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上前詢問用餐人數，將他們隨意帶至一處四人坐的位置。白淨桌面正中央以燦紅花朵點綴，素雅花瓶裡插著盛開的虞美人。在三人入座不久後，遠處的侍者與廚師交頭接耳起來，眉眼帶笑朝他們這桌望了望。

「真的沒關係嗎？」維克多沒頭沒尾冒出一句，他並未注意到遠處侍者們的視線。

他是說，花費時間陪他一起吃飯這件事。

「兩位先前如果在忙什麼重要的事情的話，或許還是以自己為先比較好？」

「我們是來蜜月的，」艾布納失笑，「重要的事便是好好放鬆休息，盡力享受郵輪上發生的每件事，所以不用擔心我們。」

他感覺得到對方的擔憂，但對他而言那不構成困擾。如果今天維克多是像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樣，為了特定目的接近他們，他的確覺得麻煩，寧願無視。

但淺髮青年顯然不是。

「吃些宵夜對我們很剛好，好好吃點東西放鬆吧，不用擔心金額。」美食不但可以填飽飢餓，「好吃」這件事本身更能讓大腦放鬆，不再緊繃，提供愉快心情。

在伴侶與青年閒聊時，愛德華注意的遠方視線，綠眸瞥去，注視侍者，無聲詢問。

好好放鬆休息、盡力享受郵輪上發生的每件事。

就算是被他這樣的麻煩鬼纏上、遇到發酒瘋的暴力客人，也能感到享受嗎？這些話對維克多來說聽起來很難，不過他想他們上郵輪的目的本來也不同，沒有深究的必要。

他們說「不用擔心」，於是他打算放下那些無謂的疑懼。穿回黑手套的小個子兩手托腮，認真研究菜單上有什麼可以拿來當消夜的品項。他穿著賭場那天穿的海軍藍毛線外套，簡單素黑短袖與藍底金格紋的長褲，碰不到地面的雙腳在半空晃蕩。

侍者面帶微笑湊向他們，替他們送上檸檬水。

「那個，現在我們比較閒啦！大廚說，你們想吃什麼可以隨便點，菜單上沒有的也可以，就當作是深夜福利好了。」他道出方才臨時起意決定的事項，笑得毫無心機，「那你們慢慢想哦，決定好了跟我們眼神交流一下，我們就知道你們在呼喚我們了！」

歷經駭人的暴力事件後，這件小插曲彷彿某種意外解鎖的小獎勵。

隨意點餐嗎……
艾布納看一眼愛德華，伴侶朝他眨眼當作沒意見，湖藍接著滑向維克多。

「維克多有什麼想吃的嗎？」他認為受驚嚇的孩子最有資格選擇內心所想的菜肴，「例如英國菜？或是？」

先不論自己便是廚師，艾布納向來想吃就做，很少遇上想吃卻吃不到的情形。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他的確有想到一道心心念念的菜餚。

托著臉頰的雙手不知不覺挪到唇邊，以糾結指節微堵著唇。小個子低眉歛目，不知為何有些怯於大聲道出願望。

「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我、我想吃Panackelty。」一道簡單料理的英式家常菜色，在這樣看似高檔的餐廳提說要吃讓他覺得有些怪怪的。

但心願還是心願，於是他小小聲表達。

「……你們呢？你們想吃什麼？」

要說想吃什麼，他們兩人都沒有特別想法。可能因為不是很餓，所以吃什麼都行。

「雖然沒有特別想吃的，不過提起英國菜，好像可以點個黑布丁，跟Trifle？」
前者令他有些懷念，平常並不會特地做來吃，後者則是剛好滿足伴侶嗜甜的味蕾。

愛德華顯然沒有意見，對艾布納的提議回以點頭。
「斯賓賽可以多點幾道。」他對青年說道。

「那聽起來很棒。」獲得志同道合的英國人夥伴令他莫名有些高興，他淺淺彎起唇。

「我沒有其他想點的食物了，不過或許來壺熱紅茶會很棒？」除了暖身之外，搭配甜點也很適合。

他想Panackelty的澱粉量很足夠，蛋白質也多，或許少了點蔬菜，但就消夜來說，他覺得這樣很足夠。

「那我點杯黑咖啡吧。」想著苦味飲品很適合在愛德華享用甜點時品嚐，艾布納瀏覽菜單，又追加一份適合三人分食的沙拉，避免過分餐點過分膩口。

褐髮男人轉頭看向服務生，輕輕抬手，投以微笑。

遲一拍接受到召喚的服務生原地彈了一下，拿起筆和菜單朝他們輕快邁步。對方身材高挑，笑容開朗，整個人充滿黃金獵犬般的憨傻氣質。

「嗨嗨，今天晚上想吃什麼呢？我們大廚接受所有古怪離奇的挑戰！」他說這番話時，後頭所有餐廳員工都掩嘴偷笑。廚師則是看起來很淡定，默默挑眉一笑，一臉自信。

他首先轉向金髮男人詢問，或許是因為那份威嚴感，他認為對方最像在團體中主要發號施令下決定的人。

「酪梨沙拉、黑布丁、Trifle，以及今日單品黑咖啡，不用奶與糖。」愛德華覆誦剛剛艾布納提過的餐點。

替伴侶點餐已是習慣，畢竟是討論好的餐點，而沒有代替維克多點餐則是出於尊重及禮貌。
倘若對方臨時想改變主意，至少主導權還在對方手上。

服務生迅速塗寫一陣，望向剩下的小個子，「好勒，那你呢，先生」

即使稱謂禮貌，還搭配親切微笑。但這一型的人卻無論如何都使他想起藍道。

「……一份Panackelty還有熱紅茶，糖和牛奶都不用。」他以沉悶聲音點餐。

「哦？沒問題！」服務生以活潑語調接著重複確認所有餐點，小步奔跑離去。

「……好有活力的人。」維克多望著服務生離去，喃喃道出感想。若是自己，在這個時間早就已經滿心回家躺平的念頭。

「或許很享受工作吧。」目送服務生離去，艾布納轉回視線，朝維克多笑了笑，「工作還順利嗎？」
依稀記得對方上船仍執著於工作，褐髮男人將原本打算慰問的話語放到一旁，乾脆提起其他話題，不讓氣氛陷入不久前那團混亂當中。

愛德華雙手交握置於腹，為了避免造成緊迫盯人的錯覺，目光微斂，焦點放在擺放整齊的碗盤上。

他可是剛搞砸了一份打工。

雖然以結果而言，是銀貨兩訖的狀態，但就過程來說，的確不盡理想。不過他想艾布納先生大概是要問其他的工作。

「很順利，畢竟都是原本做得順手的事。」像是切菜備料、與陌生客人周旋他並不拿手。

「以為在外討生存的那一套在這裡也行得通，不過該說是文化不同嗎？面對克羅特人好像什麼都不順利。」尤其是佩戴頸圈替他帶來更多誤會與麻煩，不過他不打算因此拿掉。

服務生帶著沙拉、飲料與分食用的碗碟雀躍折回桌邊，「先幫您上沙拉跟飲料哦！」

艾布納接過夾子，順手分菜，動作俐落看得出熟悉這些廚房事務。

「克羅特人歧視Omega。」人煙稀少的餐廳，褐髮男人特地壓低嗓音，陳述事實，「無關能力，他們不會善待任何Omega，不論真相。」
「所以無需自責。」

新鮮蔬菜配著切塊酪梨，均量分在小碟上，遞到維克多面前。

「謝謝您。」青年點點頭，向善於照顧人的長輩朋友道謝。

「……我覺得那樣很不公平又很幼稚。」他以叉子撥動沙拉，滿臉鬱悶。

接著又想起艾布納先生說「世界是不公平的」這件事。

「剛剛離開前，我聽見他們說要幫那個Alpha換新房間。」最終大概還是採取姑息養奸的路線，大概一個Alpha都得罪不得。

比起忿忿不平，更多的是無力控訴。小個子挖起一大口沙拉，放進嘴裡機械化咀嚼，在這艘船上他有逐漸習慣正常進食而非仰賴果汁機這件事。

不意外，畢竟這艘船是克羅特籍，上層又是保守派的穆集團。
過於寫實的感想存放心底，並未對青年述說。

「那如果是你，會想要怎麼做？」沒有贊同或否認，艾布納反問對現實感到不公而抱不平的青年，「針對這些不公不義。」

愛德華叉起沙拉，慢條斯理地吃著，沉默聆聽對話。
就他而言，他能理解維克多的不甘心，但說不出安慰話語。商場比這些都更嚴苛，就如艾布納所述，世界並不公平。

「強制他們上性別平等教育課程、模擬懷孕體驗，讓他們知道不同性別的痛苦與不便……」一路教學活過來的小個子將所有理想付諸於教育，認為教育能矯正大多數的扭曲。

「Panackelty與Trifle還要一些時間準備，先幫您上黑布丁哦！」活潑的男服務生再度帶著餐點前來。

「聽起來很不錯。」但施行上想必困難重重。
高層不會允許、人民不會接受，根深蒂固的歧視宛如呼吸一般自然，若沒有自小處長時間緩慢耕耘，恐怕難以實現。

「希望他們的內政能逐漸迎向自由。」艾布納微笑接過服務生送上的黑布丁，再次平均切分。

「不過短時間大概沒辦法吧，長久造成的觀念，需要更多時間替換更新。」

點子被認可使他很高興，即使那份喜悅沒辦法從小臉上看出半點端倪。

「我也這麼覺得，但若漸漸有在改變就好了。」

更多的火苗點燃便足以引發燎原之火，他想教育便是這回事，不是一蹴可幾，而是要恆久耕耘的事。那對他而言是種浪漫的事。

「對了，剛剛在、被罵的時候我有聽到一些我不太認識的名詞，不知道能不能請教兩位。」好學的小夥子並不想被時代落下，但一路也來不及掏手機查詢，他選擇詢問博學多聞的兩位長輩朋友。

「他說『合法正太』和『小隻馬』，我不確定那是在說什麼，你們有聽過嗎？」

低俗的Alpha。
艾布納冷笑在心底，面上還是一樣溫溫和和的，「都不是太好聽的詞，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解釋給你聽。」

愛德華聽見「合法正太」時眼神閃過一絲困惑，接著那個「小隻馬」則令他直接皺起眉頭。

「不過意思相當貶低，沒問題嗎？」在真的出口解釋那些髒話前，褐髮男人又確定一次。

正對面的愛德華先生皺起眉，這便足以令他暗自揣想這些詞到底多麼糟糕。

「啊，那就、沒關係，不用了、不好意思麻煩您。」小個子看起來有些慌張，連忙擺手。或許回去私下查找便行，他也不想讓敬愛的長輩朋友親口解釋那些糟糕詞彙。

或許那時聽不懂也是一種好處，減少了不少精神折磨。他這般自我安慰著。

「艾布納先生喜歡血布丁嗎？」他默默將話題轉移到眼前均等分配的食物上，好奇背後是否有什麼故事。

「愛德華很喜歡。」他自己則不太喜歡內臟混合血鏽的味道，不過要吃倒還可以，調味得宜算是不錯的營養來源。

理由如此簡單乾脆，連同蛋糕都是點給伴侶，褐髮男人反而沒特別在意自己的喜好，有黑咖啡足矣。

「維克多呢？喜歡黑布丁嗎？」艾布納頗有興味地向同鄉反問。

他是有些訝異黑布丁也是點給愛德華先生的，他還以為是艾布納先生想回味家鄉味。

食物美味果然是不分國界的。他擅自在腦中下結論。

「我不討厭，就補充鐵質來說是不錯的選項。」他將那份喜歡收得很委婉，一臉正經提起營養價值的部分。

雖然他很少吃固體的，幾乎快忘記食物單吃的味道是這樣。

「艾布納先生這個時間喝黑咖啡不會睡不著嗎？」小個子這才想起自己今天咖啡因超量，或許不該晚上喝紅茶，於是順帶關心了對面的長者一句。

「不會，我習慣了。」原本不論喝不喝黑咖啡，晚上都會失眠，加上長期咖啡因攝取，他的體質似乎已對咖啡因有抗性，即便再晚喝，好似都不會影響。
雖然現在他也沒有失眠困擾了。

「你呢？晚上喝茶沒關係？」
他關心地反問。

而相較於他，愛德華屬於會受影響的類型，也不喜歡黑咖啡的苦澀，所以連茶都很少晚喝。倘若有，那便是男人準備熬夜的時候。

「有關係，但我認為今晚留些時間沉澱一下也不錯。」他輕鬆聳聳肩，舉起熱紅茶。

他想好好回想一下今日發生的一切細節，無論是暴力得幾近創傷回憶的，還是艾布納和愛德華先生帥氣的鎮暴場面，兩人現下陪伴的那份溫柔他也想好好回味。

「久等囉！小心燙哦！」服務生戴著隔熱手套送上剛出烤箱的panackelty，番茄肉醬氣味熱騰騰，片狀馬鈴薯如鱗片整齊排列。

維克多眼睛瞪得大大的，灰眸透出一絲感動。他起身彎腰，這回替長輩朋友們各盛了滿滿一盤送到面前。

懷念的香味。
艾布納微笑道謝，接過青年遞來的英式家常菜，「謝謝，很久沒吃到了……維克多常吃嗎？」

除非必要，幾乎不回國，英國於他顯得陌生又熟悉，他還更常陪同愛德華一起去德國。

小個子剛迫不及待將一大口馬鈴薯和肉腸塞進嘴裡，吃得雙頰圓鼓鼓，他聽著問句，輕輕搖搖腦袋瓜。

在維克多努力吞嚥口中食物以便回答之前，服務生再度前來，將最後一道餐點送上。

「幫您上Trifle哦，這樣餐點就到齊了，請慢用。」開朗男性滿臉笑容，將莓果凍與海綿蛋糕層層堆起的甜點送上。

「我也很久沒吃。」嘴裡的Panackelty滋味與記憶中的差距甚大，但光是願意特別做出來，這份心意便使他很感動了。

「以前……小的時候，我的、親生父親會做這道料理給我。」嘴角淡淡凝著笑意，他挖起一口罐頭肉放進嘴裡。

親生父親。
捕捉到關鍵字，艾布納眼神閃爍，但沒有多加追問，「那多吃點吧，不夠的話都還能再點。」
朝對方眨眼，褐髮男人接續將蛋糕分成兩半，挖出屬於愛德華的那份，另一半則留給維克多。

「你到日本後有什麼打算？」航行逐漸步入尾聲，停留完關島後便會直驅日本，一個月的渡假將告段落。

他和愛德華打算去日本分部參訪，順便感受異國風情，兩個禮拜後再回去接手公司。
畢竟他跟亞力克請的假可是一個半月呢。

他收下蛋糕，向總是體貼的長者輕聲道謝。

「可能……買票搭回英國吧。」青年的回答無趣，灰眸略有些游移不定。

他其實不認為自己有去享樂的餘裕，但實際上時間與金錢貌似還足夠他去晃個幾天，一切便只是他要不要的問題。

「兩位呢？會去日本租借他們的傳統服飾然後去神社參拜嗎？」他隨口提起在猶豫行程時查找到的資料，語氣染上一絲淺淡的興奮熱度。

神社參拜他沒有想過。艾布納看向愛德華，詢問對方的意見。
祖母綠看上去頗有興趣，似乎對嘗試日本傳統服飾充滿好奇，大概是想嚐鮮看看。

「或許？我們會在日本多停留幾天，體驗與郵輪不同的文化風情。」不論是夏威夷或關島，終究是美國領地，日本的話會是截然不同的東亞風情吧。

「維克多不多玩幾天嗎？」

他試著想像兩位長輩朋友一同穿上日本傳統服飾的模樣，只覺畫面似乎挺溫馨幸福。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資格。」做為家中的ATM，光是這回的郵輪假期已顯得過於奢侈。他很確信自己的存款在付完亞當這期學費便又會告罄。

「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分享一些去日本玩的照片給我看，若這個請求太超過的話也請別放心上。」他想起亞當的學費便又打消了去晃晃的念頭。

「既然抽到船票了，想必你具有資格。」艾布納將Panackelty分切，小口小口地慢慢吃，「我認為延續這份幸運並不過分。」
朝青年鼓勵地微笑。
感覺得出來對方有難言之隱，艾布納聯想到之前談論過的家庭與責任，眼前孩子或許背負著諸多不屬於他的重量。

「當然可以，我會再透過訊息傳給你。」褐髮男人應下承諾，「不過都已經入境，多住兩、三天走一走，應該比照片更棒吧？」

「我也很期待收到你拍的照片，」他說得真切誠心，「想知道維克多會對什麼景物留下紀念。」

他其實覺得幸運是消耗品，這回幸運，下次便沒有了。「延續幸運」對他而言是很難以置信的想法。

但他的確有些心動，兩、三天聽起來是可行的行程。

「可是我拍的東西都很無聊……」像是排列整齊又對稱的地磚或建築花紋圖案、掉在水坑的落葉或美觀的食物照。

他小小聲說，有那麼點不好意思，「我很期待你們的照片，希望兩位能有愉快的旅程。」他同樣真心實意希望這兩位能繼續幸福。

「關於要不要去日本的事，我會好好重新考慮的，謝謝您。」他不敢說得太肯定，但心裡其實已經打算好要去晃晃。

「謝謝期待。」他們拍照其實不多，多半是艾布納有想法時才會特地停下來構圖取景，愛德華則充當隨伴侶擺佈的模特兒。

偶爾他們會合照，偶爾是艾布納自拍，他們的旅行向來隨心所欲。

「慢慢來，畢竟我們下一站是關島呢。」提起關島，褐髮男人明顯比提起夏威夷時有更多期待。
「維克多會入境關島嗎？」

當伴侶忙著交際時，愛德華默默吃完沙拉與黑布丁，正在與馬鈴薯奮戰。

「會，我有網路了。」容易迷路的小個子以貌似不相關的兩句話回應。

「兩位這次……你們之前有來過關島嗎？」他問法迂迴地問著「會不會下船登島」這件事。

喜孜孜的小個子專心吃著Panackelty，暫時沒去動黑布丁與乳脂鬆糕。

「之前的確來過了。」雖然前次也是來渡假，但現在這次或許更像透透氣。

回想起筆記本最後的訊息，或許是離決戰越來越近，郵輪氣氛也逐漸凝重。雖然大部分的旅客還是玩得盡興，但不難感受到偶爾角落閒語的沉重言談。

「不過我們打算再上去走走，飯店也訂好了。」愛德華說交給他決定後，艾布納立刻瀏覽飯店網站，很快決定其中一家五星級飯店，還大手筆訂別墅套房，省得被別人打擾。
「關島的話，杜夢灣的海岸線很漂亮，沿路也有不少大型商場，可以慢慢逛。」

雖然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但聽著兩人規劃，他便總有種看見「大人」做法的感覺。住飯店完全不在自身考量內，他打算天天跑回郵輪睡。

「我應該會去逛夜市和……海底世界水族館。」雖然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站著出館，但偶爾還是想試著挑戰恐懼。

「住飯店聽起來很不錯，世界就不會搖晃了……」稱讚飯店的部分顯得沒頭沒尾，「希望窗外有漂亮的風景。」

不知郵輪內部險惡的小個子依然單純給出祝福。

夜市跟海底世界水族館聽起來不錯，或許他們也可以去逛逛走走。

「聽起來很有趣，要記得拍照片給我們喔。」艾布納朝青年意有所指，啜一口熱咖啡後繼續享用消夜。
即便是這種突如其來的點餐，餐點仍充滿用心，不會有讓人感到隨意製作的胡亂感。

「嗯……聽說那間飯店能夠看到海景，也有無邊際泳池，挺讓人期待的。」褐髮男人回憶著網站照片，希望到時能夠享有一樣的風景。

他其實覺得無邊際泳池看起來有些可怕，但他理解大多數人會將之視作更為高級的設施。

「我會努力的。」維克多點點頭，關於照片的事答應得很誠懇。雖說會努力，但成品會不會亂七八糟可是難說。

黑布丁起初吃了幾口便擱著，盛在分食碟裡的Panackelty倒是吃了大半。

美食與親切溫暖的人們陪伴下，他幾乎忘記剛剛經歷的暴力事件，僅剩進食時隱隱發痛的右手提醒他那並不是幻覺。

「可以在船上遇到兩位真是太好了。」他突地冒出一句感性話語，接著他被自己嚇到。舉起叉子的手停頓，不自然插回盤裡，「……不知道為什麼說出來了。」

一年之中總有那麼些個「搞砸」的時刻，現在便是其中之不知道多少，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船上很容易「搞砸」。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們也很高興。」艾布納放軟眉眼，「謝謝你說出來。」

原本不預期這趟旅程會與誰有較深入的交流，但因緣際會多認識一名朋友的感覺不壞，尤其這個朋友不會特地打攪他們度蜜月，反而比他們更擔心耽誤時間。

這該算是，意外之獲？
可以當作是全力享受蜜月假期的附贈禮物？

「你很風趣，也很認真，」接續對方的感性話語，艾布納毫不害臊，坦白地說出幾次相遇後的觀察與感想，讓氣氛變得更加柔和，「很高興能認識你，維克多。」

至於不擅言詞的金髮男人保持一貫沉默，沒有否定即是將話語權全權交給艾布納。

不小心「搞砸」的時刻總是替他帶來許多尷尬回憶，上回便是和尤妮絲告白那時。他僅有一些油然而生的感性，卻有勇無謀全盤托出，直接搞砸了一切。

說出心裡話不會有好事情，生命歷程發生的事多半這樣惡狠狠教導他，偶爾被好好收下要感激涕零──像是現在。

表面無波，但他內心激動，差點連「長大想成為兩位一樣了不起的大人」這種扮家家酒般的小孩話語都要冒出口。他默默提醒自己早已不是小孩這件事。但很少被好好承接，對於如何回應的確他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您們總是這麼溫柔……我很高興、有人這樣對我說。」不是嘲笑或是拒於門外的冷漠反應。

或許是Panackelty的關係，或許是有溫暖長輩朋友陪伴的關係，他今晚感到格外想念父親。

服務生走來，以大大笑容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加檸檬水。

艾布納婉拒檸檬水，愛德華則多加些許。
金髮Alpha認真品嚐餐點，如今只剩蛋糕還未享用，他以檸檬水洗去鹹食的殘餘味道，準備仔細感受那杯甜膩點心。

「那也是你值得被溫柔對待。」
褐髮男人將黑咖啡放到伴侶手側，雖然他的咖啡極苦，但配著甜食卻很剛好；眼角覷見愛德華吃幾口甜點後，淺啜一口，苦味令本就微蹙的眉輕輕跳動，但糖分讓神情和緩，流露滿足的輕鬆氛圍。

「待會回去還要工作嗎？」

維克多沒添水，只低垂灰眼看水杯裡的檸檬果肉下沉。反饋同樣靜靜沉澱，落進心底。

他不確定自己值不值得，但他想兩位長輩朋友一定值得好人好事、溫柔相待。

「要，可以工作很幸福。」維克多點點頭，一板一眼給予肯定回覆。他驀地想起之前查找到的資料，再度冒冒失失開口。

「聽說關島的戀人岬上有一面牆上可以鎖愛心鎖……」但或許這兩人的愛並不需要由這小小的鎖鎖定。

這樣自我推翻一輪之後，他又不知道該不該接續問「會不會去」這件事。小個子感受到社交能力低落，低頭又乖乖吃起馬鈴薯。

再度聽見工作很幸福的言論，這次艾布納是壞心地轉頭朝愛德華眨眼，揶揄向來沉迷工作的工作狂。

對此，金髮男人終於在這飯桌上開口，「工作是很幸福。」而且充實，有成就感，他對這句話抱持認同。
雖然因為蜜月氣氛影響，他難得這一個月幾乎沒怎麼碰到工作了。
這樣一想，蜜月的確也很幸福。

愛德華淺淺彎起嘴角，低頭繼續享用蛋糕。

艾布納對於伴侶的直白肯定直接笑開，他很喜歡愛德華的正經，會認真回應他的玩笑，這讓他覺得伴侶十分可愛。

「是指戀人愛心鎖？」褐髮男人接續被青年收住的話題，「我們會去看看，不過大概不會買鎖。」沒必要多花錢，但鐘倒是可以敲。

對於「工作很幸福」的理論被肯定，維克多覺得很高興，唇角小小彎起弧。

「對，想說感覺……很適合戀人一起、但，我是覺得兩位的感情不需要寄託於那個小小的鎖也會很穩固的鎖定，不過，若單就娛樂性以及旅遊體驗上來說，偶爾認真當個臭觀光客好像蠻有意思的。」小個子這回認認真真將想法闡述清楚。

說到一半感到丟臉閉嘴是他的問題，好好說清楚當然也是他的責任。

帶著愛心鎖拍照、一同完成什麼的感覺好像也很不錯。他默默想著，將鹹食吃完，開始進攻蛋糕。

「畢竟感情穩定是靠雙方維持，而不是小小鎖頭。」他認為將鎖扣上牆面沒有任何意義，破裂的信任不會因此恢復、需要溝通的認知不會因此理解，人們仍需為了維持而努力。

艾布納微偏頭，思考自身與愛德華的溝通是否有效，但想過一輪發現他們過於瞭解彼此，所以許多事是各自預料對方反應後的先退一步，防範未然。

說到底，也是因為他們花上很長時間在認識吧。

「不過像個觀光客一樣去看看風景，的確挺適合。」不否定對方的提議，艾布納笑了笑。

「嗯，這我知道。」他乖巧點點頭。知道感情要雙方好好維持，內心絕無輕視兩人一路努力的意思，無比虔誠。

他依稀感受到長輩朋友努力不傷害他的自尊，無論如何還是替他找台階下這件事。

「這是我第一次到國外當觀光客、」畢竟他很窮，人生第一次的出國就貢獻在去聖地牙哥搭郵輪。

「第一天去夏威夷的時候還覺得『不想被當觀光客很丟臉』，後來就覺得無所謂了，反正不會過上當地人的生活，當個觀光客傻呼呼地反而什麼都變得很有趣。」兀自分享奇怪的心得，小個子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蛋糕，接著被過甜的甜度弄得皺起臉，表情滑稽。

「當個觀光客也比較輕鬆吧？」艾布納端起咖啡，「人非全知全能，『觀光客』的身份讓所有無知都變得合理，藉此學習新的文化知識，這過程我覺得很有趣喔。」
尤其是對年輕人而言，既然是初次出國，想必什麼都很新鮮。

「難得出來了，就盡力好好享受這份『無知』吧。」褐髮男人笑容帶上鼓勵，微微高舉杯做敬酒手勢，注意到對方表情後，將紅茶輕放到對方順手側。

愛德華顯然沒有過甜困擾，金髮男人挺喜歡這個甜度，吃得滿足又滿意。

「我會的，謝謝您。」維克多點點頭，接過熱茶杯和人輕輕碰杯。茶香熱氣溫暖他的臉面，茶水使身體暖活起來。

小個子偷偷瞥了愛德華先生一眼，心想對方還真是能吃甜，只見金髮男人眉頭都不皺一下。

無知很好，那意味著他還有更多空間可以學習，似乎也替旅途帶來更多新樂趣。

服務生滿臉帶笑又湊過來，一人發了一張手工繪製的神祕紙券，尾端蓋上店章使得一切好像煞有其事，只見上面寫「下次也隨便你吃券」幾字。

「今天大廚煮的口味大家還滿意嗎，就品項而言是挑戰成功了，但他覺得自己還有些改善空間，說要發給各位這個券，下次不限時段都可以使用哦！」

「蠻不錯的，能在有限材料裡重現地方料理，請替我謝謝他。」艾布納點頭稱讚，一旁金髮男人嚥下蛋糕後，同樣頷首作為回應，「不錯。」

草莓與糕體層層堆疊，甜膩但不死甜，莓果酸香剛好，配著鮮奶油很令人心情愉快。
愛德華再度低頭認真吃完剩下部分。

「維克多呢？還喜歡嗎？」
艾布納笑著追問。

「很、很喜歡。」他望著那張手工繪製的簡陋紙券，淡淡彎起唇笑，「謝謝你們。」

儘管料理相似度不高，但無論如何都讓他重溫了一些父親的溫暖。

他也朝嘴裡塞下剩餘的蛋糕，以無糖紅茶搭配著嚥下，擦擦嘴角宣示進食完畢。

「那我們改天再來吧。」朝維克多友善眨眼，艾布納喝完咖啡，和愛德華一起結束這個宵夜點心。

「有覺得好點了？」觀察青年表情，確認對方已從恐懼中脫離。

小個子用力點點頭，默默贊成這個邀約。

「多虧兩位，我想我應該是沒有事。」還久違吃到了以前父親的拿手菜，他目前感到心滿意足。

「也耽擱兩位夠久了，我想我得趕快放您們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繼續在自己的身上浪費時間了，他覺得那樣並不划算。

「別這麼說，你沒事比什麼都好。」褐髮男人輕輕搖頭，「差不多的話那就送你回房？」
他記得維克多不太會認路，既然都出來一趟，當然也要負責將人平安送回去。

「也是多虧兩位才能沒事的，謝謝。」關於送他回去的提議，他僅是不要臉地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就麻煩兩位了。」餐廳此時撥放歡樂音樂，只見方才的服務生滿面笑容，開始收起其他桌的菜單和餐具，接近打烊時段，他們準備要下班了。

維克多連忙起身。

「不用客氣。」
褐髮男人再度輕柔拍拍對方背脊；愛德華趁艾布納將人帶離餐廳時結帳，接著在外頭與兩人會合。

記得對方似乎住六樓，金髮男人帶頭走往電梯，艾布納則陪同在維克多身旁，慢慢前進。

他早就連怎麼來到餐廳都不記得了，方向感一向模糊，只乖巧跟著兩位長輩朋友走。

電梯出現在面前時，他還一臉迷惑不解，「電梯怎麼會在這裡？」

他甚至懷疑那是另外一處可以搭電梯的地方。

「到這裡我就可以自己回去了，」應該，「您們也快點回房休息吧，真的很謝謝。」維克多微微欠身。

那句困惑使艾布納細碎笑一聲，他拍拍對方肩膀陪青年一起進電梯。

「沒關係，幾步路而已。」他可不想一轉身，維克多便迷失在眾多客房的迴廊上。
褐髮男人堅持將青年送回房門口。

長者展現無限寬容，似乎不嫌自己麻煩，他便安心讓人領著自己回去。

六樓轉眼便抵達，維克多踏出電梯，呆愣站了幾秒才想起來走哪個方向離自己房間最近。

「……應該是這邊！」幸好這回他並沒有出糗，成功領著大家回到房門口。

「真的很謝謝送我回來！」維克多成功打開房門，無窗的內側艙房朝兩人展開，既小而樸素的裝潢與兩人的海景房完全不能比。

「不客氣，你早點休息。」雖然一樣是賓客，但明顯船票影響艙房等級，艾布納想起自己助理票的房間似乎與維克多一樣，無窗且密閉狹小。

「若有什麼事，隨時可以聯絡我們。」
語氣染上擔心，褐髮男人仔細叮囑。

他今天已充分體認到「聯絡他們」是多麼可靠而溫馨的事，他用力點點頭。

「您們也早點休息，晚安，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微笑靦腆，他向兩位長者揮揮手道別。

「晚安。」溫和道晚，艾布納看著門板闔上，默默祝福對方一夜無夢。

男人轉頭看向伴侶，朝對方點頭，和愛德華並肩回房，結束這個漫長夜晚。

阿拔最暖拉線線

感謝最暖阿拔陪吃飯，今天也是被閃爆滿嘴甜甜的一天

開心跟可可愛愛阿維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