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年的美術部展有很多作品展出，娜斯記得麥思也是美術部的成員，自從上次當模特鬧得不甚愉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兩人都在迴避對方。

她已經有些日子，沒再和他說上話了。

娜斯沒有告訴瑠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對方的邀請下，答應一起看展，她原本以為不會碰見他。

瑠星早在看見麥思的身影時，就先跑掉了。娜斯尷尬的轉過頭，卻又發覺這樣未免太刻意。

深呼吸，她硬著頭皮將視線放在前方，一步，兩步，馬上就走到了麥思的作品前，她想專注地欣賞作品，不去感受僅僅只隔著幾步距離的麥思。

抬頭定睛一看，娜斯愣在原地。紅色的雙瞳映著自己熟悉的面容，畫中的人兒有著和她相同的眼瞳，卻熠熠生輝。她從來都不曾這樣看自己，微微斂眸，看見了這幅畫的名稱。

星辰大海。

原來在麥思的眼中，她也在閃爍著光芒。一時之間，娜斯的聲音梗在喉頭，一言不發的消化自己的情緒。

明明她用最差勁的做法傷害了他，明明

不想推開他。

麥思不是沒有注意到正在緩緩走向自己這邊的娜斯，他只是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來面對她。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又一次的想逃開，但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她站到了他的身邊。

幾步之遙，卻讓人感覺那麼的遠。

她始終不敢看向那個少年的所在處，僅僅只是愣愣的，看著畫作出神。

娜斯從來就不瞭解什麼是藝術，可是當這幅畫中的主角成了她時，那是一種異樣的感受，有欣喜，更多的是排山倒海而來的。

她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澀。

不知道究竟該把這些情緒放諸於何處，她的雙腳像黏在了原地一樣無法動彈。

她或許，真的是個狡猾的人。

「......」

明明周圍有其他同學們的說話、談笑聲，他卻覺得空氣快凝結了，氣氛僵得令人難受。

他好像有點明白以往他人總說自己害他們覺得很冷、很僵、很尷尬是什麼感覺了。

抱歉喔。

他就是這樣一個無趣又使氣氛尷尬的人。

「......謝謝學姐的幫忙，作業很順利。」他的聲音很輕、淡淡的。

突如其來的對話著實嚇到她了，娜斯僵直著身子，不敢望向那說話的少年，四周的談聲笑語彷彿被凍結了時間般凝滯在了一瞬之間，她的耳邊迴盪著他的聲音。

她好想看看現在他臉上是什麼神情。

但她沒有勇氣。

「嗯、我...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娜斯吸了吸鼻子，趕走方才一湧而上的淚意。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寂靜的氛圍實在是太壓抑、太難受了，再不多說點什麼，她可能會因為這種沉默而感到窒息。

也是為了弄清楚對方眼中的自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彷彿好久沒有好好聽到她和自己說話了。因為就算是在俱樂部活動時間，雙方也都有意的在避開與對方交流。

至少，還願意和我說話...... 以為就這樣再也不說話了。

麥思明顯感覺的自己了安心了下來，卻在對方問出那個問題時，心臟開始鼓譟。

那天在少女的雙眼中，他看見了奪目的光彩。

記憶猶新。

可惜現在他們已經不再對視。

「我在學姐的眼睛裡發現了星辰大海。」他清冷的聲音明顯多了些溫度，和一絲淡淡的笑意。

「很漂亮。」

娜斯得到了與自己預期之外的答案，她一時之間有些語塞，堂皇的脹紅了臉。

她才沒有對方說的那麼誇張，明明......

「我的眼睛，其實是黑褐色的。」

她的眼睛和爸爸的如出一轍，只有這點，讓她既高興又失落。

「但是紅色的，看起來才會和媽媽一樣。」

突然而來的自白，娜斯就像是在傾訴一個她所熟知的故事一般，自顧自的說著，那語氣平淡的不像在說自己的事情。

「這樣......也很漂亮嗎？」

她是那樣一個沒有自信的人，這樣，也對得起這幅畫的名字嗎？

又是這個熟悉的感覺。

少女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透露出自卑感。一次或許是錯覺，但是他現在已經非常的肯定──

他所喜歡的少女，不喜歡她自己。

「學姐你不需要和誰一樣。」他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面對她。

「黑褐色怎麼了? 紅色又怎麼了? 這不重要。」

語氣中帶有些許強硬的態度。

是異色瞳

這孩子是異色

太珍貴了

他厭惡極了。

似乎是因為對方強硬的語氣，她原本眼眶打轉的淚珠一顆一顆的落下，像隻驚嚇過度的小動物一樣，錯愕的抬起頭，卻又縮著身子，退後一步。

不重要......。

他說這些都不重要。

娜斯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她努力的用雙手胡亂的抹拭。

「那我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麼。」

一開始是繪畫班，發現了她怎麼樣也學不會，接下來學樂器，她一樣得不到要領，她沒有母親對藝術的天份，也沒有父親那聰明的腦袋。

「我只是想......只是想......！」

她只是想成為讓他們驕傲的孩子，可以帶給他們榮耀。

她只是想讓媽媽的臉上，揚起以她為榮的笑容，證明自己和她一樣好。

發覺自己向少年吐露太多，娜斯想也不想的轉身就跑。

她不該如此失態。

在他的面前，她以為她至少還能保持著

那最後一點的優雅。

「......!」

一顆顆的淚水從少女的臉頰滑落時，麥思才遲鈍的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

但是究竟是說錯了什麼? 他不清楚。

還是、是因為語氣......? 他不覺得自己有很兇啊......

他怔怔的望著她逐漸崩潰的情緒，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滿腦子亂糟糟的。

那胡亂抹拭眼淚的身影映入眼底，心臟狠狠的揪痛、胸口像是被什麼給壓著似的。

他試圖去解讀她口中的隻字片語、希望可以從中了解到些什麼。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一樣，為自己的不善解人意如此的懊惱過。

等等、......

「......娜斯!」

在對方轉身離去時，他站在原地、想也沒有想就喚出了聲。

身後傳來了少年喊住自己的聲音，那溫柔的嗓音帶著點急迫。

他喊的不是學姊，是她的名字。

娜斯愣愣的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她不懂為什麼自己要在對方面前如此失態，還有對方為什麼要喊住自己。

周遭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這才讓她重新意識到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有多麼丟臉。

她抽抽噎噎的回過頭，表情看來很委屈，像個害怕被責備的小孩，等待少年下一步會做些什麼。

其實他總是在逃。

小時候家裡來了他不喜歡的叔叔阿姨，他就逃到外面去，爬上樹躲起來，父母親也找不著。

後來，他學會了翹掉討厭的實戰課程，逃到廢棄的宅子裡，一待就是一天。

然後，他逃到了這裡，和人類一起上課、一起生活。雖然他依然沒有交到幾個朋友。

但是這次，他不想再逃避了。

周圍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他討厭極了，卻也是他最為熟悉的，伴隨著他的成長。

比起眼前徬徨無助的女孩，他更應該、也必須從容的面對這一切。

他走到她身前，牽起她的手、拉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少年的手比她的還要大一些，指骨分明的好看，溫度雖然有些低，但卻沒有半點不適感。

她就這樣被對方牽著走，直到遠離人群的喧囂，彷彿外界的一切鬧哄哄，與他們無關。

她的眼淚也因此止住，只是小巧的鼻子有些紅，她的眼神中有驚喜，也有不解。

「做、做什麼？」遲來的疑問，娜斯瞪著一雙濕潤的雙眼，用著一副看起來想要生氣卻又發怒不起來的模樣，面對眼前的少年。

她的手很暖、還軟軟的，牽起來很舒服。

「欸、......? 不是、...學姐你、你突然就大哭起來，我不知道──」

我做錯了什麼......?

在女孩那幅看似生氣又不像是真的在生氣、彷彿是在鬧彆扭，但是又很委屈的樣子看起來好像隨時真的會生氣的模樣映入他的眼簾時，他將本來想說的話默默的消音。

他依稀記得在哪裡看過這麼一段話。

『你錯了那是你的錯，她錯了那還是你的錯 。』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對不起。」

總之他違反了自己不隨便道歉的原則，道歉了。

「......？」若是說方才只是疑惑對方帶自己跑出來，娜斯現下有的情緒只有驚慌，她隱約記得少年上一次道歉，是因為自己拒絕了他。

對了、她拒絕了他。

「學弟幹嘛道歉......？」牽著的手仍未放開，她有些緊張的看了看少年，抿抿唇，用帶有鼻音的聲音繼續開口。「還說我、自己不也胡亂道歉......！」

少女的情緒似乎在哭過後還有些不穩，說出了平時根本不會說的話，語氣上帶著些許埋怨。

她顯然不想讓對方放開手，並沒有提起手還牽著的事，這樣的她，好像有點像個吊人胃口的壞女孩。

麥思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望著講話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的女孩。她竟然吐槽他......!

他顯然也不想服輸，馬上開口準備回擊。

「...什麼胡亂道歉......! 欸不是、我肯這樣那是因為對象是──」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是有多麼的不妥。

「......」

唰的一下，他的臉漲得通紅。

依舊牽著女孩的那手，指尖微微發顫。

「......學弟意外的、有點笨。」娜斯看著欲言又止的對方，從對話的內容聽來，她不可能不知道對方的意思是什麼。

原本繃著的臉「撲哧」一聲的綻放笑顏，她突然覺得前幾天害怕自己被對方傷害的心情，有多麼的自私和膽小。

連嘗試一下都不肯，少年卻還是緊跟在她的後頭追趕著，好像在給她勇氣似的，儘管作法有些笨拙。

她還是感受到了，那份真心。就算最後少年如同預期一般不再喜歡她，甚至說出傷人的話。

也無妨，這一次她不會害怕去受傷害了，在這份真心面前，她決定默默拾起信心陪伴左右。

直到他需要她退場之時。

「麥思這樣離開展場好嗎？」那裡頭陳列著他的畫作，身為作畫者，擅自離場不會被說什麼嗎？

少女想通了自己懷有的感情後，面對眼前的少年，沒有了前陣子的不自在。

那手被她偷偷的回握住，微微斂下的眸子藏不住她的喜悅。

只能用其他話題來遮掩她的羞怯。

他本來還想嘗試反駁的，卻在看見少女的笑顏時，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些什麼。

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眼中，那麼的漂亮、那麼的純粹、美好。

「沒事。」

此刻的麥思，想都沒在想這樣離開展場實際上到底好不好。他只是在專心的看著她、聽著她的聲音。

仔細的瞧著、仔細的聽著，他想把這一切都好好的刻在心底深處。

「是這樣嗎......對了、那個......」情緒漸漸因為對方有意無意的順著她平穩下來，娜斯回到了平常的狀態，紅著臉，支支吾吾想要說些甚麼。

「麥、麥思星期六晚上有空嗎？」明明不是第一次邀請對方，但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後，邀約突然間變成了一件讓人害羞的事情。

抬眸，她忐忑的看著少年，發現對方正專注的看著自己。

「唔、星期六有那個、芭蕾舞的樣子，是《天鵝湖》，我想、我想看了可能會對畫畫有幫助......找到靈感之類的。」她越解釋越心虛，最終閉上嘴，移開視線。

他明明在對方一開口詢問自己星期六有沒有空時就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了，卻故意不作聲，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聽她支支吾吾的、把話越說越小聲。

怎麼辦......

學姐實在是太可愛了。

他好像比自己想像中的更為她著迷。

「當然有空。」

夕陽的金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兩人的身上。

「我們一起去吧。」

他咧開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少年的笑容，那時邀請她成為模特的微笑，還有現在格外炫目的笑顏。

好喜歡。

好希望可以永遠陪著這個少年。

「恩、一起去！」像是在回報少年，娜斯微微瞇起雙眼，像個得到糖果開心不已的孩童一樣笑著。

春季的風輕柔的撫過兩人，她的髮圈不知何時鬆開了，任憑春風撩起衣襬，還有她那略微鬆開的紅色髮絲，像是在追逐匆匆掠過的風的蹤跡，於身後揚起漂亮的弧度。

儘管兩人都未把情感完整的訴說，但她已然滿意現下的狀態，那種帶著些微曖昧氛圍的青春。