩緩地被解開。

「上次一起玩野球拳的時候，我聽到你講起自己的家鄉時，你笑得很開心。」

陸琛離開了刀尖，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沒有看向已經走到絕境的有栖安，而是看著空無一人的舞台，語氣平靜地說著，「那不是演的吧？」

「你有想清楚了嗎？」

「你的家鄉、你的家人。」
「十二點一過，他們即將迎來的就不是他們的兒子，而是痛心徹骨的難過。」

「你有為了他們，考慮清楚了嗎？」他淡淡的嗓音在漆黑的夜晚中環繞著，淡然且平靜。

「……。」

有栖沉默不語，不知是默認還是不想回答，不想承認這樣的自己連下定決心想要離開，卻都還有一絲想要被他人找到的哀求，想要被發現、想要被理解、想要有人跟他說話。

提到家人時，他是真心的。

曾經的他很幸福，被身邊的人疼愛、呵護著，曾有過令人生羡的平凡生活，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他踏入東京之後就截然不同了，所以才更加珍惜過去擁有的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完全失去啊。

……。
——拜託你，不要再動搖我了，我是脆弱的人、沒有任何毅力。
連想要消失都很容易被動搖的啊。

他依舊不發一語，思緒卻更加複雜、凌亂不堪，昨天爆發的情緒、今天面對的痛苦，還有此刻的猶豫不決，都緊勒住他的脖子不放。

「有栖學長，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他叫陸亦。」他忽然提起了其他的話題，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

「他和我長得很像，有時候連父母親都會分不出來。但是他唯一和我不一樣的就是這副瞳孔，他是和父母親一樣的純黑色，所以很少會有人會把我們認錯。」

陸琛眨了眨他的藍眼睛，語氣說不上開心或者悲傷。

「我以前的個性比較活潑，他比我安靜一點，但很開朗，也很聰明，大家都很喜歡他。」

「但他卻死了。」他平穩的情緒終於發生一些波瀾，他的聲音略為有些顫抖，「我最愛的半身，和我最愛的父親，一起死了。」

他抱著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歉疚。

「有栖學長，家庭這種東西，其實是很脆弱的。」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左手的兩只指頭纏著止血繃帶，繃帶邊緣還有血跡，他還沒有換成新的。

「只要失去一個人，那麼其他人就會感覺到無比的空虛。」
「因為家庭，必須得是完整的，才會有幸福。」

說謊。
明明前提是，那個人也被其他人所需要。

「有栖學長，你的家庭幸福嗎？」

他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只是靜靜地、沉默地感受對方話語之間的痛，他相信對方願意對自己說出來代表對方的信任，但有栖卻……不知如何應答。

或是說，他不想要開口說什麼，因為怕自己說出任何一句話就會被對方打動。

最後一個問題才剛落下，他漆黑的雙眸便輕輕闔上。
幸福嗎？當然幸福，無庸置疑的幸福，他有愛他的家人們與溫暖的家，每天回到家裏都能吃到準備好的飯菜，比大多數人還要幸福了——明明他是這麼想的啊。

那是屬於他的幸福，自己確定要毀掉嗎？

「……。」

沉默的話語並非代表否定或不想理會，有時候是太難開口了，太難開口承認、太難承認自己是這樣的壞人。

月色低沉，寂靜的環境有種沉悶的壓迫感，將蔚藍覆蓋住的黑夜此時蒙上了瘋狂的色彩，原本在等待有栖安回答的陸琛忽然低罵了一聲。

「不要開玩笑了。」

他的雙手迅速地朝有栖安的頸間襲了過去，用力的掐住對方脆弱的脖頸。順著慣性，陸琛把有栖安按倒在一旁的椅子上，而他壓在他的身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失望。

「你在逃避自己帶來的破壞嗎？你以為閉上嘴、闔上眼、摀住耳朵，就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他冷眼看著底下的加害者，手上的力道逐漸收緊。

「因為自己的懦弱、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汙衊自己的家人，有栖安、你只不過是個無能的懦夫而已。」

「與其讓你成為這樣的懦夫死去，」深沉如水的目光此時充滿著赤裸的殺意，想起這個人講起家鄉時的滿臉笑意，陸琛一字一句地說著：「那還不如我現在就讓你去死。」

而在他隨之倒在椅子上時，手中的刀也為了不要傷害到對方而鬆手落下，發出響亮的金屬落地聲——在冷冽的空氣間徘徊。

對方也是此刻才真正看清有栖的臉。

濕潤的雙眼帶著後悔與悲傷，還有一絲無法被理解的痛苦，緊咬著自己顫抖的雙唇，似乎是要這麼做，才能將所有話語吞進去。

他並不是面無表情的，相反，他試著要這麼做，卻看來徒勞無功，憤怒的藍色與悲傷的黑色相視，但無法互相理解。

被對方緊緊掐住時，他嚇到了，不過有栖有那麼一瞬間——那麼短暫的一瞬間，出現了一個想法。

不如就不要反抗了吧。

葬送在自己的朋友手下，還比被國王殺死來得好。

當然那想法只是閃現即逝，但他止不住的眼淚卻欺騙不了，感受到頸部的力道越來越狠、空氣越來越稀薄，他並沒有任何反抗，只是不停啜泣，發出的聲音除了掙扎還有帶有哭腔的哼聲。

金屬落地的清脆響聲讓陸琛收緊力道的雙手一滯。

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被憤怒掩蓋的雙眼在有栖安抽泣的聲音中獲得一絲清明的餘地，陸琛看著被他壓在底下滿地淚痕、快要喘不過氣的人，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正在掌握他人的性命，就像那天的那些人一樣。

被解開的毛線團開始暴力的在他的腦海中四處纏繞，織起了密集卻又雜亂的蜘蛛網，而暴虐的慾望卻摻雜其中。

殺了他、他是偽善的人。
掐死他、他欺騙了你。

不要放過他。

——不對、這些不對！
都給我閉嘴！

「……你不是那樣的人，對嗎？有栖學長。」他手上的力氣卸去不少，聲音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無力和疲憊，「請不要讓我看不起您。」

請不要讓我成為那些人。

「……你以為我不想回家嗎？」
此時，他才帶著顫抖的哭腔開口。

「我想回家啊、我想要回到過去的生活，但是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做了這麼多事，這一切都還不能結束嗎？」

為什麼還沒有結束？如果自己離開的話，那他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嗎？這場夢是會醒的嗎？還是這根本不是夢，而是現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

有栖已經問這個問題問了上百次，現在他仍然找不出答案，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繼續執著了，一切都好累，他好累、好想躺到某個溫暖的懷抱裡，好好睡一覺逃避了。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

明明是很純粹的話語，但裡面卻包含了各種無奈與單純的他是有多麼受折磨，眼淚也止不住的潰堤。

「那你以為去死就能結束了嗎？」

原本掐著頸部的手離開了，但卻反手給了淚流滿面的有栖安一巴掌，毫不留情地。

激動的情緒逐漸平緩，目光中的憤怒和殺意不再，陸琛看著挨了自己一巴掌的人，淡淡的開口：「你到底希望自己什麼？」

「受盡欺負後乖乖地去死？備受溫暖後拋下自己的家人？讓欺侮你的人嘲笑你的愚蠢？讓需要你的人活著備受折磨？讓關心你的人扼腕無法拯救你？」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該怎麼辦。」

他起身，撿起了地上的水果刀，毫不在意尖銳的刀尖，隨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轉頭看著有栖安。

「你到底是要為了對你不好的人去死，還是為了愛你的人活下去。」

「你有想清楚了嗎？」他再次重複了之前問過的話語。

啪。

巴掌響亮的聲音也在空曠的廣場裡迴盪著，他淚眼朦朧的望著對方，對方的眼神彷彿是在譴責自己的懦弱。

就如同對方所說的，他只是在不停逃避而已，用這種方式來逃避痛苦的事情，自以為死亡就是解脫而選擇用這種方式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遊戲，但連自己下手都不敢，連死都要借以他人之手——截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傷害的並不只是自己。

有栖內心糾結且互相矛盾，但最終這些問題都化作眼淚不停流下，難以停止的哭泣在他人眼前更像是弱者的悲愴，明明自己一直是善良的，為什麼最終迎來的卻比曾折磨過他的人還痛苦？

「……嗚、嗚啊……。」

他抱頭低聲痛哭著，聽完對方的話只覺得自己很丟臉、很可笑，他也想要好好的為愛著的人而活啊——但怎麼樣才能見到他們呢。

「我想要……回去啊。」
像是小孩一般痛哭，但哭是沒辦法帶來好結果的。

陸琛忽然覺得很累，對於身陷痛苦無法醒來的有栖安、對於剛剛情緒失控的自己、對於又一次湧上來的後悔和愧疚。

他剛剛不該動手的，是他自己誤會、他根本不懂有栖安的痛苦，卻隨便亂感到憤怒，根本就是一個多管閒事的白痴。

他太失敗了。
看著嚎啕大哭的有栖安，他想著。

掩去眼神中的後悔，他坐回椅子上，抬起頭看著閃著星光的黑夜，他已經累了。

「帶著愧疚活下去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他小聲說著，像是在對自己說著：「我只是選擇了更重要的那一邊。」

因為陸琛並不重要。

「抱歉，有栖學長，是我過分了，我不會再對你的選擇多說什麼了，無論你要是終結自己和延續自己。」他閉起眼，感受著夜間的冷風，寒冷讓他的情緒一點一滴的恢復了平靜。

「但也請有栖學長不要後悔。」

「……我不想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但我好累了，要怎麼樣才能回去？」

「小陸……。」他哭得撕心裂肺，啜泣聲在這偌大的廣場格外令人難受，眼淚裡滿是對於此刻的控訴，以及對至今所面對非比尋常的一切，是有多麼大的委屈。

他手上已經沒了那菜刀，就像是失去想要消失這一想法，有栖終於能夠放聲痛哭，能夠告訴某人自己到目前為止有多少困惑與不安了。低頭不願去看向對方，直到聲音微微沙啞、眼角泛紅時都沒有轉過頭去。

有栖始終是個懦弱的人。
懦弱而善良的人。

而這樣的他，面對恐懼的威脅所做出錯誤的事，也選擇了自己承擔一切。

良善之人，最終也選擇自己的末路，卻無法堅持下去。

他安靜的聽著身旁的人的低啜聲，什麼話也沒回，就只是看著星光與明月相伴的夜色。

他已經說的足夠多了，或者，太多了。

舞台區一下子回歸安靜，只有有栖安的泣聲隱隱在這裡迴盪。過了一陣子，陸琛終於垂下頭，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轉過頭看著還在原位的有栖安，語氣趨近一開始的平波無瀾，「你要自己待在這裡，還是跟我一起回木屋？」

「……。」

有栖並沒有多說什麼，垂著頭，彷彿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而臉上的淚水卻不能因此而抹滅，吸鼻子的聲音仍然沒有停下，他只是跟在對方的身後。

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了吧。

對不起，我不該有這種想法，害到我身邊的所有人。

對不起，我這麼軟弱。

這些話語他都沒有說出口，與對方的平靜相比，他的沉默更像是一潭死水——已經沒辦法再有更多波動了。

隨著對方回到燈光明亮之處，但他的心卻無法跟上。

謝謝陸琛中願意陪我對這ㄍ……！能看到哭哭小安和生氣ㄉ琛哥（幹？）真ㄉ很讚 （ㄟ

原本說好的劇情：阿琛淡淡的說著話，把小安說到哭然後趁機拿刀
實際上的劇情：阿琛掐人脖子把刀弄掉再給人家一巴掌打醒他

阿琛我知道你情緒不對但你這樣不對吧！
有栖中我對不起ㄋ 雖然你喜歡看

chen_lu12: 對&對不起（幹ㄚ

也謝謝ㄋ和我玩&謝謝小安讓阿琛掐 我第一次對到掐人脖子ㄉ角色交流蠻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