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一樣跟你道早安，休假日的上午，你們無所事事的待在宿舍互不干擾，遊樂園之行後，他詭異的關心消停至今，你終於得到了安靜。

倒不如說是安靜地有些反常了。

「佩索，你在忙嗎？」弗蘭突然的向你搭話，表情跟平時無異。

達格斯一如往常。看著略微冷淡的點頭、手中總是捧著一本書，以及身旁的浮空蠟燭。一切似乎回到以往。

但饒是達格斯也察覺了室友的變化。似乎更加安靜、或者說內斂。他想，但這對達格斯來說沒有甚麼影響，他仍然是他，而你仍然是自己的室友。

「不算，怎麼了。」目光仍然鎖定在書頁上，直到讀至一個段落才抬起頭來看向你。等待你的解釋。

「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弗蘭等待你抬起頭，他一向很有耐心，你看見他手上拿了張遊戲紙、上面寫著我從來沒有幾個字。

他簡單說明了規則，那對你似乎不是一個很友善的遊戲，要不是弗蘭沒有惡意，不然都有些找碴的意味在。

「考慮到混淆的問題，如果不確定的就不算數。」

「…」達格斯有種這遊戲是專門針對自己而發明的錯覺。
… 「好吧。」到底還是同意了，似乎已經習慣於被你拉著做一些莫名奇妙的遊戲。或許不算忙不應該一開始說。

「你先開始。」看來得花一點時間…

「沒問題。」弗蘭笑得開心，他似乎早就認定你會答應，偶爾他甚至會覺得你比一開始見面時更加有人的氣息，而他對此樂見其成。

「……我從來沒有反抗過父母。」他比出十根手指放在桌面上，一開始就選擇不像他風格的答案。

而他確實也沒有，所謂的中二期只在學校展現，父母多是認為他奇怪了些，甚至沒有被認定為叛逆期。

這有些意料之外，達格斯以為任這個年紀的孩子或多或少總會反抗過一次，但他沒有特別表示什麼。

默默的收起食指。在你問起之前，達格斯決定沒有解釋的必要。
倒也不是他真的反抗過。達格斯想著，一般他只是忽略了所有母親說過的話，畢竟誰知道她當時是否清醒。再說了，他也體驗過一個叛逆青少年的一生。

「我從來沒有…」達格斯頓了頓，試著想了一下應該說些什麼，這對閱歷十足的自己有些困難。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父親。」語氣輕描淡寫地像是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甚至還有些慶幸他有東西可以說。

弗蘭靜靜地看著你的動作，他大概對這個行為的普遍度有個認知，只是在你的下一句話時發出短促的疑惑音，並折起一根手指。

「……他缺席了你的人生？」

弗蘭不知道這是否能夠被詢問，但他確信若你不願意便會果斷拒絕，因此肆無忌憚，但又非隨意回答。

「我從來沒有用左腿跳過踢踏舞。」他拿自己的代價說笑，但凡是十歲儀式後學習的舞蹈，都不可能使用缺失的部分來做事。

「我不知道他是誰。」達格斯並不感覺到冒犯，他想他會知道自己有個父親的唯一一個原因僅僅只是他必須有個父親才能夠存在，這是常識。而他顯然也不在意“父親”是否參與自己的人生。

聽到你的下一個陳述達格斯再次折下一根手指，他想他沒有跳過踢踏舞，但他經歷過。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疼痛。」他並不是故意要拿自己的代價說嘴，但你也這麼做了於是達格斯也跟著。

弗蘭還剩八根手指，他看起來很有信心贏得這個遊戲。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時常注意自己有沒有受傷。」不然很容易死掉的，他不明顯的欲言又止。

「讓你一局好了？我從來沒有叫過你的名字，達格斯。」這下他又收起一根手指，其實先前在日祭上已經叫過，只是弗蘭印象並不深。

達格斯歪了歪腦袋看著你，顯然是不了解嚴重性。他從來就並不太在乎受傷，也因而認為失去痛覺比起代價更像是祝福——為自己省去不少麻煩。

既然你打算讓自己（達格斯也覺得你應該）就乾脆的默認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又出錯了，他隱約記得你有用名字稱呼自己。
「我從來沒有適應過科技。」

「……確實是沒看過你使用電子產品。」在魔法學園用蠟燭是挺正常的事情，在你說完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弗蘭的家族做著相關產業，所以他乾脆的折手指。

「我還挺喜歡拍照的。」你看見他將手持式攝影機用魔法拿過來，除了能驚嘆他的懶惰外，細看能發現上面積了一層薄灰，像是久未使用。

「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決定後悔過。」弗蘭帶著笑容，卻不像是愉快的情緒，上次在摩天輪上你們談過這個話題，聲音也飄忽不定，他的目光停留在你的眼睛，似乎是凝視裡面的倒影，老實說這並不太禮貌。

聳肩，似乎不是太在意自己不擅長的問題，他沒興趣的東西不會也沒差，真的要會也沒有必要特地去學，只需要吸收某一個可憐早逝重度科技依賴靈魂的經驗。
「…沒特別看你用過？」達格斯的記憶中沒有這件事，再加上相機本身的狀況，他難得的感到確定。但有鑑於自己的情況他仍然使用了疑問語氣。

目光對上你的，達格斯似乎第一次看你這樣的表情，他漫不經心地想，這個話題似乎來自於他們的下墜——一個承諾。卻又毫無來由地聯想起一種改變，似乎是一個平穩的進程，可能是為了某些更好的東西…或者未來。

而他不怎麼去思考未來。

「…沒有甚麼好後悔的。」他重複的自己曾經說過的、似乎像是一種保證：他仍然記得。

「因為我做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嘗試，但看來結果……非常奇妙。」

與其說嘗試不如說是實驗，從內而外的轉變，他不曾與人告解、突兀的中二病緣由，現在也沒能說得清楚。

至少他能理解真實的自我是可以被他者所接受的，至今都還感到意外。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你看得出他似乎非常喜歡這個答案。

「我會一直記得你。」

年輕的樹妖尚還不能理解自己給予了什麼樣的承諾，天真愚昧僅有一線之隔，他垂眸思索著下一個題目。

「我從來沒有知道過《黑暗君王錄》的結局。」他說了一本很冷門的書，約莫是在十年前有熱門過一陣子，但像所有俗套的輕小說，它很快就不為人所知，淪落得遺忘的下場。

達格斯並不理解你嘗試了什麼，你看起來做出了某種選擇。他不由得想到一種燙傷，小小的燙傷，來得突然，不同於似乎一成不變的自己。

沒有將目光移開，達格斯想，你似乎並不知道你承諾了什麼。而自己是否能夠在你的身上得到延續？

在你提出下一道題目時達格斯收回思緒，《黑暗君王錄》真是奇怪的名字，他甚至沒有聽過。達格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從不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麼原來的弗蘭…談吐詭異的原因嗎？

「哈哈……果然就連你也沒看過。」他笑得歡快，也不介意你的沉默，只是逕自說下去：

「其實那本書不怎麼好看，情節也不大通順，我大概連主角的十分之一都沒學到吧。」弗蘭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對於自己表現奇怪這件事。

「即使如此，我依然玩的很開心。」語畢他向你眨眨眼，示意你可以出下一題，不再繼續打岔。

「是嗎。」你看起來仍然非常喜歡那本書，這句話達格斯並沒有說出口。

達格斯繼續思考，他從沒經歷過的事情，他很意外這比回憶自己曾經體驗過的事情困難得多。他難以去想像，因為他總認為自己知曉得太多。

「…我從來沒有喝醉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經歷過但“我”沒有真正喝醉。」他有某種神奇的資質，酒精似乎對他起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

「是的。」弗蘭強調似的再說了一次肯定，如果他知道你未說出口的話，肯定會回答喜歡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這種讓人難以回覆的話。

「聽說會飄飄然的？真期待成年呢……戴維家在子嗣成年時會舉辦神木祭典，感謝誕生與成長的恩惠。」

你第一次聽見他說家裡的事情，陳舊的相機、沒有看完的書，還有他奇怪的談吐，你隱約能猜到事情的蛛絲馬跡，卻缺少整體的脈絡。

「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海洋。」弗蘭總是在學院與家裡間徘徊，他一直是個好學生。

達格斯對你的肯定語氣感到不解，但也沒有特別想多問。畢竟，那是你自己的堅持。

「我不認為那是多好的經驗。」他想起記憶中的頭暈目眩，無法自制和嘔吐物，以及隔天早上半死不活的模樣。如果他有痛覺，達格斯想，這會是個更加糟糕的經驗。

達格斯又重新扳下手指，經驗與否他都確實的看過海。他總覺得海洋與他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共識，一個充滿孤獨的、海洋般的感受。

又再度陷入思考，關於自己從沒體驗的，甚至不是為了贏，僅僅只是為了能夠讓遊戲繼續下去。

「但痛苦也是記憶的一環，不論它是多壞的經驗，都塑造了我們。」

弗蘭無法想像沒有魔法跟未經重構的自己，跟你對未來的消極態度相反，他總是期盼著不曾經歷過的事物。

說實話，你們就像兩個極端。

「那、要去看海嗎？」

畢竟是休假日，在門禁時間回來住宿就好，弗蘭突兀的提議道，將遊戲戛然而止，他強調：「現在就去。」

達格斯無法苟同你的想法，許多時候他更想當個無知的傻瓜，一個普通人。這並不代表他不能接受，畢竟差異造就每個個體的根本。

看海的提議來的突然，他本想問為什麼，但這是個愚蠢的問題。雖然突兀但並不是你最糟糕的邀約，於是達格斯支起身子，用魔法代勞將蠟燭與書本歸位，權當是答應了。他不認為這個時間的海邊會有多少人，甚至海面都可能是黑藍色的。

兀自走到宿舍門口，達格斯歪了歪頭示意你出門。

你習慣了弗蘭是個很唐突的人，他做事有著少年人的衝動，但多數時間卻顯得反差似的安靜，也許這是種任性，他清楚你不會拒絕這個邀約。

弗蘭看著你歪頭，莫名的笑了出來，他原本想直接魔法從窗子出去，才注意到這不是個正常的方法，既然打算回歸平庸，得用常人的方法過去看海才對，你們途中很少說話。

幸運的是你們搭上一班快速的直達列車，能在黃昏時分到達海灘，弗蘭神色有些疲乏，他揉著眼睛，困倦地想跟你說些甚麼：

「代價……真的很麻煩啊。」僅是走了二十分鐘，弗蘭就覺得不用魔法是個錯誤的決定，即使決定改變，討厭腳踏實地仍是他的劣根性。

達格斯盯著窗外，即使車速快到他看不清楚大部分的景色，眼看太陽漸落，視線仍然沒有移動半分，直到他們到達目的地。

他們踩著沙灘，海水似乎不太平靜，達格斯能感到浪打上的冰涼。但這樣很好，沒有風雨，落日餘暉打在海面上忽閃。

「需要休息嗎？」他朝你伸手，似乎是想提供幫助。

「……好啊。」

弗蘭拉上你的手，垂眸露出微笑，胡鬧完後確實也該好好休憩，這學期也將迎來尾聲，他被改變了許多。

「你會期待未來嗎？達格斯。」他從前都稱呼你為佩索，現在卻深信你們是朋友而感到十分放鬆。

夕陽紅色的光灑落在髮絲上，紅色的天空看起來就像世界末日一樣，海岸空無一人，他靜靜地牽著你的手。

又哼起了不甚悅耳卻熟悉的小調。

達格斯拿捏了一下力道，足以支撐卻不至於過頭。

餘暉搭上達格斯的蒼白面龐，賦予了他原先沒有的一絲生氣。頭髮倒是融在暖光中，像它原來就屬於那。

「…我想並不算是。」達格斯短暫的思考了一下你的問題，不打算對稱呼表示意見，只是默認你能夠這麼叫自己。他並沒有花時間在未來上的習慣，它渺茫而不可控，無限小而又無窮大，而當它來臨時總會有種自我感。

「這樣啊。」他笑了起來：

「我想我會期待它的，這個學期將迎來結束，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前不久的他還會說一個偉大的君王即將迎來命運的休止符、這種誇張化的話語，然而當時光來到現在，他已經能夠坦然面對未來。

弗蘭沒有放開手，而是微微傾身做了一個邀舞的動作，就像你們吃完刨冰以後，但這次不是被魔法影響，而是被毫無前兆的心血來潮所牽引。

不可思議？達格斯不可置否。倒也是，他的確做出了不少原先並不存在的改變。但他並不會說期待，只是回頭看一切都會有某種必然。

達格斯看向你邀舞的動作，苦甜的冰涼融在嘴裡的味道，他意外的發現自己仍然記得一些，關於他們的第一支舞。興許只是刨冰的味道讓人不敢恭維的印象深刻。即使突如其來的邀請荒唐得很，但刨冰更勝一籌。

於是達格斯答應了你的邀約，一如大部分的時候。

你們跳著毫無章法的舞蹈，伴隨著海浪自然而溫柔的白噪音，更沒有突如其來的大浪打斷此份寧靜，但弗蘭依然如往常般失去重心。
他的手撐在你的頸邊，這次沒有摔得三人舞蹈時那麼慘烈，沙子很好的作了緩衝，墨綠色的髮凌亂的垂落在你的臉上，本該帶來輕微的搔癢感。
他靛藍色的眸靜靜地注視著你，難得沒有繼續說話。

踩在微濕的沙灘上，它應該是柔弱的，涼爽的，但隨著太陽漸漸消失在海平面，卻變得有些冷。

達格斯並不對這場舞的結局感到意外，事實上他們似乎都是這麼結束一段舞蹈的，奇怪得很，是否巧合也無從得證。他躺在沙灘上，水氣像是在匆忙的腳步下把露水碰落似的纏上。目光對上你的，同時伸手將你的垂落的髮尖別至你耳後，似乎它本該就在那個位置。

「真可惜呢。」

他的眉眼依舊溫柔，也許他是在惋惜落日，又或是結束荒謬的時光，不論如何，弗蘭很珍惜這段少有的寧靜。

「可惜沒能見到終末的流星雨。」這是他今天第一句跟以前相符的話語，比起先前所提的遺憾與後悔，他只是單純地、像孩童與玩伴分別時那種程度的情緒，雖不深刻卻真切，並凝視你許久。

「但我能在你的眼中見到星夜。」弗蘭輕笑出聲，他側身躺倒在你身旁，不顧海水是否會淹沒你們倆，髮尾黃色的部分如海草般舒展開。

達格斯不著急起來，他從來就不。到了會被誤以為他享受這麼躺著的地步。

他想起某段或許不屬於他的記憶，一顆老樹，樹底隆起盤根錯節的老根，他常常躺在那兒過一小段時間…或許這更像是幻覺。

聽著你的喟嘆， 達格斯彷彿又再一次看到你的唸唸有詞，奇談怪議
「…那也算是見到。」他突兀的回答，沒來由的，聽起來有點奇怪。「我見過流星雨。」“於是你也能透過自己的眼睛見到”他想。

他一時怔住，似乎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回答。

「那就是圓滿結局了。」他永遠不能知曉那本書的結局，但你替他完整了情節，他因此能想像過去與未來，於是將能理解自我。

樹妖嗅見海水腥鹹的溼氣，趕緊拉起你，在繁星閃爍的海邊奔跑，點點星光灑落在髮梢以及眼裡，「大浪將來，我們逃跑吧。」

約略是到了漲潮時間，他笑得從未有過的肆意。

不再看，兩人踩過的沙灘，棄絕空氣和雲煙。

達格斯同你邁步，就像鳥兒搧動翅膀那樣自然，任由海水肆意地淌。星光烙印在洶湧的浪上像是宇宙本身。

而恍惚間，蒼白的臉上勾起了小小的、細不可察的微笑。

/謝謝達格斯中陪我跑這個交流……好開心，基本上把弗蘭的過去跟未來都塞在裡面了
我也超喜歡收尾 哭死

/謝謝弗蘭中一起跑…🥳中間討論ㄌ不少東西都有被偷偷塞進去（靠腰）好開心！

我不行.......我本來想打個集大成ㄉ心得但看完這篇真的是憋不住......什麼神仙交流瘋掉我直接在路邊哭出來 （？？？？？？

該怎麼形容這股文字中透漏出的寧靜感啊TT，無論是兩人前面玩遊戲時內心的思考和彼此間的互動想法，還是後面一起去看海的部分都讓人太震撼了，沒能知曉故事的少年在最後為彼此創造了屬於他們的結局......

你們兩個是鬼吧弗蘭和達格斯心境的描述實在都太細膩太優秀了，真的好喜歡這篇我可以反覆閱讀好多次

Licilla_0:
救命我要給你在路邊塞衛生紙 （競選？？）怎麼還要給我心得太好了吧！！！有看我就很開心

脫離中二病對弗蘭來說多多少少有點惆悵所啊才會提議來玩遊戲，他也趁機說了很多自己的過去，因為不會被可憐或同情才能放心說出來

流星雨的結局是我沒想到的，達格斯中接的球是神來之筆8，收尾的整段都很寧靜又溫柔，我太愛了

幹我好感動謝謝你願意看&喜歡這篇交流……因為我也很喜歡TT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