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good, Bob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對我母親的情感是什麼。」他說。

「小時候我會覺得母親很可憐，嫁給了父親卻沒有任何貴婦的光鮮亮麗。在外或許是一位世家夫人吧，但在家族內，她就只是一位嫁進來攀附權勢的女人罷了。」亞岱爾蜷曲著自己的手指，夏佐握上了它們。

「而這個情形在我出生後愈來愈劇烈。」他嘴角牽出一份苦笑。

「即使大家所受的教育都知道基因是兩方各半，孩子有病不見得就是懷著孕的女人的錯，但所有人就是會不約而同地去指責那個他們所謂的『外人』。孩子體弱多病肯定是妳懷孕時不夠用心、孩子有疾病一定是妳帶來的基因……等等的。」

「他們試圖在這份錯誤中找到兇手，找到可以指責謾罵的對象，找到可以藉此發揮自己自以為是的正義的地方。當然，他們指責的對象永遠不會是父親，因為他是他們的『自己人』，他們認定的『家人』。」

「看，多團結啊。」

夏佐帶著略有力道卻又不會讓人疼痛的溫柔，摩挲著亞岱爾緊繃的十指。他們互相看著他們交纏的手，相互感受著對方的觸碰。

「所以我母親成為了眾矢之的。母親本來就略顯懦弱的個性因為這樣而更加地懦弱，每次父親打她，她都只能摀著頭默默承受，她對父親百依百順，完全不敢反駁父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命令，跟父親身邊的侍從沒什麼兩樣。」

「所以她也沒有任何身為母親該有的樣子。」

他抬起頭，看著男人因為低著頭而露出的髮旋。

「母親永遠都只會對我說『忍耐』——我被父親打了她叫我忍耐，我被家族冷嘲熱諷了她叫我忍耐，治療時我痛到叫出聲她叫我忍耐，我的工作被家族拿來玩去的她叫我忍耐，我、我——」

夏佐傾身抱住他，亞岱爾的淚就這麼落在了男人的背上。

他知道他的母親沒辦法好好地保護他，沒辦法在他幼時就勇敢地對抗四面八方的言語攻擊。

她沒有那份堅毅，也沒有有了孩子之後可能會有的為母則強。她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在各種鄙視的眼神中只能把自己縮得愈來愈小、愈來愈小。

小到她連挺身站在孩子面前抵抗攻擊的力量都沒有。

亞岱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對他母親的情感，因為他母親的確沒有做好身為母親的職責。她或許有教他走路吃飯、讀書寫字，但除此之外的時光，每一刻都是不好的回憶。

亞岱爾從小告訴自己「她至少陪伴著自己順利長大」，來催眠自己「他的母親是愛他的，只是她無能為力」，一邊為他與母親相處時的每一分快樂感到幸福，一邊卻又為母親的袖手旁觀感到憤恨。

他幸福時想著未來要把母親接出來照顧，他憤恨時卻又想著就讓母親爛在裡面吧。

他愛他的母親，卻也不愛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