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邦羽有點出神。

他用右手歪歪地支著頭，視野也隨著傾斜的腦袋瓜呈現45度，加上屈膝坐在地上的姿勢，整個人帶著慵懶隨興的氛圍。
卻只有那炯炯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被窩裡均勻呼吸著的人，毫不隱藏的視線在這樣愜意的空氣裡顯得突兀。

英氣的眉、高挺的鼻、以及剛毅的唇。毛邦羽不由自主地在那個人的睡臉上重複描摹著那線條分明的輪廓，並追加了一句，

……還有意外能勾人的眼。

思緒似乎又有點不受控制地回到幾個小時前，在曖昧的燈光與強烈的節奏下，他……
啊，不行不行。
毛邦羽小幅度地晃了晃腦袋，再次試圖讓集中力回到這個房間裡。

他沒有勇氣去探究，站在吧台前的自己彷彿失去控制的那幾秒之間，內心究竟是被何種感情所驅使。

不需要睡眠的粉色上衣卡其褲鬼魂，只好再次繼續他百無聊賴的小遊戲。隨著一次次的勾勒，視線最後還是緩緩停留在對方闔著的眼皮上。

毛邦羽鬆了一口氣，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感謝眼皮的存在，呃，或者是應該說，要感謝活著的人類需要睡眠的這件事？

饒是動用他那臺大城鄉所的聰明頭腦，竟也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為這個想法下結論，連自己都有些失笑。

毛邦羽只知道，他很慶幸對方正在睡夢中，因為要是現在猝不及防地迎上對方的筆直的目光，自己一定不知道該要怎麼反應。

他那時甚至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他換了個姿勢，彎著腿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坐得比剛才更近了一點。
真是多虧你現在睡得很沉。毛邦羽大著膽子端詳起那睡夢中的臉龐，並僥倖地想著。

果然累了吧？為了替我找到關鍵的行車紀錄器，跟監、換裝、臥底、還踏入從來沒進過的地方，熬了一個晚上又尾隨到製毒工廠去，演了一齣讓太太迷路了三年的情境劇。

好險監視途中充斥著緊湊的移動和出任務般的嚴肅氣氛，無論是幾句沒有深度的吵吵鬧鬧、還是搶著坐副駕的那種嘴硬任性，都可以當作玩笑輕易地糊弄過去。

但一旦回到家，在周遭都靜了下來後，毛邦羽便開始聽到從他最深處最誠實的內心裡流露出來的聲音。

大概是想吻他吧。

……對啦，誰叫我光是一眼，就被那個臭直男電得神魂顛倒啊！

毛邦羽在經歷幾個小時天人交戰的欲蓋彌彰後，頹然地把頭埋進併起來的膝蓋之間，終於自暴自棄地在心裡大喊出聲。

啊～～不敢相信！！
可恥地體認到終究壓不住過於誠實的心這件事情，毛邦羽不由得燃起了一把無名的火。

「欸！吳明翰！」
毛邦羽突然直起身，粗魯地作勢推擠被窩裡的人，即使身為靈體的他根本碰觸不到實物。

正當毛邦羽持續著無法造成實際效果的無謂洩憤，早晨的第一道光在此時穿過臥室的落地窗射了進來。
朝陽捕捉到窗邊衣帽架的輪廓，光線錯落著影子胡亂地撒了滿地，唯獨背向陽光的毛邦羽沒有看到自己在視野裡留下任何陰影。

他低頭看著完全穿透腳下的陽光，一瞬之間有些恍神，連帶本來就沒有效果的暴行也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

「……你幹嘛？」

突然聽到熟悉的說話聲，毛邦羽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床上睡眼惺忪的人隨手扯了扯棉被，帶起了布料與棉被的些微摩擦聲，並用著悶悶的鼻音皺眉抱怨著。

頓時有些感慨萬千。
鬼魂根本接觸不到現世的東西，即使想要用拳頭狠狠地發洩一頓、或者扯開嗓子痛快地大喊出聲，也是徒勞無功。
已經是不同世界的存在，就算使出十二分的力氣，曾經生活著的這個世界依然不屑一顧地兀自運轉。

肉身消逝後，隔了一陣子才逐漸有自己變成靈體的實感。他曾經飄進租屋處看過、回到充滿記憶與溫情的阿嬤家、也在曾經深愛的戀人住處樓下徘徊猶豫過，但是誰也沒有看見他。

那這樣乾脆讓我死的徹底一點，就那樣魂飛魄散反而更輕鬆吧。
在短時間內突然嚐到寂寞滋味的青年這樣想著。

看著悵然若失的阿嬤、望著比平常更寡言少語的爸爸，還有在靈堂進進出出的親戚、朋友們，毛邦羽卻什麼也做不了。
原來無能為力會這麼難受。
原來孤獨寂寞會這麼苦痛。

「幹，是突然不會講話了喔？」
粗魯的話語將毛邦羽從感慨的思緒裡跩回了現實。
看著對方撐著上半身望向自己，語氣兇狠，但卻因為遲遲等不到回答而露出一副擔心的表情。

理應不會被這個世界聽到的呼喊，卻靠薄薄一張紅包的緣分，完整確實地傳達進了這個原本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臭直男耳裡。

毛邦羽本身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感到眼眶有點熱。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壓抑那股想哭的衝動，他忍不住彎起嘴角對著吳明翰微微地笑了。

他一定不知道那時的自己，眼神溫暖、笑容柔軟，鍍了一層太陽光，神聖得不可思議。只可惜床鋪上的鋼鐵直男還來不及理解心裡那一瞬之間被牽動的情感是什麼。

半晌之後，毛邦羽才找回平時調侃的語氣，用著誇張的語調不正經地說道「沒～事～～」

「靠北喔，沒事七早八早站在別人床邊是有病喔？」
吳明翰迅速翻了個白眼，撐著上半身的手臂一個收力，再度把自己砸回床鋪上。

毛邦羽沒有出聲，不知道為什麼暫時捨不得離開，就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但這時候，趴在枕頭上背對窗戶的吳明翰，卻彷彿像是感受得到身後的毛毛一樣，用著嫌棄有人站在床邊很礙事的語氣嘟噥著，

「走開死Gay。」

毛邦羽笑了，咧開嘴藏不住歡愉的情緒，
「不敢相信！」
他迅速地蹲了下來，湊在吳明翰的耳邊高深莫測地用氣音笑著問，「你要叫我什麼？」

吳明翰張開眼，一臉麻木，對於這個擾人清夢的他界伴侶不予置評。
跟監耗掉太多精神，只想好好補眠的他，再次閉上眼睛含糊地叫了聲「老公。」對那稱呼不痛不癢地敷衍過去。

毛邦羽很滿意，他安靜地退了幾步的距離，像在守護一樣，看著吳明翰的呼吸逐漸綿長規律。

他甚至開始戲劇化地想著，遇見吳明翰也許有老天的道理。
腦中一幕幕細數與吳明翰相見後的點點滴滴，當初因為擲筊而陰錯陽差結成的奇特婚姻，早就從原先那千百個不願意，變成更細緻柔軟、更難以定義的某種感情。

突然不合時宜地回想起，被粉紫色燈光的以及愛無赦旋律環繞的空間裡，剎那間撼動了自己內心的真摯目光。

毛邦羽決定不要再像剛才那樣，一個漫長的夜晚，光是苦惱於要如何湮滅內心的聲音。

他帶著愉快的心情飄在半空中，一邊觀察睡夢中的吳明翰，一邊試圖在心裡釐清自己對自己「老公」的感情。

照射進來的陽光隨著時間逐漸變得濃郁，毛邦羽瞇著眼抬頭望向窗外景色，恍惚間竟有種被太陽曬得暖暖的錯覺。

算了，暫時沒有結論也沒有關係。

在遙望著遠方的同時，毛邦羽沒來由地產生了一股自信。

即使沒有任何明確的定義，吳明翰還是會陪著我，替我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讓我能夠繼續向前邁進。

原本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的感情，突然豁達了起來。他還想再多看看這個乍看莽撞自大、但其實非常真誠溫柔的男人的身影。

還有時間。
毛邦羽想著，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遺願完成前，將這個人牢牢地烙印在腦海裡。

=====我寫完了=====

是哪位天使掉落了噗幣

原本在發現有些想改的錯字後，還打算進行 複製舊留言→編輯文字→貼上新留言→刪除舊留言 這樣無限循環的大工程

卻意外地受到人生第一顆噗幣……恕我無禮，還沒道謝之前就先動用噗幣之力誠惶誠恐地修掉錯字了
而且寫到一半就收到噗幣，好擔心草率的結尾會讓噗幣天使大失所望，還好嗎？還可以嗎QQ？嗚嗚嗚抱歉

最後在這邊大聲疾呼我的謝意，給各位過目了敝人拙劣文筆的暖心旅人
寫得不好或者錯誤之處（尤其是時間軸）還請不吝賜教

等一下，我開始後怕，覺得我何德何能收到噗幣

不好意思如果真的是投錯的話和我講一聲！我明天下班後可以買來還給您

寫好久卻通篇好像什麼意涵都沒有

但我真的好喜歡他們的關係，明明難以用任何常理界定，卻對對方有著全盤的信任與依賴那種感覺

想要寫追捕6610途中，潛入gay bar的那段，只是一個眼神，卻不由分說地令毛毛情不自禁靠近
在冥婚基礎上變成同一戰線的兩個人，這幕背後究竟可以帶出多少情緒

糾結了好久卻還是有點言之無物QQ拍謝

但毛毛對明翰的感覺，經歷那一個瞬間，一定有所變化
電影裡恰到好處地淡淡帶過，給人無限的想像空間
所以我就來了

啊…！！謝謝投了第二顆噗幣的旅人
您的留言我重複看了好多次，覺得您的語句好溫暖，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而且簡單的幾句話，就完美正確地概括了我這一長串
不禁讓我覺得太好了，我想說的話有好好地傳達給你們

感謝嗚嗚嗚
然後天使旅人您要早點睡喔……（擔心）

好好看，太太你寫得很好，真希望他們能再多相處一會QQ

hen101: 哎呦是承蒙您不嫌棄

真的 希望毛毛能徹底享受所有與明翰的點點滴滴
這時候的毛邦羽還不知道，之後會和吳明翰一起經歷多麼刻骨銘心的事情（救護…車……

寫的真好！文字很細膩。

一個眼神讓毛毛跟我都淪陷，太會了！！

hippo7741: 不敢當……要感謝電影帶給我如此大的衝擊
忍不住堆疊了這麼多形容詞去描繪他們，謝謝您的留言，讓我覺得好充實

dove4164: 真的嗚嗚嗚
毛毛說「電我」的時候我還想說天啊如果太肉麻的我可能受不了
結果第一次太油膩有點掉漆，第二次直接大毀滅… 如此筆直真摯的目光會把人看穿啦

噗主文筆真好，好喜歡

salt8994: 謝謝您喜歡 ！！！
想寫他們有時候像家人、像朋友、像夥伴、像命運共同體，但當事人卻都沒有自覺原來自己與對方這麼親密的那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