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族的風土民情從一塊大陸到另一塊，改變了細節，但形式相同，華埠即使在深夜仍閃爍霓虹燈光，夜市，酒水，賭徒，醉漢，娼妓，生存在不見光國度的人活動的時間。Sonny選定一間中餐館，路燈把玻璃門上休息中的牌子染成昏暗的黃色，同事留在車上待命，Sonny進到餐館，大廳擺放櫃檯、數十張圓桌，圓凳被翻到桌面放著，地板油亮濕滑，即使是強效清潔劑也不見得能將陳年累月的污漬擦乾淨，再隔一道門出去是廚房，然後才是儲放耗材的倉庫。

倉庫的燈亮著，裡頭坐著一群正在玩麻將的男孩，年紀看上去才十八、九歲出頭，麻將桌邊放著啤酒與醃漬後的下酒菜，面向門口的男孩看見他出現，揮手朝Sonny打招呼。

「Sonny！怎麼會這個時間過來？」他衝Sonny露出友善的笑，兩顆虎牙隨咧開的嘴見客。

眼前這個熱情的男孩是Sonny兩年前在聯合緝毒行動救下的，名字叫Alban。他出生後被父母遺棄到郊外的孤兒院，再被幫派的情婦領養作為討要贍養費的工具。成長的經歷教會Alban很多，其中包括聽命行事，Alban長得比同齡人更快些，手腳都長，動作也敏捷。偷竊、搶劫、運毒，因為少年法保護這些人，組織盡讓孩子幹這些勾當。警局查獲幫派其中一個製毒老巢時，Alban被養母命令不准逃跑，臨走前留了把手槍給他，Sonny負責搜尋餘黨，他開門，撞見Alban正用槍指著下顎打算自盡，Sonny腦子一熱，沒多想，Alban手裡的槍被他一腳踢開。Alban沒死成，後來進了少年監獄，Sonny每週都會去探監，Alban出獄時也是Sonny替他接風，幫他找了住處和工作。對Alban而言，Sonny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哥哥。

Sonny盯著他手邊喝空的鋁罐瞧，Alban留意到他的視線，心虛地抖著肩膀，大手一揮把啤酒罐通通掃到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未成年者在警察面前喝酒是嗎？」Sonny挑眉看他。

Alban吐苦水般小聲地說：「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會來……」

Sonny走到他身旁去揉他的頭髮，Alban樂意被這樣疼愛，他咯咯笑著，沒忘玩牌，同伴碰了他丟出的六條，他看向Sonny，水靈的大眼像被馴服的野貓，「警察先生應該不是來看我們打牌的？」

「你們知道最近有誰，從哪裡，弄到大型的中高空煙火？高度可以到五層樓那種。」Sonny看著在場的所有男孩，他們面面相覷。

Sonny把事件和自己的猜測敘述一遍，理所當然略過幫助市井小民救貓的插曲，Alban和鄰近的牌友交頭接耳，男孩們透過不同的情報來源拼湊可能幫得上忙的資訊。

Alban回憶上週，他在送餐時聽過一組坐靠窗座位的客人說他們要測試個新玩意，年齡與Alban相仿，甚至更小一點。Alban說，他們是下東區的人，帶著亞洲口音，可能和我曾經的身分一樣，是組織雛鳥；其他男孩補充了相關訊息，其中一人是快餐店外送員，他下班準備往聚會的路上，見到幾台改過引擎的機車呼嘯而過。

「你跟附近派出所調監視器看看，應該就能查出來了吧？」Alban問。

Sonny把手邊有的資料大致梳理，如Alban所說，只要拿到監視器畫面，追查從華埠到布魯姆街的特定車輛就能破案。在民宅區燃放大型煙火屬未威脅公共安全的非暴力犯罪，易科罰金就可了事，根據新的紐約州刑事法，連審前拘留都不需要。他忍不住嘆氣，政府為節省人事開銷、稅金，便宜行事的下場就是讓基層員警拿最少的資源面對日漸攀升的犯罪率，再回頭過來檢討取締罰單數量、巡邏勤務執行力這些無關緊要的破事。

感覺Sonny周圍的氣壓變低了，Alban遞出一根他親手烤的魷魚絲，表示安慰。「哥哥還好嗎？你看起來很累。」

他知道Sonny對這個詞，對於被依賴的重量沒轍，Sonny嗷了聲，用嘴巴去接魷魚絲，Alban的髮根再度被揉亂。得到想要的情報，Sonny起身，離開前提醒Alban的牌友：「他不只會出老千，你們也要小心抽屜裡的錢。」

東窗事發的Alban在身後咆哮Sonny的名字，接著被其他男孩們的抗議淹沒。

Sonny和同事去了鄰近派出所一趟拿監視器畫面備份，再回到局裡已經是清晨五點的事，再過幾分鐘天就要亮，Sonny撐著睡意把值勤報告打完，同事早已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今晚的體感漫長，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想到休假完回來還要抓少年犯，Sonny的頭就開始疼，不算上自來熟的Alban，他其實不擅長應付孩子，或說任何不能受傷的人事物都讓Sonny畏懼，成為警察的過程促使Sonny面對那些無論他喜歡或討厭的訓練，體能的增進讓他以為自己勇敢，錯覺蒙騙我們的心靈，說這就是生活原有的模樣，只要你不被他毀滅，那終有一天就會強壯到無所不能。

他揉弄眉心，閉眼試圖假寐。眼前鋪展開一片黑暗，接著是一道流線的光芒，刺眼的亮光從高處墜落，砸地時爆發砰然巨響，Sonny湊近去看，光明的盡頭是一具熟悉的屍體。

他驀地睜眼，呼吸和心跳快了一拍，Sonny定睛一看，確認他人就在惡臭警局裡塞滿零食的值勤台前，哪也沒有去。同事睡得打呼，鼾聲響徹雲霄，Sonny伸手去推他的臉，看到桌上那盒沒吃完的甜甜圈，盒子裡放著印有品牌標籤的紙巾，新鮮的記憶上湧，Sonny在不重要的小事上面似乎記性特別好，他想起那個從天而降的男人，他從沒這樣擁抱過人，所以對他的體重如此輕盈而感到訝異。他的右眼還是粉紅色的。

他的聲音像鐵軌上的火車滑進Sonny的耳朵，到站停駐，留在月台上很長一段時間。Sonny沒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回味整個過程，直到換班的巡警上前拍他的肩膀，Sonny才回過神，脫離關於那個漂亮眼睛的所有細節，他走去更衣室的路上，說服自己肯定是腦袋累得不正常。

交班是更衣間味道最重的時候，Sonny一般不在這個尖峰時刻進去，鐵櫃旁的位置是他的警校同期Bonnivier，在校宿舍也同一間，考試結束後收到分發通知，他們還吐槽彼此活像上廁所要人陪的娘們，到哪都像連體嬰。

他見Sonny走進來面無表情地打開櫃子，問他：「晚上案件多嗎？」

「三件聚眾鬧事，兩點還來個公共危險通報。」Sonny的聲音泛著勞累困頓。

光聽就覺得悲慘，Bonnivier嘔了聲，「怪不得你看起來心力交瘁。」他去摟Sonny的肩，大概因為Bonnivier除了工作之外的時間都耗在釣魚，Sonny總能從他身上聞到一股海腥味。

「兄弟，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開網飛了。」

Sonny敷衍地應聲，要從外套口袋把皮夾和手機拿出來時，裡面兩樣東西都沒了，他兩邊口袋都掏過，Bonnivier見他慌張地在身上找東西，問Sonny該不會掉錢了吧？Sonny把整件外套脫下來抖，連根灰塵都沒掉下來。Alban是偷過幾次他的錢，但不碰私人物品，Sonny排除掉最大的嫌疑犯，八成就是在爬樹那時掉的──我居然蠢到有東西從口袋掉出來都沒發覺，Sonny被胸前積攢的煩躁推向邊緣。

就在這時，才剛跟Sonny交班的巡警從更衣室門口探出頭來，喊他：「Sonny，有人找你！」

Sonny不耐煩地回頭：「誰？」

巡警被兇得有些退縮。「他說他是Uki Violeta，有東西要拿給Brisko警官，感覺他認識你，所以我沒問更多……」

他不是交友廣泛的人，少有的那幾個也不屬於這個名字，那會是誰？幾個答案在Sonny的好奇心裡滾動，他把制服外套掛回櫃子，換上舊皮夾克，和Bonnivier道別，跟著巡警出去。

那個稱作Uki Violeta的男人站在警局髒兮兮的玻璃門外，穿著短版上衣與軍綠色的絨布闊腿褲，再往上，等Sonny看清他的臉龐，他短促地倒抽口氣，成功趕走淤塞胸口的不快感。Uki也看見Sonny，隔著佈滿指紋與水漬的玻璃朝他揮手，Sonny放慢速度，踱步走近Uki，他們距離半公尺，先對彼此點頭致意。

「Brisko警官，我們幾個小時前見過面，你還記得嗎？桑克公園的貓咪。」身高的差距讓Uki需要抬頭才能與Sonny對視，他說明來意，「我走回去時，貓咪又掙脫了，再追過去就看到他在聞東西，是你的錢包和手機，掉在草叢裡面，應該是爬樹時掉下來的。」

Uki從手提袋裡翻出Sonny的失物，表現得歉疚，「抱歉，為了知道皮夾的主人是誰，我有打開來看證件，我看見你的警察名片，才找過來的，但裡面所有東西我都沒有動！你可以檢查看看現金的金額是不是正確的……」

「沒關係，我相信你。」Sonny收下手機與皮夾，放進夾克的口袋，你連道歉看起來都很美，Sonny想。別指望值完夜班的人，思考就是團糨糊，黏稠又不透明。

Uki眨動眼睛，原本想說的話卡在喉頭。

「那個，不好意思，警官你能再說一次嗎？」

「什麼？我說，呃，沒關係？」Sonny被問得一頭霧水。

Uki搖頭，他說不是，再後面那一句。Sonny尋思枯索，渾然不覺他把心裡話也從肚子裡繃出，他為難地看著Uki，「我剛才有說任何失禮的話嗎？如果有的話，我先說聲抱歉。」

「如果稱讚一個人漂亮也算失禮的話？」

他看著Sonny的臉像隻煮熟的螃蟹，僵硬的外表底下藏著柔軟甜蜜的血肉。

Uki笑出聲來，他伸手掩住笑意。Sonny則鴕鳥一樣縮著脖子，只差沒鑽進土裡，他兩手捏著口袋裡的東西，恥感使他挪動雙腳欲逃離現場，他轉身走了幾步，腳步宛如接收指令的機器人頓住，以詭異的姿勢轉回來，回到Uki面前，Sonny的頭低得埋入胸口，他盯著警局門口的地面磁磚，說：「謝謝你幫我撿錢包。」

他這次真的要走，Uki叫住他：「Brisko警官！」

Sonny回頭看他，臉依然紅得不像話，Uki上前把包裡一疊折價券塞給Sonny，「這是我工作店舖的折扣券，如果你想吃日式料理的話，務必一定要來！好嗎？」

Uki的手指連同折價券一齊扣在Sonny的手掌心，Sonny的視線對上Uki，他的眼睛像富有魔力的紫色水晶，Sonny對於承諾總是謹慎，他得確保自己絕對不會食言，有百分之百完成的能力，才會允許自己承擔尚未發生的事，但他一眼也沒看向手裡的折價券，起碼要確認商家的位置也在紐約市。他屏棄過往習性，鬼使神差地對著Uki點頭。

把自己擠進開了五年的雪佛蘭駕駛座，再坐上十分鐘，Sonny這才恢復神智，他攤開手心那幾張險些被他捏爛的折價券，上頭用英日文寫著「小菜招待券」，搭配彩印還原的鮮魚握壽司照片，以及角落一小行地址，還有漢字招牌。

星火。

Sonny覺得自己闖禍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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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自創地標，請當作一個不同世界的紐約市。
蛤我覺得要兩萬字完結好像不太可能（倒地不起）
來看看我可以把多少彩虹社成員都寫進去。

錢包和手機！是不是Uki偷的！

sheila995: 阿摩君好可愛，你到底把UKI想成怎樣的人（大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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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噗幣天使的喜歡！有人閱讀我就很開心

shiroku46: 因為猜不到劇情就開始亂猜（欸
還有大概就是我不是很常看Ｖ，之前因緣際會下看到了Uki出道的影片，哇那個人設、造型跟歌曲還有跟大家交流的軟軟又溫柔害羞的聲音...... 然後接著就是在之後偶然又看到他的影片，忘記是跟誰了，我就聽著他用那個一樣軟軟又溫柔的聲線說著很可怕的話 然後我對他的印象就回不去了

sheila995: 看你猜劇情我就覺得好有成就感，嘿嘿
UKI真的是反差太大的人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寫他的時候蠻戰戰兢兢的，看上去高雅不染庸俗之氣，結果整個人在煙花裡面精彩，我真的是好喜歡他這樣做自己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