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laugh, the world laughs with you; You cry, only you a person cry all over the world.”

鶴川的筆跡端秀而工整，他手持鋼筆，優雅地撕下筆記紙某個小角落，將其夾於書本內頁；耳中反覆循環著同一首歌曲，那老舊早已無法汰換的MP3播放器。時代挑剔不必要的事物，他卻總對這些逐漸邊緣性的物品愛不釋手。

「把那痛苦之水噴湧，把我的撒哈拉浸透，希望漲滿我的欲求，游在你帶鹽的淚中。」

輕闔上書本，他走向書架。圖書館內萬籟俱寂，向晚，空氣中充滿飛逝之物的震顫。那些18至19世紀、介於浪漫與現代主義藏在書架與書架間老舊的靈魂，此時此刻似乎也躁動地呼之欲出——他不介意再多認識他們些以同享日後溫存。

與波特萊爾的相遇發生在前幾天。那時，他讀著三島由紀夫的短篇小說《盛夏之死》，卻被引文給深深吸引住——真正接觸這名法國詩人今日是首次，詩人筆下所有關於蕩子與妓女、新鮮的死亡與愛情、愈是暴烈卻又終將歸難耐的無趣⋯⋯皆深深地吸引他的眼球。鶴川貪婪地揮霍著青春與時間在閱讀上，卻沒注意到餘暉早已降臨於這塊垂死的大地。行走於灰塵遍佈的書架間，他深吸一口氣，任由其中獨特的氣味充盈著胸腔。

漫長的尋找似乎已經讓她費盡心神。
當落日餘暉順著書櫃的縫隙照在她黑色短髮上時，她像春睏的貓一樣伸展著身體，試圖緩解重複的彎腰動作帶來的酸澀感。
過了好一陣子，她將舉起的手緩緩的放下，視線回到了地上那本殘破不堪的書。

上次被弄濕了的書包裡正是裝著《惡之華》，彷彿是要洗淨字裡行間自帶的腐敗氣息般，把她的書包丟到水槽裡的人並沒有將這本書拿出⋯而她直到回家才發現這本她帶在身上很久的詩集內頁早已互相沾黏。

「⋯」看來這裡也沒有。
波特萊爾並不是多冷門的詩人，但學校午休的志工似乎對法國深痛惡絕——上次她想找《笑面人》的時候也是在角落最深處才發現它的蹤跡。

也許再多花點時間，把這堆積滿灰塵的書翻個底朝天便能找到⋯可逐漸變得橘紅的夕陽似乎並不這麼想。
低頭沉思半晌，她決定擇日再繼續，並起身準備離去。

鶴川隨著耳中的旋律緩緩地走到書櫃前，手上拿著一本厚重的《惡之華》，卻被映入眼簾的景象震懾地目不轉睛——在苦悶而又混亂的現世裡頭，方才所讀的句子就這麼浮現：「我知道有種憂鬱的眼睛，絲毫不把珍貴的秘密來隱瞞。珠寶匣無珠寶，頸飾無紀念品。」

數十秒過後，腦袋彷彿同時被灼燒及灌醉般地不好使、被夕陽所烘烤的美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誕生於這個寂靜的黃昏。即使尚未看見對方的臉蛋，也明白眼前的女孩肯定有雙憂鬱的眼睛。若鍾情於這櫃書的靈魂，肯定都如同在星期三出生的孩子那般美麗而又哀傷。鶴川看著少女準備起身，這才回了個神，安靜地開口說道。

「你也喜歡讀書嗎？這本書相當有趣。」他將手中的《惡之華》遞給對方。

被出聲叫喚時，她那被有些過於寬大的毛衣包裹著的肩膀倏地緊繃，那雙漆黑的眼睛怯生生的轉向聲音的來源。

少年漂亮的粉色頭髮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或許波特萊爾在寫著《巴黎的憂鬱》時也曾看到過如此濃烈的色彩，才會說出「黃昏刺激著發瘋的人們」這句話—在她的眼裡，橘紅和粉紫從未如此違和卻又協調。

「⋯」她眨了眨眼睛，沈默的接過對方手裡的書。
過了許久，她才硬生生的從自己的口中撬出幾個字回應著。
「⋯謝謝。」

怯憐憐的貓——這是第一個浮現在鶴川腦海裡的詞彙。少女的雙眼正如同原先預料那般美麗而憂鬱，他安靜地觀賞著對方的五官與神態，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類似殘暴的本能仍存在現代人的心底，詩人所描寫的苦難愈加巨大，我們感受到的歡愉卻更強烈——罪惡與醜陋也能夠帶來美與快感⋯⋯」仍沈浸在字裏行間、以及夕陽下所見之景帶來的歡快中，他的心情搖搖欲墜，人們藉由性與毒品獲取饜足、他則藉由觀賞美來達到高潮。

「啊、不小心就說太多了。」他感到抱歉地笑出聲，「我是鶴川，妳叫什麼名字呢？」

少年張口，在光線的烘托下好像正吟唱些什麼—可紗織聽進的實在太少。隨著對方語句的層層遞進，她仿佛也感受到了眼前之人那股高漲的情緒，不由得緊張的跟著吞了吞口水。

「我是宮代。」
直到彷彿咒語般的話語戛然而止，她這才得以放下懸著的那口氣，艱難的朝著對方開口，「宮代紗織。」

「宮代同學。」鶴川輕聲呢喃，將宮代紗織這四個字咀嚼於口腔，嚐起來似甜蜜又苦澀的軟糖。

「抱歉是我太激動了，波特萊爾是個鬼才，談論到喜歡的東西時，總克制不住——」把餘韻收納進櫥窗，他的情緒回歸平靜。注視著接過書的紗織，鶴川片刻後轉頭看向那些塵放於架中、不計其數的經典們：「其實我不怎麼讀外國文學，但今天瀏覽《惡之華》後，卻讓我大開眼界。」

她也很喜歡《惡之華》，她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再度找到這本精神糧食，但—
「為什麼⋯」要跟自己說呢？
這是她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口若懸河時浮現出的第一個疑問。
但在察覺到到自己心中的困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時，她便立刻驚慌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原本有些不安的雙眼此時看上去更加的不知所措。
「抱歉⋯」慢慢的放下手後，她緊張的拉著自己的袖子，「⋯你可以繼續說⋯⋯」
「⋯我⋯有在聽。」

「為什麼大開眼界嗎？」鶴川感受到對方似乎對自己的話題有興趣⋯但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緊張呢？不管如何，他受到鼓舞、有些雀躍地繼續分享道。

「他的題材總是圍繞著社會中的邊緣人物：酒鬼、妓女、謀殺犯、同性戀、藝術家、舞女⋯⋯」

「在他的世界裡，好像所有的事物都是平等的⋯平等地享用美、平等地展現美——沒有階級高低、高貴於否之分。」更重要的是美不僅存在善中，它也存在邪惡之中，就好似呻吟可成登上大雅之堂的樂章、鮮血與淚可以為詩。緩緩地說著，夕陽照射著鶴川的半臉，在某瞬間，他的神情看來像個瘋狂信徒。

「不過今天我還沒有深入把每一首詩讀完，這只是我粗淺閱讀的感想而已⋯我覺得他很美，所以非常喜歡。」鶴川知良不去成為推銷員實在是太可惜了呢！

她看著對方繼續說著。
在這魔幻時刻下的粉髮少年也彷彿著了魔般，一字一句都猶如圖書館的紙鎮那樣重重的壓著她。

紗織總覺得自己彷彿也成為了對方瘋狂尋求的其中一首詩、其中一種「美」—這讓她的呼吸在那一剎有些不順暢——但要說排斥嗎？
「⋯」她用不再朝外的腳尖代替了回答。
她想她只是沒怎麼看過如此純粹又直白的執念—畢竟說到文學的話，她或許也能和對方有所共鳴。

「那麼⋯」空氣安靜了好一陣子後，她才輕輕的開口，「你平常⋯看些什麼呢？」

「我喜歡三島由紀夫。」在聽到問題的當下，鶴川毫不遲疑地宣布道：「偶爾也看些川端康成、太宰治、吉本芭娜娜或是村上春樹。」

「宮代同學呢？」

他想起那些二戰時期的文豪們，欽羨之情外突然有些悲從中來⋯為什麼他們都得自殺呢？端詳著眼前的少女——在他眼裡，紗織看來脆弱、易受驚嚇、憂鬱⋯但同時又流淌著令人心疼的美。擁有這種特質的靈魂，通常都會成為藝術家的對吧、又或者是成為藝術家的題材？安靜片刻後鶴川轉動著眼球，突如其來地又再度開口問道。

「我問妳——妳認為人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呢？」

「⋯波特萊爾—」還未等自己回答完，鶴川的下一個問題已經到了她的面前。
對方的提問雖在意料之外，但在方才那樣不尋常的對話間她早已明白眼前之人如此早已是情理之中。
「⋯可能⋯有很多原因⋯」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在每個痛苦的瞬間時，閃過腦海的念頭總是讓她覺得自己離死亡僅有一步之遙⋯可她終究還是跨不過那大大的一步。
她想，活著是勇敢的，但若能直面死亡是否也是一種勇氣的表徵？
「感覺⋯」她輕輕的開口，「⋯感覺⋯像是一種『夠了』。」
「『欣賞夠美景』、『受夠折磨』⋯不管是好是壞⋯似乎就是⋯」她看向對方被夕陽照的發金的髮絲。
「就是⋯『夠了』⋯所以可以勇敢的死去。」她有些緊張的再度抓了抓手臂，怯懦的再度補上一句，「我是⋯這樣想的。」

「那妳肯定早就讀過《惡之華》了。」有些驚訝地驚呼，鶴川淺淺地笑道，安靜片刻後，他低聲呢喃道：「波特萊爾，他是否也嘗試過自殺呢。」能寫出那樣作品的人，大概是個瘋子吧？

「宮代同學是個相當溫柔的人呢。」勇敢的死去。他在心中重複道。溫柔又柔軟，餘暉充斥於二人之間。此時此刻，他彷彿籠罩在一股神聖皎潔的氛圍裡，似乎連自身的污濁也能夠被洗淨。

「這麼說來，若要成為一名好的詩人，肯定需要產生出『夠了』這樣的情緒對吧？」鶴川下定論，看來這個『夠了』便是往後需要追求的目標。如果產生這樣的念頭，是否就能夠成功創造出美呢？

「他好像⋯寫過遺書。」她有些緊張的玩著手指，腦中一直想著對方剛剛所說的「溫柔」。

她溫柔嗎？

若鶴川口中所指的溫柔是指那份柔軟的心緒，那麼比起溫柔，她願稱之為懦弱。
她缺少的不是柔軟、不是立下遺書的紙與墨、不是剛剛自己所說的「夠了」—

「可能⋯還需要點勇氣。」她輕輕的開口，「如果想尋死的話。」
「想成為詩人⋯一定得自殺嗎？」

「是啊。真正的詩人、真正的作家、真正的天才，肯定都會共享著相同宿命。」鶴川也是在和紗織的對話當中，腦海才突然浮現出這般結論。看看：太宰治、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海明威（這是由於三島由紀夫又被稱作日本海明威，所以他才翻了幾本）⋯⋯現在可能還得把波特萊爾算入自殺俱樂部的一員？

藝術家是純粹的、天真的、有勇氣的，但這個世界顯然並非如他們所願。就像是肚子被灌滿香蕉的香蕉魚，被卡在洞裡，他們吃了太胖了，連擠都擠不出洞口。然後西摩就自殺了。

「當他們打從心底感到任何事物都無法拯救自己時，除了自殺以外別無選擇時，才能寫出那樣的好東西。」他笑瞇眼，點頭如搗蒜，可惜的是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這或許就是為何自己無法成為偉大藝術家的緣故——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夠了」這樣的情緒，就這麼活在自以為幸福且富足的麻痺現實當中。

「宮代同學，妳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噢。和妳對話後，我便想通了這個糾結並折磨我許久的問題——妳就像個繆思般的存在。」他真誠地讚嘆道。

情緒在這個黃昏處於高揚狀態。語畢，他陷入一種莫名的疲憊當中。

「妳又是為什麼喜歡波特萊爾呢？」

繆思。

紗織輕輕的在腦中咀嚼這個於自己而言有些遙遠的詞。
她看著光線在落塵上輕輕的跳動、流轉著，在無人的圖書館中輕輕的落下。
接著她看向書櫃的影子、看向架上積了一層灰的精裝書、看向那雙寫著愉悅的紫色雙眸、看向那雙眼中倒映著的自己—那是他的繆思？

繆思不該是這副模樣。

「過獎了⋯」即使如此，她仍試著將鶴川的讚譽裹吞入腹，「能幫上你⋯就好。」
「波特萊爾⋯即使看著腐爛的東西，」她扯了扯袖子，「⋯也能說出它⋯美麗的地方。」

比起平等的美，她更敬佩的或許是那個看見的能力⋯那種看見並不是從淤泥裡挑出鑽石、從腐井裡發現盛開的花朵—而是以一種艷而不俗的方式、毫不避諱的訴說著它的醜陋—

「我喜歡那樣。」

—而那樣的醜陋在他的筆下卻美的不可方物。

他仔細聽著那每字每句。斜陽下，那些話語顯得熠熠生輝。眼前這名談論詩人的少女，鶴川得承認，在這個瞬間，他看得入迷，甚至有些被吸引住了。好一會兒什麼話都沒有說，任由響亮的沈默填充於兩人之間。

「看來我們是志同道合的好夥伴。」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一步。

安靜須臾，他又再度開口。

「宮代同學，我在想，既然我們都那麼熱愛文學，那何不成為筆友呢？」那嚴肅的父親總告訴自己——如今這個世界裡頭，像他們這樣純粹深愛著美、愛著文學、愛著藝術的人少之又少。既然有幸被自己遇到，便渴望認識對方多一點。

儘管鶴川的行動比起他張揚的話語已不具侵略性，異性靠近的氣息和步伐仍舊讓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些。

筆友，這個過於浪漫、浪漫到有些瘋狂、有些不切實際的名詞從對方瘋狂探尋著的口裡探出頭來時，她的雙唇微啟，看向手裡的那本《惡之華》⋯她想像著她已經打開書本，她想像她正翻著，她想像、她想像她撥動的手指會那樣倏然的停在某一頁—

好奇的靈魂，
你忍受著悲傷，
你不斷的尋找你的天堂—

是啊，她早該明白⋯

如同他一般執著的追求著什麼的人，一定是波特萊爾筆下那好奇的靈魂、忍受悲傷的人—

「⋯」紗織抬起頭，毫不掩飾的、直直的看向對方，而她的雙眼竟有些發紅—是夕陽的緣故嗎？


她的腦中赫然響起了不具名的悲吟，

—同情我吧！
那聲音彷彿正這樣高聲疾呼著。


她挪動手臂，手指輕輕地撫過《惡之華》的封面。
「你不嫌棄的話當然好。」她輕聲的回應對方的邀請。

有一種美，好似循環反覆、纏綿的圓舞曲。從細微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悄悄蔓延，正如同在池塘丟下一粒小石子所激起的陣陣漣漪。聖潔美好之際，另一方面卻幽咽迷離而使人暈眩。那是具有多面性及矛盾的美。鶴川幾乎厭惡所有令人上癮的人造物：酒精、毒品、煙捲、網路媒體⋯⋯這些事物皆會破壞人的感官知覺，而使得心靈不再敏銳。

此時此刻，被輕柔溫柔包裹於其中這般體驗，是否便是那些成癮之人心之所向？是必須倚靠人造物的緣由？若是如此，他總算能明白他們的心情了。

看見少女發紅的眼角。在他眼中，每個舉手投足、呼吸以及眼神之間，都散發著無盡芬芳。

黃昏和諧，餘暉也逐漸凝結。

他注視這那雙漂亮的眼睛，安靜好一會兒。

「那麼——那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筆友了。」滿足的笑靨在他臉上浮現，鶴川天真爛漫地宣佈道。

一個天使，魯莽旅者。受到誘惑，喜歡畸形。

在這美麗黃昏，他尚未被判處大笑不止，因此能夠繼續微笑數回。

——————

你好扯啊我是在上西方文學史？
你是在圖書館對交流？
名著信手拈來是怎樣我吐了超好看我恨波特萊爾但我愛你
都不用問你是否來自深淵還是降自星空了你就是我的企劃天使⋯快點⋯親我⋯⋯
我現在要誇你我還要再打開那本沒有中文的書我恨透我自己太扯了我要幫你寫解析（為什麼要？
（一直編輯很好笑建議你先出書之後再看要怎麼解決）（==？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誇張⋯⋯

我愛你 幹跟你對交流真的超享受我每天一開噗都在哀嚎 謝謝你的招待 每天都吃你的文筆跟吃紗織的可愛我就飽了 愛紗織也愛死你也愛波特萊爾（我有翻譯本好爽）（靠邀）真ㄉ不敢聊太多西方文學耶 怎敢魯班門前弄大斧
（你為什麼又編輯了那我也要編輯）
（不准用編輯說話耶幹我要笑瘋）

你們這些文學寫文大師我好愛你們 你們的文筆實在是太好看了我要瘋掉 好喜歡你們引用詩詞的劇情 好愛 你們是天才

Rokuonji: 我編輯完了

（幹你娘？

WhiteLion22: 我他媽回到瘋狂抓頭後台全部都是我的嘔吐物啊 ⋯為什麼鶴川中還沒在博客來榜上第一名啊⋯

你們這些文學天才 我一直去google

minchih_: 愛你優⋯鶴川中真的太鬼才了我抓破頭皮才只能擠出一兩句來回⋯ㄋ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