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諾德在一段距離外的草地降落後，變化回海莉熟悉的那副模樣。
她走到萊莉的身旁，慢慢的坐上了長椅，一切都像是初次見面時那樣的熟悉。

「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恩諾德轉頭看向對方，饒有興致的問道。
此刻是半夜三點，城鎮的街道上已然空蕩，大家都正沉浸在自己的睡夢中。

「單純睡不著？」恩諾德難得問了第二個問題，她通常沒這麼多話，只不過眼下只有妳們兩個，或許可以拋開多餘的拘謹，她心想。

「哦？」她看著你突然的拜訪，停下了那好歌喉發出的美妙旋律。

你才是半夜三點不睡覺的人。

「早上睡太多了，精神特好。」她撥了撥頭髮，帶出了爽朗的氣息，好像身邊沒有任何煩憂禁錮在女孩的身上。

「你才是在這邊做什麼？」

「心情不好，睡不著。」恩諾德往椅背上一靠，忍不住嘆了口氣。
「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恩諾德取下了自己的單片眼鏡，用長袍的袖子輕輕擦拭著，試圖抹去上頭的那一層灰。

或許是因為夜深人靜的氣氛、又或許是方才海妖的那陣歌聲過於扣人心弦。
恩諾德此刻心中有個奇怪的念頭，若像是說故事一般，將腦海中深藏的那些回憶說出來，讓海妖聽聽看似乎也不壞？

「哦～那一定是不夠累吧！」直來直往的萊莉一點都沒有隱藏，要不然就是對方餓了才會開始想起不好的事情，以他的立場來說的話。

但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如此，或許對方就是想的比較多的類型。

「說說看？說不定說完就忘記了。」看起來對方是有想談心的狀況，自己倒不是這樣的人，或許是個非常好的傾聽者。

就算萊莉遇上了多麼讓人難以置信的過去，也不太輕易說出口，即便再好的人都是，他想起了自己的摯友夏莉莉，希望自己能當個好的垃圾桶？

恩諾德手上的動作因為萊莉的詢問而停頓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嘆出：「該從哪件事說起呢......。」

「就如我的頭銜說的，我是條邪惡的龍，燒殺擄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人類只要看見我，就像是看見了死神一般，用盡千方百計想先下手為強，畢竟只要不是我死就是他們亡。」

「起初我認為人類的本質就是惡劣、弱小、互相猜忌，導致最後自相殘殺的種族，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為遇見她，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理解善良是為何物......」邪龍說到這像是被觸碰到了痛處一樣，緊緊的抿著嘴唇。

「⋯⋯。」萊莉沒有回話，只是抬起頭望著天上那些無數的星星。

這話題跟自己說真的沒問題嗎？自己可沒有這麼千古流傳的故事，細細的品味著其中的奧妙。

「⋯⋯。」她晃了晃腳，說到底自己也不了解人類，所以才更好奇那些弱小的種族。

她不發一語，等著妳繼續說下去。

「兩百多年前，我曾經愛上了過一個女孩，她是個農村的孩子，個性單純、心地善良，跟我遇過的其他人類完全相反。」她跟著萊莉一起抬頭看著滿天星空。

「我們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相遇，那時，我一如往常被人類追殺又受了重傷，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原本躺在森林裡等待著迎接死亡，是她發現了我，救了我一命。」

「她是個被排擠的孩子，住在離城鎮很遠的茅草屋裡，因為她天生就少了一隻右手，被城裡的孩子戲稱為單手怪女。」

「普通的人類若是遭遇相同的處境，要不怨天尤人、要不自暴自棄，但是我在她的身上卻看不到這些，我只看見宛如雜草般的堅強求生的意志。」
恩諾德說到這，稍稍緩了口氣，低下頭沉吟了半响才重新開口。

「她堅持要我住下來把傷給養好，說是自己一個人住很寂寞，有個說話的對象也不錯，我也就沒有多想。」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這一住就是八十年的歲月，當初二八年華的少女，轉眼間變成了年華垂暮的老婆婆。」

「八十年對我來說像是白駒過隙，卻已經是她的一輩子，她在生命的最後，握緊了我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告訴我：『要成為一條善良的邪龍，為他人帶來幸福喔。』」

恩諾德的臉頰滑過了一滴光芒，在月光的反射下格外亮眼，她多希望滿天的星辰中能有一顆星是她在守望著自己。

還真是聽了一個十分沈重的故事，好像也無法說些什麼，她也不過就是個活了20年的海妖，對這樣的生離死別來說還太遙遠，還要確實能活得比人類還要長久，但自己也還沒有機會碰觸到這些困擾。

只能想像了一下，她身邊認識的那些人類。
鬱哉、葛列格、萊斯汀⋯⋯
生命的渺小著實讓他難受了些。

「那你達成了嗎？」她只是順著對方的故事簡單的引導了一下，事實上萊莉還不清楚她想從自己身上解套什麼，聽下來已經是無數個繩結已經綁得死緊的情況。

若執意去找解答，大概只是越來越痛苦而已。

「至少這兩百年來我都沒有燒殺擄掠了，應該還算善良吧......。」恩諾德用手背擦去臉頰的淚痕，又嘆了口氣。

現如今，恩諾德對於生命的定義又有了些稍稍的不同。
生命固然渺小又稍縱即逝，有些人卻能夠像煙火一樣，在時光洪流中的那一剎那綻放出與眾不同的亮眼光芒。
「倒是作為旁觀者的妳，覺得我算是稱得上善良嗎？」恩諾德轉頭看向萊莉，挑起了一邊的眉梢，好奇著對方的想法。

「我和你認識的也不久吧，不過都說了兩百年了⋯⋯應該是？」她沒有把這件事情與她的人生經歷綁在一起，但道德觀而言，他們都是殺過人的妖怪。

只是，萊莉綁手綁腳的部分卻落在人際關係上。

「而且知道這個之後會好一點嗎⋯⋯？不會吧？從別人口中獲得救贖並不會好起來，因為你還是會往死裡鑽的。」就像她告訴自己的摯友夏莉莉一樣，但夏莉莉只是當作聽一個故事。

「有人過得去有人過不去，過得去就好好生活，過不去就是選擇死亡嘛。」他聳聳肩，已經看過這麼多選擇跳海的人類，也算是惆悵。

「看來，即使是活了一萬年也未必能夠參透人世間的所有道理呢......。」恩諾德算是被上了一課，也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聽完恩諾德的故事之後還給她一個當頭棒喝。

想想確實是如此，在知道答案之後會鑽牛角尖的人還是會繼續鑽。
既然如此我何必執著追求答案？
只要在未來的每一天我都能夠繼續善良下去就夠了。
「謝謝妳，萊莉，妳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此刻她竟然久違的笑了出來，而且笑得相當坦然，恩諾德沒想到的是只是兩次簡單的談話，就解開了兩個困擾了自己幾百年的問題，心靈上的負擔更是被減輕了將近一半以上。

人類為什麼討厭自己？
自己是不是足夠善良？
當恩諾德能夠開始不去在乎這兩件事的時候，才是邪龍真正脫胎換骨的開始。
「把手伸出來。」恩諾德再次從長袍裏變出了(?)一小堆糖果，塞進了對方手裡：「一點謝禮，不成敬意。」

「你怎麼變出來的！」憑空冒出的糖果過於詭異，魔族的糖其實沒有不好吃，但都有特殊的味道，對於某些種族特定的糖果可吃不習慣。

「不過這樣就完了嗎？你好像還得過更久的日子呢⋯⋯」長壽命並不是件好事，他雖然年紀輕輕，但自己的好友也活了三百年，似乎，長壽不是件好事。

「有些事情妳還是不要知道會比較好。」恩諾德豎起了食指靠在了唇上。「這些都是前幾天跟人類討到的糖果，放心吃吧，只不過裡面的可樂糖我已經拿走了。」

「正如妳所說的，我們認識的並不久，而妳也已經聽我說了很多了，我也不會得寸進尺，要妳繼續當我的垃圾桶。」她搔了搔頭，明顯表現出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其他的故事，她還沒有辦法那麼坦然地說出口。

「⋯⋯。」萊莉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手上的這些糖，眨了眨眼。

最近收到糖果特別的頻繁，大家對自己這麼好沒什麼問題嗎？

「無所謂？你敢說我就敢聽，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或許因為自己是海洋之物，就像看著眼前的大海一樣，擁有解憂的某種能力吧。

「真要一次說完的話，那我們恐怕得坐在這裡三天三夜。」恩諾德聳了聳肩膀，看來她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倒是我還沒聽過妳的任何故事，有任何是能跟我分享的嗎？」恩諾德歪著頭看著對方。「如果沒有的話也不勉強。」

「沒什麼特別的欸，我的故事對魔界的居民而言就是家常便飯的家務事？」雖然好像也不能這麼說，畢竟自己的母親最後跟人類私奔了。

「真要說的話，我三年沒回老家了。」

「你的老家不就在我們前面......？」恩諾德抬手指著兩人面前那一望無際的汪洋。

「三年沒回去，是因為不想回去，還是不能回去？」恩諾德的眼神中充滿疑惑。

「大海內有一處大海溝，大概離這裡700英里吧。」雖然他對數字一點都不敏銳，反正就是很遠的意思。
「回去也沒什麼用，待在這裡比較好。」他沒有打算明說，點到為止。

「700英里......那是多遠？」這麼看來恩諾德也是一個路痴。

「我也已經幾千年沒有回老家了，不知道老爹現在過的怎麼樣，希望不要又被人類欺負才好......。」恩諾德喃喃自語，沒有想到自己身旁此刻還有一位海妖在場。

「就⋯⋯很遠？」萊莉晃了晃腳，倒是沒有他那樣的家人可以思念。

想了想，自從照顧自己的海妖被人類海捕而去世，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了，真要說的話，在這裡的夏莉莉和梅才是自己的優先選項。

「妳打算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恩諾德今晚的問題真的特別多。

「就算妳打算坐一整晚我也可以陪妳，反正今晚我應該是睡不著了。」她拆開了一顆可樂糖丟進自己的嘴裡，放縱甜味在自己的嘴裡擴散開來。

「差不多了吧？」自己也不可能不睡，明早和夏莉莉還有約要去，可不想掛著疲憊的身軀和對方進行大量消耗體力的逛街。

「你呢？」

「我的話......大概就是繼續去天上到處飛吧。」夜晚還很長，她總得做些甚麼事情來消磨時間。
或是因為找不到人乾脆去睡一覺，前提是自己能睡得著。

「順便找找看，還有誰像妳一樣半夜三點不睡覺的。」

「哈！夜晚的海才是最漂亮的好嗎？」雖然拜託的也不錯，但夜晚傳來的陣陣海聲卻是最安定的。

「趕快去睡覺吧！睡起來才有精神面對隔天的難題。」但他沒有說得很清楚，反正就是心靈層面的東西吧？

「知道了，我等吃完這顆糖就去睡。」恩諾德頷首，果斷接受了對方的建議。

「妳如果睏的話可以先去睡，沒關係的。」恩諾德抬手示意，隨後她垂眸思考半會後突然改口：「如果還不夠睏就請繼續唱歌吧，我來當妳的聽眾，錢不是問題。」她打趣地說道。

「那我就先走啦！」萊莉默默地起身，笑了笑：「下次有機會吧。」她揮了揮手，離開了那個位置，掏出了口袋裡的鑰匙想回到家中。

今天睡前可真聽了一個不錯的故事。
萊莉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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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欸感謝邪龍中的交流邀約！！結果得知到了一點有趣的故事，雖然很難過但還是要好好走出來耶

超級感謝萊莉中願意陪自己跑這個相對沉重的交流 邪龍的回憶基本上都不是happy end......還能聽到萊莉的歌聲已經值回票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