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初夏之前，店內嬌弱的花草們多少需要做些整理，裁去長歪的雜莖枝葉，給空間不足的植株換盆，晾根、修剪、除蟲，最後送至陽光下或陰影中。
並不是多困難的工作，但著實繁瑣，還需要相當程度的細心與耐心。

在清閒而溫暖的三至五月間，夏油空暇時便會捲著袖子在店內一一修整需要被特別照料的盆栽們，如今氣溫日漸升高，他正抓緊著春天的尾巴將植栽搬入合適的新家，以萬全準備面對緊接而來的盛夏。
與之相反，常客正姿勢軟爛地坐在櫃台後，儼然一副當自己家的模樣，沒戴著招牌墨鏡的漂亮眼睛盯著夏油看。五條沒什麼非禮勿視的概念，目光赤裸地掃視夏油全身，沾滿碎土的指節、衣袖外裸露的下手臂、被白襯衫包裹仍能看出肌肉線條的肩膀與後背，辛勤勞動時泌出的汗滴沿著臉頰滾落。
唉，自己真是有眼光，五條在心底讚嘆。可惜夏油還不肯答應跟他交往，明明都已經是睡同一間屋子裡的關係了。

儘管兩人比普通朋友更加親密，相處的範疇仍然侷限於這家店與夏油家之間，兩點一線。說得更徹底一些，五條對眼前這個人的了解也並不比「朋友」更多。
朋友圈？交往史？家人？在短短幾個月間，他根本尚未接觸過這個人更深層的一面，但就是不由自主地覺得夏油的眼神、笑容、生疏與客套，都顯得熟悉而叫人忍不住親近。
五條趴在櫃台上，臉頰緊貼著桌面，含糊不清地問：「傑為什麼會開這家店啊？」

「嗯？家業啊……」夏油頭抬也沒抬，只顧著修剪手上那株多肉植物虛長的末段根系。
「所以傑小時候是在花花草草裡長大的嗎？」
這種說法直叫人想起某種精靈或者童話故事，他回想起學生時代被顧店與無償勞動佔據的假日，忍不住失笑：「哪有這麼夢幻。」
「可是沒見過伯父伯母。」五條回想起越來越像自己家的夏油住所，以獨身男子居住而言確實稍嫌大了些，卻也沒見過任何透漏蛛絲馬跡的相框一類物品。
「他們退休回老家住啦……」捧起又一株長得過於茂密的植物，夏油心不在焉地回想起前陣子那場回應感情的意外，竊笑著轉頭望向五條：「悟想見我爸媽還早著呢。」

「哼。」五條滿臉幽怨，跳起身黏到夏油半彎著腰的背上，邊問邊磨蹭他滿是汗水的背脊與後頸：「那要怎麼樣才能更進一步啊？我們還不夠近嗎？」
「很熱啦！你幹嘛！」
「我在努力離傑更近一點啊！」

乍暖還寒的春末最是容易感冒，五條一早在涼意中醒來，白藍相間的大耳狗毛毯滑落大半，在木地板上皺成一團。他披著毯子起身，不像往常那般有人幫忙蓋被、廚房裡也沒有味噌湯的香味，屋主顯然不在家。
矮几上佇著只玻璃杯，日照在雪白的洋牡丹切花上蹦跳，沿著細密層疊的花瓣邊緣鍍了圈碎金。那花正是初綻的時節，莖條幽婉地立於半滿杯中，木桌面是成片水波粼粼，牛皮信封安然臥於光影之下。
「來找我吧：D」
那字跡五條眼熟得很，信封袋裡一串大小各異的鑰匙，鐵捲門、玻璃大門、防盜系統的感應卡，意思很明確。他換了套衣服，用剛得到的備份鑰匙鎖好大門，下樓出發。

熟悉的空間從鐵捲門後映入眼簾，屋內悶了整晚後乍然湧進微涼的晨風，揚起些許塵土。
五條逕直走向櫃台，上頭兩枝伯利恆之星相倚並放，修長的花莖從花瓶口伸出，雪白花朵開得正好。
可他無意多關注花草，只將瓶身小心捧起後仔細觀察，低矮的深色瓷瓶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五條反覆撫摸、甚至舉高了查看杯底，也未找到任何線索。
不可能這麼快就卡關了吧？
他嘖了聲，將東西放回桌面，卻看見原先擺放花瓶的位置有道不明顯的畫痕，像是用水性筆反覆塗上的箭頭，用手指一抹就擦得乾淨。小小的箭頭指向櫃台內，五條探頭進去張望，只見靠攏椅子的小小範圍內被打理得乾乾淨淨，如往常打烊後的模樣。

一盆含苞的黃薔薇安穩地放在裏頭。顯然比他前幾周搬回家當裝飾的那盆要長得好，五條邊想邊繞進櫃台，彎身查看花蕾間紮起的卡片。
拆開綑綁樹枝的藍色緞帶後，不出五條所料，畫了張精美的男性生殖器素描，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和之前用來畫圖的卡片總覺得哪裡不太一樣。
他邊捏著紙卡摩娑邊挪動盆栽，在花盆邊摸索老半天也沒找出什麼，反而將卡片角落搓得軟塌，輕輕一掀就能撕成兩張，夾縫內包藏著Blossom花店的名片。
「店裡的電話明明也不錯啊？」上頭印著店名與訂購資訊，一排小字寫在室內電話下，五條還是初次認真端詳這間店的名片，背景雪白與艷紅交雜的嬌小花團相當眼熟，四枚細緻的菱形瓣圍成花朵，照理來說應該出現在……

他轉過頭，大門邊的階梯狀層架上排滿了各色花卉與手掌大小的盆栽，最上層突兀地空了個位置。
一組陶瓷杯盞安放於排列整齊的寒丁子間，白瓷外凝了滿壁水珠，觸手冰涼。五條晃了晃杯子，沒從器具上發現任何異樣，植物也安分地待在該待的位置，他彎身查看層架內側陰暗的角落，除了幾隻被手機燈光嚇得逃跑的小蜘蛛以外一無所獲。
線索只有這個，奶茶上浮著幾片湛藍的矢車菊花瓣，五條湊近杯緣嗅幾下，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他輕啜幾口，對足以毀壞常人味覺的甜味露出笑容。
所以是特意留給他的。
那傑又在哪裡？五條吐了幾個泡泡，咕嘟咕嘟將奶茶一飲而盡。
去掉飲品的掩護後，藏著祕密的杯底一覽無遺。

描繪精巧的草束緩緩浮現，藍紫色調暈染成草莖上幾縷碎花葉，五條捧著杯子轉了轉，向寬闊的窗台望去。
加工乾燥後的卡斯比亞草被綑綁成束，按照各家盤商需要的數量分批擺放，一叢叢花草盛起玻璃外整片早晨陽光，暖意襲人。
外推的窗台角落立著束卡斯比亞，相較於其他曬得脫去一層艷色的同類，用牛皮紙簡單包裝起來的這把花材鮮嫩柔軟，藍紫相間的緞帶綁成蝴蝶結，一如五條平常看著夏油紮起的無數把大小花束。
翻開包裝紙後，靠近握把處的批針形枝葉間藏了張捲起的紙書籤，他展開細讀後噘起嘴。
「比起跟花談戀愛，我還是偏好人類哦。」
既然喜歡的話，為什麼之前不好好回應嘛！

先前得到的杯盤與花束都被安置於櫃檯桌面，整齊擺成一列。
五條抽出書籤，護貝的塑膠膜內夾了枝壓花，以鮮黃色花瓣為主體的纖長花枝垂掛幾枚文心蘭，中心處暈開幾塊深棕色斑，翩然舞動的模樣停駐於厚紙卡上。
種植蘭花的區塊在後院裡，他小心翼翼推開後門，左右張望後仍然沒見到任何活人出沒的跡象，五條不耐煩地嘖一聲，徑直向面陽處吊掛上板的蘭花棚走去。棚架間吊著木板與花卉，還吊著他上禮拜落在店裡的折疊傘。
「下雨還想過來的話就讓我去接你，別感冒了～」猴子形狀的便條紙貼在傘邊，瞇著眼微笑。
他拿起傘與便條紙，順道將掛勾空處插入的一小束姬金魚草帶回店內。

舊住宅改建的花店兩側正放滿各色盛開的姬金魚草盆栽，花期長、色彩繽紛，花朵與香氣親新可人，無疑是做為門面的最佳選擇。
此刻，搖曳的花葉邊多了個五條早上進店時尚且不存在的東西。
一身白色長毛的貓咪布偶端坐在傘架上，鼻樑歪歪扭扭帶著迷你墨鏡，鏡片後是閃亮的塑膠藍眼。胖呼呼的貓臉趾高氣昂，彷彿隨時要跳上誰的腿伸懶腰，他抱起布偶，這才看見高高揚起的貓尾根處掛著熟悉的車鑰匙。
不過幾步距離，五條一手夾起貓布偶一手甩著鑰匙，在無人的車輛邊緊貼著車窗向內張望。片刻後，他從車內抱出比身高一百九十公分男子肩膀還寬的大把花束，落新婦細緻的花穗時不時輕柔掃過五條臉龐。

尋寶遊戲就到這裡了嗎？
他抱著花走回店內，不甚意外地看見夏油倚在櫃台前，還笑吟吟地將五條沿路收集到的卡片與花草一一整理好。
「嗨，悟……哇啊！」
「──抓到傑了！」
五條急忙放下花與布偶，三步併作兩步衝過去緊緊抱住他。日漸熟悉的氣味與溫度叫人很是安心，卻也讓夏油耳根泛起薄紅，他動作有些僵硬地拍拍五條後背，接著說道：「恭喜，還有東西要給悟喔。」

「再抱一下下。」
「……」他能說不嗎？
「你早上放我一個人耶，迷路找不到這裡怎麼辦！」
「那禮物不要了？」
小心眼的大齡兒童哼幾聲，又用力蹭了蹭夏油側臉才甘心放手。只見那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質別針，手指靈活地別在五條外套翻領上，四片葉裹住花蕊，中央點了顆湛藍的寶石。

「這是什麼？」
「悟不記得銀線草的花語？」夏油抬起頭促狹地笑，作勢要拆下的手掌貼在他左胸前，讓人心猿意馬：「不記得的話，我就自己帶回家囉。」
五條急忙唉叫著將別針與夏油的手一併摀住，思考半晌後才露出笑容，燦爛到有點噁心的程度：「不行！傑這是回應我的愛意了吧！」
夏油噗哧一笑，索性仰頭吻住那張聒噪的嘴，滿意地看著五條滿臉通紅的模樣。

文：love51185118
繪師：cs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