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住宿區的範圍佔地頗大，距離木屋還有一小片樹林要經過，只有零星的石燈籠引路，古藤開啟手機的照明好讓自己能夠更加順利的前進。

古藤想起了以前聽到的那些鬼故事，什麼突然背後有人拍肩膀別回頭、在樹上上吊的人，諸如此類的怪談一直在學生之間流傳。

他坦蕩蕩的面對恐懼——就是加快腳步。

但恐懼只會如同影子般緊追不放，或是如同鬼魅般撲面而來——

——而突然從樹上吊掛下來的速水渚就是後者。纖長的雙手直扣住古藤的雙肩，慘白的臉上沾著乾涸的血污，也許是銘記白天古藤說過的話，速水渚這次選擇從正前方登場。

「學長！外套給我！」

怨靈大聲勒索，絲毫不在乎別人會不會被自己嚇到。

「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回蕩在小樹林間，遠處的木屋也難逃他的魔音，或許隔日學生間會開始流傳著「某男同學因違反國王遊戲而在樹林間暴斃」的傳聞。

而那位傳聞中的同學在驚恐之中一拳打向「鬼」，但緊握的手卻在命中目標前突然張開掌心，變成一掌抓住他的臉。

「你！給我！下來！」
原來是在最後看清了來人的面貌，這兩天的情緒起伏到達了古藤短暫18年生涯中最劇烈的一次。
「跟你講幾次用正常一點的方式出場！」其實這才第二次。

「唔呃、」
不知道是因為貧血還是被抓到臉上的傷處，速水在一瞬間有些頭暈——然後真的從樹上掉了下來。從旁人看來就像是貓掉下了樹一樣，但是掉下來的是速水，不是貓。

而他理所當然不會四肢著地，但是會憑著剛剛抓住的古藤當作支點減緩衝擊。還扣著對方肩膀的速水以背朝下的姿勢摔了下來，靛藍的眼珠子瞪大了一毫米左右。

夜路走多遲早遇到鬼——一陣混亂過後，古藤躺在地上想著，這個夜路是真正的「夜路」。在速水掉下來的瞬間，古藤一手即時護住自己的後腦勺，另一手當然是不忘扣住速水的頭，至少兩人都免於敲到腦袋。

「你站得起來嗎？」
半坐起身，古藤試探性的推了推倒在地板上的速水，下午時才想到會不會隔幾天就在路上看到速水的屍體，但沒有想要現在就遇到這個情況，古藤感受到壓力值逐漸攀升。

睜著眼睛看著漆黑樹蔭的速水眨了眼皮，一下、兩下、三下。頭暈沒了，視野裡出現了一個低頭看著自己的古藤。

「起得來。」

說著起得來的人似乎沒有要爬起來的意思，躺在地上像水鬼一樣抓住古藤身上的外套。

「請給我外套。」一個不知道是乞討還是命令的起手式。

「......」

「你幹嘛不回宿舍？」
直接無視了人家的話，不過入夜後冬天的山區氣溫確實很低，古藤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穿著。

「而且你不是有自己的外套嗎？」

「白天沾滿血，拿去洗了。」

速水穿著早上跟古藤分別時一樣的裝束——白短袖制服、黑色毛衣背心、還有他水藍色的圍巾。佈滿大小傷疤的左手臂上有條看來已經凝固的暗紅色傷痕，但不知道為什麼速水臉上跟手上也都沾著許多黑紅的血跡。

本來綁在手臂上的西裝外套不見蹤影，他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沒有回答古藤的第一句話。

「因為是學長弄得都是血的，請給我你的外套。」怎麼還開始推託責任？

「那你是不會來我宿舍拿？我如果今天都沒再出門你要怎麼辦？」
在意的點是回去的半路被嚇到很不開心。

看了一眼對方手上亂七八糟的手，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雜草跟泥土，把自己的運動服外套脫下遞給速水。

「這件先穿著，我回宿舍拿乾淨的給你。」

「......襲擊路上經過的學生搶走他們的外套？」犯罪預告。

「不過這件外套就可以了，謝謝。」
他意外正常地道謝，逕自套上古藤給的那件運動外套，翻了翻自己的制服褲。
「做為謝禮，我昨天跟今天撿到的紙條就給你吧。」

蒼白的手指向對方遞出兩張皺巴巴的紙條。還坐在地上的人抬眼，靛藍色的眼珠反射石燈籠的光，像是夜中的幽火。

「是國王的紙條。你一直很想要他的消息的吧？」

「拜託請你別那麼做。」
突然又覺得路過的是自己真是太好了。

「什麼國王的紙條？」站著的少年不解的接過皺巴巴的紙條。

「蘋果是國王最鍾愛食用的甜美果實。」
「分福茶釜是狸貓的報恩。」

除去其中一張紙條上明確寫了「國王」二字，兩者之間完全看不出任何關聯。

古藤挑了下眉，看完紙條後就遞回給速水。
「你從哪裡找到的？」

「一張在木屋區附近，一張在夢湖旁邊。」他接過紙條收回口袋裡。「似乎也有其他人看到這些紙條，但也有人沒看到。」

「總覺得是有人刻意引導我過去紙條的所在地的。那時候週遭的景物感覺好像有細小的變化。」
找到第二張紙條的時候還是附近傳來了有人在敲空樹洞的聲音。

古藤的視線從那雙映著熒藍微光的眼睛移開，抬頭看著被枝葉遮掩的星空，似是在思考些什麼。

但短暫的靜默後他只是彎腰拾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機檢查，幸好除了保護貼上多了些刮痕外沒有受損。

「謝了。」
古藤把手機的燈光移至速水的左手臂上，儘管現在有了外套的遮掩，但那怵目驚心的傷口想忘也難。
「那你的手就這樣放著不管嗎？」

「？」
彷彿是覺得古藤問的問題很不可思議，他的頭偏了一邊。

「路上遇到一個像是室友的人幫我止血過了。」
像是。速水舉起左手轉了圈，像是要表明那隻手已經能自由活動了。
「我有換止血繃帶，但明天早上才會收到。現在已經結痂就沒問題了。」

「學長是自己帶了繃帶來嗎？」他瞥了眼古藤手上看起來已經被包紮過的傷口。

「哦？這是朋友的繃帶。」
古藤抬起手晃了晃，暗自吐槽著「像是」，但他沒有說出口。

「那就好，我要回去了。」
外套被眼前的人「劫」走，就算他是個身體健康的青少年，也沒有想要頂著寒風在外遊蕩。

古藤繞過速水直直的往木屋區的方向走，但走沒幾步又停下。

「速水同學覺得你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沒有回頭，拋出了一個無關國王也無關這整場遊戲的疑問。

已經半個人攀在樹上的速水像隻無尾熊一樣回過頭。少年的半身沒入夜中，遙望站在燈火處的古藤。

靜默持續了好一陣子。向來鬼靈精怪的少年不發一語，直到一陣寒風刮過，樹影搖曳，他的聲音從風的夾縫間傳來。

「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我就是什麼樣的人。」

不曾變過的淡漠語調明顯帶著拒絕、審視、戒備。像是弓著背緊盯天敵的貓，像是立直身體吐出蛇信的蛇。

「你又覺得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呢？——英雄(えいゆう)？」

貓抓著那團亂成一團的毛線球，踢回了原處，發出陣陣嘶叫。

古藤就站在原處，等待少年的答案，長久的沉默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於是準備回頭查看，幾乎是同一時間，夜晚的風也將對方的回答捎來。

「這樣啊。」
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

「如果有人溺水，我就會努力把他帶回岸上。」
零星的石燈籠蔓延至遠處的小山丘。
「我是這樣的人。」
並不是えいゆう，只是身為一名普通人都會選擇這麼做的。

——但也有人原本就住在水裡，就算費盡心思也只能撈得到水。

古藤背對著陰影處，擺了擺手，繼續朝宿舍的方向前進。

他望著那個消失到木屋區燈光之中的身影，轉身回到夜色的帷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