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鴉天狗的這個週末是從一個心照不宣的手勢開始的。

也不知何時形成的默契，那手勢意味著「週末請假返家」，一個提問，一個應答，像幅對聯。正如同下班後的一杯酒、放學後秘密基地見的一句約定，是刻意的曖昧、無傷大雅的不明言，是安分幾個寒暑後的另闢蹊徑。畢竟他們各自的家，迢遙千里，短短兩三日來回就是用飛的也太過匆促。但假期仍是假期，久而久之，離校外宿成了這倆外來者的一大樂趣，自由拉長，餘裕延展，觀光可以成為探險。

告別聖路恩學院的偉岸塔群，二人不慌不忙於午後進城，去了趟薩洛街的裁縫店，山路在那兒取走先前訂做的新襯衫。黃昏時分，沿著小獵犬橋悠然漫步，河風攜來陣陣溫涼濕氣，水面縠紋流動如蜜，片片鎔金；河對岸的船屋櫛次鱗比，屋瓦承接了落日餘暉，列列璀璨。

多半是白烺領路。他似乎總有新天地可以分享，曾提及那座能夠一覽群峰與雪白之巔的小山城。但山路瞥了眼身邊的同伴，他的神情和最細微的異狀，都為向晚的迷離光影和從容自在的步伐稀釋，只剩下不扎人的率直沉默供人推敲。白烺這一整週話都不多。於是山路提議，就去老地方吧。

「天狗」位於地下，在古色古香的小獵犬橋一帶是一抹異色。老舊木頭桌椅、斑駁地板、裸露磚牆和漆黑金屬，一派冷硬風格，卻又處處懸掛織品、點綴綠意加以調和，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乾燥燈心草氣味。只看裝潢陳設還真不知和店名有什麼關係，不過山路無意深究，他中意這裡恰到好處的靜，不死寂也不喧囂。就像置身山林，不存在真正的萬籟俱寂。

當然，還有這間酒吧的雞尾酒！有時會讓他想起家。拿草莓清酒莫希托來說吧，夏季新出的酒單，愛嘗鮮的他盼得可久了！

白烺學著友人也點了一杯。龍向來很有主意，這方面卻隨和得很，慣以此舉表達友善和傾注於個人的好奇心。然而飲料尚未上桌，有幾個常客認出他來，帶著醉意向他吆喝，要他到撞球桌那裡加入他們。這一方安靜留給你，白烺對山路笑了笑，便起身過去了。

山路點點頭，微笑目送。他細細品著清酒莫希托，慢條斯理享受那渾然天成的滑順甘甜，懷想故鄉的稻浪和風。爾後又挪了挪座位，將撞球桌的方向讓到自己的右側去，耳際迎來此起彼落的擊球聲以及穿插其中的談笑聲。桿頭皮革碰撞樹脂球體的聲響既脆且沉。客人們調侃、叫好、插科打諢。天狗是氣流的獵人。他聽得見白烺沿桌移步的靈巧，那是雨露般的氣息，流雲蹁躚的蹤跡。

但有另一股氣息陡然出現，如銀針落地，如一縷夜霧鑽入罅隙。

山路內心一凜，猛然抬頭。那氣息的主人定是踩過了他的盲區。一眨眼的工夫，便越過了他左側的虛空地帶。

「卡蘭薩。」白烺的聲音滿是訝異。顯然在此撞見舊識，對他亦是始料未及。

這名年約四十、衣著體面的紳士旁若無人地衝著他笑，笑容和藹親善，眼裡卻精光冷然。不，絕非偶然撞見。凡與卡蘭薩有關，白烺不信巧合。

「真熱鬧，不介意我加入這一局吧。」

說著，卡蘭薩信手抄起一支撞球桿，在手上掂了掂重心，視線獵捕著場上的紅球。他作勢彎身，桿尖一送——對準了白烺胸口！

眾人驚呼，只見白烺及時格開那一擊，臉上意外之情多於慍怒。慢慢地，一層薄冰般的銳利神采取而代之，似欣喜，又似尋釁。龍輕聲笑了。「果然⋯⋯卡蘭薩，有你在，我永遠不會無聊。」

卡蘭薩浮誇地撇了撇嘴，「你倒讓我倍感無聊！你的校園家家酒、你應付那些凡夫俗子的惺惺作態、你一副安於風平浪靜的自我欺騙！瞧你，喚醒你的鋒芒多麼容易，這就是鐵證！」

奇特的是，這些話由他講出倒像是舞台對白，沒一句真心實意。白烺沒反駁，部分原因是他見識過卡蘭薩演劇似的戲謔無禮，部分是他正聚精會神，直盯著卡蘭薩步步進逼。前一秒撞球桌橫亙在兩人之間，這一秒卡蘭薩便已繞了過來，但他並未線性進攻，而是繼續繞行，彷彿他還要好好打量眼前的對手，彷彿那張礙事的桌子依然夾在中間。

白烺順應著他的動作，同樣的腰背打直、持桿的那隻手臂與肩同高的架式。他們手中的球桿頻頻相遇、試探、擦撞、絞扭。

就這麼用球桿鬥起劍來似乎有些可笑，兩人腳步在地上畫著圈子，看起來像是遊戲，像在起舞。然而那聲聲木質悶響，聽在山路耳裡竟如玉石鏗鏘。卡蘭薩的凌厲是真的，變換角度伺機攻其不備的狠勁是真的，若說白烺是一條河，卡蘭薩便是在不斷地往河裡扔石頭。更大的石頭，更激烈的水花。一帖雲與水的行書，如今始現草書的狂逸。

出於什麼目的？

山路微微蹙眉，觀戰之餘尋思著。卡蘭薩似乎意在⋯⋯引出某個時期或某個面向的白烺，那個白烺山路並不熟悉。那個白烺才是卡蘭薩想見的人。

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周旋，這種忽緊忽慢、虛實交織的優雅對峙令人摸不著頭緒。直到白烺一個錯身，後背貼著卡蘭薩一記前刺欺身而上，空著的手捉住卡蘭薩的桿身，桿尖則趁勢遞出，恰恰抵在卡蘭薩那花俏的緞面口袋巾上。

卡蘭薩笑著舉雙手投降。白烺隨手將兩支球桿扔到一邊，沒好氣地說：「可別告訴我，鬧這一齣只因你心血來潮想驗收。」

卡蘭薩仍然笑咪咪地，笑容是偽裝成淺水池的一泓深潭。不知不覺間他垂下雙手，站的位置與山路的座位連成一線。他手一揚，電光石火，空中一抹銀芒被燈光鍍成了金色。

白烺大驚，搶步擋上前來，永凍冰匕首一掣，噹地一聲攔截下那支暗鏢。

「卡蘭薩！」龍怒火中燒，聲音暗藏一絲失算的懊惱。

卡蘭薩聳了聳肩，「我毫不懷疑對這位小帥哥來說，」目光往山路一偏，「你肯定稱得上是忠心耿耿的好夥伴。你們龍啊，本性難改。你也曾是我忠心耿耿的好夥伴。你曾鋒利無比，用不著我耍花招提醒你隨時眼觀八方，保持警覺。你瞧，我一直很有禮貌，想必你在這群人面前用的是另一個名字，我都還沒洩你的底呢。現在我想念卡塔通博的閃電了。那位普魯士探險家是怎麼描述的？『猶如磷光閃耀的電氣爆炸』⋯⋯」

「很好，」白烺冷冷地打斷他。「你有話說，那就換個地方說話。」

白烺跟卡蘭薩走了。酒吧如遭風暴過境，留下人人在殘垣破瓦間面面相覷。

抱歉，若我明天沒回來，就別等了。臨走前白烺半轉過身，拋下了這句話。他沒有與山路對視。

過了半晌，山路緩緩斂回不由自主伸出去卻撲了空的手。他垂首望著眼下的清酒莫希托，這才發覺先前一直捏著杯子，捏得指節發白，玻璃淚痕潸然，冰塊盡皆消融。

雨百合，他沒頭沒尾地想起來，白烺在宿舍窗邊擺了一盆雨百合。彷彿為風暴而生、綻放在大雨之後的花朵，至今依舊稀稀落落。使它倦怠不醒的，正是溫馴的四季與力量的約束。

一點兒補充：
白烺在入學前有過一段瞞天過海的歲月（？？
當時他所使用的名字就是磷光(Phosphorum)。
順帶一提卡蘭薩(Carranza)也不是本名。

卡塔通博閃電(Catatumbo lightning)是一種在委內瑞拉卡塔通博河流入馬拉開波湖的河口地帶頻繁發生閃電的大氣現象，這些電弧壯觀的強勁閃電可以輕易從遠處看見，甚至足以作為夜間船隻的導航，因此也被稱為馬拉開波燈塔(Lighthouse of Maracaibo)。普魯士博物學家兼探險家亞歷山大．馮．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曾描述此現象為「猶如磷光閃耀的電氣爆炸」('electrical explosions that are like phosphorescent gleam')。

卡蘭薩引用這段暗示白烺如果不跟他去後面解決，他就要當眾揭露白烺曾使用的那個名字、曾幹過什麼好事了（欸

雖然用撞球桿很鬧（＃）不過這裡卡蘭薩和白烺走的擊劍路數都較接近Destreza，因此兩人的架式是一樣的。「驗收」一詞意味著白烺的擊劍就是卡蘭薩教的⋯⋯只是對白烺而言，卡蘭薩此人在意義上「前同夥」的占比恐怕比「擊劍老師」要多得多。

結果、結果！白烺的擊劍回發生在校外
大感謝親愛的山路中借我山路和白烺出去玩！！！
當初看到官方QA462說可以申請假日離校返家不回宿舍住，就覺得這兩隻一定會濫用假單的啊XDDDD（學院職員：又是你們兩個） 貝院週五課表又很空，完全可以下午出發來個三天兩夜小旅行耶⋯⋯只能說六年級學長就是任性（啊？

哼…白烺中…我來也…在下才要感謝白烺帶著山路到處玩呢，我喜歡看他們到處跑！（學校：）
想說很多，但詞彙力太低下…我只能說實在是太喜歡了！太會寫好看文字！白烺真的太帥了吧！好喜歡他們用球桿擊劍 …看了實在是讓人捏了把冷汗的緊張…而且一路看下來真的覺得收尾依舊收的好好，總覺得心裡好似留下了疙瘩一般的體感…？您的補述也都超級用心…雖然很想說看完很滿足…但我不能欺騙自己的內心……我意猶未盡！！！

O_XXXII: 山路中～～ 我也好喜歡看他們四處遠足快意人生（？？）光是想像黃昏河畔散步的山路私服ver.就要把我帥死
一開始也沒想到會在撞球桌上擊劍但我無法阻止我的搞事細胞 ⋯⋯（酒吧主人困擾）謝謝覺得白烺帥⋯您太謬讚⋯沒能讓山路好好喝完他心心念念的飲料真是不好意思 （倒是反省＃
收尾能帶來這樣的效果就太開心了！是想到山路有蒔花弄草的興趣，剛好可以來個看似跳躍卻有關聯的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