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勒待在鐘塔的頂樓裡，午後柔和的陽光依然溫暖明媚，但有著一種像花瓣般的淺黃色調，青穹是他閒來無事時喜歡停留的座標之一，這裡的風十分溫柔，就算吹亂了頭髮他也沒辦法對此感到煩躁。

距離下一次鐘響還有好一陣子，他靠坐在柱子的邊緣慢吞吞的吃掉幾塊餅乾，聽著風將院方教堂裡吟唱的讚歌帶進這個小小的又寬敞的空間裡轉個幾圈，再隨意的把手上的餅乾屑伸出塔外拍掉，懶洋洋的放空腦中的思緒，拿出畫冊與炭筆描繪著鐘塔外的較為低矮的建築群與平原的景色。

每天為了收集情報的不停奔波，即便是只需少許睡眠的渡鴉也會感到心靈上的累，更不用提時常忙到連補眠時間都沒有的胡金，會有多疲勞。

而每當快要到極限時，他總會依循著鳥類的本能，放棄自己建築的鳥巢（家），尋找當地最高處作為休息場所。他固然是喜愛住所，但累到瀕臨崩潰的胡金想要的不是被四面牆壁包圍，而是高處的寧靜與流動的新鮮空氣。

變回渡鴉，不就能自由翱翔了？
可能會有這樣的疑問。

胡金卻從沒有這種想法過，他太喜歡當人類，太熱愛那雙長腿了。

今天一如往常，精神飽滿的身體拖著疲憊不堪的精神，前往前幾日所發掘的青穹鐘塔，想著能放鬆一番，卻沒想到——

「…哎呀，打擾了。」

Huginnogmuninn:

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梅勒看著出現在塔上的高大身影，意外，但不陌生，愣愣的張口看了幾秒，先反應過來伸手接住將要滑出畫冊一路墜落（充當橡皮擦）的小塊白麵包才開口回應。

「不會的，您要在這一起待著嗎？」他記得在傳送門見過幾次這位先生，隱約有些鳥類的氣息，若要說有什麼共同點，那大概是兩人總是匆匆的進入傳送門，片刻的擦身而過後，又匆匆前往彼此的目的地。

「我這裡有奶油餅乾，要嗎？」看著那疲憊的神色，他把裝著餅乾的紙袋朝對方舉了舉，希望這點甜食能讓對方感覺稍微好些。

儘管疲憊不堪，胡金仍然下意識將少年的一切納入眼中，記錄在腦海之中。

「還夠容納一位嗎？我就不客氣了。」
「謝謝，餅乾很香呢。」

笑咪咪的月牙彎感激少年的慷慨，在他身旁落座後伸手拿了一塊餅乾，濃厚的奶油香鑽進鼻腔中，伴隨而知的是在傳送門也時常聞到過的熟悉。

啊啊，他正納悶對方為何如此眼熟。
一口將餅乾納入嘴中，沈思的同時胡金沈默的咀嚼，將寧靜重歸於此。

Huginnogmuninn: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梅勒語氣輕鬆的說著，扶好畫冊拿出懷錶看一眼時間，明明身處在在鐘塔上，但這個位置其實很難好好看到指針指向哪裡。

闔上懷錶後他把目光轉向畫冊，斜斜的壓著炭筆在紙上快速刷上色調發出沙沙聲響，遠方教堂的讚歌仍然吟唱著，能夠看到紙上已經用炭筆帶有質感卻流暢的筆觸畫出了周遭建築群的大致輪廓了，接著每隔一會變抬起頭看看光影與建築物還有分割空間的街道，再低頭給畫面添增細節，如此反覆著。

「我叫梅勒。」用白麵包擦出亮光的部分後暫時告一段落，他轉頭看著在旁邊陪自己畫了好一陣子的那位先生，見過好幾次但他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難得在此有個緩和的交集，他順勢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您太慷慨了。」

一邊稱對方太過於好心，胡金的手卻毫不留情的拿了三四塊入嘴，將紙袋容量消耗了三分之一。

真的很好吃嘛，吃多一點多補充腦力，是穆寧常叮囑的。
渡鴉乖巧的記著手足姊姊的教誨，卻沒想過她說的是健康食材，而不是所有東西都多吃。

「胡金，請多指教。」
「時常在傳送門瞧見您的身影呢。」

吃飽的渡鴉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碎屑，主動的開啟話題，畢竟他們太常擦身而過，這讓胡金十分好奇對方的一切。

Huginnogmuninn:
「胡金...」梅勒重複了一次確認沒唸錯後把名字記下來，「我是送貨員，埃雷馬特(Erematte)公會的，所以我常常在座標之間穿梭，還有到送到座標之外的迷霧裡的地區。」他抬手亮出自己的公會徽章讓對方看清楚，那是個鸚鵡螺造型的黑色霧面金屬徽章。

「你呢？你看起來不像是做這種工作的人，是商人嗎？說起來你吃過飯了嗎？」他從對方相對精緻的穿著來猜測著，然後看了眼餅乾的消耗速度，他倒是不介意，只是關心的問一句。

傾身湊過去，仔細端倪那枚精美的霧面徽章。鸚鵡螺的造型十分顯眼獨特，讓胡金僅瞧一眼便認出其公會。那間公會確實名聲響亮，以能前往迷霧中偏遠地區著名，有時胡金都想問上司怎麼不委託他們收送貨，反而一定要他到處跑。

他自然是沒問出口，想也知道只能獲得上司鄙視的眼神，以及更多的業務。

「嗯⋯⋯我算是，私人秘書？但我大多都在外面幫忙收貨送貨。」
「跟你其實也差不多。」

他也的確在說實話，收集情報、書寫報告紀錄後再送達給上司——有時候還真的要領取訂購的貨物，工作性質上與少年沒有差別。
渡鴉不過是多了探察與窺視而已。

「剛剛吃過了，感謝招待。」 男人笑瞇瞇的感謝少年的餅乾。

Huginnogmuninn:
「私人秘書...也不容易啊。」若有所思的點頭將徽章收回去，他對私人秘書這個行業的了解不多，腦海中反而是浮現出偵查團的副團長天天忙到團團轉的模樣，被稱為絕對不能失蹤的偵查者不是開玩笑的。

嗯，大概就是像那樣吧。

「看來你是來休息的，會介意我話有點多嗎？」又往畫冊上勾勒幾筆線條後感興趣的盯著胡金看，「之前就有點好奇了，你是某種鳥類嗎？」

對方的感嘆胡金只給予一個淡淡的苦笑。
是不容易，但除去過多的事情要處理，胡金其實蠻喜歡這份工作的。可以到處逛逛外也能聽到很多有趣、快樂、哀傷等各式各樣的故事，每一天都過的精彩充實。

「倒不如說，若是您話少，我還會擔心介意呢。」
「您眼力真好，我是渡鴉唷。」

雙眼瞇成一抹金黃月牙，毫不介意少年的好奇心並向梅勒坦然承認他的身分。
如果能換取別的情報，那麼拿自己的身分作為交換也挺划算的。

Huginnogmuninn:
「謝謝，的確有像，你頭髮的顏色很好看。」他笑了出來，將胡金黑曜石般的頭髮視為一種羽毛的延伸。

「我比較接近椋鳥，如果你好奇的話。」稍微把身後的翅膀張開些讓胡金看見帶著金屬光澤與斑點的羽翼，「我的祖先追溯上去跟鳥類有點淵源，但我們不算鳥類，」揚起眉毛眨了眨眼，「你可以叫我們翼人。」

他收起畫冊與炭筆，一直懸在鐘塔外的雙腳也收回來，將身體轉向對方坐著，打算再閒聊上一會。

噢、沒有一隻鳥在聽見羽毛被稱讚，還會不開心的。

「謝謝您的稱讚，不枉費我每天很認真的照顧他們了。」

瞧見梅勒向他展現身後的羽翼，胡金好奇的湊近，羽翼上的光澤與斑點在金眸烙上印記，他將牢牢記住少年翼人的構造，以及他保養得當、相當好看的雙翼。

「噢...原來是這樣。」
「儘管不算鳥類，但大範圍而論，也算是同族了。」
「您的翅膀也十分好看呢，那光澤非常搭配、很美麗。」

興許是見識還不夠廣泛，少年的椋鳥羽翼讓胡金看的著迷。他也不是沒見過其他椋鳥，但每次看到都會為其著迷，仔細端倪許久。
渡鴉對自己的羽毛很自豪，卻難免在有些時刻稍微的，小小的羨慕其他鳥類的華麗羽毛。

Huginnogmuninn:
「保養起來真的有點花時間呢，謝謝你。」相當清楚保養羽毛的重要性，而自己比一般鳥類更加巨大的羽翼保養需要花上更多時間來打理，但他可不敢偷懶，因為這對有翼生物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再過一陣子，頭髮會慢慢變深，希望你不會覺得太奇怪。」低下頭抓了抓頭髮讓對方看見自己淺褐色的頭髮中已經開始長出深色的頭髮了，數量並不多零散的分佈著，「等我頭髮的顏色全部變深了，我也是個徹底成年人了。」雙手撐著下巴瞇眼笑著，眼神中透露著憧憬。

「噢，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只要羽毛顏色完全變深，就代表您成年了，算是另一種計算年齡的方法？」

好奇地湊近看向梅勒頂部的深色髮絲們，若不是他主動提起，胡金還會以為這是特殊的斑紋呢。原來會有隨著年齡增長而加深羽毛顏色的特性，渡鴉謹慎的記錄著。

「真有趣！我的羽毛一塵不變的只會是烏黑。」

將身後的辮子擺到肩膀前撫摸著，雖然沒有變化的可能性，但胡金也很喜歡啦。

Huginnogmuninn
「你看不見？」梅勒略顯疑惑的眯起眼睛，腦袋稍微左右轉動著從不同角度看著胡金的頭髮，到不覺得像對方所形容的全是黑色的，猜想著也許是謙詞，接著豎起兩根手指晃了晃。

「我們有兩次的成年。」他稍微偏著腦袋在思考怎麼向對方說明，「好像跟你們這裡的風俗不太一樣。」

「第一次的成年，是我們具備了有帶來新生命的能力，這對我們的整個社會來說事件非常重要的事。」他的手相互繞了繞，彷彿在說某種關乎運行的事，「第二次的成年，則是我們具備了做為一個成年人的責任，每個人的時間不一定，通常是在換完雛鳥的羽毛之後。」

本還想著男孩到底是什麼意思，渡鴉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鳥類的視覺與人類不同，在他們眼裡顏色是更為繽紛，更加豐富的。

「噢、失禮了，我太久沒用那雙眼睛看事物了。」

仔細聆聽著少年描述他們成年的兩次不同，胡金對於這兩者被分開來計算感到十分有興趣。

「繁衍與責任分開計算，的確是和這裡不一樣呢。」
「每位的責任與使命皆不同，是嗎？」

宛如被上司下達不同任務的其餘渡鴉們，他有些熟悉的理解著。

Huginnogmuninn
想了一秒，瞇眼露出笑著點點頭表示對方理解的沒有錯，然後把新的疑惑拋回去。

「太久沒有用那雙眼睛的意思是，你變成這個樣子很久了嗎？你肯定是很好看的渡鴉吧！」至少對方的頭髮讓他十分肯定這點，一個問題還沒得到解答他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看到的顏色變少了剛開始是什麼感覺啊？」做為不會變化的種族，介於鳥與人兩者之間，讓他更好奇當變得更趨向於某一方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滿臉毫不掩飾的好奇盯著胡金看。

摸索著下巴，被稱讚而心情甚好——唉現在要碰到懂他羽毛有多好看的人還是少呀——的胡金思考該怎麼和內心有著十萬個疑問的男孩解釋。

「是呀，我變成這樣很久了，最起碼⋯兩百多年了？」
「下次有機會，再讓您看看渡鴉的我。」

他不記得真正學會變化成人的年紀幾歲，也有可能不足百歲，但已經久到他不記得了。

「至於顏色，剛開始覺得很無趣，畢竟少了那麼多美麗的色彩。」

他也是第一次發現人類的眼中，世界有多無聊。

Huginnogmuninn:
「...太久了！」宇宙背景的呆滯了一下，接著笑出聲來，歪著腦袋看胡金，放棄原本的型態用另一種型態持續活上百年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沒有不適應、一次都沒有想要變回來過嗎？」

他撐著下巴輕聲感嘆，「兩百年呀...夠活兩輩子了，說不定你還能活到看見我變成老頭子。」

「哈、真的是很久了。」

胡金深感同意的笑出聲，後背放鬆的倚靠在一旁的石磚牆壁上，難得的休息時間，他不太想要全程保持警戒。

「我個人蠻喜歡人類的姿態，偶爾需要的時候也會變回來。」
「搞不好呢⋯搞不好。」

長生不死的渡鴉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他以然對此感到平淡、從前曾感受到的失落與難過皆消散成無奈。

Huginnogmuninn:
「有著不同的期限，就是生命的特色吧。」眼睛眨也不眨的觀察著胡金話語間無奈的情緒，想到在浮島上被視為夥伴的鳥兒們壽命總是短上翼人許多，因此梅勒多多少少能理解那樣的心情。

「哦，要整點了。」梅勒拿出懷錶暫停了因為定時而響起的鈴聲，「還有五分鐘，你喜歡鐘聲嗎？」他一邊把畫具遠離鐘塔的邊緣一邊問胡金。

「的確，短暫的壽命總能綻放出最燦爛的煙火。」

渡鴉十分贊同的點點頭，他也認為有了期限的生命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特色，在這世界中留下色彩繽紛的回憶。

「鐘聲？還算⋯喜歡吧，好聽之餘還能報時。」

有些好奇的歪頭看著梅勒的舉動，胡金不懂也沒有喜歡的東西，他只知道鐘聲總會準時響起並昭告天下正確的時間，而這對時常奔波的渡鴉來說是十分重要。

Huginnogmuninn:
「看來你真的第一次來到這裡。」梅勒瞇著眼竊笑，「這裡是鐘塔，記得嗎？」

「待會會敲鐘，在遠遠的地方聽到鐘聲跟在鐘塔上聽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舉起懷錶讓對方看，上頭的指針與秒針正一秒一秒的更加接近整點。

啊、
渡鴉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他實在太累了，一時之間忘了他與少年坐在的地方正式鐘塔的最高處。

「嗯...我很期待呢。」

金眸隨著指針走，慢慢靠近鐘聲響起的那刻。

Huginnogmuninn:

直到指針與秒真重合指向懷錶的頂端，渾厚洪亮的鐘聲字他們的下方的樓層裡規律的鳴響，梅勒收起懷錶摀住耳朵，巨大的聲響震動著肺腑讓他忍不住跟著發笑。

或許是因為太大聲了，更襯的淺黃色陽光下的一切十分寧靜，渾厚的鐘聲也因此染上一絲通透感，而由於遮蔽物不多，鐘聲在平原上幾乎能夠迴盪到跟目光所及一樣遠的地方。

鐘響停止後餘音漸漸散去，世界恢復原有的聲音，先是遠方的鳥兒呼喚同伴的鳴叫聲，再來是矮樹林被吹動的沙沙聲，很快的，風也來到了鐘塔，輕輕穿過了兩人的身邊。

「就是這種感覺。」梅勒笑著放下雙手，轉頭咳了幾聲讓胸腔裡氣通順些。

震耳欲聾的鐘聲響起，聲音大的胡金必須和梅勒一起雙手摀住耳朵，不然他覺得再多聽幾秒就會耳朵流血的失去聽覺，同時也會造成一個至少一天才會消退的頭疼。這一遮也同時遮住了少年清脆響亮的笑聲。

直到鐘聲停歇陽光跟著越發閃亮，金眸瞧見翼人少年放下雙手後才跟著放下。

「……我收回上句話，太大聲了嗷、fxxk...」

第一次在鐘塔近距離聽鐘聲實在不是個很好的體驗，胡金微微皺著眉，拍一拍頭側試著把耳鳴拍走，顯然這不是一個他會喜歡的體驗。

Huginnogmuninn:
「哈哈哈哈哈⋯抱歉。」看著胡金的反應笑出來好像有點失禮於是停頓了一下，「哈哈哈⋯」最後幾聲小聲的笑完了，擅自伸手用拇指按了按胡金太陽穴的兩側。

「你打算常來這裡的話⋯」他拿起本子翻到空白頁撕了半邊下來，拿出鋼筆注入魔力開始畫起對稱的圖騰，似乎在描繪某種有空間感又說不出所以然的東西，完成後他遞給對方說明著，「這是我們那裡的魔法，對他輸入一點魔力他就會讓你周遭的聲音變小一點，如果你感覺到上面殘留的魔力沒了就可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