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 是我大學畢業前最後一個德文老師。那時候他才剛從牛津轉來我們學校任職，論在本校資歷，我甚至可以說比他還資深。（笑

尤其 Tom 還一臉娃娃臉，看上去 30 歲不到，總是笑得很斯文、很有大學生氣息。不看資料沒人能看出此人已在 Newcastle、UCL 和Oxford 教過書，還在柏林待過一段時間——這人要嘛是個不老妖怪要嘛又是個天才。

而當時，已經經歷過大二 macroeconomics 的天才教師摧殘的我，對這種學歷中隨便抽一筆就足以睥睨世人但他還有滿滿幾頁傲人資本等著的教師，感到害怕極了。我只是想要得到這個學分然後畢業，老師拜託放過我。

我壓力超大，每次寫作業都超驚惶——但 Tom，Tom 人超好。（痛哭流涕

有次，250 字的作業我只寫了個 100 字不到的開頭就交出去，結果收回來的反饋寫滿了讚賞、鼓勵，紅筆的加油打氣根本幫我填滿了整張空白的筆記本紙頁。

面對這麼正能量的老師，陰溼角落生物如我，感到被閃耀到即將灰飛煙滅了。

但 Tom 是誰？Tom 是我的觀世音，他是來度化我的，他才不會放我就這麼蒸散在他的金光下。

在期中 Referat 結束後，所有學生都必須跟指導約 office hour 分析這次報告的表現。我千拖萬拖，十分不想面對此事，但終究還是找了個陽光異常明媚（在蘇格蘭，這通常是特別寒冷的日子）的星期四，到 Tom 的辦公室準備面對我的審判。

那時的我已經知道 Tom 是不可能對我說出很嚴厲的話的，他不是那種老師。
Tom 是那種我此前只在教育叢書和少女漫畫上看到過的老師，是所有學生夢寐以求的類型。

我想做 Tom 最好的學生，卻也知道我不可能做到；我總是交不出作業，只有在被點到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地發言，話也永遠說得支離破碎不成語句⋯⋯

站在台上報告的時候，我緊盯著我的講稿，用我如炬的目光灼燒那疊紙，看它燃成我的羞慚、無力與絕望。
那一刻我突然恍悟，我希望 Tom 好好罵我，指責我的失敗、我的懶散、我的不上進，我希望他罵得我無地自容、愧對天地。

然後我就可以堂堂地去死。

辦公室。首先是寒暄。

「啊，你來了！今天天氣很好呢！直到昨天都還在下雨，實在太悲慘了。今天終於出太陽了。」

「哈哈，對啊。蘇格蘭嘛。不過太陽出來還是很冷就是了。」

「噢，真的！這超反直覺的！我剛從加州來英國的時候，每次看到太陽就覺得可以少穿一點，然後出門馬上就被超低溫狠狠教訓。」

「哈哈。」

然後 Tom 叫出我的 Referat 檔案。

「我必須說，你的簡報做得超漂亮！我都看呆了。設計感超好，該有重點也都有放上去，很符合介紹 UdK-Berlin 的感覺。

「不過你報告的時候很緊張吧？我上次在 Uni Hall 看到你穿紅袍在帶新生導覽，所以我相信你應該知道介紹的時候還是要盡量跟聽眾保持眼神接觸。

「我之前也有跟你說過，你的文法很好，所以句子都很漂亮。不過報告的時候有幾個字的發音錯了，德語就是這樣，你以為它很規則，結果時不時就會被陰一下。你可以跟著我唸⋯⋯」

我盯著 Tom 的喉結滾動，嘴唇開闔，然後機械式地模仿他的聲音。

「嗯，很好，就是這樣。」

我復述了所有我曾經誤讀的字後，Tom 往後一坐，擺回我剛進門時那副輕鬆而開放的姿勢，然後說：「Tina，你看，你可以的。」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話，那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你是可以的。」

「但不要讓你的『可以』變成壓力。」

「我的鼓勵如果對你很壓迫的話，你就忘掉它就好了。」

Tom 以另一種方式完成了我的心願。他說，我可以忘記他的所有激勵。

‘If it doesn’t help, just forget about it.’

最終 Tom 還是沒有讓我去死，他只是讓我升天了。我終於可以忘記，忘記我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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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幸好當天接下來的小考我並沒有把好不容易背起來的單字也都給忘了。

而顯然我也沒有忘記過 Tom ，或是他對我說的話。（我還偷偷在 twitter 上 stalk 人家。）

但當天背的單字我看我是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飄到底為什麼不去寫作呢？非虛構也很好啊（托腮）（這很好看的意思）

cane220: 我有時候會思考，Tom 難道是我畢業在即壓力過大所幻想出來的虛構人物嗎？但看看我的成績單，嗯，是現實。

去寫啦（推

cane220: 您不要總是如此恭維我。

我！沒！有！我信任自己的品味。

asuka_ss: 您是優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