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漸漸轉為溫暖的季節，尚未開始晨禱會的教堂顯得寂靜，幸虧日照打進了花窗玻璃，燦爛的彩光一掃眼前的陰森，還多了些許莊嚴的氣息。

禔歐，不，現在是『理』，他低下頭十指相握禱告，正在祭壇前扮演一名虔誠信徒的角色。

就算周遭已經有一些的教會工作者在做禱告會的準備，青年卻十分從容──他知道沒有人會對他起疑，因為現在的他現在身穿教會工作者的制服，在先前還拿下無度數的眼鏡，瀏海也分了一邊，就為了讓自己和在聖骸的工作模樣有所區別。

突發狀況讓禔歐前一天無法回到住家，他現在只能冒著風險在教會內變回舊日月宗所愛戴的那名天使。
這在褆歐的預想中，而在那之前已經先做了備案，在多次探索下，只要穿過了這條走廊，這段時間基本上就不會有其他的人在。

平時應該是這樣的沒錯。

神父自裝飾柱後面走出，懷中擁著形影不離的瑪麗亞等待已久，知曉其身份才能明白恐水人隨身攜藏蜂隻的威脅性。

「現在該稱呼為『理』對嗎？」

「我們可以捨去敬稱了吧，經常往返替聖骸倡議進行有風險的驅魔工作，對你有什麼好處？舊日月宗激進派系向來喜歡懲處背叛者或不願合作的對象。」

安東尼奧沒有隱藏來意，開門見山問道。

「真是意外，神父先生會是如此擅長給予驚喜的男性。」
從對方毫不保留的態度來看或許是已經把握住十足的證據，不過禔歐沒有直接承認。他停下腳步，像是回禮般的回予一抹微笑，與安東尼奧保持一段距離。
「你說的沒錯，如果有失禮的地方請多擔待，安東尼奧。」
「關於你的疑問，同樣也是與他們有合作關係的你，我認為你多少會理解一些的……說來慚愧，可以的話我想先有一個能稍微歇息的地方。」

為了接下來要舉行的晨禱會，他考量自身的體力提出要求，將地點選擇權交給質疑他的安東尼奧。
如果攜帶蜂群的神父有想好好談的話。

安東尼奧虔誠奔波多年才能接觸甚至承接舊日月宗隱於檯面下的活動；可以就近選擇極少人知曉，進行洗禮、拆解或貯放聖物的隱蔽處，或是自己與教堂相鄰的簡陋暫居處。

神父知道禔歐有先天心臟病，無法過度勞累受驚嚇。因此這兩個地點代表的意義迥然不同，忍不住側頭輕敲骨瓷發出清脆響聲。

「噢，當然了，找個安靜地點坐下來談吧。」

「我很尊敬『禔歐』的虔誠和付出，所以正在猶豫該帶你體驗見不得光的工作，還是邀請你到什麼都沒有的暫居處喝杯茶。」

「既然知曉我有和聖骸聯絡，就該知道我為舊日月宗付出多少心血，你認為自己對我的意義是哪一側？」

「我想禔歐聽到會很開心的。」
他說的像是他人事一樣自然，或許是現在的地點不方便坦承，也或許是下意識排斥做為禔歐的身分。
「呵呵，不必擔心。不論是被蟲隻啃食的軀體、陷入瘋狂受污染者們、被邪惡之物佔據的城市，甚至一些無法從字面上闡述的任何事，我全都親眼目睹過。不過做為聊天地點，前者的選項……安東尼奧的興趣可真是前衛。」
「我想你的心裡已經訂下了答案，自幼以來的教育讓我對舊日月宗的觀念再清楚不過，你是位完美無瑕的舊日月宗驅魔人，那同時你應該也清楚，『禔歐』並沒有違背上天賦予他的使命。」
「只是被黑墨潑濺的白布，再怎麼清洗、再怎麼修補都無法讓它恢復原狀。」

禔歐慢條斯理的道出他的推測，並沒有把威脅放在心上。

安東尼奧沒有將針對自己的評論收入耳中，移動腳步時確認對方有跟上。

最終踏入所在之處，不過是舊日月宗暫時安置戴環者或恐水人遺孤宿舍的一個房間。神父將瑪麗亞和安娜、貝琪放在床邊，房間最醒目的就只有三尊骨瓷洋娃娃和皮箱，私人物品極少。

「很多戴環者不能攝取咖啡因，你能攝取嗎？」

「我這裡只有普通的茶包或即溶咖啡，沒有聖骸倡議能提供的高級茶葉，隔音也不好，但是左右隔壁房間沒有人。」

「嗯，只飲用少量的茶類沒有問題，咖啡盡量避免。可能對你來說有點刺耳，不過我對飲食和生活品質沒那麼在乎，不需要顧慮到這點。」
由於是陌生的空間，禔歐站在門邊用視線摸索周遭，安東尼奧明顯的愛好和在外表現的一樣，是那三尊做工精緻的洋娃娃。再來不是長期定居這點似乎是正確的情報，除此之外沒辦法從中獲得其他資訊。
只是兩側房間是否真的空無一人，禔歐先保留這一點觀察。

「還有點時間，看來是個可以好好聊天的房間呢。」
他倒是有點意外對方沒把他帶去像是處刑場般的地方。

「解決疑問就會放你離開，不會花上太久的時間。」

「我不信任你這麼做是因為想不出理由，難道變換身份是迷戀上了年幼的軍火商千金？值得慶幸的是，你的合作對象是少數積極進行驅魔活動的派系。」

「聖骸倡議的人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神父將淡茶置於桌上，除書桌也只有簡單兩把椅子，如果剛剛是威脅現在反倒顯得過度關心了。

禔歐禮貌地道了謝便挑了較近的椅子坐下休息，對熱茶輕呼口氣飲了一口。
他抵著自己的咽喉，用食指畫了一條平行的線，「最初你質疑我的時候，以為會想直接這麼做。」
禔歐的確有在警戒著安東尼奧，但從中感受不到任何緊張的成分。
「撇開我和她的年紀差距，我也希望是這麼簡單的答案。很可惜，親情、友情、愛情，我或許可以用字面上的理解給予他人，但荒謬的是，包含高興、憤怒、悲傷……任何一個感情我都難以親自體會。」
「你有聽故事的興致嗎？不曉得這樣是否能成功為你解惑。」

「我不認為殺死戴環者是好事，活著才能穩定供給血液，更不支持隨意獵殺引起反彈，你們很珍貴，我們必須合作驅魔人才能共同面對惡魔的侵擾。」

「噢，當然，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安東尼奧坐下時不忘取來聖經擱在一旁。對方相較自己年輕許多，思索禔歐屬於類分裂型人格障礙的可能性。

「帶有光環的孩子出生在舊日月宗管理的醫院，他的父母都是組織旗下的成員，但是身為戴環者的母親卻因此體力不支死去，孩子的身體也不好，從小就在組織保護下長大。」
「因為是戴環者，孩子總是被提醒自己是『幸福』的，每當表露負面情緒時男人的表情就會非常難看，講出的話語像是猛毒一般。孩子非常害怕，殘破的身體也經常受到不良的影響，日復一日，孩子不再表露笑容以外的表情。」

「直到某一天他聽到了教會的守密人在憐憫自己，又這麼恰巧的，在不久他碰到與男人有糾葛的聖骸成員——這是一個劇情漫長又無趣的故事，你很聰明，我想故事的結局很好猜測。」
禔歐沒有把故事說完，喉嚨似乎是有點乾了，他順手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當時做了什麼交易才是重點，禔歐父親多半已經不存於世？

「恕我無法同理你的不幸。」

「復仇交易導致現在必須成為聖骸傀儡？就算既往不咎，我仍不清楚你會不會做出不利於舊日月宗的事情。」

「我不奢望博取你的同理心，關懷用在我身上是相當浪費的行為。」
他從容用單手托腮，似乎有點期待安東尼奧的反應，畢竟眼前的恐水人對舊日月宗的忠誠無法計量。
「不過答錯了，我雖然對父親沒有愛情，對他更沒有任何憎恨之情。那只是年幼時的一時興起，想看一下擺脫懸絲的景色才透漏父親的行蹤，當時沒有人知道那位孩子是誰，和妲妮亞的派系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懂何謂的親情，但還是懂單詞敘述上的解釋，我犯了罪，待在舊日月宗是為了贖罪，使命和罪孽會讓我持續扮演父親和母親期盼的角色，同時在它處尋找作為我們這種人和邪靈存在的意義……不論用什麼方法。」
他瞇眼一笑，臉上似乎寫著「有回答到你的問題了嗎？」的訊息。

「親情很重要嗎？」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將成為你的矛或槍，因為保護同伴是我的工作，邪靈存在愈理解就愈容易產生，所以根本不需要理解。」

「刻意提及我們這種人有什麼意義？」

「我們都是人類吧，就算不是戴環者也會感到內心苦痛、重病、害怕未知，就連我自己也殺了不少恐水人。」

安東尼奧說話期間身體向前傾，直到禔歐耳畔出現一瞬鳴聲，他毫無懼色捉住黃蜂置於自己肩上，不知道是從娃腹探出或是窗外闖進？

「似乎讓你不太高興了呢，失禮了，我並沒有貶低我們的意思。」
禔歐撇了對方身上的黃蜂一眼，雙手交握置於桌上，在談話中注意著神父的情緒變化。
「你說的沒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只有被神賦予使命，你成為了矛，我成為了盾，像是為了對抗那些邪惡之物而出生，我想尋找的是這個方向。」
「……你為此感到不安嗎？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在舊日月宗同伴前和善，甚至可以忍受不公平待遇，只有在聖骸或敵對者面前表情變化很快，收斂慍怒自嘲地笑了笑。

「當然，就因為我是人類。」

「請你接受條件吧，保持聯絡成為我於聖骸倡議的眼，在你理解存在意義的過程如果反悔，殺害任何舊日月宗成員，我會進行報復。」

「不論是什麼事，有時候坦然接受會比較輕鬆的。」

自欺欺人的回答讓禔歐忍不住哼笑，他曾認為彼此有些相似，但這或許是錯誤的推測。
同樣是用謊言包裝自己，安東尼奧卻像是走在鋼索上，只要手中的長桿一偏，就會摧毀他心靈的平衡。

禔歐述說故事及論點總是參雜了虛構的事物，他不認為聽眾會全盤相信，但對方的反應總是可以帶給他新的認知與情報，他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
以及這會帶給自己一絲娛樂──假設情緒於幼年的時候全部消失屬事實，現在的他至少知道愉快是十分舒暢的情緒。

「沒問題，我可以成為你刻意遮掩的那隻眼，但是我不做沒有受益的交易。」

「你想要什麼交易條件？」

「沒有舊日月宗就沒有今日的我，一個恐水人能夠活到現在被拉拔貢獻，你得承認我奔波的努力。」

「如果風聲走漏，想要洗禮你、覬覦聖物的人比你想得更多，那麼為何不合作？」

「需要認可的話，禱告會後你可以對那位倍受愛戴的天使提出要求，那才是你要的。」
禔歐豎起食指，一一點出假設並變換數字的手勢，「保護、給予情報、成為戰力，我想你該跟我說的是你願意為我做什麼。」
「你覺得我畏懼死亡？」
青年不排斥合作，但儼然不站在舊日月宗和聖骸倡議的立場，使用的主詞都在於他本身。即使眼前的男人體型和力氣都勝於他，即使赤裸的威脅他也依然面帶微笑，解開繫在馬尾的絲帶，從口袋拿出梳子梳開他分岔的髮尾。

「我會保護你，就算身不在此也會找人頂替，讓你繼續為舊日月宗繼續貢獻其血液，命在旦夕時回收拆解聖物。」

「你需要定期告訴我想要的情報，共享秘密。」

「至於戰力，你有這種野心嗎？如果能說動我會考慮。請容我更正一開始的說法，聖骸倡議似乎比你更好相處且容易理解，我的神厭惡謊言。」

談話至此，安東尼奧已經理解這個人永遠不會是真誠同伴。

「戴環者的血骨從出身起就為舊日月宗所有，你現在需要我也能給予。」
「讓你這麼想我深感遺憾，神似乎忘記給予我一般人會擁有的感情迴路。但我嗅到我們有相似的氣味，所以我挺喜歡你的，相信我們往後能夠能好好相處。」
他將謊言兩字說的隱諱，似乎想要再用試探的話強硬摘下對方用謊言組織的面具。接著禔歐將掌放在自己的臉上，對，正是對方戴上眼罩的那側。
「秘密的話……所謂的共享應該不是單單只有我提供而已？」

安東尼奧瞳孔縮小並模仿對方撫上自己的臉，沉默半晌離開座位，將黃蜂扔出窗外，打開皮箱取出針筒換上針頭回到原處，擅自拉過禔歐的手背翻找血管，不等對方同意就刺入。

選這個位置抽血單純是因為比手肘痛感明顯。

「跟你說話很疲倦，就算留活口，你給我的情報也需要驗證，我為什麼要接受愚蠢不公的條件？」

「你是我眼中舊日月宗的背叛者，只是剛好還有利用的空間，就算是聖骸倡議或第三方勢力，我會對自己合作對象誠實，你真的值得我這麼做？」

「不取性命和保護你的條件已經是我最大讓步，後續取得信任是你該做的，否則好好相處肯定是在說笑吧？」

突如其來的疼痛感令禔歐悶哼一聲，心跳因為神經的反射而加速跳動，他急促的喘了幾口氣，直到摀住嘴屏息才緩解下來。
惹怒對方正是禔歐的本意，人只要一被激怒任何事都毫無保留展露出來。
是的，他想確切掌握摘下神父虛偽面具的關鍵。

禔歐整理呼吸後，才緩緩開口：「……是要與此時此刻的你好好相處，安東尼奧。」
「你這份焦躁不是來自於舊日月宗的忠誠，而是你本身的厭惡。」
「我可能擁有任何你想知道的資訊，不論你是想要徹底滅絕還是保護『人類』。」
「剛才我所提及的戰力用於此，選擇權在於你，當然，符合你忠誠的條件我會盡力遵守。」

雖說刻意，神父的抽血技巧熟練且適量即止，和戴環者孩童貢獻血量相差無幾，為避免認知污染或許很快就會用上，就算他非常節儉。

「是該絕對遵守。」

「我是在舊日月宗生長的恐水人，戰戰兢兢仍感受溫暖，為此將延續同伴即家人的想法報答，為神代行旨意並時刻懺悔。暴露身份的風險令我嫉妒戴環者、羨慕普通人，你既不理解何必試探？」

「結論就是我討厭你，禔歐。」

他面帶笑容無視安東尼奧的糾正，就當作對方默認會遵守承諾，天曉得當時會想做些什麼。
戴環者抽回手臂，翻找出紙巾和繃帶做簡易的止血處置。
「我對用拙劣又欠缺美感的方法試探你這點感到抱歉，不過無法體會不代表無法理解，就文字的解釋來說我與你正好相反——我『羨慕』你，作為神與組織的使者十分光榮，但操弄我未來的絲線會阻礙我的求知慾。」

「我倒是因為你現在的直白更喜歡你了，安東尼奧，知曉你的本性後我願意與你好好合作。」
雖然成為利益往來的關係，禔歐並沒有把神父作為棋子看待，而是將他視為某個有趣劇本中的角色。

安東尼奧後續要求禔歐給自己檢查貼身物品和手機，給予不同於舊日月宗同伴的溝通管道，也可能利用聖骸倡議進行聯絡。

「我知道這種想法不正確，也並未對戴環者不公，希望你不要誤會。你口中的喜歡令人毛骨悚然，使我難堪或示弱似乎讓你很愉快？」

「我曾視你為家人同伴，平時仍會照舊，只要你別挑戰我的底線。」

「要換回禔歐身份請自便，晨禱會恕我缺席一次。」

「失禮了，我向神發誓不會再做那種低劣的試探，你說要守護我的弱點，那作為今後要和睦相處的夥伴，豈能一昧接受保護？我想替你分擔一些。」

禔歐在鏡面前摘下背叛者外觀，未沾染任何汙穢的銀藍色暴露在空氣中，手撥弄被假髮壓的凌亂的髮絲。

如同換了一個人，或者說像是剛從污染中掙脫而出的受害者，他現在嶄露的是沒有任何的瑕疵笑容。
既然都被檢查了聯絡管道，他便交代安東尼奧將理的道具轉交給他的管家。

「我會替您轉達身體不適無法前往，請您好好休息。」
「願上帝與我們同在，祝福您有美好的一天。安東尼奧先生，期盼再與您相遇。」
戴環者向神父微微欠身，留下祝福便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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