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輾轉聽聞那以「風華」為名的男伶館的消息時，炎炎盛夏已走到尾聲，金秋的肅殺之氣漸露端倪，讓那空穴來風的音訊染上幾分唏噓。

　　有道是，那男伶館的樓主磬音原是待罪之身，其為叛國賊林氏的遺孤，卻不知為何會在這般多年之後，才被人尋著了蹤跡。再往深了推論，不免使人聯想起這段時日以來攸關風華樓的種種動盪，不曉得是否會是林氏的仇家──而今朝廷某派「既得利益者」的手筆。

　　儘管「風華」之名仍存，後繼者亦有接手重振的打算，然而在一批又一批男伶贖身、財政陷入一定危機、口碑一落千丈、新招稚子又難以管教的境況之下，風光不再的前景仍不明朗。

　　──不過，那些事情，對於自詡為「過客」的侯家庶長子而言，也已經沒有干係了。

　　將近十年的時光，青年在那片溫柔鄉裡，孤身做了一場又一場不必清醒也無妨的「夢」。

　　在無比真實又疏離的「夢境」裡，彼此都不過是萍水相逢，而那夢幻泡影般的相遇中，有無數人的嬉笑怒罵、無數人的悲歡離合，他並非次次都能獲知開頭，也同樣不是次次都能聽清結尾。

　　如今以「風華」為名的「夢境」醒了，便沒有必要再過多地上心與探究。

　　左不過是大夢一場的人生，左不過是夢中夢的破滅，為此傷神毫無必要。

　　因此，在輾轉聽聞那以「風華」為名的男伶館的消息時。

　　那看來對萬事萬物皆無留念與眷戀、隨時都能一走了之，身子弱得宛如殘破紙鳶的青年，最終也只是定定地瞧著杯中漸涼的茶水好一會兒、好一會兒。

　　而後，以那語帶唏噓與囈語似的飄忽語氣呢喃著反問道：「……是麼？」

　　──除此之外，便無法探知到這人的更多反應了。

※

　　最近，楊氏藥舖的藥童們有了兩個新的發現──分別是一個壞消息及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自從那以風華為名男伶館有了變故之後，他們家的少東家蹤跡就更難尋難覓了一些。以往只要侯家庶長子人不在藥鋪裡，十之八九就是溜去風華樓中聽熱鬧、看看戲再打個盹兒，再不濟也就是晃到附近的糕餅鋪或古玩鋪瞧瞧，不會難找到哪裡去。

　　畢竟侯梓疏向來體弱多病又不良於行，光靠輪椅或拐杖代步，能活動的範圍也不過就那麼些許。

　　但是，打從風華樓不再是那個讓碧髮青年耽溺的桃花源之後，他會出沒的地點便更加捉摸不定，連帶著日前侯家嫡子侯梓安不知何故遣人試圖探清，他們這些藥童面面相覷了許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消息是，儘管少東家的蹤跡變得難找了，然而他被人安妥護送著回來藥舖的機率，卻比過往都高出了不少。

　　據藥童們私底下嘰嘰咕咕交換情報後的觀察，無論他們家的少爺是不是跟人有約、是不是一個人（偷偷溜）出門，十之八九都會被段家公子送回來──或是有說有笑、或是安然假寐，那還是他們第一次瞧見侯梓疏跟誰那樣親近的模樣。

　　有個看起來就讓人安心信賴又溫柔妥貼的大哥哥在，藥童們可是喜聞樂見得很！他們終於不用在發現少爺又跑出門時想著怎麼溜羊補牢，也不必在將人找人回來前憂慮地食不下嚥，再也不怕為此發愁了！

　　「這樣的話，等下次梓安小少爺再來問梓疏少爺去哪裡時……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說『他跟旭之哥哥去玩了』哇？」

　　不曉得是哪個小機靈鬼如是提議，幾個人小鬼大的小蘿蔔頭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後這個提案獲得了全數人的贊同、毫無異議。

　　──至於這個消息輾轉傳到侯家嫡子的耳裡會引發什麼後續反應，那就不是這些心思單純的孩子們能料想得到的了。

※

　　是夜。

　　自那份以「餞別」為由的贈禮寄出後，又是一封非請自來的拜帖，在火光下點燃了渴望相見的請託。

　　青年無法明白胞弟那份毫無緣由的執著，無法面對那份過份天真而單純，卻也因純粹而化為利刃的真摯。

　　這將近十年以來，作著「夢」的他惶恐於被任何人驚擾平井無波的平靜，驚懼於被任何人戳破鏡花水月的夢境──他不願意識到，一旦面對無辜的幼弟時，便只能戴上「侯家庶長子」這張假面、滿懷猜忌與戒備的自己。

　　「……為什麼，想見梓疏呢？」銀白瞳眸中倒映著由於燃燒而躍動的火光，炭色吞噬墨色，在惶惶不安的心緒間，那雙眼睛中毫無應有的睏意。

　　──明明是個比誰都還渴望作夢的人，卻也比誰都更難以進入夢鄉、難以被安睡擁入懷裡。

※

　　以「風華」為名的夢早就醒了。

　　那麼接下來，不妨來聽聽由癡人聊起的「夢」罷？

　　一場笨拙之人帶給膽小之人的「夢」，一場由「夢境」延伸至「現實」的際遇。

醒來了？睡去了？

似真非幻之間，總是能等到的吧？

──能等到「夢境」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